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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识考古的视角看今天教育的“囚徒困境”和出路

燕志华 网络舆情和危机公关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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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教育话题又成热点。大连14岁男孩杀人案、四川15岁初中生用砖头重伤班主任案震惊全国。再加上南京、杭州等地教育部门近日强力减负,震惊家长群。我们将之放在一起,统一谈谈这个话题。


三个案例中,首先应该明晰的是,大连14岁男孩杀人案,它本质上并非一个教育案。它所带来的最终的舆论结晶,将是对未成年人的重案实施刑律追究的问题。这种极端的孤立案例是社会环境、家庭环境、社区环境和个体非典型发育共同作用的后果,很难简单地归咎于目前的教育体制。


今天的教育现状,已经显著地陷入了“囚徒困境”。我们看涉及的各方,教育部门、学校、老师、家长、学生,都在教育的场域里力争有利于自身的势位和话语,但是囚徒的悖论就在于,各方愈是努力、愈是理性,则多输的局面就愈是严重。本来处于主体地位的学校完全沦为被动的一方,而教育部门和家长群体的主动干涉、强势崛起,已经彻底将此囚徒困境推向另一个临界点。尤其是家长群体作为一股势力在教育场域的崛起,如同不懂管理的投资人,胡乱指使,茫无头绪却又煞有介事,本身构成了教育的最大风险要素。但这也是学校“引狼入室”的结果,在所谓的家校共建的全新理念下,家长势力被引入校园,最终尾大不掉。在目前的局势下,教育问题无解,只会导致多输,并可能导致更为激化的社会矛盾。比如在有的地方,愤怒的家长围攻了带领高考失败的校长;南京某重点中学,则因为一次高考失利而面临声誉大滑坡。


所以我们看到,南京等地强势推动减负,遭遇的最大反对力量来自于家长群体。作为教育主体的学校和教师,在这场囚徒之间的博弈中,却明显失语了。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衣食父母,学校未必愿意在两个强大的对手之间拉架!



教育从未像今天这样,沦为一个功利性如此强烈的纯粹知识工具。教育几乎等同于升学,使得教育蕴含的人格教育、心理教育、情感教育、知识教育、身体教育、社交教育、美学教育等多元性和丰富性,只剩下了单一的乏善可陈的知识教育。人们通过对升学指标的操作,教育最终沦为升学率的单薄外壳。


教师和官员一样,自古至今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岗位,都本质上拥有道德的属性。教师拥有一个显著的职业道德光环,是一个值得社会尊重的职业,但是在今天升学指标的单一教育情境下,教师被褫夺了神圣的道德光环。他们在行政领导的政绩考核压力下,在家长殷殷期望的千钧重压下,不过成为督促学生赚工分的“工头”,而学生就是被教鞭驱赶着进行辛苦劳作的工人。他们之间是非常明晰的分数契约关系,本质上是一种市场交换的商业行为。正如眼下深处商业社会和市场经济的人们常说的,商业就是商业,很难用传统的道德来加以约束,因为它们有另外的商业伦理和生意规则。


当想到无数个号称孕育梦想的校园里面,隐藏的是这样一个商业契约的事实,我们内心不禁为之凛然。这意味着数千年来传统的师生之间的伦理关系破坏了,留下的只是冷冰冰的契约关系。作为精神纽带的授受、温情、礼仪之道,至此已经历史断裂。再从表面看,似乎双方的利益和方向都是一致的,是牧民(教师)驱赶着羊群(学生)走向水草丰茂的远方,但是如果我们细细分析这个契约,会发现其实它只是学校和家长之间订立的,教师不过是雇员,学生作为羊群,自始至终没有近期可见的现实的利益,只有日日承受、遥遥无期的压力。这意味着,教师群体愈是勤勉,学生愈是压抑;教师愈是全力以赴,愈是与教育理想背道而驰,愈是在羊群心里种下叛逆或怨愤的种子。


我们还注意到另外一种现象,那就是随着应试教育愈演愈烈,市场上的补习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虽然教育部门开始出手整治,但是他们的对策就是进入网络空间,拥抱云计算,使得传统的地面打击失去准星。更关键是父母作为最大的需求方,使得市场不容忽视。正规学校禁止补课,实际是中门洞开,为补习机构大行方便之门。如果学生和补习机构的员工冲突了,社会影响轻微很多,因为人们倾向于认为他们主要是生意,而缺少师尊道德属性。但是如果我们追问一句:我们今天校园里的老师,和补习机构的员工究竟还有多少差别?我想大多数人会垂头沉思。


近年来,社会新闻中的师生冲突增多,背后除了是社会压力向校园的传递,和师生之间道德和温情的缺失,也有极大的关系。


一、“知识改变命运”如何逐步降低高考的价值层次?


我们所目睹的当下教育现状,无疑是和高考体制息息相关的。但我们首先要对高考制度有个科学理性的看法。


高考是一场全民的宗教——其实东亚文化圈莫不如此——它的指挥棒就是天条,它在那里,囚徒困境就会一直存在。在囚徒们在各自区隔的世界里,他们看不到彼此的内心,在困境井口之上,高考及其前景是他们唯一能同时看到的蓝天。无论如何,高考在中国具有无可取代的地位,它发挥了三峡大坝的作用:一方面阻止了汹涌众生的泥沙俱下,另一方面又以智力选拔的制度储蓄巨大的势能,为国家社会的发展发电发热。由科举脱胎而来的高考制度,堪称是我们的另一道长城:作为决定阶层跃迁的重要关隘,它不可轻易逾越;作为平等竞争的底线,它又牢牢发挥了公平守护者的作用。高考是我们在法律、道德之外,维系和整合社会人心的第三条基准线。


教育的价值内涵是丰富的、多元的,孔子很早就提出过“因材施教”,但是今天学校统一的施教、统一的安排,使得学校更像一个现代工厂,学生不过是现代工业流水线的产品。而且教育是关于“人”的科学,其最终的目标是让人成为完整的人,有道德、有情操乃至会生活的个体。这个不能进行技术鉴定和量化考察,但是自从高考成为衡量教育的唯一的、最终的尺度,教育被异化为应试教育,问题也接踵而来。


我们运用福柯“知识考古学”的方式,回溯了一下高考的前世今生,发现流传至今的“知识改变命运”的口号,或许是教育逐步走向异化的观念的源头。


在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之后,一个口号就成了全民观念的图腾:知识改变命运。可以想象,这个口号对于国家进步和个体脱贫,带来了多么深远的影响。从此之后,整个社会就进入了良性循环:考试选拔,为国选材。但它从一开始,就并非带有如此宏大的理想色彩,而是体现了强烈的工具性和功利性。当中央恢复高考的决定传遍城乡,火山爆发般勾起了那些上山下乡、挣扎于命运泥沼的年轻人上学和改变现状的强烈欲望。今天的第一代高考生正陆续退出历史舞台,他们正在留下一段珍贵的口述史,如果不是恢复高考,而他们也孤注一掷地投身其中,他们的命运结局不过是沉沦、沦为平庸。


这意味着,高考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实用主义的色彩,是无数在贫困线挣扎的个体改变命运的救命草。“知识改变命运”和“劳动致富”一样,都是以口号的方式弘扬了工具性,是跳出龙门的脱贫手段。


再看高考的科目设计,基本奠定了延续至今的高考考察的内容,几乎都离不开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等纯粹应用知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也成了流行的口号。显然,只有数理化才能生产卡车、拖拉机和人们亟需的衣食住行产品,而文科科目,只有到物质生活发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产生需求,毕竟在那个时代,满足口腹之欲才是硬道理。


但高考的这种工具性被发挥到极致的,还是在历经精英教育之后,到大众教育的这个阶段。在精英教育阶段,高考选拔的标准几乎主要是学习应试能力,标准是硬杠杠,分数一刀切。因为万里挑一,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那时的中专和大专,在今天看来也是出乎意外地受到百姓和考生的欢迎,因为可以早点工作养家,而且收入也并不低,也不妨碍毕业生慢慢走上领导岗位。进入高中的学生,甚至都不算最为优秀的学生,他们已都被中专、中师提前分流了。知识作为工具,在此体现更为明显。


只有到了大众教育阶段,随着高校的扩招,全民上大学的野心被点燃了。正如唐斯定理揭示的交通领域的规律,道路拓宽了,反倒更为拥挤了,因为受到带宽的鼓励,人们购买了更多的车辆。当上大学这个以前看起来遥不可及的目标,稍微踮踮脚就可以实现的时候,这引爆了无数的炸药库,智力正常的孩子都涌到了赛场上,他们都将上大学作为十年之内的人生目标。这自然是一条拥堵之路,但是绝大多数都自信能通过那段独木桥。随着大学录取率的提升,人们从竞争进大学,变为进名牌大学,功利性水涨船高。


工具性在这个竞争过程中被无限地放大了,变成了人生的杠杆。课外补习班出现了,无数的教辅书出版了,各种拼爹出现了。无数家庭举三代之力,全力辅助独生子女上大学。知识改变命运,实际上已经在制度化和工具化的影响下,变成了“高考改变命运”。高考在这里成了一个终点冲刺线,一个人生成功的指标。


现代社会的高度工具理性,导致无数家庭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只要能达到这个分数线,学校、老师、补习班、金钱、亲情都成了改变命运的工具。父母为此和学校事实上存在一个高考契约,只要能上大学,教育就是升学率,教育情怀被劫持,校长被绑架,主管部门为民意所困扰,这其中,家长成了主导力量。


功利性、工具性、目标唯一性,导致了今天的教育,沦为升学的代名词。


如果我们再追问高考为何一开始就表现为工具性,又要谈到科举制度和高考制度的一个重大区别了。那就是“道”和“术”的区别。


二、从“道”降格到“术”,是科举制度和高考制度的本质区别


高考的工具性,到今天已经愈演愈烈,成为一种工具理性和商业理性,道德在其中已经成了围观者。只有在这个工具发生矛盾,比如师生爆发矛盾的时候,道德才装模作样地走入场中,做些调解。


大家公认的是,科举制度是今天高考制度的滥觞,是中国社会向人类文明贡献的社会发展解决方案。但是今天的高考制度,和古代的科举制度,存在一个重大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成为决定道德发展存续的分水岭。


这就是在教育中的地位问题。


科举制度极端重视“道的感化功能,而今天的高考,只注重的层面的工具性和应用性,结果导致科举弘扬了道和道德,而今天的高考,淡化了道和道德。


在科举制度下,知识分子的教材几乎都是和“道”有关的。日常温习的典籍多为四书五经,写的文章也是代圣贤立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最为集中地反应了天下读书人的终极理想。通过科举上来的官员,几乎都是通晓各种文化典籍,也都是道德和学问的化身。官德是考核为政一方的知识分子的重要指标,它是为官当政者在治理国家过程中的行为准则和规范,是从政之基,肩负着引领主流价值观的责任,是小民的道德标杆。可以说,古代科举制度强烈的“道”指挥棒,直接鼓励了道和道德的发展,成为维系全社会的精神文化力量。


今天的高考制度,主要考核的是应用性的学科,工具性色彩更为浓厚的理工科大行其道,文科色彩偏弱,而哲学、道德、美学等有关于道、道德的学问,却在教育中居于下风,被称为副科,在应试的内容中处于从属的地位,直接导致了道德之风的滑坡和弱化。正是由于强烈的工具性和功利性,所有的学生都被训练成了考试机器、碾压同侪的佼佼者,是现代意义上的肉身机器人。至于道德、人格、性格,也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属性,已经居于次要从属的地位。这本质上是一种人的退化。也是教育异化的结果。


师生之道,受到道德教育的影响甚大。我们在文中多次提到了传统的师生之道,它是源于科举制度下的“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道,和严格执弟子礼的学生之道。在古代,师生之道和可以和父子之道相提并论的,是社会中最为重要的人伦关系之一。但是今天高考制度下的师生之道,不过是严格遵守的契约关系,遵循着严苛的商业伦理,它最终的标准就是量化和金钱关系。两者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当我们通过知识的考古,理解了今天高考问题的由来,是因为“道”和道德的缺失,我们也就理解,为今天的教育植入道德的教化之功,就显得格外重要。



作者:燕志华 博士,舆情和声誉管理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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