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他们:福建90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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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图·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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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一首诗,一首
简单的诗 它没有讲述什么
也从不表达
它不会让你感到悲伤
也不会回答你
关于人类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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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湘
陈湘,福建泉州人,1999年生,闽江学院学生,有诗作发表于刊物,收录于选本。
城市出逃纪实录
从我们的相遇算起,福州的雨
一天也没缺席。 这直接
导致了前任租户的多肉不顾展漏贪婪
吸收了过多的水分,像一只
翅膀鼓胀的鸽子,血管清晰可见。
我们开始往洗衣机丢下发霉的秘密,任由
下水道发出巨大而痛苦的吞咽声响
——这是我们被围困的第十六天
天黑之后,我们轮流讲起故事
你说只有这样日子才不会像
手中温热的啤酒一样无聊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听着你老家南山上
贲张血脉的狼,其实我早就不胜酒力
体味不出方寸之外的空旷
我们从不谈论关于明天的词语
我们放弃了为对方的身体填充自己的语句
你说诗人本不该被禁锢于此,硬生生
为玻璃门辟出一条供以喘息的缝隙
多数时你总先于我入睡
自顾自地发出酣梦的信号
那一天我毫无睡意,扯着你的袖子邀请你去看星星
你没有醒,我却扯出了一地的月光
夜幕将至,我的灵魂久去未归
夜幕将至,而我的灵魂未归
今早启程时,他误食桑葚
故将天边染红 彼时我依旧酣睡
梦着一个经久不衰的梦
我的灵魂完全剥离了我,飞跃城市上空
他目睹了我所有的一切——
出生,入死,怅然若失
我暂停耳边气流踩踏出西西里的传说
——这被催熟的午后阳光
我的灵魂升空,我知道:
“他厌倦了沉重的肉体,
也厌倦了永远快乐的诗人”
这一天,夜幕将至
而我的灵魂久去未归
秋收礼记
四月的末端开始发凉
我打开你,像打开冰箱的门
那一天我们顺应季节的召唤
像祈祷丰收的男女在勤恳播种
离开土地后,我窃取了足够的粮食、果子
一如既往供你选择,选择我的手脚和口鼻
献上祭品后,你给予了我青春永驻的权利
仪式结束,夜晚在你的脊背上
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你开始笑
吟诵残缺的诗句,着手准备
迎娶整片天空
十月二十五日,天气阴
天气很快阴沉了下来
我带你来到天台
三层楼之上的围墙低矮
不足以让肉体隐匿于衣料之中
你一只手环抱住躁动的衣料
腾出另一只手拨撩凌乱的发
是的,我故意让你裸露于疾病之中
甚至递给你一杯体温为负的咖啡
渐渐的你开始跺脚
五十米开外的晾衣绳凝练出了水珠
你的视线停滞于那根满是牛皮癣的电线杆
你惊觉了我的阴谋
日光昏暗连你最爱的影子游戏都无法完成
我在慌乱之中不忘编纂谎言
“我的手是火焰”,我望过你的眼
黑色的鸟开始四处飞窜
“不过被风拽住了袖口”
默片时代
我和你围困在这里整整百天
十平方的租赁数据 十二点的正午阳光
我们也学着往里搬运不多不少的物资
长着堡垒的花卉 熟食店的烤鹅和
测量精准的爱情 你说你喜欢这个故事
场景从不变换 剧情全都发生在床上
由冬至秋 玩摇滚的人刺探八卦
你终于学会系领带 熨平棱角
你说我们在扮演如何度过一生的游戏
我转换滤镜 你的面庞凸起于墙上倒影
我们调快倍数 将一天浓缩为十七个小时
跳过了爱抚和只言片语 我们动作浮夸
这是沉默的年代 我看见你说
西红柿逐渐蒸发 你再没有打开窗户
那天晚上我违反禁忌睁开双眼
你拉开行李箱拉杆 我没有作声
你碾碎空气中的盐晶 背景音乐响起
你从没给花浇水 却告诉了我
“今晚月光七折”
故 乡
等到我离开出租房的时候
灯已经很坏了
后来想想这灯倒是跟你一样坏
坏得与黑夜相融
坏得让我在出门前
忘记替你将它关闭
我们还在出租房生活的时候
你总说南方和我的字
都像水草一样湿漉
后来我终于明白
这所有的一切
不过是你懵懂无知
顺手拾过的一分硬币
当我离开出租房的时候
你已经和灯一样坏了
昏暗中你坦诚但不看向我:
这里不是你的故乡
我也不是
驾驶人
我想要驾驶一辆悍马
用在你身上学会的所有本领驱动他
他的速度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在他的身上,我宛如一根
竖直插入泥土地的银针
面无表情且耀虎扬威
他跟你不一样
他从不写诗,也不作画
关心的只有中东的油价、广播振幅的频率
以及急切闪烁的交通灯
他跟你不一样
他只会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去
只要我愿意,他可以一直这么努力
——他可跟你不一样
战争回忆
兴许是太久不曾谋面
你省略了呢喃,甚至是爱意的亲吻
往我的躯体里射入一枚子弹
高楼之下,市政工程运输车模仿船笛哀鸣
子弹扩充着我的血脉
烫烫的 痒痒的
我的身体围栏设障,最终
在分毫之间回收助力
你让我往下看看,工程车
在灰色的道路两旁兢兢业业
种植着太阳能路灯
我突然记起了这场枪战前的日子
我尚未抵达战场
在稍远的另一条道路
在稍远的另外一盏路灯下
我看见我在没有你的城市里颤颤惊惊
像找不到黑夜藏身的幽灵
↓
蔌弦
蔌弦,1993年生于生于闽东。毕业于复旦大学,诗人,兼事批评与翻译。曾获《星星》诗刊“年度大学生诗人奖”等。
绝 剧
向后退,沙堡已陷落,潮汐为数学挪出创世草图
只有嬉水的幼童,背对浩淼的看台,才能承受
巨鲸凌空的片刻,你也是我,在秩序之幕后窃笑
奇迹如理发师,从一支马勒里踱出,裁剪因余波翻卷的页角
五点一刻
如果昨夜的街巷不曾通明,
逾越闹市,牵引着你,
如果劣酒不给对白一点推力,
教兑水的关系逐步显形。
虽说写字楼内,有所幻想,
总不至让流言坐落为酒店的
尾房,也没有近郊的月色
在空镜中全裸出演,
装饰国产十点档的漫长中场。
沐浴完,双双从雾里踱出,
落在皑皑的雪原,起伏腰线
和臀线,乳尖上一派好风光!
相互打量不如相把玩,
意味着,古典的人性更疏狂。
情感教育却是经济型,
匆匆熄火后,匆匆睡去,
梦中的拉锯,都暗合被单的尺寸,
礼貌得有如两辆摩托
挤在小区深处的林荫里。
再醒来,已有一角天色被漂白,
翻涌出一片将来的海。
女伴的鼾声犹在耳,隔夜的
邮件已读取,今日何日兮。
仰躺在深耕过的床榻上,
悔恨也都换作了倾听,
譬如此刻,麻雀们的晨会启发了你
几小时后上报的选题:
今春的时尚风向究竟在哪里?
为背景乐中的修草工而作
之 一
走近我,还在半睡半醒间,
趁热浪涌上聒噪的工地前,
半透明的海水逐渐膨胀,起伏。
从隐喻的堤岸,推至论证要点,
裁去了彼此学院生活的花边,
割草机的雄辩源自他强劲的心力,
使新城迅速区别于旧租界。
鸽子,这闪电的身手,逾越了
藩篱,在错落的单杠上停顿,
投下几粒阴影,全是自然的碎屑。
而他,正如一根晷针,站进
盛夏的荣光,作为对深浅更谨慎的
切割——时间开始了变化。
之 二
走近我,就在发痒的耳道口,
割草机的呓语和蝉鸣相互较劲,
神秘得像是意外截获的脑电波。
草尖因此掉落,在衣领外
围成一圈防风林,琐碎之物
反倒更具体,填补我一贯的大意。
并非不能,重温机械的残梦,
反刍草籽、光斑,和伪装一位
园丁的心情。当他沉重的脚踵
当真绕过灌木的寸头,在我
颈椎上停顿,快感有如惊悸的
栗鼠,闯入街角无意识的花房,
不过刹那——他已改变了旧我。
L’avventura
灯光暗下了,一窗黑白往事倒带,
落在邻座感光的皮肤,她说,出于
鼓点和反射。礼帽的群岛倒扣住
影院昏暗的水域,雾中家具漂浮着。
(欠身)是洋流携来半场出神的
体温:体下惊悸的鱼群被无声卷走;
(扭头)左与右正较量,寸寸抵到
关节:一段枝杈裸露于喜鹊腾空之后。
终于,在丁零当啷穿过空巷的末班车上
我也想突然攥住她的手。
↓
雪 屿
雪屿,本名赖婷婷。1994年生,闽南师范大学硕士生。曾获“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大赛奖,国际诗酒文化大会“诗意浓香”征文大赛奖等。
拥 抱
每一次我们拥抱
在相见,或分别的时刻
两个身体靠近
我的骨头和体温
诚实地粘着你
你的骨头和体温
以所有的安稳和归属覆盖我
像一条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温柔的岸
我所有的思念和疲累
都找到了句号
闽南是天空的眼睑
太阳一热烈,它们就落下来
好像是被太阳灼烧的天空的眼泪
闽南是天空的眼睑
万物把越来越多的雨接过来
变成身体里的河流
雨 书
雷声轰鸣,我感觉到某种安稳
雨线又开始装满黑夜
南方的雨辽阔而且漫长
三月、四月、五月,已经六月
闽南的雨一直丰茂如同禾苗疯长
今夜,母亲的菜园也会青翠几厘米
而我的思想深陷雨蔓延的洪水里
独自吞咽子弹和猛兽
闭 嘴
就这样,我倾向于闭嘴
或自说自话
高空以巨大的黑暗
作为对地上光亮的疑问和回答
沉默终止了往昔的无明
转向另一个觉知的复活
作为说破镜像的孩子
很可能会被不穿衣服的皇帝枪毙
有人仓皇而逃,像什么季节的风
冰和火同时抵达正负两百度
作为一种怪诞的奇迹
搜寻无知的眼睛
我是大地和天空的歌者
只负责将自我送向自我
↓
潘云贵
潘云贵,1990年生,福建长乐人,硕士毕业于西南大学,高校教师。诗文散见多个报刊,出版诗集《天真皮肤的同类》,曾获张坚诗歌奖等。
在养老院的下午
这里没有酒精、烟草、谣言和笑声
只有寂静从一面窗户里爬出
再潜入另一面窗户,像只猫
老人们从屋内走出,此时
他们站在四月下午三点的阳光下
如一扇扇敞开的门,里面是空的
没有家具,没有亲人
连多余的爱与恨也已被人搬走
站在我左边的男人,眼睛奇怪
一只能动,一只仿佛永远死去
或是被上帝售出
站在我右边的女人,像病人一样挪步
每走一步,脚趾如被土地咬下一口
却不觉得疼
他们路过我,就像路过风
脸上毫无表情,仿佛
二十五岁的我是不存在的,在这世上
我看见他们缓慢踱进林荫,这时
死亡从他们身体里跑出,没有形状
一边走动,一边与他们交谈
我很快也将忘记他
在天桥上唱歌的老人
将自己做成一把二胡
每天傍晚,我从实习单位回来
总会听见他,把布满铁锈的声带磨成弦
给这座暴躁的城市埋下一根柔软的血管
提醒一种慢
他的头发花白,如我乡下的辛勤老父
他的衣裳褶皱,同我久违的山川纹络
他唱起方言民歌,我的耳朵自行屏蔽
他也不在乎
旁人目光如炬,亦如蜂尾尖针
烧他,蜇他,他仍在唱,仍与世界
习以为常的审美为敌
直到有天,在我辞职三个月后
路过这里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照旧
但天桥已拆,老人不见
城市在我记忆中顷刻残缺一角
我知道鲜少有人会想起唱歌的老人
所有风景压着回忆的嘴唇
发不出一个音,而我
很快也将忘记他
脸
我喜欢透过镜子看一张张脸
包括自己,在洗手间、公交上、商铺里
我在镜中认真看著一张张脸
有些精緻,有些粗糙,有的日渐受损
有的肮葬不堪,像一件穿旧的衬衣
褶皱,松垮
一些人一生只要一张脸
一些人每天都在频繁换脸
他们的脸太多,用不完
有时就给狗戴,给猫戴
让它们替自己出门
替自己做人,等天黑时它们回来
再脱下那张脸,扔进水里
放入大量皂粉、洗涤剂
咬牙切齿,擦洗,搓揉
仿佛这是别人的脸
也有人懒得不行,直接把它们
喂给洗衣机,轰隆隆滚几遍
自己在一旁喝茶,吃叉烧
看今天的娱乐头条
我有时也拆下我的脸,放在手里
端详,把玩,过程惊悚而快乐
雨 中
大雨清洗世界
时间的血管在汩汩流淌
我喜欢看慌乱奔跑的人群
把影子交给匆匆的脚步
把下一刻交给流浪的风
一点点吹散今天的表情
生活也是湿漉漉的
在生锈的安全网上挂着
树叶的忧愁,雏鸟的惶恐
在城市伤疤里沙沙作响
急骤的雨点
豆子般撒在这面
已经失去振幅的鼓面上
时间都像蝴蝶风化的翅膀
没有人注意雨中的自己
会被哪只眼睛收割
只有病中的人
此刻正抱着颤抖的双膝
对这世界艰难地咬住嘴皮
睡在父亲的身体里
被寒风清洗的内脏
挂在软弱无力的云层上
月亮,越来越不明亮
十二月,多少牲畜的叫声
在痛苦中消失,成为日历上
被人只画过一次的红圈
多少枝桠摇摆于没有情感的风里
一次次被折断
斜插于光秃秃的生活上
我的父亲总会在冬夜里
忍着中年骨头的剧痛
搬运村庄里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
死于意外或者衰老的尸体
每晚在梦中
我能听见一些事物碎掉的声音
越来越清晰,是父亲的骨头
我怀疑自己正睡在他的身体里
黑暗中
骨头一遍一遍地响
我一遍一遍哽咽
九月的遗忘
原谅我还不能交出九月的影子
那些敞开的袖口有很多荒凉的风
吹出山林,吹往城镇
一路只爱奔波,携带冰冷的体温
从不关心枝桠上摇摇欲坠的命运
那些树叶忧伤地飘落,忧伤地成为
世界上所有没有族谱的死者
那些遥远而凝重的颤抖
那些无人瞩目过的碎片
沉寂在九月的空气里,成为大地
局部的故事
多少人,用爱和恨同时压迫自己
向着草木柔软的意志靠拢
最后,在九月雨水渐少的器皿背后
他们看见残破而流亡的宗教
在风中,和最后一片树叶对话
↓
浪黑
浪黑,出生于1998年。诗歌见于《青春》《散文诗》《福建文学》《特区文学》等。高校学生。
马虎脸
多次谈论起那些河流
弯曲的日子,填满了呓语
涨潮的时候,
重拾过往的脚印,
视野的航行从一口井
开始,抛锚在你的化妆镜
折射寒冷的声音,
黄昏巨大的螺旋桨开始转动
释放群鸟的秘密,街道追着
轮子,跌倒在我们脚下
马虎脸了,天空猎取
尚未归家的色彩,黑色名单
摇摇欲坠,月亮也不能逃避
没有机会了,牧羊人萃取
最后的银
仿佛你手中紧握的光
你没有病
玫瑰代替你咳嗽
一日三省吾身
我总是沉不住
不光沉不住气
还沉不住这世界
沉着,沉着,气就跑了
人就飘了,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知道咋停下来
沉着,沉着,就沉塘了
水底下捡几个粽子
一时半会上不来
就看看斜阳
沉着,沉着,就沉过头
沉到别人肚子里
开动宰相的小船
沉着,沉着,就不想沉了
从一个小胖变成瘦子
从一个学生变成小孩
从这沉甸甸的人间抽身而去
谷雨记
别人的房子还在淋雨
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雨季
蝙蝠聚集在屋檐下,仿佛一些
收起来的伞,淌流天边的色彩
为了找回那个遗失的夏天
他决定出门。穿衣,戴帽
与一群蚂蚁独步远方
把每一个夜晚收集,贮藏在地下
乌云返乡的时候,它们
会变质,成为一些迷人的花朵
传 说
老家的南山上
上岁数的人说
有狼,只是
它们很久没有下山来
羊群反而上去了
漫山遍野的羊粪蛋
腥膻所到之处都是梦乡
牧羊人无精打采
吸一口黄昏的金
再也不用
亡羊补牢
寻暑记
一区园子里有棵树
我不知道叫什么
三月过后
它的叶子开始掉
和新生的花儿一起
混在泥土里
让人分不清楚
直到蚯蚓的出现
我跟着它
造访地下世界
寻找更多的花朵
黑暗中
在人们目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场雨
躲了很久
旗山不远
离吃饭还有一会儿,雨下起来
我撑起黑色的伞往回走
和人群不一样,松鼠跳出来
搬运一个个潮湿的果
雾停留在它们脚下,榕树
一棵躲在另一棵的后面
夏天已经无处可藏,随手
就捡到其中一片叶子
风告诉我:这是它们
曾经点燃的火
↓
张小团
张小团,1994年生,作品散见《福建文学》等
夏至转秋
1
夏至发出声响
俯身聆听时
潮湿 生涩
像含住一块青草糖
葱郁中念念不忘
叶片摩挲
分辨彼此脉络
2
你一定不知道
九月的天空
我时常勾勒出多场
黑色的雨
条纹或箭头状
装满半个瓷碗
从信心跌落到
再次装满
3
寂静像一张宣纸
摊平在凉风中
我扶起失眠的笔
蘸它,
喂饱一池塘蝌蚪
一山头羊
让田野再生长一光年
宇宙线延长
我能始终陪伴你
她坐过了一个地铁站
果木混杂花香
坐在身旁的女人
像森林中一座果园
丰富明亮,物质的
以超过这节车厢的平均海拔
靠近地铁报站牌
兜里揣着一个小铝盒
和医嘱单:不可以再
抓伤皮肤
药膏被一层层涂抹开
后颈就像治疗中的睡眠
感受着并不平静
谬误百转千回
推人不断前进
而一些正确选择
让此处无路可退
她忘记站点
放开细数的羊群
任由它们跑开
赤 脚
昏厌的海边
殖民地未完全开发
我上好膛 开枪
打死渔网中的所有律法
一船红葡萄酒就此破裂
空前伟大的灾难
跳跃着舞蹈欢愉
我看到风中一颗稻谷
浅浅地招手
那么使人停顿
曾经无数个夜里
我也在沙地上赤脚
练习从死亡
走向玫瑰
演 讲
左眼皮跳上一周
冷冷热热 终于在口燥和汗湿
中起身,友人酣睡
我带上黑色塑料袋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四周是静止的,雨在静止中长大
我装着一个女作家绝佳的胚胎
进入无烟区,神色匆匆谈起婚姻
“众知,夏天是个容易腐烂的季节
我们不敢奢望太多果实”
演讲开始,很多带着梦的人就已散去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失眠的夜
还有很多很多的音符
都刻在送你的蛋壳上
火苗尾
他游过了一片海洋
像只小动物
摊开自己的壳
草垛旁,孩子们烧起火
拿它来打赌
输赢,我不关心
火苗一跳一跳
我只怕坚硬的
忽然柔软
↓
张勇敢
张勇敢,本名张浩,1994年生,福建宁化人。厦门大学硕士生。多有发表及获奖。
每个人被隐藏的部分
人群苦练伪装术,在失眠中拉开巨大的黑色幕布
尚未得到的孤独陆续登场,舞台危机四伏——
零点刚过,便开始有几张陌生面孔出现
那些在生活间隙处,被我忽略的人们
在夜里循着某种路径,重新叩响我身体的大门
辗转反侧之际,用尽在陌生人身上虚设未来的想象力
前半夜我们曾蒙起双眼,品尝危险事物带来的美感
短暂的肉体欢愉,在春天面前显得渺小
同样微不足道的某些渺小事物,诚如此刻的我们
小心翼翼,长出许多被隐藏的部分
西禅寺早起的公鸡按时拉响城市警报,福州的夜色
企图从我体内全身而退,我慌忙收起昨夜暴露的骨头
那刚刚支起的身子又一次垮了下来
白 城
我们无从得知
下一片涌起的浪潮
是否也带有一张陌生的脸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借此独享
环岛路不眠之夜。四下无人时
凹陷的沙坑里,悄悄积满了
生活中多出的盐
白城,这里的一切都爱着你
——沙滩、蓝、咸的日出
无人出海的港口
它们如此安静、温柔
像等待着被画笔勾勒的静物
去年三月,虚构的一场相遇
并未如我所愿般发生
成为了众多遗憾中的一种
但此刻,它依旧艰难地向我走来
S,在这写不完的诗句中
我预感到一场雪有些近了
倒春寒
海湾并不仁慈
浓雾暂时接管了这一片海域,轮船纷纷失去秩序
巨大的岛形病床上,城市萎靡不振
二十路公交也患上急性咽喉炎在雨中挣扎
大佛对此束手无策,不如微闭双眼
雨中听雨,听众香客念
听谁人祈福健康长寿,谁人保佑升官发财
菩萨脚下的愿望收集箱,有着后工业时代气质
唯独她撑着伞,站在人群边缘
回想昨夜男人指尖的寒潮第一次深入她身体的腹地
无数负罪感驱赶着她唇边的词语
“难道这塑金菩萨也有过凡人的肉身?”
许多浪潮在这一瞬间回到她的体内
她成了一个与春天有关的人
乡村草木观察员日记
那些你未曾对他人说起的热烈情绪
独享你的偏爱,过了立夏
也随草木的生长,趋向某种盛大
出门看夏,选择哪一个下午并不重要
清风正当年,随便邀上哪一阵风都是好风
从家里往后山走,你会依次遇见
枯木蘑菇、南瓜苗、益母草(它们还来不及招蜂引蝶),你会看见前几年砍倒的
李子树又抽出新芽,一只未孕的母鸭
在这里当起保姆
你将在一片竹林中成年
你将在另一片竹林中回忆童年
但返程途中,你必须把它们一一脱下
傍晚,阵雨先于暮色袭来,雨后的田野
满片蛙声拉远了城市与乡村的距离
便满怀期待,备好心情,与一株水草在梦中相遇
晚安吧,在夏天悲伤的人
他们在悲伤什么?
行至曹家屋
睡在晨雾里的那个女人
同样躺在河上——我的手掌中
所有在桥面说的话
也同时稍一份给了溪水
欣赏风景,如同和昨日道别
挥手的姿态像树影一样倒映在水面
春天呐,女人的身体不必长出年轮
只有溪水不断露出衰老的样子
霜降,或我爱你
她说第一句“我爱你”时
厦门刚从我的枕边醒来
睡眼惺忪,脱下
缀满小碎花的
睡衣
我喝水、发呆、整理背包
小跑出房门,将自己
交给20路公交上拥挤的
块状人群。这时,她刚说完
第二句“我爱你”
我小心翼翼,登上
某段树枝柔软的末梢
她就快说出第三句“我爱你”
世界,一下子放缓了
前往秋天的步伐
张勇敢
↓
赵如添
赵如添,生于 1994 年。居福州。曾获包商杯诗歌优秀奖等多个奖励,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
夜读庄子·杂篇
1,盗跖
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也配姓柳下
在我看到他哥哥之前
可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许只是他的祖先在柳树下产子
与雪野 井上这些生来高贵的姓并列一起
或是将亡于柳下
亦或是柳树垂下枝条打碎的阳光
穿过了他家徒四壁的纸窗
炒人肝 饮人血 奸淫妇女
他把这些日常琐事
做的非常自然
像他怀中抱着美女一夜却未曾行事的哥哥
做的一样自然
一个不能人道的人也配姓柳下
在我看到他弟弟之前
2,说剑
我很好奇
一群自刎的人
怎么样能拖延三个月
才在书中死绝
我看不清,也
想象不了 他
如何使用天子剑
携齐鲁 开阴阳 上决浮云
毅然的于山中砍碎
簌簌而下的阳光 溢满酒杯
这让一向在太阳下蓬头突鬓的我
感到一阵惊慌
后来我听说他在三年前
葬在了三个地方
死了便是死了
只有看到他死了我才能安心
安心的在天堂边缘的一条长凳上
梦见蝴蝶
3,列御寇
“饮酒时,以三人为最益”
黄昏时,每每提酒来此
与我痛饮 继而痛哭
这便是列御寇
一个读书千本 饮酒万杯
且从不出门的闲人
据说,列御寇早年间出门游历
因怕被齐王捉去拜相
从而足不出户
终于在一场酒后
问过今夜的风向
便匆匆远去了
后来听昏瞀悲痛的告诉我
“他没死
在南方成了真人”
于万州烤鱼回赠练师
每当有人说起这些故事
我总是感到一阵恍然
此行冬来 那冗长的大衣
时而挂在左墙 时而放在右边
“知识分子呀,就是没有骨头”
忘了是谁曾于我点烟 于我诉说那些空濛
那些迷离 那些千帆入梦
似断井残垣流水如戏
是啊 还有什么可悲怀的呢
暑生暑生 生于暑 旺于秋
在中年发迹
于一朝看尽长安垂柳
柳树低垂 花团锦簇
大观园 千般人物
机关在后 饮酒为先
盘中有鱼尝未尽 径须沽取对君酌
况且这火苗还烧的正旺
“你们这是把我在火上烤啊”
伟人的故事总是让人感到空阔
曾有闲人几般来于此巷
饮酒 作乐 闲谈女人三两
大风似这样紧么
你我裹紧衬衫 仍未忘
谈起这闽都旧事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
陈俊杰
陈俊杰,1992年出生,莆田人。居福州。诗歌作品见于《诗刊》《福建文学》《海峡诗人》、福建日报等。
休渔时节
帆布如落日,徐徐降下
甲板上晾晒着海藻与渔网
水手们烂醉于巷子深处的私酿酒馆
船长在老情人温柔的怀里追波逐浪
缆绳牢牢地系在岸桩
罗盘,被允许可以有任何的误差
北梦山路
光与热,使北梦山路
路上的行道树长势良好
也使野心膨胀
越过路中间的白色分隔线
左右两边的树
都分别把尖利的枝干伸向了对方
甚至,一阵极其轻微的风中
亦有它们的相互推搡
白马酒吧
大隐隐于城市的楼林
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你揪住马尾
不可能你单纯地循着蹄印
就追踪到,更不可能轻易就驯服它
你需要一个熟客,引路人
他亦是一个技艺精湛的驯兽师
你只需跟随着他,按部就班
他举杯你也举杯,他嚼蟹脚你也嚼
但千万别以为自己身在大排档
别以为当骰子们在瓷盆翻滚
发出清脆声响,继而慢慢静止
你就会得到上帝曾应许给你的点数
这里没有奖惩,亦没有上帝
只有光阴的流淌,特别是
当二十四个酒龙头同时开启
蓝
再蓝一些,即可成为大海
鳕鱼在体内穿梭
鹰在头顶上飞
某些形似贝类的碎骨
被捡起串成链子
用于装饰,更多的用于求爱
落日以重金来贿,换取复升
渔夫掌舵,渔妇补网
他们随波飘摇数月,一无所获
失足堕水的女子化为女妖
夜夜啜泣,哭声凄凉
不可以再蓝了
再蓝,就真成了海
就该有一场弑人沉船的风暴
所有的云,都飘到南方
云,层层叠叠
以黄昏的彩色皇袍
熔融重铸的太阳金冠
拥我为王
我偏安南方
并将大赦诏书系于鸽脚分送天下
我择都榕城
这里气候温润,语言如树茂盛
且有古可溯
这里的天空蔚蓝如海
容得下,许多白
追蝴蝶的人
国王将迷宫,设到另一个迷宫中
让犯人们去闯。闯出去
就能赦免死罪结果迷宫成了监牢
追蝴蝶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连蝴蝶自己亦迷失在了时间里
可这一切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你手肘断裂的地方,会长出软骨
反正我放置桌上的枇杷不会一直
是酸的。它在继续成熟
休息日
而守护神继续工作,给予护佑
与久违的晴天。只是太阳
依旧吝惜着自己的光芒
我竟然也能直视它,如同向日葵
而我更希望它能晒干我潮湿的思绪
与女友晾挂阳台的衣裳
她已闻到一股腐臭的霉味
从而咬定有一些事物
正在变质。在生活中
在阴暗的时刻,在我与她之间
追蝴蝶
那些原本被你身体所占据的
书桌,讲台,黄昏,深夜
雕刻时光咖啡馆临窗沙发
诗会后的酒席,与候车室抽烟区
突然一下子,全都空了出来
你成了幻术师失败的道具盒里
那个永远消失的部分,留下
惊诧悲伤如众人身上难以愈合的旧疾
每想起一次就复发一次,隐隐作痛
你成了一直希望要成为的
一个语言的捕快:我到远方
追捕从诗中逃逸的蝴蝶去了
你们不必等我回来
↓
李书海
李书海,生于1997年,曾获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榕城十大写手称号等奖项,作品散见于《福建文学》《青春》《海峡诗人》等。
年关
大块的烟火铺面而来
像一束冬季的玫瑰
执着的用耳朵回忆着昨夜
窗花和动车迟到了一千五百公里
在人行横道曲折的身旁
胡须让眼角变的嘈杂
售票大厅的玉米颗粒无收
无关肠胃的晕车
指使背包缩在角落
春联无辜,年画成为运输的马匹
再过二十分钟
乡愁就会令我负债累累
福州用抑扬顿挫的方式
目送雪季回到北方
海鸥
今年流行家教
一切都飘洋过海
到达这块空地
我的办公桌正对着空调
模仿着海风和冲浪的声音
关于精卫的传说
冒险者体内的中药成份
生活越发苦楚
她像一株龙胆草
根茎短,粗枝大叶,面目狰狞
信仰圣光吧
直到我们再次发芽
黄昏变成了哑巴
永定土楼行动手册
这里只有一壶茶
粘稠,没有气泡
像夜晚安静而决绝
她在种植声音
等待着发芽
圆形或者方形
青瓷瓦,来自上海
用釉色翻译出星星的指甲
让摄影师手足无措
梵高提前晾晒的床单
不断向南,把影子灌入夜壶
这是老师给出的范围
无声的华南
文字难以解释的矛盾和牛腩
还有困守的灵猫
善于与人对视
审判外来者
自作多情的雀斑
安静或一双白鞋
树梢已经成为过去,塑料杯子
容纳着奶茶、玻璃、一截脚踝
没有典故的桌子,索然无味
只有杯印,东洋的纹身
笔尖摩秃了视野
地中海庞大的脸颊
字典中仁慈的扉页
墙,又一次被打穿
量产的眼睛
光阴推倒金竹
瘦弱,是野草
抱住风的食堂
阁楼、玄关
窗帘的骸骨开始漏水
方格纸上没有你的名字
但信号并不遥远
洗发水厚重的涟漪
提笔忘字,关节在反复确认
下一行,这里的人越来越少
门锁正在失去时间
要放飞凤凰
自行车轮下电阻的余晖
带走辛弃疾,然后忘却旧账
再捕捉一个会计
抄袭那组动车
悄悄留下我的号码
审核一份生产许可证
用来模仿她的额头
如同此刻,福州正在模仿故乡
几何或大江东去
转动是一个过程
他推门、走路、怀有恐惧
只有一块腹肌
直白粗俗的棉帽
不像山羊,看不见排插旁
学徒互搏的现场
切比雪夫和1832
颈椎敲打着键盘
符咒与盗窃同时失去了勇气
所以回首幻化成必然
思绪迫使夜壶棱角分明
门缝没有肩膀
我们都是错误
两条代码,反复循环
后来,我期盼杀死一个假会计
在白墙上,只留半个脚印
碾碎渔舟的骸骨
这里是畏惧
这里也是瓜洲
鸡蛋或火车站
这一次,委托方是水浒
就住在东门的公寓
等待着重修考试
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不需要十几个小时的行程
牛奶浸泡着谎言的局部
直到人群散去
那堆奇数被检测出反骨
乌鸦再次带走期望
余下的种子却依旧众口难调
两勺车票、一杯铁轨
把正午放进铜锅
加水可以煮出琥珀
没有葱花和薄脆
跟着三轮车向北渡江
三月十八,夜
刘某仓皇辞庙
不慎将双脚
陷入了旗山的尾巴
↓
马浚文
马浚文,生于1998年。曾获包商杯诗歌奖等。
上下左右
1
我为垂下绿枝的小道而震颤,
只因它与林中木屋旁野花的暗香格外相似,
春光乍泄,分明是在冬日,
这耳边的风铃声要不使我麻木要不使我昏睡。
苦涩又香甜的梦中,
春意使惺惺作态的草木们,也健谈起来,
吐露出他们根茎下,藏匿了四季的秘密。
若这虚妄的春景,没有使我想起更多。
一定也是节气的过错,
生者无声,亡魂不再,
背光处那通往某处,或连接来世的幽径。
断裂,曲折,似有似无,
它总会告诉我踏过的碎石瓦砾。
亦真亦假的花香已将一切描述清楚。
无论是盲肠深处紧闭的门,
还是身后肆意蔓延的春。
2
同样的酷暑,又一只鱼晕倒了,循规蹈矩,
我仍要伸手去抓住下水道中迷失的蓝,
摸索着倒掉在喉咙里的囚犯,
午后,吐出安眠药,吸入一本书上
灰尘,污秽,劣迹斑斑。
拉紧脱水的鱼骨头,溺亡
在水龙头上,最后一滴干涸的水中。
品尝填满在血管中驱之不散的疫病,
吞咽,咀嚼,反刍,狭长的实感,凌汛了整个夏季的寒。
在第九十九个夏天的最末,八月三十二日,
我们还能扼住彼此的颈部,
用刀倾听各自落霜似的脉搏,
或在冷藏室的显像管中,侃侃而谈吗?
3
原来曲调也能和画卷一样舒展,在眉间,
坦然描绘出停滞在山脚,匆匆躲入雨中的困顿。
听闻风的萧瑟,十月枫叶是我生出红锈的记忆。
五年细碎的分秒断不能由一曲哀乐,胡编乱造。
可路过飘零凋谢的种种,我又不禁偷听。
细细的溪流,波澜壮阔,
是五年散乱的梦呓吧,
全泼洒在昏睡之人桌前,抄满山河的纸上
不容悔过,半开半闭的眼睑已成滂沱。
我终于知晓,却再犯错,
神思离去片刻,满山的红叶,又随风飘落。
4
近在咫尺的人,用只言片语去传达,
满江盛开的清澈,江岸沸腾的混沌,
用山洪的体温去传达,
冰河在不远的眼眶上伸出双手,想接住北归的海鸥,
因为过于接近了,
脸颊上的融雪,在见过落霜之前,听信了心脏不再过冬的谎言。
因为过于接近了,
凝噎的渡口上,敲破眼睑的船夫们,执意要放生一首诗。
因为过于接近了,这座城市的牧民们,猎杀瘦骨嶙峋的人狼。
↓
苏文佳
苏文佳,90后,闽南师范大学学生。
侨村公园
蓝色的船,蓝色的桨
晃动在冬天的湖面上
我能看见小小的波纹
微微推动着飘落的叶
粼粼提示这阳光热烈
四下无人,长椅适合
等一棵树在春天重生
到处是带翅的生物在
扇动,包括风,包括
我尚未能脱口而出的
蓝色的船,我能用你
负载一片蓝色的天吗
一颗树想念去年春天
碧空无暇的处处蓬勃
一颗树正在寂寂生长
我 见
他们激烈 参与人世的游戏
理想至上 狂热份子的爱恨争斗
唯独没有痛 穿过湖水的早晨
在稀疏的人声里 问一个名字
夜
夜,不能寐,亲近的人阻止
“死亡”从你的嘴说出;亲密的人
作为一个身份,正在死去。
眼泪,一种哀悼的仪式感
必须出现,代表想念与疼痛?
不。不。分不清那正在死去的是谁。
解读,无形的解剖,试图切割。
所爱不过是幻影吗?所恨,居然也是。
雨天,有伞
酒馆屋檐下,中年男子
拄一把收起的伞。雨水
沿伞骨滑落,堆积成滩。
他靠住墙,光秃的头皮
贴着灰贴着发凉。望着
望着天,左右移动眼睛
和手握着的伞柄。今夜,
天泄绿水,不会再匆匆
漫过他的膝。只要小小
一尾,将他紧紧地包围。
裸奔·其一
她再次奔跑
裸体 逃离蒸汽
逃离湿漉漉的现场
她像疯子喊着“我没疯”
童年她在泥地上奔跑
赤裸 不曾对上目击者的手指
那时她还不是女性
那时她和他和它一样
拥有差不多一样的世界
她奔跑
她不要继承母亲的哀怨
涉江采莲 睹物思人
她不要淑女口中的三寸金莲
她只要跑小 小到三岁
小到乳房消失 体毛脱落
奔跑 跑在文明的前面
裸路上 她与他与它相遇
日记·其一
挑选一个悲伤的时刻,藏进
人群。他们喧嚣,拥有俗世
不言语却吵闹的欢乐。正是
渴望的那样。为什么,徘徊
是痛苦之间的抉择。风凑近
耳边,传达密语:一切都是
自己的选择。冥冥之中,你
感到那谓之哲学的力量,你
想到,你从未想过如此接近
奥秘。你以为这是在生活。
你想通了,你不过是个笑话
和你的生活一样。人的浪里
沉浮,又希冀飞天的翅膀。
↓
谢木森
谢木森,1991年生,福建安溪人,著有个人诗集。作品散见《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林》《山东文学》《福建文学》等。曾获福建高校文学作品大赛诗歌奖等。居厦门,福建省作协会员。
坐起听鼾,不如感怀诸多往事
·回乡偶书之感怀童年往事
草木虚空 山门已在此搁置太久
风经过 事物疯长 影子的黄昏里
仍有红烛在案 晃荡不安
乱世之前 我从故乡抬头往左
也曾窥见过鸟兽鱼虫一伙结伴上山
而江山易迭 人间正道早已绿水沧桑
此去经年再见山 便是水 水非山
物我从此相忘于长亭之外
再看这腰身虚胖 口舌如簧
也曾过拒绝过群山、星辰,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的我
如今也学会了端坐高堂 闲时练习书法
除了偶尔回趟乡下 再走不出安溪那杯浓茶
上路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借走了九十二年的山路
终于还是物归原主了 也罢,此山多情
不宜夜饮 且趁着这夕光未逝
我要将这所有新绿带回草原
·夜宿青海之感怀中秋往事
车向北,雨雪朝后
冷 不请自来
黑暗中有青稞以外的混浊
参杂了多年前罹患陈疴的病痛
藏匿山中 “此山薄情不宜多饮”
掌灯的宫女曾如是说
的确,热水的古墓终年
游走不敢懈怠 流水
耽于世态呈现过分炎凉
中秋以后 我也不再奢望落日
能以长河亦或大漠的身躯
将我再次赎回
此刻 车过小高陵国道
两侧林木渐少 胸腔
以黄河之速扩张 目力所及
碎石挤满山岗
我记得村庄曾是众神
遗落的故乡 在这
湖泊洁净、天空高远、草原疲惫
牧民能做的或许只有一件:
那便是低头,仰首 偶尔展露微笑
虚构总是胜于雄辩
风自左边开始吹起 直入人心
瑟瑟发抖的不止是大腿内侧的
烟枪 还有我在茶卡沿途晒伤的肤色
我们本该是奔向光明的闲人
偏信了大海的回声
才会在所有雪山融化过的夜晚
肆意书写着肉体与青春
·夜宿老屋之感怀大学往事
言辞先于绝望抵达身体之外的 另一场密谋
在被迫耗尽十二月的天空上
我在西风中写下 枯藤、老树
唯昏鸦这一词不可取 小桥、流水
似乎也是少了人家
人已归家 人又在何处?
道路偏北的额头上,一条途经而立之年的河流
于古典的发梢走出中年的分水口
异乡的落叶先是飘落在母亲那件 紫色大衣的皱纹处
而后又沉入,一下子
醉成了祖母眉毛深处 那一抹失眠的枯柳
是的,死亡的清晨 唯有鸽子的血
能够治愈上一个冬天 大学深处
那不安的钟声持续敲打着春日的浓雾 羞耻甚至
胜过这个夜晚、女人 以及祖国
时光走过缺乏美学偏旁的人民广场
白雪又一次洗净了夜行者的脸庞
三十多年了,而我不能写下的 除了年龄、姓氏
还有那黑暗中 曾与我一道被贩卖过的闽南话
·赴京赶考之感怀榕城往事
再没有一个黄昏值得去悲悯
在这温暖向南的冬季 天空低的
只剩下恐惧与飞鸟,草堂依旧
一月的筼筜 湖水洁净不曾见底
遥远的新疆或许只适合想象
抽出柳条的昨夜 我在不安的京城
对着一盏新茶抒旧情
明镜高悬于保利剧院上空 推杯
不过是为了换盏 没有邮局,电报
亦或彩电的童年 不配与我谈论麦芽糖
的爱情以及旧版小说里的细节
酒过三巡 瓶子哐铛作响 不堪尘世的虫蚁
倒拔林木以示决心 泥土沉默
喂养我以祖国的哀愁 走过湖滨北路
我想起了故人 正试图结伴闯入
我的饿瘦的心脏
是的,雾锁江面
探出的既非五指也不是故人
都说那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呵,好诗都让古人说了去
我还要说些什么?
五百里加急的家书还不曾寄出
我的兄弟依旧孤独
我的文园庭院依旧喧闹
我是盛大的鱼群从不拒绝
·谣言四起之感怀故乡往事
拒绝乌鸦,像拒绝过去
所有被复制过的夜晚
这强大的黑 曾笼罩了我的前半生
黄土下深藏着的那口枯井在此刻
如深渊般始终无法填满 欲望
火车一再开进广场
穿过闪电的故乡,在清晨醒来前
与另一个谣言一同抵达
夜晚沉默如院子里躺着的石头
涨水的河岸低过下游
等不及的电话响起
未来只把多年来的咳嗽 一再压低
以一场盛大的欢宴为由将我送进白昼
这光明的囚徒,在今夜竟如此落寞
洗净九月的身躯,之后
高楼并排 行人连车受灾
十五个手指敲打过的夜晚生锈
我单薄的身子在今夜
竟有乌鸦穿过月光 将石头叨碎
当白鸽被押解装进天空的时候
我看见,成群的妇女挤满了城楼的高处
声音如水,再一次激起时是在深夜
唯有死亡缺失,我与城市倾尽一切
大地因此抱憾终身
·岁寒年末之感怀旧友往事
吾生未晚
小别已尽失清欢
想来壮年将至
牙床松动 腰腹从容
胡子的两侧 这张脸
早就习惯了
生活的逆来顺受
而今腊八过 冬雪起
鸟兽皆已然成形
或人、或物
或老、或少
或离群索居
或称兄道弟
以此种种 鲜有他知
都说人非草木,最是无情
每每想到
入世三年有余
仍两袖清风 孑然一身
这寡酒实在难喝
唯有那含义不明的往事
能在午后心平气和的
与我躺下
细数着书架上 那几年
在榕城干下的桩桩糊涂事
·南方缺水之感怀帝都往事
九月,露水过重
山色如黛 影子的黄昏里
有辽阔的草原在姓氏中渐次隐去
此刻,经幡因北风剧烈而刮擦作响
牛羊挤满山岗而痛失风沙
万物低语 庙宇悉数重现
除了叩首,我甚至不敢再多说一句
四周弥散 喉咙往下似有异物在胸腔中
企图点燃松木与躁动
而芽里寻芳 不止是东岳的泉水才能治愈上一场瘟疫
且看,青丝如水沉入手掌
突如其来的暴雨足够打乱我体内返巢的北燕
失控不过是和你的每一次相遇
在落花流水中 一见如故的
是我羸弱的祖国所无法容纳的姓氏、族群以及肉体
穿堂而过 不会再有黄金与烟斗
填补体内那缺水的脾胃
而见面,无非请客喝酒
我愿打马归来与尔一醉方休
↓
黄鹤权
黄鹤权,1997年生,作品散见于《扬子江》《星星》《诗歌月刊》《福建文学》《山西文学》《台港文学选刊》《中国诗歌》《青年作家》等。多有获奖,居福州。福建省作协会员。
我此生一直听雨
我此生一直听雨。活得久,就围桌而坐,
谈坚硬的,谈柔软的,所有微小的事物
活得不久。就邀门外的月儿,风儿,树儿进来
请她笑,用大而重的颗粒
第一次,我对着门前的四月
轻启唇齿,说出的话打了个结,攀附一根钉子
第二次,因一场安静的雨。跑走,走得过于慌忙
来不及听雨,一粒初衷要落地的声音。作为
性情中人。这遗憾得伴我残年
可我庆幸,我两次经过她。在同一个地方,
在冬天的雨中。我落在作坊的枝头,鸣叫不已
她呢,从来不过问我,只顾往南走
捡起细碎的疼痛,一支酒杯,两瓣云雾
默数一角屋檐下,扭了腰身来不及飞起的燕子
在她老去的时候,雨一直下。洗去灰烬,
安静的像一丛小云,大多时候
她的模样让我舒坦
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
旧的就像刚从1960开过来
慢的就像一个哮喘病人
每过半小时 便牵着鸣笛声从一个站台中流淌出来
让杂乱和旅客出去,让形色各异进来
有人在窗口,品嚼着夏天旧时光的假象
——浓烟滚滚、潮湿、闷热
有人入木三分 伸出雾一样的情绪
和混合着汗味儿的嘈杂
被眼泪一晃而动的人 用别离的方式继续晃动着别人
列车员也在过道上 兜售着破旧的喉音、四十五的午餐
我相信,单调的“哐—哐—”的声响
除了缩短空间,还能看到时间的奔跑;
我的奔跑、宿命、孤独和迷茫 在蠢蠢欲动
坐着火车爬向北京
我的无趣中忽然泛起一滴含有盐分的泪光
馨香纪
风,在矮小的门楣
来来回回
凿开了一些视线
我又闻到带着陈年旧事的馨香
从右窗落到身后
在我耳畔。让我茂盛,
让一些离殇有了去处
它就那么半个。月光一样咬住断流的人
把慈眉善目贯彻到底
意味深长
也似一场梦
压在心口很多年
掘 路
整整一个下午
父亲都用这人间的酒在胃液里掘路
顺便掘开黏膜、结石、螺杆菌
像掘出众人的澎湃一样
也不断掘出一个入矿的钱途远他而去的悲痛
他还要用掉一生
去梳理掘出的部分
比如次日下岗
比如房贷
比如一个趴窗边画远山眉的爱人
↓
沈璐容
沈璐容,1990年生于福建诏安,鲁迅文学院福州研修班学员,诗歌、散文散见于《福建文学》《厦门文学》《福建日报》等,入选《中国90后诗选》《自便诗年选》《诗歌榕城》等选本,多有获奖。出版诗文集《偷时间的人》。
故 事
好多故事里面的情节像你们
纵使有感伤也终是过往
欺骗和隐瞒
终随时间如风散
路灯点燃每个夜行人
陌路的过客和街头流浪歌手
那些歌唱哭自己却没感动行人
你说行人匆忙
你说你还忧伤
你说虽是过往
我说别傻,故事听听就算
树 洞
阳光透过树洞
照不到底端
有人往里面呐喊
嘿,你好呀!
嘿,你好呀!
树洞回复着
声音很忧伤
仿佛阳光从来没经过树洞一样
南方之南
我从小在南方长大
长大后,我依旧在南方
南方再往南
依旧是南方
大雁需要在某个时刻穿过
从未有过一场冬的雪
只剩秋的世界
落叶和绿芽可以出现在一个时空里
我属于南方
即使我走在北方的路上
走在那白雪皑皑的路上
我依然是南方姑娘
秋
今年的秋
是麻雀告诉我的
它跳动在枯叶丛中
叫喊着啾啾啾
一只麻雀
就足代表一个秋
夕阳的光投射在它身上
独舞鸟儿撑起整个季节
秋是要孤独的
成群结队的雁不是秋
南方的悲歌
不会唱给北方听
我正在看着一朵花安静地入睡
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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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