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陈俊杰的诗 | 所有的云，都飘到南方
陈俊杰，1992年出生，莆田仙游人，现居福州。浮草诗社社长。诗歌作品见于《诗刊》《福建文学》《海峡诗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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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巷教堂——to Y.H
一九三八年，建筑工人们
不会去想，因为没有闲工夫去想
若干年后众人走近这座教堂
他们只是不断把石块往上垒，往上垒
他们关心生存与手中的技艺
胜于宗教如同今夜的我们
更关心地面上的两个影子
与彼此的心中所想直至后来
影子交集，关系亲密，如同十字架
与它的牧师，女主人与她的梳妆匣
小酒馆
凌晨时分从小酒馆出来
微光中，桂香街亮出它的
腰身如水蛇，迷醉的我们
霍然又有了可奔的前途
而在此之前，有人清醒
有人微醺，有人在路灯下
大吐一回，把影子弄丢
有人说黑啤不易痛风
有人说喝酒像在喝尿
有人吹出手中的花生皮
像雪花，有人全都看在了眼里
你与我喝着一款名叫
英雄的酒，且就着鱼皮
酒量有大小因而滋生出的
悲伤和醉意，也各自不一
白马酒吧
大隐隐于城市的楼林
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你揪住马尾
不可能你单纯地循着蹄印
就追踪到，更不可能轻易就驯服它
你需要一个熟客，引路人
他亦是一个技艺精湛的驯兽师
你只需跟随着他，按部就班
他举杯你也举杯，他嚼蟹脚你也嚼
但千万别以为自己身在大排档
别以为当骰子们在瓷盆翻滚
发出清脆声响，继而慢慢静止
你就会得到上帝曾应许给你的点数
这里没有奖惩，亦没有上帝
只有光阴的流淌，特别是
当二十四个酒龙头同时开启
指示
你不要试图
去走我走过的路
众先知亦不敢踏入
无人像我那样最终抵达
那上面满是荆丛
废墟，十字架与铁钉
不时有沾了蛇毒的恶语
突然窜出
要走就走我已为你指示的：
你脚下的路
火葬
阴阳法事
做过一遍
夜莺，叫到
第九十九回之后
便遁走去了深处
锣鼓唢呐
木鱼金铃
也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柴
火，极旺
把刚要升出
肉体的魂儿
也烧得噼里啪啦
脸
常走水路
常履薄冰
越来越怕
结冰的湖面
镜子般碎裂
猛然出现的是众多
父亲的脸
祖父的脸
列祖
列宗的脸
灯塔
妈妈，请允许我把您比作
岸上那座灯塔
而我是那一艘
无比向往大海的船
妈妈，请让我任性一回
让我去海上寻找一座岛
岛上没有金钱更没有女人
只有桃花酒，和诗
妈妈，也请您为我日日夜夜
永不熄灭地亮着
因为浪上有狂风
而浪下，有海妖
蓝眼泪
众多的海连成一片
众多的水手无缘孤岛逢生
等很久了，穿白色衣裙的少女
而风仅仅送回腥咸，恶浪
与海鸥腹下脏乱的羽毛
黎明未抵，灯塔里的鲸油已经烧干
哦，少女，你海妖般的眼睛
滴落下的泪珠发着蓝光
路
脚下这条
不是我的
究竟是谁的路？
黑是土
白的是水
不停地招手的是树
硌疼脚的,是石头
脚下这条
不是我的
还会是谁的路？
远处那座
正被一只只乌鸦
占据着的坟墓
也是我的
追蝴蝶
国王将迷宫，设到另一个迷宫中
让犯人们去闯。闯出去
就能赦免死罪结果迷宫成了监牢
追蝴蝶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连蝴蝶自己亦迷失在了时间里
可这一切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你手肘断裂的地方，会长出软骨
反正我放置桌上的枇杷不会一直
是酸的。它在继续成熟
四月
四月。宜把金鱼放生，把绿萝养在酒瓶
写一封长信，为达到字数，多用了修辞
宜原谅一不小心写出的错字，让它改过自新
宜与时间作对，在咖啡店从一个话题聊到
另一个，犹如搭起积木，推倒，再搭起
宜去干涸的湖中央挑拣石子，水土不服的
心怀不忠的，全都扔回岸上。宜在花下眠
做一场因追逐蝴蝶，而化为蝴蝶的梦
心情
愿你今天的心情是天空般的心情
蓝与白各占一半，分布随意
阳光中，水蒸汽正在上升
但尚未团结成云，酝酿成雨
所以就没有李易安的愁和忧郁
没有电闪没有雷鸣不用卷帘不用收衣
不用化浓妆与黄花比瘦
守着窗儿，看空中的蓝与白
各占一半且流动随意
愿你往后的心情都是此刻的心情
选择
众多选择摆在我们眼前
午饭吃不吃寿司，芥末蘸与不蘸
从这条学园路下去直行还是右拐
面对街头四肢健全的乞讨者
要不要给出怜悯，给多少
众多选择逼迫着要我们做出选择
更荒诞的是我们不能选择不选择
若能不选择，那该多好啊
就像梅峰寺里的那个老和尚
一生的修行，只是负责照看梅花
兰石村
在兰石村林荫道上
我以鸟的言语
唧唧地，呼你的名字
啾啾地，唤你的名字
你亦以鸟的轻鸣
回答我：唧唧与啾啾
小蜻蜓落在湖边草叶
翅膀紧紧收起
现在轮到晚霞来坐拥天空
农夫开始收拾耕具
鸡鸭回笼，老牛饱嗝长哞
牧童遥指：从这往前
再走一会儿，便是夜了
无中生有
越过庸俗的常青藤藩篱吧
来我的国。只要你学会
把一根过桥米线搭在碗口
制成短桥。在朝阳下点石成金
在银色月光中撒豆，成蚁兵
并懂得调遣它们去搬运果蔬
大米。我就把王位让给你
我保证会把王位让给你
我想要你也能享受到这种
无中生有，国王的乐趣
六月
六月。该死的人还未死
不该死的却突然远去
留下痛惋与追忆。六月
字典里潮湿一词
我用来形容空气
妮妮宝刚刚换下的尿布
鸽子的羽毛以及给你寄信
不成，极度忧郁的心情
六月。雨落不停
稻田间青蛙叫得
比任何时候都要卖力
它们唯恐自己的合鸣曲
被雨声压低
你
钟爱一切与白有关，吃雪
折梨枝，追浪，逐云的你
在夜的草场
豢养群星，放牧月亮的你
撕碎信笺，烹煮信鸽
焚烧我的殷切与情诗的你
仅用清水，药草，文火
就能熬制出鸩毒的你
从久经发酵，久久封印
谎言的陶罐中倾倒出来的你
象龙禅寺
如是，我闻善男子
善女人在后山
开垦出的新田
将被用于种植菩提
如是，我食毕药食
洗净碗筷
传灯法会上的蜡烛
已亮了多时
如是，我遇佛拜佛
在象龙禅寺
第一次把头磕破
休渔时节
帆布如落日，徐徐降下
甲板上晾晒着海藻与渔网
水手们烂醉于巷子深处的私酿酒馆
船长在老情人温柔的怀里追波逐浪
缆绳牢牢地系在岸桩
罗盘，被允许可以有任何的误差
群氓
群氓宴饮，在老地方
白马中路与斗池路的交接处
在初冬的第一场夜雨
酒令行至高潮
个人命运
也赌徒般全交给了五个骰子
“酒能让我找到年轻的自己
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风吹蓑衣雨打斗笠
心有所属，不畏猛虎
总是拿鸡蛋去硬碰石子
一言不合就掀桌
就抡起喝完的酒瓶，砸人脑袋
蓝
再蓝一些，即可成为大海
鳕鱼在体内穿梭
鹰在头顶上飞
某些形似贝类的碎骨
被捡起串成链子
用于装饰，更多的用于求爱
落日以重金来贿，换取复升
渔夫掌舵，渔妇补网
他们随波飘摇数月，一无所获
失足堕水的女子化为女妖
夜夜啜泣，哭声凄凉
不可以再蓝了
再蓝，就真成了海
就该有一场弑人沉船的风暴
所有的云，都飘到南方
云，层层叠叠
以黄昏的彩色皇袍
熔融重铸的太阳金冠
拥我为王
我偏安南方
并将大赦诏书系于鸽脚分送天下
我择都榕城
这里气候温润，语言如树茂盛
且有古可溯
这里的天空蔚蓝如海
容得下，许多白
梦山路
榕城四月，一只浪蝶轻浮的撩动
便须臾间使整条梦山路
被黄叶片片，铺满了
赶在道路清洁工与其竹编扫帚之前
从光荣小区到熊猫世界
再到大梦书屋，Glimmer酒吧
直至西湖南门，路的尽头
我认认真真，行停弯腰
总该有一片呵，形似你的眼
我，不对春天设防
一坨鸟屎落在肩上
有鸟的肠胃消化不良的味道
有它的体温
对于天空，我并不设防
就像对树木，我没有戒心
在森林里走着走着
被果子，或枯叶
或断枝砸中
我不对大地设防
所以裤脚老是沾上泥土
不对海设防
有一回，险些葬身鱼腹
不对酒与友人设防
这使我烂醉
不对春天设防
春天却偷走了我的雪与梅花
冰店
不习骤冷
总是过冰店而不入
总是喜欢
事物皆有其过程：
雪飘飘然而降
空气慢慢地冷
用一生来遗忘
活腻了再死
北梦山路
光与热，使北梦山路
路上的行道树长势良好
也使野心膨胀
越过路中间的白色分隔线
左右两边的树
都分别把尖利的枝干伸向了对方
甚至，一阵极其轻微的风中
亦有它们的相互推搡
让
让枪支熔融回炉，做成戒指
戴在恋人指间，让秋以为期
让至少有一片叶撑过凛冬
让雪盲目地下，梅花恣意地开
让苦行僧见鬼杀鬼遇佛拜佛
让我的孤独汇成河流，让你是船
漂浮于我的孤独之上
让人民掌控房价，股票
操控政治的权柄，让机械师
在沙箱中用沸红如血的铁水
浇铸一个钢铁般坚固的国家
让儿童跌倒自己爬起，跌倒再爬起
让火车永动，飞机永不失事
震区的生者不死，而死者复生
失事
因航海失事而流落孤岛
月释放出寒气与篝火对峙着不分胜负
你在一旁添柴，扇风
烟去了天堂，木灰，部分落于草叶
部分落于我的白色衬衫
夜里，突发暴雨，我们像蚂蚁一样
急于行军，急于逾越一条难越的鸿沟
你说感觉自己是蚁后，始终被簇拥着
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如履平地
蕨类植物的野史上有蜈蚣爬过的痕迹
我们蘑菇般的冒险精神值得被世人铭记
黎明将近，我们去到海滩想要
被过路的船只获救却听到晨鸟的鸣叫
游鱼的尾动声以及水鬼们的哀泣
细节
欢爱以后，抚摸变得无趣
他本想倒头就睡
只留给女人打火机，半盒苏烟
蓝色床单与潮湿的空气
但这对她实在有些过分
没有话题至少也应该制造些话题
日常琐碎的，比如米价，房租
天气：我隐隐感觉
窗外的云朵也开始发潮了
这许是夜雨临来的前戏
或手指墙壁上的鹿角挂饰
虚构一场盛大而危险的围猎
以一个圣殿骑士的口吻
有人堕崖，有人失踪
有人误食剧毒蘑菇……
许多细节，为了让她相信
假牙
金属的躯体，陶瓷的外衣
业余替身，肤色过分洁白
但这并不妨碍她说一口漂亮的词
与流利的话
吃粗粮，喝冰啤乃至嚼牛轧糖
这些都不成问题
深夜隐隐地痒
来自左右好齿们的排挤与倾轧
如果，你不想让雪停下来
雪，是在我写下了
这首诗的第一个字——雪
时，才开始
片片落下来的
而且，这场雪能下多久
与我这首诗的长度有关
所以，梨子姑娘
我会在诗的末尾
留下一长串
雪花一样的省略号
如果，你不想让雪
停下来……
融化
现在写雪诗时
我已不再写冰河
麦地，斑鸠
甚至是一朵梅花
单单的
我只写——雪
一生中最后悔的
是曾把心爱的姑娘写进
一首关于雪的诗里
而她，却在
第二天的清晨
随雪，化了
雪地里
在雪地里
已经落了地的梅花
不是梅花，而是血
因此离去的我不是我
你也，不再是你
把星星错认成未下的雪
把月亮错认成了冰
把树错认成了你
雪地里，我
踩出的一串黑色脚印
那是我长长的叹息
汇集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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