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田 | 秋天的拾遗者
彭一田（1958~），当代诗人，少年始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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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拾遗者
我关注遗落的那块红薯
大我一岁的表哥，则盯住挖薯大叔
口袋里掉出来的五分硬币
表哥和我各得其所
时年，我七岁
多年后，我返回浙江
表哥来找过我，恰逢那天我不在
此后就没能见上面
听说他后来当过一届村长
他的村庄以本家居多
秋天多糖，果实各行其道
暗疾里种下转世灵童
我多了一记心跳
当年，妈妈领我捡拾过朝霞
后来我成为一名落叶的收藏者
2019.9.26
半个月亮
经过多茬果实，若干落叶
半个月亮的镰刀
没收完秋风。满山的草木、泥土
和石头都是主人，弑父者飘浮水面上
每个秋天都是短促的
我是客人。云水弥漫天际
几处夕阳落下，比如初七那天
大地是芒草的表情。秋天因粗糙而旷达
月亮在升起之前吞噬了村庄
陈旧的裸岩被落叶覆盖
岁月也是过客。识数的还是风雨
闪回在玄黄之中，落叶之下
一名女子站着喝功夫茶，要在秋后很久
才有可能变得柔和。有人背过身去
成为了半个月亮，这一切
逃不过眼睛里的大海
一一圆月升起，也不能穷尽秋天
2019.9.26
秋风里
旷野里的草木
有的已降伏，有的在起义
而云朵，不断在离开的途中返回
或者以返回的姿势离去
霜天目睹万物，连同自身的宽大
阳光投射在一名粗糙女子
匆忙的交谈和动作上
她早把自己变成了即时消费
而秋天，是云淡风轻的
目送银滩上的人们融化到夕阳里面
天黑下来之后，月亮会更圆
但星星从来不剃度
2019.9.12
无 痕
二娘舅的名字叫竹如
那天，临近傍晚
为了迁移妹妹们的户口
我们从大队干部的家中出来
路过一片瓜田，我跳进去
扯个半熟的甜瓜解渴
二娘舅忙喊不要摘别人的瓜
但我是风
竹如舅舅已死去多年
我这个偷瓜的外甥还活着
听说二舅妈，后来进城里帮她的
一个亲戚家做佣人，她儿子
成年后买了一台机床，加工零配件
不断地以黑夜扺消白天
灯光遁墙而出
北野武说：“你可以把洁净弄脏
但你不能把不洁弄脏”
一一而风无痕
2019.8.31
界外书
多雨易烂秋，无须赖上火
那个从欲望之城来的人
多次往返山间寺庙
都还未能将星光摘净
通往外省的道路在水火交替中穿梭
和肥硕的秋果相比
我认识一位各部位长得恰到好处的女子
她多年前就拥有秋后的挺拔
在乡野小径宁静出入
这悠远的云朵是被她的脚步催升的
秋天在不远处起落
我不在其中
2019.8.29
后 窗
树叶往下落
鸟儿重返蓝天上
深秋里，逃过收获的人临近重阳
失忆者登高，发现未来和从前
脚下仍然是雨水的脚步
他们将洗劫叫收获
秋收之前是台风季
逆势生长的人类不会飞翔
有些植物提前离开，称之为牺牲
风的脚步一天未停
动物们在路上川流不息
你也知道自己不是最后的过客
此间天空碧蓝
触及山坡上的草木
父亲睡在高处，眺望山下老屋场
2019.9.29
回望百丈寺
有的人生活在树上
金色落满大雄宝殿前庭
我打扫了一下午，又一个下午
初冬的银杏叶轻盈而明亮
没登上高山，不明白大河的出处
我记得多年前写过一首诗
题目是：雨。黄昏。一封淋湿的信。
三个句号将自己藏进重重落叶
爱是一种深刻的欲望
但我发现莽苍间写着克服二字
象一滴被仰望的水
从来不会长久留在高处
那年冬天，我柱拐
从大雄山背一袋闪亮的云朵下山
沿途分发给每个歇脚的地方
至今，尚未把它们散尽
2019.10.6
犹如莲花
深秋，阳台上增添盆栽
阳光是自然的，浇水由我
间或雨天，水由斜风送进来
看得出，花叶更喜欢自然的抚摸
我是替代的。花枝日渐起波涛
花蕾里所藏有的谜语
经常走在时间前头，时尚的背面
以及岁月深处。它们为什么不放飞呢
象八哥，在空中借风说话
待尽情开过，每片花瓣还恋恋不舍
那个冒烟的人后来也开成了花
弥补透支的季节。而有的
却在等霜降，它们想清纯地离开娘家
另外一些则犹如莲花
在静坐中，等待未来降临的雪
2019.10.16
一场大雪
深夜，起床撒尿
发现屋外银光闪烁，大雪无声地
覆盖场院，也照见我身影
祖先的坟茔都在积雪的深处
早晨和上午，场院上无人走动
雪刺进那些住户的心肠
他们在水深火热中，忙着将时间提前
或置后，祖屋场在回放前生
午后，阳光醉汉般摇晃
磨刀声被犬吠掩盖，来生开始窃窃私语
来回走动的人们，要将1971年的雪
映现出1951年的鲜红
下午时分，酒醒的太阳转暖色
场院迅速被脚步踩成泥沼
人迹不到的房顶、树冠则以白藏黑
而屋场外的浸冬田冻成明月
我独自在明月上打滚
一直滚到水田尽头的小溪边
那里已听不到水流声响
田野上的梅花脚印，在远处眺望来生
暮色来临后
场院上的那些人都散去了
我一人从明处，慢慢走回到暗处
大雪将我和祖先埋在了一起
2019.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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