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鱼 | 落幕后，疯子们退场，空荡荡。
程沧海，福建莆田人。只是一个写诗的人。
本文已授权
写给海
有些信息简单粗暴，比如那只鱼跃出水面
眼前的海面
让你释解，困与自由。
海水重了，墨浓了，直接画了几条出路
让你欢天喜地的离开
让渔网飞一会，傍晚迟到一会儿
一声“再见”再滞后一会
不要让我看错了方向
鱼正在等浪花，岛正在等涨潮。
我正在等一场合适的黄昏。
与渔民谈起捕鱼的事
为了生活，他们可以冒险去金门
把鱼炸晕，等鱼浮起漂走
顺着他们扔下的浮标
他们讲起这些，眼睛望着远方，
那个方向不是家乡
他们讲起这些，鱼的肚白朝上
在海中顺着潮流
我不会讲起我们，我们不是鱼
我们同样心存恶意
总想向平静的生活里扔一节炮仗。
看着自己被自己炸伤，不知所措，随波逐流。
转折
念叨了几场酒，还没到秋，
就提前散场了
黄昏被人牵挂，晚霞如此绚烂
突然山就寂静了，多了空间
装进了一个夜行人
一寸寸推开余晖
身体里藏了几片刚落下的叶子
让风再吹一会。
枕头
稍高一点，眼界比床高点
我可以看见，桌上的书本
离我远点，就看不到署名。
书里藏着许多字，被排列，被切割，
被人为控制
再抬高一点
我可以看得见窗外，此时，远处被雾笼罩
壶山模糊，镜像化不了诗歌
可以看见很多楼房
每一个方格，都藏许多故事，被传说，
被欺凌，被迫受控于嘴。
再抬高一点，枕头高到了尽处，
血液开始往高处走，是越来越老的焦灼，
没有人希望在枕头前被围观。
譬如围观一对牙齿的洁白
譬如围观一副眼镜的狼狈
譬如围观一场失眠的昨夜
局
假花掺杂其中，石油在石缝里冒出
棋子走来走去走不出棋盘
装无辜，扮委屈，学会若无其事
路人都是学者专家和敌人
一个人可以如气球
也可以如铁块。
操纵上下左右，操纵天黑和天亮
操纵蚂蚁搬家，猴子上树。
操纵同伴与你决斗
越简单的花有越繁复的进化
桥被打结，路被坍塌，羊群误入狼窝。
万物之初，风往北吹
没有火把，没有稻谷。
你也未曾奋斗，未曾与我见面。
这天地，干净
清白的肉体站得比谁都直。
东山
雨打在石板上
一滴两滴三滴
朝拜者稀少
石板有旧相
你只是尘世的玩偶
走得多远
都要悬浮，被往事击到
哭泣几声
那些人说起自己
会说：我终于学会顺从。
或深或浅的庙
无伴的空山置于门楣
报恩寺
一旦安静，就想起你
传来的戏曲声，铿锵的唱调
身份不明
这戏容易被观众围观
有些事物
你看见就看见了
别说出口
容易被语气带走
我们带了自己走入山中
回头望了下烟雨中的小城
谁也没说话
这让人喜悦的部分
多余的悲伤
一片漫不经心的落叶
足以让人忘记自己
仆射里居
有堵墙是穿越不过的
只有龙眼
不是风催开了花
而是花吸引了风
旧墙，刮了新漆面
旧时的亡灵，没了归处
很多人没想通这个问题
要学会像樟叶一样飘落
落下的时候远离蚂蚁，蛛网
雨水喜怒无常
这样，叶子是穿过身体，穿过陈年
这样，你闭上眼感受道路，感受匆忙
我们身体里隐藏无数个世界
每一条巷子就像血管
在肌体下狂奔
要学会像樟树一样活着
无数次相逢，
每一次发芽和枯萎都不让你看见。
青苔小心翼翼的生存
如人类依附于刀刃，却靠寒光活着。
树洞
走过一女子，有通宵的酒气
路口的树干枯多年
残枝一条条，指向天空
每一条都布满无辜的样子
右手执权杖，左手忍痛
旧年邮寄至今的人生，
不按意愿浮沉
树洞里有无数方言
无一答复
每个人说到底
都带着自己隐身，脚与路相背
说恨一个人
说爱一个人。
八十亩
焚烧的垃圾惊动了雀
莲雾在上个月已经掉尽
老房子一排排排列整齐
我总记不得楼牌
这个每天都经过的区域
就像遥远的旅行地
重复经过，却又重复遗忘
一只蝴蝶死在路边
我捡起摆拍，让它呈现飞翔
它翅膀已经僵硬
只是照片里，它的样子可爱，而且活力
我突然对它有愧疚之情
就像发现，我们也曾被人指指点点，
摆弄成偶。
故乡谣
你落伍了，你掉落南北洋之后
壶山置于溪边必有深意
古树被野火烧空，你可以重构
这十里，山风有旧时的古音
你，崇敬却没悔意
俗人执刀斧
明白人已远离。
山越来越老，枯叶掉落
新叶更替。
成仙的古人
神力未及。
仅仅算到，这一个人就是一个宇宙
这一下聪明
一下恍惚，留月季在故乡
有岁月的斑，想起让人心疼。
子
夜占有一席之地，我们都在跑
跑进梦里，跑进你醉后倒伏的草
风声已经渐渐消沉，没有雨，
读起的诗文一句一顿，隐约读到了
少年的穷。
这黑开始淹没娇颜，来之不易的孤独
一人一份
被褥下，翻来覆去的躯体
是一个沉默的中年，想着怎么应对困局。
巳
春风还未得意，少年，少年
柳树还未成荫，酒来，酒来
燕子还未走失，孤了，孤了
阳光一片一片的涌来，曲声啾啾
经过长安的蝉声有了贵气
它们把声音蜷起，骗你入彀
变老，变老，这年轻的榜眼
愚人，愚人，这驴失了欢愉
忧古，忧古，忧世人诉廉价的苦。
度
台风正要前来，香蕉等着收割
女孩被海水带走，海水被赋予罪名
再远一点的讯息淹没无踪
浪掩盖着浪，无辜的，莫名的，荒唐的
礁石的尖锐用来割破皮肤，
海浪拍打只是碎了自己
没有人会同鸥鸟一般见识
它们不懂悲伤，
石头里长出虫子，有硬壳，有鼻子有眼。
文甲
山里带出的野味与海边的盐交换
卯榫被砖墙锁住，
雕花的窗被树影一遍又一遍抚过
出走的少年
不理解蚂蚁的方言，有着清晰的边界
雨多了就成了山洪，到了海里，
只是一缕小水流，狐的皮毛。
山顶的石头一块块垒起
望夫崖的石头尖锐、易碎
雀跃的都是别人。
海岸线上，溺于宏伟的沙砾
躲着海浪。
落日余晖下，人类误解了生死。
非洲鲫
我们给自己算命，占卜。
湖里的鱼成群结队，
你不知道了哪条是你的前生
哪条会像你的来世。
上游来水高了十寸，如无形的重负
鱼类有我们的脸
是张三，是李四，是赵五，是陈六
每个人都游得不那么自在。
澳柄
你一定没走过这座桥
桥藏在小山村
桥下有条河
油杉长得很高，蓝天正从树叶缝隙里漏过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我此时一个人
没有人一生就一个人
过桥而去，有父母、有兄弟
有挚爱，有敌人
石头从山里运出
雕琢，排列了一千年，没有一个组合
是你看得见的命运
它不会讲起一个乖巧的情人，
愚昧的地主，离家就不再回来的小红。
失蜡法
去掉一片雨水，去掉草地上的落叶
去掉我走过时啪嗒的脚步
去掉鸟鸣
去掉举着红伞的女子
去掉背后响起的喇叭
去掉街边房子里的犬吠
去掉屋里水壶里的水沸声
去掉隔壁会议室里的噪杂
去掉同事的咳嗽声
去掉脚尖的疼痛
去掉想起远方时莫名的冲动
去掉尘世里多余的后悔
去掉闷与热沉积的夏天
去掉昨晚的雷暴
去掉所谓天涯的距离
去掉我们曾无知的勇气
去掉你挥手后依旧来临的东风
去掉复印机里传来机械的复制声
去掉我想到的雨像珠帘的这段老词
去掉那些年我们说过的情话
我们正被生活苛求，
而暮色，暮色
正流经沧海，一段少年白。
西皮二黄
雪地上留有橇，马蹄已冻僵
胡琴声依稀可辨，如铁戈，憔悴
蛾找不到火，堂鼓找不到点
翻跟斗，扫堂腿，三岔口里
空城里有人观山景
在黄罗宝帐领将令
一通鼓，有人风光，娶娇妻，
状元郎平步青云。
有人，寒窑苦度。十八年凄凄凉凉。
多怕，过后不团圆，此戏令人哭。
飞鸟飞不过山景，马越不过马鞭。一幕可一夕
一卒可一军。
嘿嘿，转身，勒马，三打马。
各类人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
净或丑，莫如过后一杯酒，卸妆
出将入相。噔噔噔，就此罢了。
黄粱一梦惊醒台下人，或喜或悲。总有人
当戏中人。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啊。
这隐喻可辨，风雨雷电可躲。看着那些人
得意，失意，落魄，骄横。
没有什么比戏里更糟糕
没有什么比戏里更欢喜。
落幕后，疯子们退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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