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栋 | 木道蜿蜒而上 直入两千公尺
李栋，男，山西太谷县人，1969年出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1992年发起创办太阳谷文学会，2010年起触网写诗。组诗偶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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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
好吧，一日将尽
鸦群是巨鼎里煮沸的水
夜露如星星
甜汤有不为人知的好脾气
像一个人，身怀暗疾
他在举起刀叉的前一刻
才想起晚祷的钟声
尚未经过洗礼
仿佛月光刺破云层
一瞬间的失神，也有巨大的钝痛
这时候
谁在秋天，谁就立刻衰老
◎雨
有时是分子和离子
有时是带电云
有时是孙嬷嬷说的生物链
或者只是半盏禅茶里的周梦蝶
我看见的是草帽
是蓑衣
是羽毛濡湿的母鸡
张开双翅
一只飞虫躲不开蜘蛛网
我不信佛
但不影响我藏起秋声里的黑
◎月亮
桎梏于夜空
有时
落于湖面
——看上去很近，又遥不可及
触手即无
像金黄的薄冰
像你
◎铁匠铺
老铁匠锻打一柄农具
也在月光下，听自己骨头发出的
回声，飞溅出磷火
这陈旧的手艺
空茫中，像一场雨
熄灭一场秋风
——在柏油路留不下脚印
我路过的时候，扭头望了一眼
之后
我们分别失踪
◎月圆之夜
流水带来潮汐
也搬运波涛里起伏的月亮
月圆之夜，我又想起了你
我因此有了双倍的孤独
◎牛角鞍
山岭有自洁的功能
它站在高处，望断浑浊的河水
秋草萎黄
偶或有野花短暂出没
着水晶王冠
木道蜿蜒而上
直入两千公尺。山顶巨石巍峨
森森如捉鬼的钟馗
雨后生雾岚，我能看穿
松柏腰缠白云的枷锁
◎镜面湖
隔着一汪水，我们相向而行
仿佛镜中的风物
彼此靠近
有一些活着，对应的
另一些
随风而去。离开的人
永远看不到
自己躯壳中溢出的
是月亮
还是哪一只飞鸟
◎白狐
久居深山，只识得石头纹理
大雨里突围的人
扶着一截烟灰喘息
小店老板娘张罗一盆炭火
她想烤干曲折的秋风
倘若云开雾散
待我盘下这半山的木柴
乘着篝火未残
与吉普赛女郎跳一曲
吉尔伯特式的舞蹈
我愿意你是那只白狐
月圆之夜
闪过桦树林深处
◎红门堡
有人看画，有人读碑
有人拿老花眼揣摩砖雕的深意
八万多平米呵
算不算杜工部冥想的广厦？
可有秋声绵延到崖顶
催动三千杆修竹？
我的镜头里
是三个嬉戏的孩童
幽暗的古堡，因这几个小孩子
跑过，略微明亮了一会儿
◎黎明
火车又一次驶出旷野
细雨依旧
昨晚我睡着的时候
汾河还在一场无妄的秋风中
忽左忽右
此刻平静地汇入黄河
目送它决绝而去的，是一座彩虹桥
是庙前的两株古柏
◎美总是极致
不是所有事物发展到极致
都走向反面。在人间
草木荣枯是结束也是开始
天空如一汪碧水
繁花、绿草、羊群如云朵
在一面凹凸的镜中
若说爱，我才是那个负心的人
春天到秋天，我私藏了明月
因此有罪，并接受枯萎
◎在青龙寨
没有什么比离开更持久
在青龙寨，一道残阳
逃得稍慢
它掠过几座碑塔时
秋风已先行一步
扶起少许灰尘。做旧
是必须的。窑洞前的马
不需要驰骋就获得了双翅
屋顶的瓦松，也披着
一领杏黄袈裟
而流水已逝去多年
墙上的波涛，是月亮
也是苇塘深处
旋着的一朵朵回头纹
◎河边
这一生在忙些什么？
有时想到命，虚无
不免悲从中来
我脚下的这块残碑
宽不过两尺，长三尺有余
青色，光滑，阴文工整
是几百年前修河的掌故，背面
不得而知
应该是钱粮的捐助人
而眼前的河道废弃多年
草深齐腰，藤蔓缠绕
飞虫小鸟出没其间
远处，野树突兀地枯着
◎我的五行
这几年，我已从生活退出
木还给了火，土被水彻底湮没
且无金可供挥霍
我往东走，东边是断崖
往西行，菩萨在还俗的路上
往南，汾河水枯瘦，已无一线生机
若向北，朔风寒如铁
我身体里的钙质常年流失
而无进补，再不能堆积成骨骼
像一个影子，拖长着，逐步撤离
我无血，无肉
剩下唯一的矿物质
黑暗中，遇风飘出磷火
◎寒露词
自诩提灯的人，其实是在
变戏法，他有
掩人口鼻的好手艺
秋蝉鸣到高处，婉转
忽然就有了凄清的味道
草色呢？晚霞呢？
只是苍茫而已，只是
白霜未降而已
面对这满世界的良民
胎记
你可敢断喝一声——
贼子，哪里走
◎顽疾
一生都在与自己搏斗
我以左手拦截右手
或者右半身阻挠左半身
一只脚迈出时，遇到
另一只脚下绊子
有时从体内抽出一块贱骨头
捏成另一个泥巴样的自己
他爱，我就恨
他越痛苦，我越欢欣
高兴了与他说话，陪他开心
不高兴时
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抽他
像一支蜡烛，流着泪
越烧越短，像一缕烟雾
顽疾
重新回到身体
我自己生着自己的病
始终无药可医
◎悲伤从没有来过
烟雾缭绕。佛颔首
虚空里，一个个锦囊
置于不可知之处
求签的人摇动竹筒，指望
有一片云彩下雨
或者期待倾巢之下，至少
可以有一些卵保存它的脆壳
天在上，人在下，我活着
望天，死了
如一片碎柴填入炉火
青烟
——我爱的人不必出现
爱我的人倒退着离开
呵，这多像是电影里的情节
每念即此
山门外突然就降下白雪
干干净净
像悲伤从没有来过
像我从没有来过
◎深秋
我不喜这凋敝的深秋
它迅速抽离蜀葵、青蛇、谷穗
爱
月光如湖水，有瘦下去的前程
通透而凉薄
黑鸟盘踞山林
庙里住着老神仙，打坐、参禅
落叶轻得像一声咳嗽
我不喜他颔下花白的长髯
风中招摇
也被吹得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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