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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来拼命相亲,她只为有块墓地丨人间

逍遥鱼 人间theLivings 2022-12-28


小县城没有公墓,本地人去世后大都会被亲人埋进农村老家的祖坟地。已婚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即便生前关系再亲,也不能进娘家的祖坟地,“否则会给家族带来厄运”。


配图 |《诗》剧照





2017年暑假,女儿在大城市亲戚家短暂地接触了古琴。回到家后,为了满足女儿学琴的愿望,我就开车带她在县城里绕来绕去,可东西南北翻了个底儿朝天,愣是没找到一家古琴培训班。这时,老同学给我推荐了何阿姨,说她是县中学的退休音乐教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技尤其了得,一曲《离骚》弹得古朴幽怨,听得人悲愁交加,心绪万千。何阿姨50多岁,气质温润优雅,短发圆脸,中等身高,身材保持得很好。由于独生女儿已经嫁到了上海,她平时一个人住在县城的大房子里,在家带几个学生,纯属发挥余热,并不以此为生。每次我送孩子去上课,都爱和她聊几句,虽然我不通乐理,但对书画篆刻略知皮毛,一来二去,我俩就成了忘年交。在这个小县城里,何阿姨绝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诗”。要么在家里侍弄花草,弹琴画画,要么给学生教学,要么就和闺蜜出去游玩,潇洒快活。看她发的微信朋友圈,我很羡慕:“等我老了也能活成您这样,我就知足了!”何阿姨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人活一辈子多不容易,喜欢怎么活就怎么活,千万不能委屈了咱自己。”


腊月初七那天正上着课,何阿姨接到了一个电话,那边传来噩耗:她唯一的闺蜜,梁阿姨,突发心梗去世了。挂了电话,何阿姨愣坐在沙发上,脸上全是悲怆之色。我赶紧收拾好女儿的琴具,劝了几句,又开车把她送到梁阿姨家。过了四五天,何阿姨的朋友圈依然毫无动静,我知道,她一向清高孤傲,很少与人来往,如今唯一的好友离世,对她打击很大。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何阿姨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声音有气无力地:“小宋啊,你忙不忙啊?能不能抽个时间过来下?先别带孩子,阿姨最近状态不太好,怕吓着孩子。”我以为何阿姨身体不适,女儿又不在身旁,赶紧答应下来。赶到她家,刚一进门,何阿姨就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她的两只手又凉又软,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小宋啊,实在不好意思啊,你看老梁这一走,我实在找不出个说说话的人儿了。”她哽咽着,眼圈儿也红了。原来,梁阿姨和何阿姨早年只是同事,两人都是老师,又因为都是年纪轻轻离了婚,她俩才成了抱团的“难姐难妹”——那个年代,小县城还很封闭,离婚是不被社会接纳的。流言蜚语纷至沓来,校领导也坐不住了,有空就给她俩做思想工作。不同于何阿姨的温柔儒雅,教政治的梁阿姨敢怒敢言。校内校外,无论何时,若出现任何波及到她个人生活的言论,她从来不会隐忍逃避,都是“正面斗争”。正是因为有梁阿姨的存在,何阿姨风雨飘摇的前半生才获得了难得的宁静。过了好一会儿,何阿姨慢慢平静了下来:“小宋啊,你说这人死了,是啥也不知道了,还是人死魂儿不死啊?”这个问题竟把我问得一时呆住——印象里,何阿姨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她曾经绘声绘色地跟我讲,她当年在乡下半夜三更在野地坟圈子里唱歌斗艺;在“平坟运动”中,清理影响生产用地的枯骨就像清理石块和树根一样……见我迟迟不语,何阿姨开始自言自语:“要是死了,一了百了也算是好了,要是真还能听见看见,老梁在那边这口气可是咽不下喽!”




何阿姨说,为了追求理想的生活,当年梁阿姨离婚的时候主动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如今她突然去世,儿子也只象征性地来走了个哭场儿。紧接着,亲人们就为她的葬身之处差点打了起来。我们这个小县城没有火葬场,更不用说盛放骨灰之类的公墓,本地人去世后,大都会被亲人埋进农村老家的祖坟地。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还捎带着很多规矩,比如:未婚女子去世,只能在祖坟地外围挖个坑草草安葬,不能立坟头;已婚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即便生前关系再亲,也不能进娘家的祖坟地,“会给家族带来厄运”。梁阿姨去世后,前夫自始至终没露面,有人跟她儿子提了这事,还是想让她埋进前夫家的祖坟——毕竟她生了儿子,之后也没有再婚。可问题是,前夫早已组建了新家庭,儿子从小跟着继母长大,跟继母的感情更甚于亲生母亲。儿子不知道怎么办,回家说了这事,结果被继母骂了回来,不敢再提。娘家主事的亲戚到处询问,也没有问出个先例来。这么多年,小县城里虽然物是人非,离婚的人虽然多了些,再婚的也不少,但思想依旧保守,在红白喜事上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梁阿姨的归处成了大难题。娘家的堂哥提议:“现在很多大城市里的人都时兴海葬、树葬什么的。不如拉到市里的火葬场,完了也找棵树就近解决,还环保!”这话一出口,梁阿姨的亲姐姐连哭带骂:“好赖也是咱老梁家人,让她当孤魂野鬼,连个全乎人儿都不留,亏你说得出来!”无奈之下,亲姐姐只能低三下四求丈夫和婆家人,在自家的田地里寻了块地方算作丧地,堂弟立即带人去挖坑,当天下午就埋了。没吹没打没看时辰,甚至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老梁活着的时候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个落场儿,她得怎么着呀!”何阿姨像个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像我们这样太个路(个性)的人,迟早还是得跟命运低了头。过日子跟谁不是一样地过?人家都能过,咋就咱不能?咱就好到哪儿去了看不上东看不上西的,这下可好,报应来了!”我这才知道,因为当年决意要离婚,何阿姨的前夫非常恨她,两人至今老死不相往来。对何阿姨来说,进夫家祖坟地这条路早就断了。之后,我时不时带孩子去看何阿姨,刚开始她还能打起精神勉强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们学习了,先让孩子复习复习吧”,后来竟然萎靡到连客气话也不说了。


腊月二十八,何阿姨的女儿女婿从上海回来了,得到信息我马上赶过去,想把这段时间何阿姨的情况跟他们讲一讲,想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何阿姨忙里忙外做饭做菜,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趁她在厨房忙碌,我赶紧跟她女儿小茹简单地聊起了近况。小茹知道以后非常震惊:“我妈妈是个非常傲洁的人,她一辈子就积攒了梁阿姨这一个好朋友。我知道梁阿姨的事情肯定会刺激到她,但没想到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看来还是我们做儿女的没有关心到位。”小茹一个劲儿地自责,但小茹的丈夫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始终没有插话。到了除夕那天中午,我正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突然收到了小茹发来的微信:“小宋姐,我们回上海了。妈妈不肯跟我们回去过年,拜托您帮忙关照她一下。我和老公商量了,还是希望妈妈能够再找一个老伴共度晚年,这样我们也放心。妈妈希望我们能在上海帮她买块墓地,可上海墓地太贵了,老公不是很支持,我也很为难。小宋姐您帮我们劝劝妈妈,她听您的!”“怎么回事,年都不过就走了?”我赶紧把厨房交给家里人,匆忙开车去何阿姨家。只见何阿姨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之前她出门买菜都要搭配好衣服围巾,如今却到了头不梳、脸不洗的地步。她无力地摆摆手:“随他们去吧,我能理解,他们刚换了房子,又要养孩子,上海开销大。”“那咱自己买,您工作一辈子了,买墓地的钱怎么也攒得下了吧!”何阿姨却说自己攒的钱去年全给女儿了,她老公家是农村的,根本没钱在上海买房:“这人啊,光知道活着难,谁想到死也这么难呐!”




过了年,何阿姨的气色越来越差,经常一个人窝在家里发呆。我看着着急,就带她到朋友的理疗店里养生,顺便散散心。这家理疗店开在县政府旁边的老年活动中心里,一些退休的老干部闲来无事就聚到活动中心来下棋、踢毽子、打太极,顺便进店调理颈肩腰腿病。由于店面不大,每次去都是人满为患,老头老太太们有的在床上趴着,有的坐在沙发上聊天。由于理疗店用的是我们公司生产的药油,我跑店跑得勤,闲时也会参与老人们的聊天。我发现,常来的老人里,数赵主任最活跃——他退休前在县医院负责后勤,一辈子跟各路人打交道,一副热心肠滑溜溜的。赵主任经常跟老头们斗嘴取乐子,有时甚至把棋牌杀到理疗店里来,不仅如此,他还动不动就挑逗那些熟悉的阿姨,惹得那些阿姨们如腊梅逢春,又笑又骂,花枝乱颤。去了理疗店几次,何阿姨渐渐从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偶尔参与几句,心情似乎也慢慢晴朗起来。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清明节前,我再次来到理疗店,发现何阿姨也在。那天,老人们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清明节放假怎么过。有人抱怨儿女们放假都回来啦,自己又要忙活看孩子。旁边的一位赶紧接了话茬儿:“你别不知足,我这想让孩子们回来,人家还不回来呢,一家三口子又出去旅游了!”“孩子们旅游,你咋不跟着去?”“我去干嘛?老胳膊老腿的,到哪儿都跟不上,去了也是给人家看着孩子,哼,我还不如在这小窝窝里安生呆着呢!”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感慨世风日下,年轻人爱旅游,连祖宗都快忘了。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要不咱们也组织组织,来个短途黄昏游,一起热闹热闹!”老人们纷纷积极响应:“赵主任,您在单位管后勤,这事就劳您受累吧。”赵主任坐在床头晃悠着两条腿:“行行,这事儿咱不急,先让他们放假的玩儿,等他们开了工咱再动,到时候咱们又清静,玩得又痛快。你们说呢?”老人们都表示赞成,赵主任又挥手招呼着:“到时候你们这帮老太太们可得打扮漂亮点啊,把你们的靓丽行头都穿上,咱们好好风光风光去。”赵主任说着话,眼睛却紧盯着对面坐着的何阿姨。何阿姨和他对上眼神儿后竟然迅速低下头,像个娇羞的小姑娘,摩挲起了手里的帽子。我这时才发现,她好像已经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那天她穿着棕黄色的裤子,土黄色的内搭,咖啡色的薄外套再配上一顶灰色的小礼帽,一身装束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再看头发,半长的发卷儿梳理得一丝不乱,眉头淡扫,朱唇微点,妆容大气又不失妩媚。在这堆退休干部里,这样的何阿姨无疑是明亮显眼的。那帮老头儿有意无意地扫她两眼,老太太们也忍不住从眼角溜出点斜光瞟一下,尽是酸酸的感觉。与别人不同,单身的赵主任看她的眼神火热而直接,带着股热恋小伙子般的愣劲儿。不过令我感到疑惑的是,平时这帮爱逗爱闹的人,此刻都熟视无睹,竟然没有一个开他们玩笑的。中午,等大家都回了家,理疗店也安静下来,我才开口问朋友这段时间有关何阿姨和赵主任的事。朋友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扔地上,使劲儿拧了一脚才张口:“我记得你说过,何阿姨怕老了(死了)之后没地儿管,还受过刺激。要真是那样你最好还是劝劝她,赵老头人是挺好,就是不可能跟她走成一家子。”朋友说,赵老头是个有名的“油瓶子”,自打大前年没了老伴,理疗店里的常客没少帮他操心,可前后张罗了好几个,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不是家中的儿女不同意,而是赵主任另有打算。“这老头儿早就放过话啦,养老指望儿,养心指望‘情儿’!”朋友顿了顿,“老头儿是想开了的,找个后老伴儿,好赖也不可能一条心过了,指着老了互相照顾那是有心无力的事儿,不如就找个老情人,你情我愿的,过几年算几年。不得意了,一拍两散互不干扰,省得又是人情又是钱情,处不得劲还老上火。”我有些无语,朋友又讲起一些听来的闲话,说赵主任不是省油的灯,到处招蜂引蝶,光小广场上跳舞的老太太就同时好着俩,前阵子俩老太太为了他争风吃醋,赵主任还乐。“你还是劝劝何阿姨吧,我看她是个心底干净的人,可别为这个再给伤喽!”朋友说。我听得脊背直冒冷汗,下午就跑到了何阿姨家。原打算先拐弯抹角找话题,不想何阿姨听出话头,直接就把话摊开了。“小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赵主任是个油头粉面的人,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是没有办法呀,老梁这事儿已经在前头了,我不能再走她的后路。孩子这儿是指不上了,我得提前给自己想想法子。老梁至少还有几个亲戚,还有她姐给她一片地落脚,我可是片瓦的退路都没有啊!”我想了想,劝道:“那也不打准儿啊,万一赵主任你俩走不到头呢?万一他走在你前头呢?万一他做不了孩子们的主呢?别忘了,人家可是先走了一个发妻的。”何阿姨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也想好了,如果我俩真能走到一起,不管怎么着我也跟他走到头儿。我俩都这年纪了,再怎么着他也折腾不到哪里去。再说,我这条件也不算差,总比一般女人强点吧,就算他胡遭八闹的我也忍着,咋也跟他过,只要能忍到最后,我就算赢了……”“剩下的我就赌一把,只要他不走在我前头,我剩下的日子就维护他们家人的关系了,我就不信暖心换不来热豆腐!怎么着?古代皇帝还有陪葬的嫔妃呢,他赵主任何德何能身边能躺俩人儿,这还不知足啊,我都不嫌什么呢!”这番话听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只是咱自己的想法,不能代表别人。万一你赌输了呢?哪怕到时候有一个人反对,你都躺下了的人,难不成还能再起来跟他们理论不成?您还年轻,犯不着为了这个赌下半辈子的幸福,您之前的小日子多么让人羡慕啊,您忍心委屈自己吗?”“不然又能怎么办呢?”何阿姨又开始沉默起来。“没事,日子长着呢,只要您开了这个心思,您这么好的条件,有的是好缘分等着,咱慢慢来……”我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可算把何阿姨这个危险的想法劝住了,又好说歹说让她赶紧排古琴课,这样有点事做,就不至于每天跑到理疗店里和赵主任会面了。相信日子一久,这件事就会慢慢淡下去。




接下来,我发动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为何阿姨说亲,除了特别看不过眼的被我直接给毙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十多个。从40多岁到80多岁的都有,年龄跨度快半个世纪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相亲对象无论是长得歪瓜裂枣、粗俗鲁莽,还是文化浅薄的,何阿姨几乎来者不拒,没有不同意的,反而是男方都打了退堂鼓。有的一见何阿姨的外部条件就直接退缩:“这女人不像过日子的,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明星,怕将来一起过驾驭不了!”有的略交谈就知趣地回去了,有的甚至怀疑何阿姨目的不纯:“这么好的条件咋不早点找?挨到这个年纪,怕是有啥见不到人的目的吧!”一次,朋友给何阿姨介绍了一个大叔,是镇上卖菜的,看上去特别老实。我看他人很实在,就直接把何阿姨的“隐痛”透露了些,大叔听后面露同情的神色,一再保证要好好对待她。我时刻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些。过了一个月,何阿姨打来电话问我:“你大叔跟我谈了个条件,让我把房产证上补上他的名字就结婚,说是怕我不是真心跟他过。你说我们都这个年纪了,我这房产证上,还要不要给他补名字?”我果断回答:“不补!”没多久,这个卖菜大叔就跟何阿姨黄了。


“本地资源”开发得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把眼光向外看。可何阿姨说什么也不同意,觉得找个外地的,人生地不熟,亲戚朋友都不在,“死了照样一个人在外面飘,跟没根的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要那样我还不如选择树葬海葬呢,废这劲干吗?”2018年年尾,何阿姨相亲的频率已经从每月见一两个到两三个月也不见一个了。见的人越多,她的信心越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人越来越消极。一天,我女儿练完琴,何阿姨抬起头略带哀求地望着我:“小宋,要不我还是找那个卖菜的吧。那人也还行,就是为孩子想的多了点儿。可这老人们哪个不是为了孩子活呢。”我说不行:“现在就琢磨你的房子,等你走不动了还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孩子们什么样儿,看他们老人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动不了,可由不得你。”何阿姨听了这话,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彻底放弃这条路了。她准备好好教课,多带点学生,不行再找一份工作,总之,努力赚钱去上海买块墓地,“离闺女近点儿,也不算孤魂野鬼”。回家的路上,女儿好像也有感触,轻轻地说:“妈妈,我觉得何姥姥好可怜!”我拍了拍她的头。我曾试着跟何阿姨的女儿小茹聊起过,看她是否可以在上海给母亲寻一段姻缘,毕竟这才是真正地和女儿在一起,离得近。谁知小茹一听直接否了:“我妈妈在老家小地方还行,到了上海会被人笑话土包子的。再说她那脾气清高孤傲,到了这里,我老公跟她也处不来,到时候更麻烦。还是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可是我等到现在,也没见到小茹有什么别的办法。




何阿姨的姻缘始终难成,小县城里合适她的老人不多,难得遇见一两个风度涵养都不错的,却都不打算再婚。而那些想结婚的老人,不是儿女算计就是老人算计,总之每每处不了太久,何阿姨就会感到维持关系力不从心。2020年5月,我去何阿姨家转了一圈,发现客厅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起了一张供桌。香炉上檀香袅袅,氤氲着菩萨慈悲的脸庞,旁边还供了一张蝴蝶佛牌,她说是看到一本书里介绍明星们经常用的,特意从某宝请的,“开了光的”。我从桌上的香袋里轻轻抽出三根细香点上,举过额头,竟不知祈祷什么。整个人像突然泄了气一样,心生悲凉。


7月,我离开了小县城,赴朋友之约到山西的一家寺庙旁边的老人院做义工。这家老人院周围青山环绕,果树成行,里面住的都是些孤苦无依的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少亲人探视,身后事更是无人可依。之前,院子外围已遍布新老坟冢了,有的是出家师的圆寂冢,也有本地居士善人的久息之处,还有一位年轻的外地女孩长眠于此。她的父母每年都会跨省来祭奠她,顺便在这里做一段时间的义工。2019年,堂主想给这些老人建一座公益的骨灰堂,各地的义工知道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今年疫情平稳后开始动工,3个月后,骨灰堂建成的那天,我给何阿姨打了个电话。我想,这个地方也许能够安抚她心中的隐痛。何阿姨连夜就赶来了,第二天,堂主陪着她转遍了老人院的每一个角落。她看着那些身有残疾的老人,看着那些孤苦伶仃的身影,善良的内心颇受震撼。踏上骨灰堂的四楼,我们远眺着山尽头火红的夕阳,堂主有感而发:“骨灰堂终于建起来啦,生与死,人们在这儿都有着落啦!”这时,何阿姨拉着堂主的手泣不成声,这两年来,她的积攒的委屈和不安终于喷涌而出:“这儿,我要在这儿,求求堂主了,给我留个地方吧。我实在是走不动啦,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不想再流浪了……”堂主轻拍她的后背:“放心吧,这儿就是你们的家,以后咱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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