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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员的时候,没有谁是特殊的丨寻业中国

齐雨 人间theLivings 2020-08-27
来自专辑
寻业中国


人力的工作很多的时候代表了公司,我们稍有差池,就会引起剧烈冲突,给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裁员这种事办不好,往小了说会得罪员工个人,往大了说就可能会给公司引来一场风波。


配图 |《黑狗》剧照



寻业中国·Work in China丨连载36



在我进入社会的第10个年头,公司总经理决定把人力部门交给我负责。我所在的这家软件公司成立于2012年,前几年发展还算顺利,但由于近年没有新产品推出,原有的产品市场又趋于饱和,公司收入便一直没有太大增长。前两年,公司还为业务扩张做准备,增编了近30%。等到今年,大多数外企都纷纷“瘦身过冬”,公司随即决定趁机优化内部人员,淘汰长期拖后腿的员工,裁员比例也要达到30%。这着实令我倍感压力。




第一个被裁的员工是张柏强,研发部的一名高级工程师,来公司已经3年了。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两年,不少北上广的大公司都把研发中心搬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导致本地软件开发人力市场的需求急剧增加,单是今年上半年,我们公司就流失了十几名软件开发人员——眼下,竟然要裁掉高级工程师。研发部的领导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们觉得张柏强做事拖沓、无心工作,“刚好他合同到期,就不跟他续约了。”我又侧面打听了一下,研发部的同事普遍认可张柏强的技术,但对他的工作态度也都有些意见,有人说他上班看小说、打游戏;有人投诉他老迟到,拖慢了项目进度。张柏强爱迟到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从考勤记录看,他迟到虽不少,但加班的次数也多。得知公司不再跟他续签合同后,张柏强起初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但3天后,他说想和我当面沟通一下,我想很大可能是为了经济补偿。劳动合同法规定,不续签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公司需要给员工支付经济补偿。我很快便准备好了资料,为接下来的谈判做准备。为了建立一个比较平和的沟通氛围,我提前来到会议室,选了靠门的一角,这样张柏强可以坐在桌角的另一边,我们既相邻、又不用直视对方,压力也会小一些。门开了,人力部负责员工入离转调和薪酬模块的同事小玲带着张柏强走了进来。32岁的他看上去精神状态非常差,脑袋一直耷拉着,浮肿的脸上两个眼圈发黑,看我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柏强,有什么问题可以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微笑着说。“我查了一下,如果公司不续约,就要赔我N+1倍工资。我来公司3年,公司应该赔我4个月工资。”张柏强直起了身子,声音洪亮地说。 “你的想法我了解了。那公司不再与你续约的原因,你清楚吗?”“可能是我比较拖沓吧。”对于自己的问题,张柏强也清楚,却不愿意多说。从考勤记录来看,每个月公司上班平均21.75天,张柏强基本上有10-15天迟到,其中至少一半都是迟到半个小时、甚至1个小时以上。我把近1年来的考勤记录表递给他。“我也挺烦自己这个状态的……我常常失眠,最近这两天压力特别大,总睡不好。”张柏强解释说,自己经常晚上睡不着,白天集中不了精神。我问他睡不着都做些什么,“打游戏,”张柏强说完低下了头,“主要是我压力太大了。上次我跟你说了我妹妹的事,其实我爸也……”张柏强的头更低了,眼眶也红了。此前的沟通中,张柏强曾告诉我,自己家庭条件并不好,妹妹患有精神分裂症,吃药也没有什么效果。父亲常年瘫痪在床,全靠母亲一个人照料。眼下,全家的顶梁柱也即将失去工作,张柏强的脸上一直挂着苦笑。其实,以张柏强的经验和技术能力,是完全不愁找工作的。根据此前的了解,今年从公司离职的研发人员,都在后续的求职中找到了工资更高的工作。我也鼓励他,只要肯干,绝对不止现在这个工资水平。可张柏强还是唉声叹气,“做开发很辛苦,我现在年龄大了,经常加班熬夜的公司不能去了。而且我自己身体也不好。”我连忙问他怎么了,之前也没听他说过自己的身体状况。“鼻炎。”看着眼前这个1米8的大个儿,我一时语塞。忽然想起前两天自己跟总经理汇报,觉得应该给张柏强一个机会,比如再给1个月的观察期等等,总经理却说:“你给他机会估计他能坚持几天,几天以后,肯定还是跟以前一样。”眼下,我没再说话,张柏强也没再多解释什么,考虑到他的个人情况和前期在公司的贡献,我提出了2倍月薪的补偿金,他答应了。如果说张柏强算是部分过失性辞退的,那么接下来展开的,就是一场实打实的“腥风血雨”了。




1个月后,董事会把会议通过的裁员名单交到了我手上。我仔细看了眼名单,按先易后难排了顺序,排在最后的非财务部莫属——上一任财务总监就是前车之鉴——这位总监离职前,利用财务机密要挟公司多给赔偿金,当时公司遂了她的愿,而这一切都被财务部的其他同事看在眼里。那时候我还没有负责人力部门,这一次,我暗自下定决心,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并不是在乎公司的钱,而是担心后人效仿,带来更多的麻烦。人力的工作很多的时候代表了公司,稍有差池,就会引起剧烈冲突,给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裁员这种事办不好,往小了说会得罪员工个人,往大了说很有可能给公司引来一场风波。2008年,我毕业不久,在一家服装公司做人力专员。当时总公司嫌子公司经营不好,便派外省的管理团队进驻子公司,淘汰了一些不作为的员工。那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发现,公司的大门挤满了人,根本进不去。后来才知道,是裁员闹出的事——因为空降的人力经理讲话不注意,对一个老员工说:“公司要辞退你,你也不要感觉到不公平。你们子公司所有的人都是要辞退的,只不过是时间有先后而已。你就把协议给签了吧。”此话一出,所有老员工都联合起来把公司大门反锁了,一定要公司“给个说法”。最后公司迫于压力,不得不答应大家提出的要求,而那位经理也不再敢踏入公司半步,后续的交接工作只能在酒店进行。经历了这场风波,我才知道裁员这种事情一定要愈加谨慎。


“小玲,你把劳动合同解除协议书准备好。一会儿我谈完一个,你就现场签一个。” 这一次,我手上的裁员名单是要绝对保密的,不能让被裁的员工抱团,得逐个击破。先是整个质控部门都被裁掉了。质控部的经理得知消息后很吃惊,但由于公司给出的条件还不错,同事们也算配合。接下来,我又依次约谈了研发部、销售部的十几个人,过程都很顺利。最后,裁员名单上就剩下了2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人力部的。“帮我把小童叫进来吧。”我对小玲说。“咱们部门之前不是已经裁掉一个前台了吗?”小玲吓了一跳。为避免名单外泄,我对小玲也保密了。但人力部门还有1个裁员指标,我也很无奈。事实上,过去的一年,部门的工作一直颇为饱和。虽然公司项目没有往年多,但本市IT行业的人力行情疯涨,公司好些员工都跳槽了,招聘工作一直都没停过。等到了今年,受到整体市场行情的影响,招聘工作少了,部门里的小玲、雯雯和小童3个人的工作就都不饱和了。“可为什么会是童姐呢?”小玲一脸疑惑。一直以来,小童的专业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当然也知道,比起进公司才几个月的雯雯,小童无论是经验还是专业实力,都更为优秀,可非常不巧的是,雯雯怀孕了。“‘三期’女员工,你懂的……”按照劳动法规定,孕期女员工在没有严重违反公司制度的情况下,是不允许公司主动辞退的。“哎,童姐真是命不好。”小玲叹着气出去了。




趁会议室没人,我先深呼吸了几次,又喝了好几口水。在人力部,小童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员工,我也曾在小童和小玲之间做过取舍。小玲资历浅,但工作态度十分积极,无论布置什么任务,都会非常认真地对待,也很珍惜每一次锻炼机会;小童虽经验丰富、专业过硬,但似乎并不想跳出舒适区,只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发展,对于工作中不感兴趣的事,从内到外都是拒绝的。这本也无大碍,可无奈我们公司还只是一家小公司,有时候,一个人得当几个人用,我自己也是身兼数职,负责着行政、人力、发展三个部门的工作。小童选择在一个领域里深耕并没有错,这也有利于她专业提升,但却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在本公司的发展。小童进来了,我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说:“这次找你来呢,要跟你说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小童的脸上马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和担忧。“之前,我跟你们说过公司很有可能要裁员。按第一次的裁员计划,我们部门只裁1个,但前两天董事会有了新的指示,还要再裁一个。”“那为什么是我啊?!”小童有些着急了,语气里压抑着愤怒。“当然,如果单看能力和绩效,万万不可能是你的。我知道你一直很专业,责任感也很强,只要是交给你的事情,我都是一万个放心的。”听我这么说,小童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只是,你也知道,目前,专职人力三个人里面,雯雯怀着宝宝,而小玲的工作基本都是跟数据打交道,之前你说过最不愿意跟数据打交道,如果辞掉小玲,她的工作只能由你来接。所以,我虽然很不情愿,但不得不做这个选择。” “可我现在这个年龄真的很尴尬。如果我到其他公司,他们一定不会要我的。”我没想到,小童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此前我一直认为,以小童的专业能力,她完全可以在新公司里得到更好的职位和薪水。“我自己也是做招聘的,如果女员工准备怀孕,是没有公司会要她的。”小童说,自己已经30多了,正在备孕,她担心这个阶段找工作其他的公司会有所顾忌。而面对这种关于女员工的老问题,一直负责招聘的小童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其实,这也不一定。首先,以你的个人能力,我一直觉得,因为公司规模在这里,不可能在人力方面做那么多的投入,管理得那么精细,这本身就限制了你的发展。之前我也跟你聊过,你是希望能在专业领域深耕的,如果到一个更大的公司,对你个人来讲,也是更适合的。”小童埋着头不出声,我完全能理解她的焦虑。她接到被裁的消息过于突然,难免会有些消极,但并不是如她所说的,所有的公司都会这样对待女员工,哪怕是在我们这个只有100多人的小公司,在这一点上也十分包容。当时,已婚未育的雯雯也是小童招进来的。“我知道,你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很难接受。过两天再回过头来看,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判断了。”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面对优秀的人才,大多数公司都还是会任人唯贤的。“我觉得我过两天还是会这样想……”小童来回搓着自己的手。裁员就是这样残酷,眼看再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我只好拿出《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让小童先了解公司的补偿条件,或许她回去跟老公商量一下,缓冲一下,应该会好接受一些。送小童出去,小玲又折回来感叹:“哎,真难……”“别叹气了。我们还有一个重点目标要谈呢。说不定这个才是最难的。”




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罗小琴,是财务部的成本会计,在公司很“有名”。平常话不多,但只要一说话就很容易让人上火——要么说话只说半句,要么一句话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小琴,这边坐。”我摆出职业化的微笑,“很抱歉,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跟你分享。你在本次的裁员名单当中,这个消息可能对你来说有点意外。”“不意外啊,早就有风声了。”罗小琴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既然她有心理准备,我就直接讲起了本次裁员的政策。这次公司是因为业绩原因进行人员调整,按劳动合同法,将支付解除劳动合同的员工N(工作年限)倍月薪,“你来公司工作3年5个月,月薪5000元,就按3.5倍核算,补偿金总共是17500元。”“可我不认为应该是这个金额。”罗小琴直言道,“我要我前2年的年终奖。”我开始解释,年终奖是奖金,并不在法定的工资范畴内,公司的年终奖要按公司每年不同的方案进行考核,这一点大家也都是认可的。“我不管,我就是要我前2年的年终奖。”她说。“我知道,今天跟你谈这个事情很突然。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也可以理解。只是这个年终奖这个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见我一直不松口,罗小琴突然说:“公司的社保,并没有按照我们的工资基数进行缴纳吧?”这个我没什么好隐瞒的,确实没有。但按照本地规定,只要企业从员工在试用期开始就按时缴纳社保,即便没有按基数足额缴纳,在人事纠纷仲裁和诉讼中,也不能成为员工索要经济赔偿金的理由。(编者注:根据《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条第三款规定,用人单位未依法为劳动者缴纳社保的,劳动者可以随时通知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关系,并支付经济补偿金。严格意义上来说,“未依法为劳动者缴纳社会保险费”应包括未缴社保、未足额缴社保、未按期缴社保、未按缴费基数缴社保等情形。但很多地区基于一些社会因素,对“未依法为劳动者缴纳社会保险费”进行了限缩解释,北京高院在2009年发布的《关于劳动争议案件法律适用问题研讨会会议纪要》中第31条规定“……劳动者以用人单位未足额缴纳或欠缴社会保险费为由请求解除劳动合同并要求用人单位支付经济补偿金的,不予支持。”也就是说某些地区对于用人单位未足额缴纳社保的情形下,劳动者以此为由要求离职补偿的,法院不予支持。“那我这边有一些公司的数据,相信税务局的人很乐意知道。” 罗小琴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奋了。“税务局?你自己做财务的应该知道,公司从来都是依法纳税的。你要去告,我不拦着。”“你就这么自信?”她反问。“不是我自信,是对你们有信心,你们领导可是把‘合法合规’看得很重。当然,如果某人故意违规操作致使公司不合规,那违规者被公司辞退不仅拿不到一分钱的补偿,还要被追究相关责任。”“我倒不是那个意思。”罗小琴似笑非笑,表情也变得很不自然,“我做财务我知道,公司还是有钱的,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我只能说,这次解除合同大家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如果开了这个特例,我没法跟其他的员工交代,希望她能理解。“我不管其他人,我跟其他人不一样。”罗小琴继续说。在很多时候,公司里的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研发人员觉得自己很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公司的产品;销售人员认为自己很不一样,掌握了公司非常重要的客户资源;运维人员也认为自己不一样,没有他们,公司的系统就会随时陷入瘫痪,“的确,所有人都对公司很重要。只是,我们公司现在经营困难,大家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不想办法开源节流,那公司只有耗到破产的地步。到时候,连工资都发不起,更别说赔偿了。”“没那么夸张啦,我知道公司还是有钱的,要不你再给点时间让我想一下嘛,我到现在都是懵的。”虽然我知道这是罗小琴的托辞,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临走之前,我提醒罗小琴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找亲戚朋友聊一聊。人生当中总会面临很多选择,如果为了占一些小便宜而放弃职业准则,那整个职业生涯也许就毁了。“这你不用担心,我对我的职业生涯很有信心。”她说。




等到第二天,新一轮的谈判又开始了。小童回去和老公商量过,决定先把工作的事情放一放,在家安心备孕。不过她也担心,生育会导致自己跟社会脱节,又觉得靠老公一个人养家经济压力大。所以,希望公司能多考虑考虑。小童来公司4年4个月了,我能为她争取到的,就是让公司按4年半来给她算经济补偿金。另外,再配合小童报个失业保险,1个月能领到1400多元,可以领24个月。“可是我觉得公司对于我这样的员工,公司应该给一个更好的条件。我觉得公司在现在这个阶段跟我谈解约,就是不顾我的情况,真的让我太伤心了。”对于我开出的条件,小童依旧不满意,她希望多要2-3个月的经济补偿金,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可以“保密”。我有些吃惊,小童自己也是做人力的,不会不知道在批量解除合同的情况下,如果公司给了一个员工不一样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可就算她真的能“保密”,我也没办法逃过财务部的审核,更无法突破自己办事的原则。“可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呀!”没想到和罗小琴一样,小童也这么说,“毕竟我这个年龄是很尴尬的。我都30多岁了,出去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公司会像我们公司这样宽容的。”“怎么不一样了呢?”我也有些激动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客观情况。就像上个月刚解约的张柏强一样,他妹妹生病,父亲瘫痪在床,他也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本次裁员名单里面的,有的部门一个部门都被裁掉了,部门经理还觉得自己作为经理,跟普通员工不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但是在公司看来,除了‘三期’女员工、贫困家庭唯一的劳动力,没有谁是特别不一样的。”“反正我不能接受。”双方都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我只能调整一下呼吸,决定先行结束这次谈话,考虑再三,还是向领导汇报了小童的请求,结果自然是被驳回了。挂了领导的电话,我不得不再次跟小童面谈。“既然公司这么不讲情面,那我对公司最后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了。我要去告公司!”小童也抓住了公司没有按照工资基数足额缴纳社保这个“把柄”。“你也是做人力的,仲裁、法院我相信你都能自己去核实。我也没有必要骗你。”我回答。“那我投的公司的股份呢?”小童见此路不通,又换了方向。一听她开始关心股份,我便舒了一口气。这次解约员工的股份,公司规定都可以按去年年底的财报价格赎回,这样他们都还有盈利。“好吧,那我签。”小童终于答应了。




小童的事圆满解决了,但罗小琴仍然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麻烦。上午,财务部的刘经理已经从侧面做过她的思想工作了,还特别强调了威胁公司的行为将会给一个员工的职业生涯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下午谈判之前,为了缓和气氛,我们先闲聊了一会儿。罗小琴说自己有个表嫂,40多岁了,半路出家做财务,在老家工资都有8千多了。但这次被裁员,罗小琴没有告诉家人,“我要是跟我妈说,你知道我妈会怎么说我吗?她肯定会说,就给你这点钱就把你打发了?就这点钱你就乖乖走了?”我和小玲忍不住对视了一下,原本还指望她家有个明事理的人能帮忙劝一劝,现在不敢想了。罗小琴开口就要求公司赔偿她6个月的补偿金,我告诉她全公司都是统一标准,她就觉得我们在骗她——其他员工虽然已经签了,但是赔偿标准后期也可以私下再改。“我不签,我还没考虑好。我不管别人,我只管我自己。”没办法,我们的谈判时间只能再次延到了下周一。可是等到了周一早上,罗小琴却请假了,打了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等周二一大早,罗小琴终于出现了,跟平常不大一样,穿了一条黑色蕾丝裙,涂了大红唇,气势强了不少。等到谈判时,罗小琴依旧表示没有考虑好,具体要考虑多长时间,她也不知道——看来,拖延成了她的新策略。眼下,如果迟迟不能协商达成一致,我们就要直接给罗小琴下《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了。对此公司领导也表示支持。


午休刚过,我就请来了财务部的刘经理,让他安排人准备和罗小琴交接。我提醒他,“因为没有协商一致,估计她会有一些情绪。交接的时候就请你多费点心,多留意一下。”罗小琴进来,我问她考虑得如何,她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张口就是——“我不大会说话”、“我说不出来”、“我表达不了”。最后刘经理也忍不住插话了,“你是有什么顾虑呢?还是听别人说了什么吗?”罗小琴表示,自己知道公司销售部有人拿到之前的年终奖了。但这根本不可能,公司所有人拿奖金都要从人力过,我没有签过字,“你们财务部给他们发钱了?”我转头问刘经理。“没有啊。”刘经理一脸无辜。“反正我听说了。”罗小琴坚持着。可问起这话是谁说的,她又支支吾吾说要给人家保密。绕来绕去,又开始说接下来自己要跑几个政府部门。“什么意思呢?”我问。“没什么意思。”“如果公司违法了,你要去举报随时可以去。如果你自己主动违法了,公司会追究你的责任,当然离职补偿金也不会有。”“所以我说我不会说话嘛!”罗小琴开始给自己打圆场。实在不能继续耗下去了,我拿出了“协议书”和“通知书”——无论是协议书还是通知书,公司该赔给她的,一分也不会少,区别就在于——协议书是我们双方共同协商达成的协议;通知书就是公司主张对她进行解约。两份文件,她想签哪一份都可以。罗小琴拿着两份文件看了又看,反复拿起来又放下去。刘经理便在一旁解释说:“其实补偿都是一样的,能跟公司签友好协商的协议,也便于你以后找工作。”罗小琴抬起头,飞快地白了刘经理一眼,“如果我不签协议,那《离职证明》会怎么开呢?”听到《离职证明》会据实开,罗小琴又开始找别的理由来拖延。一说公司还没有在协议书上盖章,又说盖章要经过总经理审批。我答说,总经理在外出差,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负责,她就要求看审批文件和总经理给我的授权文件。最后,她又说裁员这事需要经过公司董事会的批准。“你需要董事会的文件可以找董秘,而且,公司和员工解除劳动合同,没规定一定要董事会来批准。该通知工会的,我们已经通知了,到劳动保障部门备案的工作也做好了。”“那我要看批文。”说话间,罗小琴开始在手机上打字,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联系。“我们是到劳动保障部门备案,而不是得到审批。”我回答。罗小琴又继续问,如果自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就可以对工作内容不必保密了。这当然不行,只要公司没有公开的商业秘密,都是要负保密义务的,劳动合同和保密协议里面都有规定。“保密协议里面规定,有保密津贴的吧?”一提到钱,罗小琴的眼睛都亮了。这个确实有,但保密津贴已经包含在岗位工资里了,每个月都发。罗小琴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她还是既不签协议,也不签通知。“通知不签也没有关系。我们会以邮件的形式、或者快递的形式发送给你。”我说。“随你们便。”罗小琴转身就走,临走前还狠狠地剜了刘经理一眼。“看这样子,说不定要去仲裁。”等人走远了,刘经理还是有些担忧,我倒觉得还好。之前公司的确有过不好的先例,但还是得把风气正过来,公司法务也已做好了准备。至此,公司的这一次裁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后记


后来我听说,罗小琴想联合一些老员工一起告公司,但却没什么人响应。我们公司虽然小,但一直都在按规范做事。行业经济不景气,裁员浪潮来临,虽然无奈,但大多数老员工也能理解公司的选择。或许,离开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我也只能这样安慰他们,安慰自己。

编辑 | 罗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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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 雨

一个用文字记录生活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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