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的安稳,正在吞噬我丨人间·寻业中国
毕业6年了,职位毫无变动,甚至连办公椅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工资从3500涨到了3850,每一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上班换着花样打发时间,下班为了安抚自己,也绞尽脑汁去不断寻找新的爱好。
配图 |《七月与安生》剧照
征 稿
在大多数时间,工作都与我们的生存直接相关。无论我们是在主动寻找一个谋生的饭碗、不断追求自己钟爱的事业,还是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甚至消极逃避,它都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构成部分。
为了更好的生活,几代中国人都在不断适应着时代的变化,不曾停歇,也不能停歇。工作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不同代际、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不同教育程度、不同性格的个体多元多样的三观。
这一次,我们希望能请大家一起,记录下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与工作有关的故事。记录下我们的父辈们曾经所为之奋斗的,也记录下我们自己所困惑、怅惘与坚持的一切。
记录下自己,就是记录下今天。
征文长期有效,投稿发邮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并在标题标注「寻业中国」。期待你的来稿。
寻业中国·Work in China丨连载07
2012年夏天,我大学毕业,拖着一个行李箱,兴冲冲地南下找工作。
我学习成绩也平淡无奇,没有多少实践经验,就连各类证书都少得可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本自带光环的985大学毕业证。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报出学校名字,就能轻松地挑拣各种优质的工作,根本不需要费太多力气。然而在那座人才济济的南方城市里,就算是清华北大的学生,也照样得排队等通知。
我徘徊了2个月,开始时自信满满,到最后被打击得底气全无。光有学历、没有所长的我,在现实面前自然很轻易地就相形见绌,无所遁形。
从学校里带出来的生活费也被折腾得所剩无几。在夏天快要过去时,我和几个朋友在那个大城市里吃了最后一顿烧烤,喝光了一箱啤酒。喝到最后,我泪眼朦胧地对朋友们说:“你们加油,我,我先撤了。”
那一晚城市的灯火很亮,可也很冷,冷到我在初秋的风里不停地打寒战。
第二天,我就“撤”回了家乡所在的北方小城。一停,就是6年。
回到家,我还没来得及找工作,便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
以前,在这样的聚会里,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扬着头。因为,全班同学就属我学校最好,别人总是奉承说我最厉害,将来一定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可这次回来,同学却都围着班上一个刚考上国企的同学交口称赞,直言“进了国企就是进了保险箱,这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我看着他们羡慕的神情,心底里暗自想:不就是国企吗?我堂堂一个985毕业的大学生,进个国企还不容易?
事实证明,在进国企的这个选项里,学历果然是最给力的敲门砖。我挑了当地最有名气的一家央企,投了自己精心制作的简历,不久后,便收到了笔试通知。招聘流程漫长又繁琐,经历了3轮笔试、3轮面试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入职通知。
我被大城市击落的优越感又回来了。收到通知的那天,我给那些留在南方城市的朋友们挨个打了电话,表面上是告诉他们我的工作有了着落,实际上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味。
的确,我们一个文科专业,就算有名校光环加持,在那座能轻易将人淹没的大城市里,也实在成不了太大气候。我那些朋友们大多数只能找到月薪2000多、只交五险、一周单休的工作。
而我,起薪3500,双休,五险一金。再看两地的房价,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下一平米的房子,而他们,买房恐怕是遥遥无期的梦想。
那一刻,我人生的优越感达到了顶峰。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顶峰过后,便是一路急转的陡下坡。
至今想来,刚工作的头半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因为找着了这样一份好工作,我急于从家里独立出来,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搬进了离家隔着一条街的公司宿舍里。当然,小城拢共也没有几条街。我想搬出来,不过是受够了父母的唠叨,想尽早开始自由的人生罢了。
与我一起住进宿舍的,还有今年一同招进来的大学生们。
就好像从前的科考中举的官员讲究“同届”一样,国企里头也有这样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往往同一年进来的同事们,会抱团成为一个小圈子。大家平日里聊天,也会提到谁和谁是同一年进公司的,似乎这层关系更具有革命友谊,
我与宿舍另外两个姑娘——静静和小枫,便是被命运安排了的友谊。我们迅速地打成一片,成了公司里“2012届 ”的90后们。
静静是硕士毕业,外地人,奔着读研期间交的男友来的这里。她的男友比她大2岁,早毕业了1年进的我们公司。
小枫是在南方那座大城市读的大学,毕业后拗不过家里人的劝说,回来在市里找了这份工作。她留在那座南方城市的,不仅有4年青春,还有大学时期的男友。
对于我们这些“撤回”老家的年轻人来说,虽然身体在故土,但灵魂却还游荡在光鲜亮丽的大城市。我与小枫的话多些,主要聊的还是那座南方城市的种种。那个时候,小枫常说,总有一天她会回去的,还时常劝我和她一起去南方:“这里经济没什么指望,就这国企,待久了你就知道没意思了。”
那会儿我还沉浸在毕业就杀进国企的优越感里头,总觉得小枫心太高了,她向往的生活是我不能企及、也不敢面对的。跟小枫相比,静静就朴实得多,就一个想法:尽快和男朋友结婚。他们的爱情长跑已经4年多了,因为男友家经济条件不太好,静静的父母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
开始的那些年,为了攒钱买房买车,让父母接纳他们,静静和男友过得十分拮据:吃饭全部在食堂解决,朋友聚餐活动概不参加,平时的消遣活动就是压马路,连新上映的电影也从不去看。
无数个睡不着觉的夜晚,我都问静静:“这样值吗?”
她却总是一脸甜蜜地回道:“只要将来婚礼上的那个人是他,就值。”
单身惯了的我,自然无法理解她口中的“值得 ”,只是朦胧地向往着有一天,我也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个人。
进了公司以后,我们3个女生按照专业,被分到了3个不同的部门:我去了市场部,主要负责合同管理;小枫去了系统部,负责公司上下的系统运转;静静去了技术部门,负责技术支持。
原来我幻想着,入职第一天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吧——哪怕是面子上的点头微笑也好。一想到要认识这么多新同事,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谁知道,当我背着包,踏进市场部的大门时,一屋子同事,没有一个抬起头来看我。我尴尬地站了半天,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同事,你们可以叫我小王。”
说完这句话以后,略有几个人瞄了我一眼,就再无下文了。我默默地找了空位置坐下,盘算着以后如何与同事们相处。还没想个明白,就有个年纪稍大的女同事,过来丢了一堆文件给我:“小王是吧?把这些文件复印一下,按编号分类,过会给我。”
我忙不迭地应下来,抱着文件走到复印机那里,开始勤勤恳恳地复印起来。
留在我记忆里的第一天,大抵就是如此了——要很久以后我才会了解国企里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和绕不清的冗长制度。
那一天回到宿舍,我们3个聚在一起,吐槽了各自的遭遇。她们与我一样也没有受到什么老同事欢迎,像透明人一样在办公室里待了一整天。
我自嘲般地安慰她们:“没事儿,透明就透明着吧,过几天不就熟悉了嘛。”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这般透明的状态,持续了近大半年。在开始的那半年里,我和周边的老同事们说话,他们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碰到工作上的事必须要协调的时候,他们也是能推就推。我每天工作的大多时间都浪费在口舌之中——一份文件需要多个岗位共同审阅的,我得反复哀求那些老同事们,才能得到一些敷衍的回应。
但我想着自己是个新人,态度还是要端正,每天认认真真地工作,对领导和同事分派给我的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渐渐地,我发现我手头上的事越来越多,就连一些完全与我的岗位无关的工作,也能莫名其妙地分到我的头上。
有一次,我按照领导的嘱咐,将一份待拟的合同框架拿给我们专岗的同事。她明明只是在和朋友聊天,却说手头上事情太多忙不开:“小王啊,这个框架你也看了,其实很简单,填填就行了。我这边事儿太多了,你帮忙搞一下。”嘴上说着帮忙,可语气却不容推脱。做惯了老好人的我,只得应承下来。
慢慢地,找我做事的同事越来越多,开始他们还会说几句“帮忙”,到了后来,直接不做任何解释,只是习惯性地将工作丢给我,嘱咐我按时完成。
我成了我们部门最忙的一个,常常忙到整栋大楼熄灯、保安上来赶人,我才离开。我那时倒也没有抱怨,甚至觉得,趁着年轻多做一些工作,能帮助自己更快速地成长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份本不该是我做的工作上,犯了一个错误:我们市场部每月都要做业绩报表,报表原是设定好的模版和公式,只需要往里面填数字就可以。这些数字涉及到好几个岗位,需要做表的人每个月向对应岗位的同事索要数据。可那个负责做表的同事总是让我做传声筒,帮他将数据汇总好后一次性发给他。当月,其中一个数据出了问题,导致整张业绩报表测算都错了。在领导问责的时候,几个同事互相推责,最后心照不宣把矛头对准了我,一口咬定是我在中间转发数据的时候弄错了。领导勃然大怒,狠狠地将我批评了一顿。我有些委屈,本想申辩几句,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那些我不熟悉的工作到我手上来,第一次做时,我很难将它们都做得尽善尽美。我开始经常犯错误,让领导三天两头就要炸裂一次,气得说看见我他就头疼。我心里委屈得不行,心想:领导,你真的不知道这些工作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吗?
时间长了,我才想明白,哪些事情归哪些人负责,领导心里明镜一样,只不过他不说。他有怒气,也没法对那些办公室里的老油条们撒,只能捏着我这颗软柿子使劲欺负。这个看上去令人羡慕不已的央企,实际上已经是个病入膏肓的臃肿组织,在这里工作,拼的不是业务能力,而是你懂不懂规矩、会不会站队。像我这种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总以为多干多做就会得到机会和赏识,其实却是多干活多出错,永无出头之日。
年轻气盛的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一天被消磨掉了锐气。
一年以后,部门再来新人的时候,我也成了办公室里头面无表情的一员。新来的小姑娘和我当初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大家打着招呼。我用眼睛斜着扫了她一眼,心里想的却是我终于能轻松一点了。
果然,自打新人来了以后,我的透明度头大大降低,老同事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拉我“进队”,从前派给我的许多工作和琐事,现在开始落到新人的头上。
我开始庆幸自己终于熬成了婆,算在部门里站稳了脚跟,工作上也随之松懈下来,学起了老油条们,浑水摸鱼起来:上班打个卡以后,回到座位上开始吃早餐,9点吃到10点,一边吃一边刷手机。10点以后随手点几个文件,复杂的事情直接丢给新人去做。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回宿舍午睡,下午在QQ上和几个朋友吹吹水,一天便就混了过去。
神奇的是,打我开始混日子起,领导找我的次数少了,挨骂的次数更是屈手可指。而工资则不降反升,每月都按时打到卡里。我变得有些美滋滋起来,感慨自己总算摸到了国企混日子的要义,尝到了体制内的甜头。
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小枫却突然告诉我,她要离职了。
“你爸妈同意了吗?”我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我没告诉他们。”小枫淡定地说。
“这么大的事你不和父母商量的?”我很惊讶。
“商量不出来什么的,他们不会同意的。我在这里真是待够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废掉了。”小枫无奈地搓搓手,再一次跟我憧憬了那座南方城市。“小王你知道吗?在那边读了4年大学以后,我是真的不想回来。这里死气沉沉的,就只有国企和公务员,年轻人真的不应该在这里浪费青春。”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这样冲动的姑娘去南方碰碰壁也好,总有一天她会怀念在国企里的悠闲日子。
小枫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只悄悄地背着她随身的那只包、拎着一手提箱行李,就离开了宿舍。再给她打电话时,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不久之后,小枫的爸妈就杀了过来,一个劲追问我们小枫的去向。我只知道她是去了哪座城市,具体去做什么,一概不知——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要闯出一番名堂,怕父母劝阻,连我们的联系也一概切断了。
再见到小枫,已经是两年后。静静在婚礼前,辗转几人,总算联系到了她。
小枫回来参加静静的婚礼,留着披肩的长发,穿着一条简单的连衣裙。整个人虽然不加装饰,却从里到外透着一种精致。交谈中得知,她现在在一家外企工作,常常世界各地飞着出差。问到薪水,她十分谦逊地低着头,悄声说了一句:“年薪,20万出头。”
我却犹遭电击,想着自己昨天才刚为涨了50块工资而开心,不由得羞愧极了。
从前我们俩聊起天来,有说不完的话,可那天说了几句后,就都沉默了——她现在口中的世界,是我无法想象的东西,而我能聊起的话题,是她早已抛到脑后的过去。
“你父母现在原谅你了吗?”我想起了她离开时的情形。
“没有呢,他们还想着让我回来考公务员。”小枫温柔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再为此而困扰。
“是,父母们就这样,非得让咱们进体制内不可。其实体制内有啥好,你看这两年,你变化这么大,我们还是老样子。”
“没有,没有,还是你们好,稳定。”小枫有些尴尬地敷衍了几句,似乎看出了我低落的神情。
我转而岔开话题,和她聊起了静静。静静这两年过得辛苦极了,但最终也算苦尽甘来,终于和男友一起攒够了房子首付的钱,如愿结婚了。
每个人都在努力往前走,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总得顾一头。
只有我,毕业3年了,在这两方面,依然还是老样子。
其实在静静结婚前的2014年年底,我也买房了。一套90平的两居室,连契税、维修基金杂七杂八在一起30万。首付9万,剩下的贷款用公积金就能轻易覆盖。
父母原本是想等我结婚了再和对方一起凑钱买个大房子的,但一直没有男朋友的我,对结婚的事毫无念想。既然手里头有闲钱,不如自己先买了,也终于不用挤在宿舍,可以真正的独立了。
得知我买房的消息,毕业时一起找工作的朋友们在微信上也纷纷对我表示了祝贺。祝贺之余,都无外乎再感慨一句:“房价低真好啊,你看我们这儿,都奔2万了。”
我不明其中就里,总是笑着说:“那么累干嘛呀,回来呗。”
“不不不,在外头待惯了,真的回不去了。”
几句话聊完,大家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们嘴上说着羡慕、心里却半分都没有想过要过我这样的日子。他们仍然衷心地热爱着那座能让他们疼痛和成长的城市,且无怨无悔地挥洒着他们的青春,栽种着他们的理想。
买完房以后,我过上了每天养花、烘焙的生活。偏居在小城市的我,以为工作清闲,安稳度日,便是我追求的那种岁月静好——只要自己内心平静,就能收获幸福。
那个时候,我怎会知道,人生就像逆水行舟,如果不进,就一定会往后退。年纪轻轻就开始养老的我,就这样不知不觉被时代的洪流抛在了后头。对外界的变化,我变得迟钝极了:我不知道什么是自媒体,没用过移动支付,也不关心大城市的房价历经了涨跌轮回。在公司里混事的那些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将我慢慢打磨成了一个无用之人,我却浑然不知。
让我受到刺激的,是有一天静静忽然和我说,小枫在那座南方城市买房了,还弄到了户口。
“这下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城市的人了。”静静略带些酸味地说。
“呀,那里房价可不便宜吧?”
“谁不说呢,整整200万!我的天,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据说光贷款一个月就要还8000!”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以后,我和静静一起松了口气,感慨着小枫虽然看着光鲜,可背负的压力大概是我们的几百倍吧。
谁知道一年以后,在2016年那波房价狂潮中,小枫的房子一跃翻成了500万,她的收入也跟着工作年限的增加,水涨船高。
而我,毕业快5年了,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仍然不超过4000块。
工资没有上涨多少,工作却遇到了瓶颈。
上头的一纸调令,空降来了一个新领导。新官上任总是要立立威风,他开始自上而下地督促大家工作,立志要一改公司以往怠惰的工作风气。
可每日的浑水摸鱼,早已让我逐渐丧失了最基本的工作能力。那段时间我过得异常痛苦,每天都惶惑不安地害怕新领导找上我。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新领导大刀阔斧的改革,很快就遭到了职工们的集体反对。
国企里头,最难动的便是体制。僵化的体制决定了每个人都只能是这个公司里的一个点缀,任何想要打破体制的改革,最终也只能落得失败的下场。不到3个月的时间,新领导发布的一系列工作制度便成了厕所手纸,所有人刚刚绷紧的神经,又慢慢松懈下来。
可经历了这一次风波以后,我却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前途一片黑暗——我从21岁进了公司,到27岁,不仅什么都没有学到,反而落了一身敷衍了事、插科打诨的本事。
我开始睡不着觉,想起了刚毕业时那些如影随形的优越感,此刻已消失殆尽。当初选择留在大城市的同学和朋友们,虽然不是个个都混得和小枫一样好,但每次过年聚会的时候,他们总是能带回一些新鲜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睛里有光,生活里有希望。而我,就只有日复一日,想方设法地打发时间。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这样被打发掉吗?
人一旦开始了思考,就很难再满足于现状。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毕业6年了,职位毫无变动,甚至连每天坐着的办公椅的位置都没有搬动过;工资从3500涨到了3850,还是因为赶上了一次全省性质的工资普调;每一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上班换着花样打发时间,下班为了安抚自己,也绞尽脑汁去不断寻找新的爱好。
可渐渐地,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能再让我感到快乐。沉闷的小城市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平淡而市井。留在本地的同学们,大多已经抱上了孩子,一聚会,话题就总是离不开家长里短和育儿经。
27岁的我,已经成为了长辈眼中的大龄剩女。从一开始在相亲市场上的绝对优势,变成了后来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塞给我。有次一个不靠谱的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42岁的离异男时,我彻底爆发了。我哭着对爸妈说,哪怕这辈子不嫁了,我也不要这样委屈自己。
我以为我的崩溃能换回父母的体谅,谁知父亲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点着我的鼻子就开骂:“不嫁了?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那一瞬间,我似乎理解了小枫当年决绝的选择。那些看似安逸的环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沼,一点一点地将人拉入深渊。
可是,思考归思考,真正要做出离开的选择,却是那样艰难。
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以后,我仍然毫无答案。
或许上天也看出了我的纠结,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狠狠地从后面给了我一脚,让我下定决心。
新领导在三板斧改革失败以后,开始想办法重整旗鼓。他组建一个能干活的小团队,我很荣幸地被选为其中一员。这个小团队一共有20个人,涉及公司的8个部门。新领导将这称作“雏鹰计划”,这个名号曾一度让我热血沸腾。
虽然已经磨练出一身摸鱼的本领,但面对新领导殷切赏识的目光,我深受触动,以为这是我重新找到人生方向的契机。或许我能就着这个机会,在公司里把事业上一个台阶,不至于浑浑噩噩永远看不到希望。
我开始变得像刚工作时一样忙碌,且无怨无悔。每天陪着新领导去各级县分公司调研,回来整理材料,拟定工作报告,可以越过我的直属上司,直接对新领导汇报。这让我感觉非常良好,以为在同事眼里我已经是个小有成就的人了,在与他们交谈时,又开始带着一些优越感。
新领导在分摊过量工作给我的时候,总会反复夸赞我的工作能力,且多次承诺一有好的契机,立马给我升职。我很吃这套,尽管心里隐隐也会觉得这不过是画大饼,可即使是虚妄的大饼,我也愿意去尝一口。毕竟人活着最需要的就是希望,这种错觉给我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的新鲜力量,让我摆脱了过去行尸走肉的状态。
好景不长,公司里很快就传出了风言风语。在这个偌大的央企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的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口口相传,马上就有鼻子有眼。从身边人的一些眼神和暧昧的话语中,我渐渐听得出,他们怀疑新领导起用我的目的并不单纯——的确,“雏鹰计划”里的20个人,8个女职工只有我是单身。
可我始终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心如明镜,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
事实证明,我真的傻得可以。
在一次陪新领导见客户的酒宴上,他喝得有些微醉。客户走了以后,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公司马上有个提干的机会,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却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深意,只是自顾着开心,以为我终于等来了我的良机。
谁知,半个月以后,省公司一纸文件,那个提干的名额直接给了一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同事——他甚至都不在“雏鹰计划”里。
看到文件的时候,我脑袋嗡的一下,心里有一万个想不通。正在委屈之际,办公室同事也看见了文件,一阵哗然。一个平日里就比较猥琐的男同事戏谑地当着众人的面说道:“看来我们都误会了小王了,她和咱们领导啊,是真的没啥。”
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我如坐针毡,不禁想起了那日领导复杂的眼神,瞬间恍然大悟。
所谓的努力,真的像是一个笑话。又或者,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2018年,我27岁生日那天,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决绝地提出了辞职,离开了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央企。
当我把辞职的消息告诉父母那一刻,我妈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我爸气红了脸,粗着脖子要把我赶出家门。对于在小城市待了一辈子的他们来说,我辞掉的不仅仅是工作,更是全家的脸面。我留了下一笔钱,郑重地告知了他们我的去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虽然不期望马上就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和谅解,但是我想,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接纳这个“不孝”的我。
从体制内剥离出来,我仍然一无所长,面对未来,我害怕极了。但我带着还是带着那份微薄的简历和一腔孤勇,去了我曾经心仪的那座南方城市,这一次,我想不会再回头。
如今,我来这座南方城市已快一年了。
裸辞后,工作果然屡屡碰壁,现在,总算稍稍稳定下来了。
回首这一年,碰到最难的事儿,恐怕就是在招聘时,对方问我关于结婚生育的问题。
虽然大城市里的人们行色匆匆,从来没有人真心关切你的生活。可是,职场上的性别歧视,却仍然是我这个年纪的女性面临的最大瓶颈。我不愿意撒谎说自己是独身主义或丁克一族,只是诚实地说等待缘分。
一句诚恳的坦白让我错失了无数良机,我逐渐明白,体制外的世界也并不如我想的那般自由美好,失去了体制的庇佑,我只能拼了命地去厮杀。
如果说在体制里是混日子分大锅饭,出了体制,就好像要从别人的嘴里抢食,稍微松懈一点,就可能面临被淘汰的危机。我承认,这种感觉曾让我一度后悔当初的冲动,也曾经在无数次收到求职被拒的邮件时失声痛哭。
可只要人不放弃希望,日子就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半年前,我收到了现在公司的offer。一个小创业公司,给了我市场策划的职位,底薪5000,交五险,单休。奖金随公司业绩浮动,如果能和公司一起成长,待到公司上市那天,还可以拿原始股。
我自然知道,所有的创业公司都会有诸如“如果将来上市”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可是当那个年仅30岁的老板志气满满地说出这句话时,我却莫名觉得他是那么可爱。
是了,我现在的公司,没有大的名气,也没有稳定的拨款。一切的一切,都要靠着我们一起去拼搏努力。同事之间,也会有勾心斗角,但内心深处,大家还是会有命运共同体的感受。
毕竟,我们的日常工作,直接决定了公司的未来和个人能发展到的高度。不管同事之间怎么互相不待见,碰到工作问题,都总是能抱成一团。这种感觉让我快乐极了。
虽然现在的工作很忙,很辛苦,也常常得不到的父母朋友的理解。可现在的我,却浑身充满了干劲。
曾经的27岁就像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一样浑浑噩噩,现在28岁了,奔三的年纪,每一天却都新鲜极了。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的,我会遇见什么人,有什么样奇妙的际遇。我的未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轨道,而是要靠着自己一点一滴去创造的。
在我敲出这些文字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可城市的万家灯火依然照亮着一个卑微的我。
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在这里成长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编辑 | 唐糖
夏 年
一枚走在奔三路上的9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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