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职场潜规则击碎的律师梦 | 人间
《胜者即是正义》剧照
她说,自己一个学法懂法的人都差点无法保全自己,其他初出茅庐刚入职场的女生,在遭遇这种情况时,又该多么无助。
1
郑小梅是我的“前同事”。
2015年春,上大四的她被学校分配到我所在的单位毕业实习(与后来的“实习律师”不同),与我在一个小组。女孩聪明乖巧,见谁都喊“老师”,爱笑,一笑两颗小虎牙就跟着跳出来。实习期间,她总是第一个来办公室的,拖地、整理文件、主动跑腿。一次她 30 47200 30 14398 0 0 6442 0 0:00:07 0:00:02 0:00:05 6442拿着请假条向我请假,我说“你走就是,没问题的”,她却一再表示不好意思,实在是事出有因。
如此一个真诚实在的小姑娘,同事们都很喜欢。3个月后的欢送会上,我们也真心希望她前程似锦。
再次见到郑小梅,是在一个法制论坛的酒会上。
那天,我与她的“师傅”寒暄,说了一些场面话,碰了酒杯,几个人坐在一起开怀大笑,当时并没有认出在一旁的她。散会后,她才走过来与我打招呼,笑得有些无力,说约我出去走走。
走出酒会,郑小梅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您怎么跟他那么熟?”
我说谁?她一字一顿地说:“我那个师傅。我看您不像是与他为伍的人,怎么也会这样?”
我说,他是律政前辈,我们后辈难免要多谢他的提携。
可话音刚落,就见郑小梅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我又说:“其实他是什么人,我们心里敞亮的,都是一些应酬而已。”
过了大概两分钟,她说:“我想告诉您一些事……以前我以为遇到的都是好人,现在却分辨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那时她已大学毕业,在“师傅”的律所里当实习律师,但很快,她就将不是了——不是实习期已满,而是那些黑暗中咆哮的潜规则,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憧憬。
她和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但每个字眼里都满是失望。她告诉我,当她抵制潜规则时,很多人都骂她“一根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有人说,不过就是“开的价没达到你的预期而已”;“社会就是这样的,谁也改变不了,不遵守游戏规则,那只能头破血流”。连她身边的一些朋友也都说,“能忍就忍,摸一把,抱一下就算了,与老板撕破脸的成本太高了”。
郑小梅说,这才是最可怕的:她想要认真对待人生,可所有人都在玩游戏。她撕开伤口告诉众人,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家却一脸冷漠地告诉她,世界一直就是这样的。
她一再强调说,之所以告诉我下面的事情,是不想我以后也成为那样的人。她不怨恨谁,只想着,她一个懂法律的人都差点无法保全自己,其他初出茅庐刚入职场的女生,在遭遇这种情况时,又该多么无助。
2
离职那天,郑小梅身穿职业装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印着律所名称的公文包里只有一些与她再无干系的材料。她在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就是一败涂地。
人群中几个笑容满面的姑娘正在寒风里自拍,路边麻辣烫小摊前围满了将幸福塞进嘴里的情侣,商场门前早已张灯结彩准备了圣诞树,身边的一切仿佛还像大学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般,快乐简单且明了。
但一想到房租已经拖欠了好几天,郑小梅只能强忍住泪水,双手在冻得发紫的嘴唇前哈了哈气,僵硬地给“师傅”发了条消息:“主任,不该我拿的钱,我不会要,但之前说好的一个月2000块钱的工资,您可不可以给我?”那边很快回复“知道”,然后再无其他反应。
郑小梅不好意思再催促,又给二房东发了条微信:“丽姐,您再宽限我几天,工资还没发下来。”看到丽姐只回个“哦”字,她走到柜员机前,从信用卡里取了500元现金。
此时,一位大客户在微信上不停地给她发红包,说请她出去唱歌、参加舞会也行,晚礼服随她挑,还可以选条项链戴上:“我早就看出来你师傅对你心怀不轨,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喜欢我老婆,我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直至遇见了你。为你,我可以舍弃一切。”
郑小梅瞟了一眼消息,没回复;对方又发了几个视频通话,她没接;那人又发来一段话:“我公司和你们律所一年有几千万的业务往来,实话告诉你吧,只有没有出息的律师才做诉讼,有前途的都在做顾问,如果你值得我信任,成了我最亲近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这项业务我难道还会给别人?”
郑小梅想都没想,顺手删了他——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了老板的业务,勉强自己对这样的人堆笑脸了。
● ● ●
1年前,23岁的郑小梅过了司法考试。司法考试被称为“天下第一考”,毕业两年,她们班A证的通过率也还不到20%。这是她长这么大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在拿到《申请律师执业人员实习证》后,她一天拿出来看十几遍,边看边笑,有时半夜梦见考试题目不会做被吓醒,总是第一时间打开实习证看了又看才安然睡去。
郑小梅从小就向往成为一名律师,惩恶扬善,维护法纪与公平正义。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一出生就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送了出去。那户人家待她不好,平时只给她喂一些米糊糊,生病了也不送医院。半年后,奶奶放心不下,偷偷去探望她,发现她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便卖了自己的棺木将她接回家来。
郑小梅小时候一直帮着奶奶忙里忙外,放牛割草,所有人都说奶奶是最善良的,她也知道没有奶奶就没有她。一次放学回家后,她看见奶奶的额头正在流血,旁边一个男人指着奶奶骂骂咧咧,说奶奶的牛吃了他地里的红薯藤,那男人仗着派出所的一些关系,砸破了奶奶的头,最终却只赔了50块钱了事,一句道歉也没有。望着满地的鲜血,郑小梅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动奶奶半个指头。
在填高考志愿时,她毫不犹豫选了法学。大学第一堂专业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话:“法律其目的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并通过秩序的构建与维护,实现社会公正。”她直了直身子,很郑重地打开了书本,大学4年,她从来没有逃过一节专业课。
大四那年,为了准备司法考试,郑小梅至少有两个多月没有看到白天的样子:早上天未亮就带着面包、泡面去了自习室,晚上宿舍11:30关门,她才不得不在学校“堕落街”匆匆吃个炒饭后赶回来。
司法考试的题目普遍较难,它考的不只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更侧重于对法律知识的灵活运用,涉及方方面面的法律条文本身、法制史和各种案例。一轮复习看“三大本”(编者注:《国家司法考试辅导用书》,因为有三卷,每本都很厚,俗称“三大本”),读讲义;二轮复习听音频,背诵理论;三轮复习做真题;四轮复习一天4张“四卷”(主观题)加错题集。很多法本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几年都过不了考试,最终不得不改了行。
11月份成绩公布,郑小梅以430分的成绩过了考试,是那一年班上仅有的通过了考试的5个人之一。她开心地给奶奶打电话:“我明年就可以成为一名律师,就是村里的第一名律师了,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奶奶,等我有了律师执照,不管对方是谁,我都要抗争到底。”奶奶告诉她,“奶奶老了没有人欺负”,让她好好地为国家做事,“要听领导的话”。
那些日子,郑小梅常常设想着以后自己的样子:佩戴徽章、外着律师袍(事实上国内很少有人穿),从事庄严的法律工作,走路虎虎生风——她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召唤正义与公平了。
3
根据相关规定,考生通过司法考试后要申请法律职业资格证,必须在律所完成一年的实习。
郑小梅知道选择去一家好的律所实习,对以后的执业会有很大的帮助,她在网上搜集了各种资料信息,询问了学长学姐们的意见,最终选定了一家在当地名气颇大的律所。
律所的主任赢望京在百度词条里有很多称号:一级律师,博士生导师,还有一系列副主席、副会长之类的头衔,其个人著作虽然多是合著,却多达20余本,论文不下百篇。最打动郑小梅的,是这家律所的业务能力不但很强,看起来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律政良心,常年为弱势群体发声。
律所的装修很气派,跟法院内部的装饰差不多,红木桌椅,宣传栏上挂满了锦旗以及合影。这在郑小梅看来,都显得无比庄严。
经过笔试后,郑小梅很快接到律所发来的面试通知书,她非常重视这次机会,苦于没有像样的正装,她特地去同学那里借了一套,在多次熨烫试穿以后,她还是觉得不踏实,临了又跑去商场刷了信用卡,才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职业装。
1米63的郑小梅长相甜美、削肩细腰,加上扎实的专业功底,落落大方的气质,让她最终留了下来。在主任办公室,郑小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司法大腕”赢望京,他看起来有些瘆人,头发蓬乱油腻,眼眶深凹,眼神阴鸷,消瘦的面部让皮肤显得像刚盖上去似的,皱皱巴巴,几颗肉痣成梅花状分布,一笑眼镜就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郑小梅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门口喊了一句:“赢老师好。”赢望京和气地走向她,握住她的双手问好,请她落座,让她不必拘谨,“当是自己家一样,以后可以随意些”,并当即表示收她为徒。
在律师这一行,一直延续着师傅带徒弟这种人才培养方式,尤其是在以诉讼为主要业务的律所,师傅的器重尤为重要——师傅可以带徒弟进入他在公检法司的人脉系统,给徒弟案源,帮徒弟锻炼业务能力,跟一个好的师傅,不出三年就能在业界独当一面甚至声名鹊起。
郑小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成为赢望京的徒弟,她马上起身鞠躬道谢,说:“绝不辜负赢老师的厚爱。”
赢望京笑了笑歪着嘴说了句:“那就这样,先回去写篇个人剖析以及就业心得的文章。”
这是赢望京和这个律所的“显著特点”——他们招聘的员工,不论是正式执业的律师还是实习生甚至前台,都要先接受他的一番“训导”,大概就是:“律所是我家,律所的利益至高无上,年轻人不必太计较眼前的利益,要重未来的发展,不能自由思想泛滥,每周一篇心得,服从主任的绝对领导,不可以拈轻怕重,任劳任怨,指哪到哪,保证你以后前途无量。”
稍有社会经验的人,对这类“入职洗脑宣言”都会嗤之以鼻,但在郑小梅这样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看来,如此随意画出来的一个大饼,就足以让他们热血澎湃,不计个人得失,勇往直前。
4
然而,郑小梅在律所的日常工作与她之前想象的大相径庭。每日不过是端茶倒水,打扫办公室,与另外一位实习生一起,负责照顾赢望京在办公室里的生活起居。一个月后,恰逢赢望京在上海筹备分所,他带着包括郑小梅在内的7名女律师以及2名男律师一起过去了。
因为是实习生,她还没资格拥有私人住所,被分在主任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隔间里起居。赢望京告诉郑小梅,上海作为以后律所的主战场,这批人以后都将是元老,一般他是不带实习生过来的,但看她能力出众,破个例。
赢望京有时会留在办公室通宵办公,按照律所以往的习惯,女律师要轮流留下来给他做助理。有一次郑小梅按时进去给赢望京送心脑血管的药,忘了敲门,撞见赢望京正躺在办公室女主任肖华怀里,而肖华正在给他按摩。见到瞠目结舌的郑小梅,他们并不慌张,肖华还语重心长地说:“主任是我们的主心骨,为了我们的律所呕心沥血,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多让人心疼啊,他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我们自然要照顾好他。”说着,还让郑小梅过去学习一下按摩手法,说:“主任有头痛症,你的师姐们都会一点儿,以防万一。”
郑小梅后来跟我说,自己真够单纯的,竟然鬼使神差地就过去“帮忙”了,并劝说主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了,不然她会过意不去的,因为她现在还不能为律所分担什么业务,只能做一下后勤工作。
● ●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肖华说今晚主任有些偏头痛,要按一按,她照顾主任几天了,有些累,问郑小梅能不能替她一晚。
看着肖华面容憔悴的样子,郑小梅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主任办公室里,郑小梅才按里几下,赢望京就说“有些疲惫”,要睡在郑小梅怀里。郑小梅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但又怕可能是自己多心,便拿了枕头垫在身体上。赢望京让郑小梅这里按一下脖子,那里按一下腰,紧接着就让她“脱光衣服,再往下一点”。
郑小梅不肯,将他扶起来,告诉他自己不是那样的人。赢望京不屑道:“很多人想在我面前脱衣服搔首弄姿,那还得看我肯不肯搭台子。”
郑小梅说:“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获得认可,作一名堂堂正正的律师……”
赢望京反驳道:“和你一同前来的女同事,在外人看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律师,其中5个都把身子给了我,你把身子给我,一样也是堂堂正正的律师,我明天就可以给你涨工资,涨到你满意的数目为止,还能供你读研究生。以后你就不用打杂了,堂堂正正地跟着我办案子。”
郑小梅依然不肯,赢望京又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例子,说:“女人的贞操就那么一回事儿,你们在学校遇到的男生,什么本事没有,说着几句情情爱爱,你们也给出去了,毕业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划算吗?但你给了有本事的人,我们很快就能帮你打开局面,那时候你爬到上去了,没人敢踩你,只有对你顶礼膜拜点头哈腰的——赶紧脱了吧,不然待会我没兴趣了!”
见郑小梅对他的“许诺”仍然无动于衷,他又换了换了一种口吻:“你知道吗?我是为你好,心疼你,你是没认清这个社会,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成功,你不走捷径,就只有弯路可以走。”
“我不信这些。”说完郑小梅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赢望京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两个小时,最后恼羞成怒,说:“你给我出去!”
郑小梅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把门反锁后又用凳子抵住,在床上哆嗦着哭了起来。
5
第二天早上,赢望京叫郑小梅去办公室,先是让她把烟灰缸拿出去倒一下,又指着垃圾桶说:“你瞎了眼啊?没看见这个也满了吗?”
待郑小梅提着塑料袋准备出门时,他又亲和地说:“昨晚是考验你的,你表现得很好,我见不得一些投机取巧的人。”
出门后,其他的同事都责怪她不懂事,倒垃圾这么小的事情都办不好都要惹主任发脾气。其中一位叫馨姐的女律师见她眼睛红肿,瞬间像是明白什么了,跟出去在电梯里问:“昨晚肖华留你一个人在?没发生什么吧?”
郑小梅说:“我不肯,他今天喊我过去说昨天是考验我的。”
馨姐过去抱了抱她,说:“万幸是没事。只是你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所有人都会针对你,包括我。”
下班后,馨姐约了郑小梅在咖啡馆,告诉她说,“当初进来的时候,我也有过如此遭遇”,她顺从了,一开始越想越恶心,渐渐地就麻木了,不过他那张扭曲的脸一直没有改观。
她说:“主任是一个性情暴躁、手段圆滑的人,喜欢结交各种部门的负责人,请他们吃喝玩乐,带着一些年轻的女实习生去陪大客户唱歌,连‘房间公主’的钱都省了。”
“他多少是有些关系的,所以平时在办公室飞扬跋扈惯了,动辄打骂员工。有一次就当众打了肖华一耳光,说她就是一臭婊子,肖华17岁去他家做的保姆,现在和主任老婆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主任控制欲很强,经常查看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自己则贪得无厌,基本上每一批进来的女生都会有几个被他祸害的。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以为你们是有尊严的法律人,不过就是法律民工而已,我给你们吃,你们就有的吃,哪天我不高兴了,这行你也别想干了。’”
说话间,馨姐眼角也泛起了泪光:“我在结婚前一周,还被他叫去陪了一个晚上,说是最后一晚。”后来,赢望京死性不改依旧不停地说黄段子调戏她,她无数次想过要离开,但都败给了勇气——因为要离开的人,都会遭到赢望京的为难。
此前,曾有一位女律师因为要转所,被他扣了执业证,不给开“三清证明(财务、业务、档案结清)”,那个女律师即便找到了司法厅出面,他一样无动于衷,说除非“陪他一周”。那个女律师最终是赔了5万块钱,才换得了自由身。
郑小梅听了之后,后怕不已,情绪还未恢复过来,赢望京又打来了电话,说明天要去东北出差,让她准备一下,又问她有没有泳衣,“顺便泡一下温泉”。
馨姐听了,对郑小梅摇了摇头。郑小梅挂完电话后对馨姐鞠了一躬,让她多保重,然后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回了家,她知道如果不这样,是走不了的——果然赢望京后来打她电话不通时,还派人去火车站堵她。
回家后,郑小梅才想起在上海的衣物随身物品都可以不要,但是放在总部的电脑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里面还有好多资料,于是她又回去总部索要电脑,但前台告诉她:“主任说了,要想拿回电脑,必须得他同意。”
不得已她只得给赢望京去了电话,才接通就听到对方破口大骂:“你以为这里是旅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都和你说清楚了,那晚是试探你的,就算主任拿枪对着你,也是一把未上子弹的枪,等我回总部你来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才不稀罕你这样的货色,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6
郑小梅已经怕了,因为赢望京确实有一些影响力,要投诉他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相信有人会为她做主,一次她去某机关拿材料,见到迎面过来的负责人,客套地夸了句他穿制服好看。负责人加了她微信后很快搭讪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裤子拉链没拉好,才觉得好看的?”
郑小梅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还嫌麻烦不够吗?”
● ● ●
想着大白天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事情,郑小梅还是踏入了那扇大门。
见到赢望京时,他正将双脚搭在办公桌上,阴着脸。
赢望京善于先在气势上压倒人,见郑小梅过来了,他将办公桌往前一踢,说:“你是想搞事情吗?想败坏我名声?我告诉你,先不说地位,就凭我免费维权以及做的那些慈善,你也别想在我身上泼任何脏水!你要拿回你的电脑可以,回去写个检讨,明天我召开大会,你如实承认自己错误!”
第二天的大会全程录像,郑小梅战战兢兢地念着检讨,说自己“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不尊敬上司,对工作敷衍,不求上进,只图享乐……”
念完检讨后,昔日的同事们一个一个地站起来发言,都是先拍一通赢望京的马屁,说主任对下属多么关心,一直赢得大家的尊敬,如果连主任都发脾气了,那一定是那个“人渣到了极致”。接着就是对郑小梅展开批判,说早就看她有问题,“平时工作磨洋工,材料写得跟狗屎一样”。
郑小梅冷眼看着,嘴里一再说“对不起”,“非常对不住大家,自己成了那一粒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在她完成了所有的脚本后,赢望京当即表示,“人各有志,既然话都说清楚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晚上他请客办一场欢送宴,也算做主任的仁至义尽了。
在饭桌上,郑小梅味同嚼蜡,同事们又轮番进行情感轰炸,说,“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一个平台,又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好的老板,在这里真的可以学到很多,你真的是错过了好机会,年轻人一时冲动,到时候悔之晚矣了,你要是想留下来,我们帮你向主任求情。”
赢望京眯着眼在桌上端坐着,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郑小梅给走了的馨姐发了个信息,描述饭桌上的状况。馨姐回复:“是不是差点觉得自己错了?我走之前也是如此,他还妄想提出最后一次,你要稳住了。”
郑小梅直到拿到电脑的那刻,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走出办公室门时,赢望京顺势将手放在了她的臀部上,她很想一耳光扇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出了门,再也不想回头看。
此后,赢望京依旧在各个地方飞,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将慈善挂在嘴边。司法考试的成绩又出来了,那个律所门口又会有很多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排着队挤破了头想进去。
但郑小梅始终相信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蛊惑的,总有人会给他一巴掌的。
在人群里,郑小梅给奶奶打回去一个电话,说很想她,她以后会赚很多钱的。奶奶告诉她,钱赚不够的,不要乱了心性。她点了点头,说不会给你丢脸的。
7
郑小梅第二次“挂所”,特意避开那些风头正劲的名律师,选了一位没有办过什么大案件、平日话不多、看起来较为和气的律师做“师傅”。
但不出一周,这位“师傅”却在去外地出差的路上,刻意锁了车门,向郑小梅扑过去。郑小梅从兜里掏出了瑞士军刀,说再放肆就捅死他。“师傅”这才收紧了皮带说看她太漂亮了,一时失态,又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叠钱,并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郑小梅将钱一把丢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狠狠地拿瑞士军刀刺向车座椅的后背。
后来进所的小师妹和“师傅”有了暧昧关系,对她经常呼来唤去,颐指气使。郑小梅说自己并不愤怒,只是觉得就这样被潜规则裹挟了的小姑娘好悲哀。“师母”来办公室闹过几回,打过小师妹一巴掌,但“师母”从来不觉得自己老公有什么错,只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一群狐狸精给祸害了”,说这话时,还狠狠地瞪了瞪郑小梅。
● ● ●
郑小梅对我说,她打算放弃做律师的梦想,因为她觉得,惩恶扬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已经拿了教师资格证,等明年开春时就去做一名老师,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她说她真希望人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能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不过想来,也许还是会卷土重来,我喜欢法律,也希望这个社会越来越崇向法律,而不是崇向某一个人,某一段关系。”郑小梅对我说。
● ● ●
后记:
郑小梅至今未拿到执业证,她成了一名高中教师,暂时不会再想执业,如果哪一天她想再次成为法律人,想直接考“两院”。
她一再强调,她的经历只是个例。律师很辛苦,女律师更不容易,希望这个社会能够给一些坚守公平正义的律师多一些尊重,而不是无端攻击。这个社会如果没有律师,一定不会比现在好。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沈燕妮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千字500元-1000元的稿酬。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人间,只为真的好故事。
推荐文章(点击阅读)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
祭毒 | 坡井 | 南航 | 津爆 | 工厂 | 体制 | 年薪十二万
抢尸 | 形婚 | 鬼妻 | 传销 | 诺奖 | 子宫 | 飞不起来了
荷塘 | 声音 | 血潮 | 失联 | 非洲 | 何黛 | 饥饿1960
毕节 | 微商 | 告别 | 弟弟 | 空巢老人 | 马场的暗夜
行脚僧 | 失落东北 | 狱内“暴疯语” | 毒可乐杀人事件
▼点击阅读原文,观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