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 | 静茵：雪域高原的悄悄话

原题

雪域高原的悄悄话

作者：静茵

编者的话

本文主人公祁林，1955年生于北京，北京166中毕业留校任教。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分配北京日报社，曾任北京日报国际部主任，1989年后在多家知名民企任职高管。2016年11月因病去世，享年61岁。作者静茵女士为祁林夫人。为了实现丈夫遗愿，她与哥哥驱车数千公里跋涉进藏，把祁林的骨灰撒入雅鲁藏布江……

本文作者静茵

向往自由的最高峰

祁林生前愿望，“把骨灰撒在流动的水域里。”

祁林当年在《北京日报》当记者时，采访过一个叫徐力群的游侠，写过一篇《人生也有最高峰》的文章。很长时间，我家写字台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珠峰的照片。只是时间久远，文章和照片现在都找不到了。但如祁林所愿，我要带他去那个曾经向往的地方。

前不久，我带着他，翻雪山，过天堑，去布达拉宫，登上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在青藏高原走过各种各样的路之后，我把他的骨灰，撒在千万条雪水汇集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川藏公路途中

祁林因糖尿病接受胰岛素注射34年，4年前又患脑血栓。随后，千疮百孔的身体多种病发症全面告急，几近无药可医。我拒绝了所有人把他送到临终关怀的劝告，横下一条心把他带回家。后来保姆也吃不消走了，我就独自守护他。

我告诉祁林：“你放心，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睁开眼就会看到我！”我深知每一天的守候都将是永别！整整坚持了两个月。今天，我欣慰的是：让告别永远不留遗憾。

川藏公路途中

我身不由己胡乱写点什么，本也不想转发，更多是写给自己的。但如果能使更多的人看开生死，豁达人生，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启迪吧。

真正应该写祁林的是儿子祁天。他7岁时爸爸被抓、抄家。他眼中的父亲是真实和客观的。只是眼下他太忙，等以后有机会吧。

2017年4月于北京

拉萨布达拉宫夜色

雪域高原的悄悄话

我把你背上喜马拉雅，撒在雅鲁藏布，在雪域高原和你说说悄悄话。

你就要当爷爷，为此你盼望了很久。仿佛看到你仰天大笑把后代高高举起。知道你最喜欢男孩，其实，无论男女，健康就好。

藏区公路，风云多变

为让重病中的你开心，我说生孙子叫铁蛋、栓柱，生孙女叫二妮、丫头。你苦涩地笑着说“多难听”。其实，不论叫啥，快乐就好。

你说希望“儿媳像我，咱儿子享福。”祁家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到我这里应该停下。其实，夫妻敬重，平等就好。

一路崎岖，一路艰辛

你曾说带儿子的瘾没够，还想带孙子。其实，父母需要从拉扯孩子那里长大，他们亲自带大的孩子最好。

“干出成绩是对爸爸最好的纪念”。孩子还需要时间，你却再也等不及。其实，人生抛物线只有一个最高点，抛得越高、越远、越好。

通往珠峰的318国道里程碑

4月7日早上9点25分，我带着祁林骨灰去珠峰大本营的路上，得到儿子报信：我们的孙女出生！话音未落，车身一转，珠峰就在眼前。我随手拍下路边的里程碑。

驱车珠峰大本营途中

珠峰可不是随便看到的，有人在那里苦等数日看不到尊容，而我仅仅一转身就看到了。这是祁林给我的礼物！

你苛求自己，一生只许绽放，不能凋谢！铮铮傲骨宁死不屈，只可壮烈，安可苟活？其实，你已选择了生命的宽度，活过就好。

我们约定，由我独自供养孩子至大学毕业。面对孩子留学的费用，我向你求救。你为这一刻好像等待了很久，“我来！”担当和责任让我觉得，世间有你最好。

我把你上海的房卖了，知道那里曾有你打拼的记忆，你还想住一住陶醉在梦里。其实，没有永久的产业，撒手就好。

你最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那一刻你已不能说话，纵使千言万语也诉不完你的牵挂。“爸爸留给我的最大财富，是让我懂得了靠自己。”其实，孩子已经长大，独立就好。

珠峰大本营标识

你是祁家的功臣，子孙已享受你的红利。其实，无需反哺，自立就好。

本以为黄山那把锁，可以锁住我们一生一世不分离。其实，金锁、银锁，难抵心中的爱锁。

杜甫草堂留下你最爱的照片，你亲自装在镜框久久凝视。我代你故地重游，替你喂过那里的鱼儿。其实，生命息息繁衍，重生就好。

雅鲁藏布江

40年前你写道：“改稿为你减负担，纵添蛇足亦坦然。”我们从那里相识、相知更相助，知你、知我更知己。其实，终其一生，懂你最好。

我懂你心中最沉重的话题。敢爱敢恨，无怨无悔，坦坦荡荡，何需评价。其实，交由后人评说，活在当下最好。

祁林的骨灰，被撒入大峡谷口的雅鲁藏布江

你把我托付给姐姐，嘱咐长姐如母。爸妈走后我们没有散捆。其实，有哥哥姐姐护着真好。

你喜欢我收养的流浪猫皮皮，你们“相约”谁也不把谁抛下。同患抑郁，同时住院，哪管我分身无术应接不暇。你走了，皮皮被我救下。

其实，生命本就无价，多一分善念就好。

雅鲁藏布大峡谷

“跟你回家过日子！”打拼一生，我知道你累了、倦了，想寻觅停靠自己的港湾。这次只为休整不为出发。其实，辉煌只是一瞬，永享安宁最好。

拒绝任何创伤性检查，拒绝任何过度性治疗。参透生死，有尊严告别。其实生死一样精彩，为你做主最好。

流向印度洋的雅鲁藏布江

那天，我握着你的手，你也微弱地，握了握我。风雨兼程一路陪伴，其实，握住手就好。

人生没有永恒的驿站，放心去吧，你永远刻在我心底！在这最圣洁，离天最近的地方，我听到了你常说的那句话：“你决定”。

2017年2月于北京

雅鲁藏布大峡谷之巅——南迦巴瓦峰

别了，上海！

已是两个月内第3次去上海处理房产。今天当办完所有委托公证等相关事宜后，想再到房间看看算是最后一别吧。联系好房客，中午来到那个曾经的家。7层楼的6层，没有电梯，自从买这个房，我就没有一口气上去过。

想当初祁林说买这个房子就是为了爬楼梯锻炼，他总是拎着6瓶啤酒一口气到家，今天再不会看到这场景了。

楼下马路对面有一个叫“邓家菜”的酒家，很对他的口味。他还想坐在临街的窗户，边吃，边喝，边看上海的街景。可现在那里改成了幼儿园。

祁林在成都杜甫草堂

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自己装入镜框，时常端详。

见到房客小邹，想起5年前她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丈量从我家到未来儿子将要上的小学校距离，恍如隔世。她说“现在爬楼有点吃力，但为了儿子……”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感谢二字，每每眼睛充满泪水。

5年前，我和祁林以3000元的月租，把房子租给她。两年后涨到3200元，就再没涨。祁林曾说，“小邹看上去像是个单身母亲，一个外地人（四川）带孩子在上海不容易。能不涨价就不涨。”之后，我遵从祁林的愿望，没有涨租。

原打算去房间，再找祁林可能会留下什么纸头，摘下祁林喜欢的字画。可5年的出租让房子面目全非……也只能一再说，“如果，如果发现什么文字、纸片给我快递。”算是对自己的安慰！  

房子易主本跟我毫无关系。得知新房东还要继续出租此房，我不由自主地说，“那就先不要涨房租……”

话音未落就有点后悔，这本不该是我管的事。可没想到周围的房产中介却众人一同响应。我傻傻冒了句，“这回你们中介没得赚了。”大家被我逗笑。

当我委婉地告诉小邹要谢就谢新房东时，她含泪抱住我说，“谢谢祁太太！”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告诉祁林，我为你再次行善。

在返回机场的路上我收到小邹的微信：“祁太太，今天见到你很高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帮助，你要好好照顾身体，我会再看看家里是否有祁先生的文字记录，有的话会告诉你，你回北京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我回复她：“刚到机场。为你争取到今年房租不涨价，是我所尽的绵薄之力。新房东爽应是你们的缘分。不要客气，谢谢你的关心、体恤！”

小邹回复：“尽管是一句话，但分量很重。我也省去了很多麻烦，真地很感谢！”

事后听中介说，“我们很少碰到这么配合看房的租客，你的房子很快卖掉，租客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广结善缘，但坚信世间的美丽源于善！

不惧险，不信邪

下面这两张照片最能反映他的性格。不惧危险和不信邪，是他一生的写照。

2015年5月祁林在台湾

祁林在台湾

这椅子“杀气”太重，已患脑血栓的祁林执意把拐杖放旁边，坐此存照。

杨小兵代表大学的同学们去探望病中的祁林，2015年

看着飞机舷窗外上海的夜景，想到刚刚去过的西藏巴松措，还有那首《美丽的巴松措》。“每一次相见都是久别重逢，每一次爱恋都是命中注定。” 再也止不住泪水……

2017年4月于北京

祁林（右5）与同学们在一起

现在，我把这幅照片放在鲜花丛中，“你在我心中永远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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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部分图片由同学们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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