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录之小兵人 | 那个下午,他带我去买玩具的时候
汪先生的小兵人
口述 _ 汪铁
1 | 夏天的傍晚
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末了,那年夏天挺炎热的。
有一天傍晚,我爸带我去西单逛街。西单商场后面的一条小胡同里,有很多当时很时髦的外贸小店。因为他喜欢逛街,所以我经常会和他一起去那儿。那个时候的商业氛围很难形容,整个北京的百货业基本都集中在西单、东单这两条街上,所有人要买点什么重要的东西就都去这两个地方。
走在那儿,到处都挺脏的。商场门口有很多摆摊的,还有很多运货的三轮板车也停在那里。我还看见一个老外,男的,个子很高,20多岁,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留着长头发,光着两只大脚,像苦行僧一样大步地在那儿走,从西单商场门口的广场上走过去。
▲ 八十年代的北京西单商场
因为已经是傍晚了,每一个小店都有一些彩色的灯光,挺梦幻的那种感觉。我们经过了一个卖女孩首饰和纪念品的那种小店,从店外能看见彩色玻璃窗上挂了一个白色的硬纸板,上面挂着一个个奇装异服的塑料玩具小人,我就拉我爸进去了。
大人买东西,小孩也有些收获,就会比较高兴。反正每次和我爸逛街,他都不会让我空着手回家,一路上都变得有意思了。就像现在小孩儿拿着一个ipad,有得玩了,一路上就不闹了。
店里头卖的这种玩具小人看起来很精致,也很奇怪,有的戴着面罩,有的像机器人,还有的就像是从外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小人很多都是不完整的——可能是A的头,配一对B的胳膊,再配一双C的腿……总之都是乱拼的。然后我就在里面挑了自己觉得比较有个性的,或者觉得更威猛一点的小人。
我爸就指着一个小人和我说,你买有留胡子的那种。那是一个戴着丛林奔尼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小人,他觉得那个比较好看。我当时觉得他的审美有点问题,我更喜欢那个没有胡子的小帅哥。后来等自己也有小孩以后,我会觉得他的那个审美也还挺不错,有胡子也还可以。
我拿着它,它的外衣是蓝色的,里面的T恤衫是橘黄色的,我把它握在手里走在街上,就去闻上边那个塑料的味道。
这天印象最深的还是当时的太阳,蓝天还有天上的云,那种光影和空气里的气味。就是这些,其他的很难谈出什么。
这些事情回想起来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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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一次给汪先生买的小人玩具,他们脸上都有胡子
2 | 电视说“再见”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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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历险记》是汪先生小时候常看的动画片
其实当时对外开放不久,看到这些玩具的时候,也不知道它从哪儿来的,就是有一种神秘感,因为你能看到的周围所有的颜色都是灰的、蓝的,平时玩的玩具也都是铁皮、搪瓷、铁丝和木头做的,忽然看到颜色这么鲜艳、造型这么别致的小玩意儿,那种冲击感,很难形容。就是你特别特别饿的时候,吃到的那口东西的感觉和饱食终日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买到这些小人的时候,电视机在普通人家里普及也才没几年。像我再小一点的时候,还去邻居家看电视。那时候每栋楼或者每个四合院里,好像总有那么一个有电视机的邻居,周围的街坊都会去这家人家里一起看电视。我五、六岁的时候,每天都在我的一个邻居家看电视看到“再见”为止——当时电视台到了晚上九、十点钟结束播映时会播一张画,上面有“再见”俩字,过一会儿就没有电视信号了。
▲ 电影《顽主》剧照
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北京给我一种印象,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是很粗野的,带着一种痞气,大街上的年轻人都像是王朔笔下的人物,这些人老了以后又成为后来葛优演的那个顽主。另一方面城市变得越来越新,二环路是新建的,好像很洋气,又有点未来色彩。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又有点危险和乏味,但是自己回到家里,他还能有这种玩具,或者可以看看《丁丁历险记》,这些又构成了另一个温情的精神家园。
当时我放学以后就跑到街上卖玩具的摊上去,淘了好多这样的小人。改革开放以后,很多人从香港偷运了很多这些从工厂流出的玩具,拿到这边卖,所以那时候我才能买到这个。那时个体经济比较发达,每个区都有几个玩具一条街。
我上初中后一个月的零花钱有三到五元,玩具摊上的这种散货小人大概一块左右一个,我每一个月可以买一到两个。这比变形金刚便宜得多,变形金刚因为各种原因,正版我是没见过工厂流出的散货的,所以一个很小的正版变形金刚也要十几块钱,特别贵,还是最小的那种,像擎天柱可能就得八十多、一百多,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是疯了,是天价。
3 | 孩之宝的特种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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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孩之宝的玩具小人,把它们收纳在小盒子里,因为担心坏了或丢了,每个小人往往都会收两个
这小人我买得挺多的,但整个青春时代,一直到我高中毕业,我都不知道这个玩具的背景,也不知道每个人物都是干嘛的,所以玩的时候就完全根据人物的造型、气质,想象每一个人物应该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其实到了90年代后,这种小人已经正式引进国内了,也有了配套的动画片,但是那时我学业比较忙,不能“追剧”了,而且从工厂流出的散人比正式引进国内的小人玩具的造型要更新、更多,所以信息量还是很少很少,只知道它们的官方中文名字叫“特种部队”。
后来知道了,这些其实就是美国孩之宝公司做的G.I.JOE特种部队的一个玩具系列,能接触到它的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一九八五年之间出生的这么一些孩子。
一个小小的玩具,其实背后体现的是造型、工业设计、制造材料等一个完整的体系。在那个时代,中国的整个轻工业还相对落后,所以见到国外的这么一个玩具,它给人的那种刺激和今天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最初设计这个玩具的设计师里,有一个人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参加过越战,所以早期这些小人的服装有70年代越战的影子,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风格的,就觉得他们身上有头盔,有枪,很威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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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收藏了这个系列不同时期的玩具
到了后期,因为时代也在变化,玩具的设计公司特别想突破,为了迎合市场,就做了一些有太空色彩的,银色的、粉色的、色彩更加前卫的小人。实际上九十年代的时候,个人电脑、游戏机,所有这些通向网络时代的电子产品也越来越多了,虽然还不是网络时代,但当有了电子游戏以后,孩子们也就慢慢抛弃了这种玩具。到1994年的时候,这个项目就暂停了,再后来虽然品牌还陆续出了一些探索性的新品,但和我最开始买的小人已经不是相同的材质和结构了。
所以收这个玩具的就只是我们这一拨人,就是这么一闪现。前面的60后,后面的90后,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好玩在哪儿,可能也不会对它再有新的兴趣,因为没有新的土壤了,事物都会有它存在的特定年代背景。等有一天我们这一波玩家消失了,这些东西就变成一些废塑料了。东西其实也是依托于人而存在的。
▲ 汪先生最喜欢的两个小人,他们身上的装备因为细小易丢失,十几年后重新购回时价钱往往比小人本身要高昂。
4 | 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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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的孩子喜欢的玩具们,小朋友会给恐龙戴上自己在纸巾上画的面具
我算是比较有耐心的,小时候大概收了有七八年,上了高中以后,就把它遗忘了。但所有童年玩具都留在那儿,都没扔。中间也搬过很多次家,一直都带着,放在箱子里。2011年,有了小孩以后,我搬到现在住的地方,有一天就把它打开了,这中间差不多隔了20年。
打开盒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爸第一次带我去买这个玩具的那个夏天的傍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情结,是因为我感觉那个下午,他带我去买玩具的时候,是有很浓的那种爱在里面的。
因为又想起了那个瞬间,所以我就重新开始去收集这个玩具,一直到现在。
现在不管在外头很烦或者很累的时候,一想到回到家,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还有这些东西,就有一种富足感。这些小人成了一种时光的媒介,它们就是从1980年代穿越过来的,它们真的也经历了这么多年。我拿起它们的时候,感觉童年又回到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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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家里有一处小房间,放了自己收的这些玩具,也有微缩的场景,平时自己摆弄,也很有乐趣
我重新收集这些玩具以后,有一天我又跟我爸提起这件事,我说您知道吗?我现在又开始收集这个小人了。不过我猜我爸可能已经不记得那个傍晚了。
现在我的小孩也十岁了,我跟他的关系也比较好。两年前,我们在机场的一个书店里,他拿店里免费试用的毛笔在纸上写的第一个字是“爸”字。我觉得他想到要写这个字,可能是因为平时我带他比较多。
当时我就把这个字拍了下来,我觉得这是挺重要一件事,就像小时候我爸带我去西单商场后面买玩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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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的玩具里,有一个手上纹了卦象的小人,汪先生把这个卦象纹在了手臂上。这个卦象是既济卦,大意是事情已成,也仍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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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铁 1976年 41岁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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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小时候大概都拥有这么一件东西
它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关系
能让我们没有分别心地专注投入
像汪先生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有点危险和乏味
但是回到家里,还能有心爱的玩具
然后自己和自己待着,玩得很开心
关于小朋友们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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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_ 善瑜 余非 | 摄影 _ 松鼠
出品 | 小世界工作室
▽ 看看他们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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