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作者:周鸿雁
(一)以景结情,浑含不尽
诗的灵魂,一在情一在景。情由景生,景与情合,情景交汇,景情相融,诗意方生。所以古人说“诗咏情性”、“诗惟情景”。清人袁枚《随园诗话》谓“诗家两题,不过‘写景、言情’四字”。写景、言情要在绝句区区四句中充分展开,似无可能。倘一意为之,又难免堆垛和平舖之嫌。因之,或寓情于景,或景融于情,或景现而情隐,或情浓而景淡,通常便成为绝句较多採用的表现手法。我们知此,通读唐人绝句时,便可明白为何大多绝句圴以写景为主。诗人的写景,其实也蕴含言情在内。但要构思得巧妙,方称佳作。以景结情,更是历代诗评家称誉最高的结尾技巧。
以景结情,妙在情未说出却以景断之,是为含蓄。
试看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之二: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此诗的前三句浓笔写情,从军中宴乐的“换新声”入手,但怎么换也摆脱不了边关的“旧别情”,这种扰得人心烦乱的“边愁”总奏个没完没了,那“听不尽”的到底是怨?是恼?抑或自豪?赞叹?读者正期待诗人把谜底揭晓时,诗人却抛开话题,轻轻宕开一笔,让“高高秋月照长城”的雄浑景色把所有的混杂声音和斑澜情感拦腰斩断!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吧。这叫“以不尽尽之”。其艺术风格正如清人叶燮所说的“含蓄无垠,思致微渺”。
绝句中以景结情的表现手法,最早似见于王勃的《山中》: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首联写旅思乡愁,“念”归而“悲”滞,情浓难化。而尾联转而写景,以遍山飘落黄叶的景色收结。这便是以景结情。但王诗的收结因第三句的“况”字使首尾两联自然衔接,结句略为平缓,艺术效果不象王昌龄“如截奔马”那么强烈,但于表现手法亦是若即若离,颇耐人寻味。
王勃之后,这种以景结情的结尾技巧更多地散见于五七言绝句之中。李白与杜甫这二位诗坛大家,更是随意拈出用之不着痕迹。如李白的《黃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用“惟见长江天际流”结送别之情、《哭晁卿》用“白云秋色满苍梧”结悼念情,杜甫的《漫兴》九首之六用“碧水春风野外昏”结懒慢情,均有深意而耐人寻味。晚清人梁星海有一首《独夜》“笛声幽怨在天涯,但忆春时不忆家。一月照人凄欲绝,寺墙开满海棠花。”显然步唐人之法甚得韵味:笛声怨而情凄绝,诗人何故忆春不忆家?诗人不言而以花景结句,似给你一头雾水,但微妙之处正是放开一步,以不尽尽之,以景结情更觉诗意浑含不尽。
今人诗中许多名家沿用这种以景结情技巧者,举例如下:
原巴黎大学文学博士、曾任暨南大学教授的陈钟洁女士有一首写十年文革浩劫的绝句《有感》,诗曰:
风云扰攘欲何之?曾是鱼龙混杂时。
欲写十年文革史,残灯如豆泪如诗。
前三句尽是描述感慨之情怀,抽象而朦胧,结句则收声,只摆出一个具象的画面,一幅实景,不言胜千言,无声胜有声。
河南诗人常振励先生有一首《辛末花朝》,其诗曰:
流光不改百年心,无奈情魔晓夜侵。
梦到天涯芳草渡,梨花满地月西沉。
几乎是同样的结构安排,前三句叙述相思情怀,结句出以景结情之笔,情感便隐入一片凄凉苦楚的景象之中。
笔者也有袭用这种以现场景色切断绵绵情感而让诗意浑含不尽的结尾技巧的绝句,这里不怕自夸也附录一首:
校园往事渺如烟,独有旧情犹挂牵。
泪洗无眠啼又晓,一轮残月尚高悬。
------《海外相思曲九首之九》
前三句抒发十五年隔海相思之苦楚,结句不言情而布景,残月高悬的画面似一把利剑,兀地把情思斩断,但晓窗残月的景象,不是看了益发凄凉么!这结句是否有唐人的风韵,读者可自行品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