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爬山吧

二湘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2-14

坐在那，打开窗就是山的气息和树的影子。秋天的红叶和夏天的绿荫一推开窗就来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很久的以前有一个人跟我说，他心情不好了，就会去看看海，在海边发发呆，心情就好起来了。他还说过将来有钱了会买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 会带着长发的姑娘去海边兜兜风。如果我愿意, 他也是愿意做司机的，虽然我的头发很短。可是他好像都不知道被海风吹到哪个角落了。我的头发一直都很短，直到今年才长了一点，我其实是更喜欢山的，相对于海而言，虽然海也是极好的。

我小的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我的家在山里的一个小学校，小小的房子，小得只能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房子后面就是山，山上的松树我经常爬。山风吹过来的时候，树会一摇一摇的，我便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我爬到树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大概就是可以看得远一点，我总想着要看山外面的世界。

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映山红，红艳艳的，一簇一簇，整个的山头都红了。有一年映山红花开的时候，山里来了一个照相的人，好多人围着他要照相。妈妈拉着我和姐姐，站在岩石上也照了张相片，照片上还题了字“无限风光在险峰。” 姐姐笑得好开心，可是我看着镜头，一点笑容也没有，那么严肃。我后来看我小时候的相片，好像每一张都是如此，没有一张笑的。好奇怪，我为什么要那么严肃。

映山红快开败的时候是出茶泡的时候。我们住的山上除了松树，就是绿油油的茶树，到了四五月份，会长茶泡。茶树叶子是墨绿的，好似涂了一层蜡，但在那墨绿之中偶尔会参杂一两片透明的淡绿色的茶泡。那是山里孩子的美食，入了口是淡淡的甜，脆生生的，好吃得不得了。可是茶泡非常难找，茶树比我高，我仰着脖子在一棵一棵的茶树身边转啊转，我的脖子都望酸了，才能找出一两片。是不是它太难寻到，我才会觉得它的味道好，如果是垂手可得的，大概也不会这么铭记于心了。

好吃的还有一样东西叫野山泡，有一个晚上，天那么黑了，二奶奶的儿子还打着手电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家在山腰上，都是山路，又是黑夜，他一路走上来不容易。他手里拿着一大碗熟透了的红红的野山泡，说是刚采的，透明的野山泡，红的发亮，我一把一把的吃，香甜多汁，真是好吃，好吃的我怎么都忘不了。

我小时候喜欢去外婆家。外婆家在大山脚下。夏天的风吹得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外公躺在竹椅子上，摇着蒲扇，跟我们说他年青的时候躲小日本，就往大山里跑，日本鬼子到了大山口，就都不敢往里面进了。大山其实该是有名字的吧，可是大家都叫大山。大山好高好深，外婆家左边的邻居叫苗子婆的，就是大山里嫁出来的。她生了五个女儿，都长得漂漂亮亮。苗子婆说大山有什么好，出来一趟都要半天的工夫。可是她家的老三又嫁到了大山里头去了。有一年我们好多亲戚一起去大山里给姑爷爷拜年，我只记得大山里的泉水是一种沁人心脾的甜，又带着一丝丝凉意和凛冽。我好像再没喝过那么甜的水了。

有一年的夏天，我和外婆，妈妈，还有大姨去高霞山烧香。那山很高，我们爬了好久，绕了好多个弯才爬上去。山顶上风很大。我一个人转到了寺庙的后面，我被我眼前的景象惊到了，那一整片山坡和山谷都是野山菊，白的，黄的，橙的，一层层，一片片铺过来，无声又无息，好像在那待了几千年，等着我们来朝圣。又或者，它谁也不等，一朵朵，一簇簇，为自己盛开，为自己败落。许多年后，我看到亦舒的一本小说，名字叫《开到荼靡》，我便想到了那天山里看到的花海，荼靡花开，花事荼靡，那是佛家经典里最孤独寂寞的彼岸花。

长大了，我一直住在城里，可是我一直想有一间山里的房子。房子里有几张原木做的凳子桌子，可以写字就好。坐在那，打开窗就是山的气息和树的影子。秋天的红叶和夏天的绿荫一推开窗就来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可是阳光一出来，树影就斑驳了，像是个调皮的孩子拿着小镜子在晃啊晃，碎金子一般的，照着这山里的似水流年。

冬天的窗外是有雪的，可是我不敢开窗户，我是个怕冷的人，然而坐在窗户后面，就能听见雪花落在树枝上的声音，那么细，那么密，都不用尖着耳朵就能听见。春天的时候不冷也不热，窗户是一直一直开着的，春天在房子里面和房子外面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还带着野花的清香。有时候，甲壳虫会在窗户上爬，黄色的小蝴蝶也娴静地在窗户外面扇着翅膀，山里的小兔子和小狐狸从窗户旁边经过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看我一眼。我也看着它们，看着它们笑，然后，它们就走开了，不急也不缓地走开。它们会记得我的笑吗？

写累了，就拿起一本闲书，坐在棉布的沙发里，看看书，看看这样好的春天。看累了，就放下书，闭上眼睛能听到不远处的溪流，细细弱弱的水流，并不喧哗。我安静的时候，流水的声音就会跟着风跑到我的房子里。我静不下来的时候，它就在山里流，房子里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有时候我会喊上三五好友来山里的房子里做客，她们来了，带着她们的孩子们。房子里有了喧哗。孩子们一起玩耍，我们一起做饭。我是个手笨的人，不太会做菜，可是我的朋友们都是兰心慧性，一个比一个手巧，她们还是烘培的高手，会做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我从小溪里取了水来，那样的水烧出来的茶有山里的味道。我们一起品茶，就着她们烤的小点心，天南海北地聊天。

吃了饭，喝了茶，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路爬，一路聊，孩子们一路格格地笑。我们会挑那条邻近小溪的路，那是条小路，不太好走，可是那条路上有小溪一直陪着我们。我们走累了，就坐在它旁边的岩石上，听它唱歌，它也听我们唱歌，有人唱起了一首久远的歌：“跟我去爬山吧/山上有雪莲花/跟我去采雪莲吧/用它装饰我们的家。”孩子们从林子里摘了新鲜的树枝儿，编成了柳冠的样子，女孩子们还细心的在上面插了一朵一朵的野山菊。

然后他们就都走了，山里的房子又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风温柔地吹过树梢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山里的月亮，那么圆，那么近，就挂在窗楹，踮起脚就能够着呢。山里的月光洒在房子里，一地的清辉，还有几分孤寂，不多也不少，静静地游离在小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想想就挺美，这样想着，我就把它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