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总第169期）
敬畏
文/杜骏飞
前几天你们问我，对《人民的名义》说到的那篇《天局》怎么看？其实，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我对尊崇“胜天半子”哲学的祁同伟怎么看。
《天局》的拥趸们说：一口气看完真是酣畅淋漓，豪气万丈，有气吞山河之势。你们还有人说：读过《天局》再看祁同伟，虽然他是反面角色，但那种以命博天的精神也很值得尊重。你们还有人说：祁同伟是真正的凤凰男，身为底层，抗拒命运和强权，所以才会毁灭。
果真如此吗？
祁同伟以自己为棋子，与“天”下棋，要胜天半子，直至毁灭的悲剧，究竟因何而起？他要胜的天是什么？
他不是以人力胜自然，不是代表草根阶层胜赵家人，而是要战胜法律、道德，是要践踏做人的底线。所以，他才会欺骗、掠夺、谋杀，才会以杀人越货走向丧心病狂，才会真正自取灭亡。
祁同伟式的“天局”，不是人生奋斗的壮举，而是不知感恩、欲壑难填、丧失起码敬畏之心的失魂悲剧。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意思是，君子表现三种敬畏的态度：敬畏天命，敬畏高位的人，敬畏圣人的话。小人不知天命而不敬畏，常见高位的人而轻忽了礼貌，不敬重圣人所说的话。
圣经里有一段话，也与此大同小异：“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愚妄人藐视智慧和训诲。”
这些告诫，用词自是古旧了，但如果我们取其神而忘其形，也许都会赞同：在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敬畏的。
那些值得我们敬畏的，比如法律、伦理、真知、自然之道，是永远值得敬畏的。
如果你有权、有钱，就任性，就肆无忌惮，最终一定会失败在你的“天局”棋盘上。
当一个人知识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事业越来越大，收入也越来越高的时候，他需要敬畏，就像开快车需要敬畏交通规则和刹车片。
当一个人还处在成长期，还处在底层奋斗的时期，就不需要敬畏了吗？还是需要。成长时的敬畏，就像登山需要敬畏悬崖和阶梯。
无所敬畏的人，在本质上，不是在勇敢，而是在亡命。这样的人看似会一时畅快，风驰电掣，春风得意，但失控会迟早将他推至深渊。
戛纳获奖短片《黑洞》，用三分钟讲述了一个在人性黑洞中失控的故事：
他是公司一名小职员，每天消极怠工被迫加班，某天在打印时印出了一张画有黑洞的纸。他发现这个黑洞可以连接各种密闭空间，于是慢慢走进了欲望的黑洞。欲望的扭曲一点点让男子面目狰狞，在他通过黑洞钻进保险箱行窃时，保险箱上贴的画有黑洞的白纸落下，他将自己锁在了加速的失控中。
《黑洞》的故事，其实就是一个关于在诱惑面前失去敬畏的寓言。
敬畏不仅是人生的起点，也是心灵的归宿。商人讲求诚信，朋友讲求诚心，学习强调诚朴，皆是因为你对规则、规律、伦理拥有本能的敬畏。
你成为了记者，为什么在你的媒体里会有假新闻？为什么在你的笔下，新闻总是情节反转？为什么你那作为新闻人的崇高职业不再受人尊敬？也许是因为你的管理者没有意识到新闻是一个值得敬畏的社会公器，也许是你自己没有记住新闻业的崇高责任，也许是我们的新闻业没有恪守新闻真实、准确、平衡的戒律。
我时常跟毕业生们说，同学们，从此别过，惟愿你们记住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里所说的，就是敬畏之心罢。敬畏是面对人性的庄严、法律的崇高、自然的规律、行业的伦理时的尊敬及戒惧。
敬畏，表现在内心就是思无邪念，表现在言行就是持身谨严。对自然，对法律，对生命，对规则，我们的心中都应当常怀敬畏，如此才有自由，如此才有坦然，如此才能遂其命运。
《菜根谭》里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无所畏惧而不亡者也。上畏天，下畏民，畏言官于一时，畏史官于后世。”这些话，放在《人民的名义》里，大概是值得所有角色背诵的。简言之，天地间一切律令，对于我们芸芸众生来说，最大的公约数就是敬畏。
康德的名言：“有两样东西我越是思考就越感到无上敬畏之情，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
愿你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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