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救人的一个常识是，如果呼喊声音很大，说明伤情还能撑一撑；如果连呼救声都听不见了，就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中国影市，就到了一个连呼救声都没有了的地步。简单来说就是，麻了已经。随便拎出一天来看，疫情前2019年4月28日（工作日）全国票房是2.18亿元，2021年同天降到9分之一，2022年同天缩水至近30分之一。电影评论协会会长饶曙光说，“最近一段时间不敢看电影市场数据”。这些天，全国大半影院每天的票房只有几百块钱，开门比不开门还赔。很多熟悉的影院悄无声息倒闭了。
苏宁影城（北京慈云寺店）倒闭，座椅被搬下楼摆在马路边，引发一些影迷围观感伤
很多影迷都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进电影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五一假期开始前夕，因为疫情反复，北京东城、西城、朝阳区影院陆续被通知停业，最后全北京的电影院都关了。影院营业率始终提不上来，上海、北京等头部票仓相继失守。大部分原定五一档上映的电影都选择了撤档。片方不敢上片，影院没法开门，观众不愿进电影院……这个死局要怎么破？娱理工作室对话相关出品方、发行方、票房博主，聊一聊“史上最惨五一档”中有关坚守的故事。
自3月中旬以来，影市大盘不断砸穿谷底。从3月15日到五一档前，除周末三天外，每个工作日的全国票房都只有一千多万元。这是从2014年起至今，除2020年全国影院停业期间之外，中国电影市场最低谷的时刻。与此同时，这段时间全国影院的营业率始终只有一半左右，最低的时候还不到40%。除了有些影院是因为当地防疫政策要求而停业外，还有些影院因为入不敷出，主动选择了关门。影院从业者、票房博主@电影温特 向娱理工作室表示，最近很多电影院是开一天亏一天，因为没什么片子，开门也没人来看。很多影院投资人说五一档会开一开，虽然片子也不多，但好歹是五天长假，看电影仍然是一部分人的节假日刚需，票房会比平时好一点，五一之后可能又会关门。娱理工作室查询数据平台，4月29日，全国影院营业数超过了7500家，较前一天增加了800多家，营业率回升到约62.3%；4月30日大盘终于重回5000万元，的确有少许回暖。
但无论从想看、预售、票房预测等各方面数据来看，今年五一档的热度都比往年差了太多。今年截至4月28号晚上，五一档预售票房一共才200万元，而去年同期已经破亿了；4月30号票房近6000万元，去年同天过2亿元。市场低迷不振的情况下，撤档成为头部影片不约而同的选择。今年清明档的《人生大事》《神探大战》《你是我的春天》《一周的朋友》还没上映，五一档又有8部新片撤了——原本五一档有观众期待已久的喜剧片，一部是开心麻花出品，马丽、常远、魏翔主演的《哥，你好》，还有一部是大鹏执导，大鹏、李雪琴、尹正等主演的《保你平安》，都宣布撤档；麦兆辉执导，黄景瑜、白百何、王丽坤、王千源、冯绍峰、包贝尔等众多明星主演的《检察风云》也不出意外撤档了；最有卖相的三部都撤了，其余一些小片如《北京，您好》《遇见你》等，或许原本就是寄希望于头部影片把大盘拉高、能够分到一杯羹，看到大片都撤了，也就跟着撤了。
对于撤档的影片来说，好饭不怕晚，尤其是高投资影片更须谨慎，想等到疫情缓解、营业率提上来之后再上映无可厚非。但有一个问题是，“厨师”可以等，可是“饭店”等不起了。如果所有厨师都驻足观望，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就会发现饭店已经倒闭光了。
好在，有人走就有人留，甚至还有像《出拳吧，妈妈》这样逆行空降五一档的。还在继续上映的旧片《边缘行者》《新蝙蝠侠》《亡命救护车》《误杀瞒天记》，以及重映的《一点就到家》《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等片，也为假期观影选项作了一定补充。
坚持上映不撤档的影片中，目前《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领跑票房榜，上映2天票房超过了2000万元。对于这种中等制作体量、主打年轻受众的电影来说，不撤档意味着直面风险和挑战，但或许也是一次机遇。娱理工作室联系到《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出品方青春光线影业总裁曹晓北。她表示，对于五一档是否还要上映，公司内部没有任何分歧，也没有动摇过，都是一致认为要上。“现在市场已经完全被砸到谷底了，总得有人出来走走试试。比如我在现在的市场条件下，照常去做宣发，看看会是什么结果，因为后面一些片子也在观望《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上映的情况。如果我们按这条路走出来了，对行业肯定是有好处的，这样大家也会勇敢地把自己的片子送到市场上看看；失败了，大家也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多多少少我觉得都会有一定启发，这是我们目前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我印象特别深，4月份的时候，大家都是相约露营、剧本杀、网球、飞盘，活动很丰富，但我不希望电影作为一项休闲活动被大家忘了，电影院作为一种仪式感被大家遗忘了。我们还是一直有新片在，可能我们这个电影不能满足所有观众的需求，它确实是一个青春爱情片，更多是面向有异地恋经验的、或者是年龄稍微小一点的受众，我希望这些观众去电影院的时候也能带动周围的人，让大家不要忘了看电影这项活动。”官微宣布不撤档的同时，海报上新增了“你们坚守爱情，我们坚守电影”的slogan
据曹晓北透露，不撤档的背后也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比如因为疫情原因，很多地方的快递停运或延迟了，上映当天还有大约300家影院没收到盘，发行部门还在想办法解决。也有个别影院还用往年的方式来沟通和谈判，比如索要“排片费”。“我们跟影院其实是一种鱼水关系，唇齿相依。不是谁帮谁一把的问题，我理解现在有的影院生存非常艰难，大家都需要活下去，可能需要每个人都付出点什么。”去年，青春光线出品的《你的婚礼》在五一档上映，收获7.89亿元票房。曹晓北表示，《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并非对标《你的婚礼》，而是因为有《致青春》《中国合伙人》等成功案例在前，光线内部评估五一档同样是一个适合青春片的档期。“这次我们真的对《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票房没有任何预期，可能也没办法达到一个很理想的情况，我觉得我们也都可以接受。”曹晓北说。目前猫眼电影显示，《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预测最终票房是1.46亿元。
截至发稿前，《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猫眼电影相关数据
至于光线给一些观众留下了“批量生产青春片”的印象，曹晓北表示是一种误会。“就青春光线这个厂牌来说，从《你的婚礼》到《以年为单位的恋爱》再到今年的《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大家以为我们只做青春爱情片，实际上《坚如磐石》《狙击手》《革命者》也是我们做的，我们不是一家只做青春爱情片的公司。”曹晓北透露，公司其实也有很多其他类型的版权、现实题材的项目储备，只是不确定因素较多，还没能开拍。今年5月底，他们即将开拍一部喜剧片，拓展新的内容赛道。比起很多影视公司选择原地等待疫情好转，曹晓北的想法是，再难也得保持一个制作和上映的节奏，去不断适应市场环境和观众审美的新变化。《狙击手》《你的婚礼》《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拍摄过程中都遇到了疫情，有的被迫辗转多座城市才拍完。“在这种情况下，你肯定还得做点事，把每一个困难都想办法去消化，才有可能活下去。我觉得停滞不前这件事对我自己来讲会比较恐惧。”
据光线传媒最新发布的财报，光线2021年营业收入11.68亿元，与前一年几乎相当；归属上市公司股东净亏损3.12亿元，不过并非主营业务所致。相比参投爆款大片，光线的主要盈利逻辑更偏向主投和发行中小成本的项目，基本每个档期都有新片上映。这不失为在市场波动剧烈的疫情年份里，影视公司的一种求生存、可持续发展策略。
还有一部电影也在五一档电影相继撤档的时候，选择了逆流而上，在有限的市场空间里力博一线生机——原本5月13日上映的纪录电影《珠峰队长》宣布提前在五一档进行大规模全国点映。更戏剧性的是，它的发行方大象点映总部坐标上海浦西，全体公司员工要居家发行电影，这也堪称疫情下的电影圈奇闻了。
在大象点映公司内部，流传着许多心酸又好笑的员工故事——有人住合租房，家里没有厨房，唯一的厨房电器是一个电热水壶，不得已一天只能吃“一顿半”饭；有实习生从家乡跨越800多公里来到公司附近租房上班，没想到刚入职不久就封城了；有人在封城前回了一趟公司，突然得知家里小区被封，只能暂时住在了公司；有的新手妈妈没备足尿不湿，孩子一度只能光着屁股满地乱爬；所有员工每天的状态都是，一边拼命抢菜（有的还要买锅、从零开始学做菜），一边做核酸和抗原检测，一边在线上做电影宣发。而公司不仅要盯工作进度，还得帮忙解决员工的生活温饱问题。
大象点映创始人、CEO吴飞跃对娱理工作室表示，这种特殊的居家办公状态确实增加了团队沟通成本，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开电话或视频会议，同步各项工作进展，但总体来说没有给宣发工作带来实质性影响。“真正对我们的宣发工作带来很大挑战的是，因为疫情，《珠峰队长》上映日期被迫调整（从原定3月19日上映调整到5月13日），宣发周期被迫拉长，很多宣发动作无法按照计划推进。”原本，大象点映策划了一场在三月初邀请全国媒体、影管到阿坝州体验攀登三奥雪山的“雪山首映礼”，还计划请电影主人公开启全国20城巡回演讲，因为疫情都只能延后了。宣发方案前前后后已经改了53个版本。“从居家办公开始，我们第一时间就启动了疫情对《珠峰队长》整个项目可能造成的影响的全盘分析，我们做了各种可能的预案，也在密切关注清明档、五一档的动态。如果大家都看衰五一档，新片都不敢入场，我们怎么能够期待其他档期电影市场就能自动恢复？这次影片空降五一档进行全国超前点映，和影院风雨同舟，用实际行动支持电影市场，从我们发行总监天宇提出这个可能性，到大象点映和片方共同下定决心，整个过程只花了1天的时间。”吴飞跃说。
像《珠峰队长》这种非主流商业片来说，逆市场潮流而动，是否反而可能会迎来一次机会？吴飞跃答道：“其实任何市场环境下都有机会，再差的市场里都有机会，甚至蕴藏着变革的可能。洞察每一次大的市场变动带来的危险或改变，并将其转变为机会， 是大象团队在疫情以来最主要的应对思路。”他举例，2020年全国影院刚要复工的时候，新片都处于观望状态，大象第一个决定让《第一次的离别》在影院复工首日上映。定档海报一经发布就登上热搜，受到影院欢迎，写在定档海报上的slogan“久别盼重逢”也一语双关地寄托了电影人的感情。
而这次的《珠峰队长》是一部户外题材的电影，能够让观众释放五一假期不能长途旅行的情绪，片中展现的“攀登精神”也有振奋人心的作用，再加上前期点映积累了一定口碑，给了片方五一档大规模点映的信心。“说实话，今年的疫情特别难熬。行业进入了很困难的阶段，单日票房率创新低，甚至来到近十年的新低；影院开业率一路下滑到50%以下，好不容易才止住下滑势头，北京的影院又要关停。很多发行公司都在发愁没有片子可发，有片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怎么发，悲观的人甚至都在考虑改行了……看到这些消息，你不可能不受到情绪的影响。但我非常感恩《珠峰队长》陪伴我们度过上海封城一个月的这段时间。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有这部独特的影片带给我们业务上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它给了我们团队强大的精神力量。我常常在内部和伙伴们开会时说，在《珠峰队长》的发行工作上，我们和片方就像一起在攀登又一座珠峰的团队，疫情就是我们突然遭遇的一场暴风雪，我的任务是带领团队成员们努力攀登上我们内心所期望的高度。身旁其他的团队纷纷在恶劣天气面前选择了下撤，回到大本营。我们是要随大流下撤，还是，我们可以做一个孤勇者逆行而上呢？在《珠峰队长》电影里，苏拉队长做了一个艰难但考虑周密的决定，最终率队第一个登上珠峰。我希望我们做的这个逆行的决定，也能把团队带上一个新的高度。每个人心中都要有一座山，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生活中的珠峰队长。苏拉队长在电影中说过的这两句话，一直在激励着我们跨越艰险，持续向上攀登。”吴飞跃说。
几天前，聚影汇创始人朱玉卿发文称：“疫情反复无常，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国产电影该怎么办？当前，50%的影院无法正常营业，60%的影视企业不得不停工停产，40%的从业人员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热爱的行业。自2003年开始的产业化改革成果毁于一旦，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痛心！”影院经理@董小姐聊电影 所在的济南百丽宫影城已经因为疫情停业了整一个月，她也写了30篇“停业日记”。在日记中她记录了同行们普遍的迷茫、焦虑情绪，影院工作者大批离职转行，有的影院留下的新人已经连下密钥都不会了。“就像开了个餐馆，老厨师都走掉了，新员工端着一盘半成品的菜不知道怎么热……”有读者给她留言：“影院很大可能在6月内大量倒闭，今年上游一直撤档，大部分影迷已对影院不感冒了，进口片今年总体不行。影院已不是以前的影院了，真的回不去了。今年建议大家还是转行业为好，目测未来两年也不会很好。越是撤档，观影人群就更是流失，这个五一档期一定会很差，导致影院经营更困难面临倒闭。影院没了要制片干嘛？要发行、院线干嘛？这两年疫情至今，影院拖欠租金，能撑多久？员工的工资都很难发放，更谈不上缴纳租金了，大家坚持下去能看到希望吗？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困难，想办法解脱吧，止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对于今年五一档的现状，董小姐曾表示，这时候选择继续上映的电影肯定会损失很大一部分票房，颇有壮士断腕的气概，但也能收获业内（特别是影院）和观众的人心。如果说之前光线的《人潮汹涌》《五个扑水的少年》《狙击手》在档期选择上还有一些些争议，那么这次的坚持值得点赞，未来光线要上映的《我们的样子像极了爱情》《坚如磐石》应该会得到影院的“投桃报李”。“电影市场是个需要多向奔赴的存在。电影院开着，新片来了，观众走进来，这场故事才会发生。”董小姐说。电影产业的制片、宣发、放映是一个链条，唇齿相依，缺一不可。尽管现在市场不好，但总得有人把阵地坚守下去，才有可能等到春天。这个五一档是注定不会有什么漂亮的成绩了。在我们对话过的若干电影从业者口中，大家对未来的希望都只剩下这句：“希望观众不要忘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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