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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侬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2021-02-09


用上海话唱歌,有朋友提醒我:上海有一支方言乐队“顶楼的马戏团”你没有提到。确实,谈沪语歌,“顶楼的马戏团”是绕不过去的。不过这支乐队名气很大,写他们的文章也很多,究竟写什么呢?一时想不到什么别致的点。凑巧前两天看到有位老师在微信群里发了一首“顶楼的马戏团”演唱的《欢喜侬》,忽然有了灵感:咦,这首歌有点意思,不如讲一讲“欢喜侬”好了。


顶楼马戏团《欢喜侬》


欢喜侬 绍兴路

昆剧团旁边是文艺出版社

欢喜侬 福州路

走勒高头觉得自家老有文化

欢喜侬 常德路

张爱玲勒海搿搭生活过

欢喜侬 莫干山路

三天勿吃饭就等展览开幕

欢喜侬 东台路

最好白相个就是搿眼假古董

欢喜侬 虬江路

刚拨偷个手机又勒搿搭出货

欢喜侬 董家渡路

订作好裙子再扯两块布

欢喜侬 华亭路

后首来侬搬到了襄阳路

请问侬买个啥个车

请问侬辰光阿有多

请问侬有勿有可能

陪我荡荡马路开开11路

欢喜侬 吴江路

侬拆脱以后我老久呒没光顾

欢喜侬 昌里路

夜排挡等侬有空坐一坐

欢喜侬 寿宁路

红地毯浪铺满了小龙虾

欢喜侬 铜川路

快买最新鲜个澳洲大龙虾

欢喜侬 成都路

勒延安路路口盘了一条龙 

欢喜侬 世博大道

车子开过去永远勿会堵

欢喜侬 中山东一路

外国人又回来开高级会所

欢喜侬 金陵路

搿搭诞生了多少吉他英雄

请问侬是啥星座

请问侬欢喜听啥歌

请问侬是勿是愿意

陪我兜兜上海开开11路

欢喜侬 甜爱路

勾好女朋友去压马路

欢喜侬 幸福路

盯牢仔路牌再拿梦做做

欢喜侬 衡山路

钓老外个小姑娘覅忒多

欢喜侬 程家桥路

上海滩性价比最高个服务

请问侬买个啥个车

请问侬辰光也有多

请问侬有勿有可能

陪我荡荡马路开开11路

请问侬是啥星座

请问侬欢喜听啥歌

请问侬是勿是愿意

陪我兜兜上海开开11路

请问侬是啥星座

请问侬欢喜听啥歌

请问侬是勿是愿意

陪我兜兜上海开开11路


《欢喜侬》一歌收录于专辑

《谈钞票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


幸亏我不是乐评人吗,我可以从一个歌迷、一个老百姓的角度去看看“顶楼的马戏团”这支乐队和他们这首《欢喜侬》。“欢喜侬”是一句典型的上海话,“侬”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欢喜”是江南吴语中的词汇,意思和普通话里的“喜欢”差不多,但细细想来,还是有微妙的差别。我曾写过一篇众生,说到吴语中的佛教因素,比如骂人“Zongsang”,语出佛经中的“众生”,而“欢喜”也出自佛经,梵语叫“pramudita”(波牟提陀)。《金刚经》念到最后:“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脩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想要“喜欢”容易,但要达到“欢喜”的程度,是要悟的。一个人的喜欢,有互动才是欢喜。Beyond乐队有一首粤语歌《喜欢你》:“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而《欢喜侬》一张口就是“欢喜侬,绍兴路,昆剧团旁边是文艺出版社……”啧啧,情怀和境界不是一回事。


“顶楼的马戏团”演出现场


《欢喜侬》是好多年前的歌了,现在回头再听,依然很有味道。近年来上海情怀泛滥,《欢喜侬》经常被拿出来演唱。但“顶楼的马戏团”走的路线,是所谓“民工摇滚”、“沪语朋克”,明明很主流的音乐风格,偏要插进一两句刺激性的歌词,让传播或翻唱他们的作品成为一件相对尴尬的事情。比如《欢喜侬》的歌词唱到虬江路,说“刚被偷掉的手机又在这里出货”,虹口区的公安、市场管理、城管……等部门,听到这一句肯定不太舒服。还有“欢喜侬,程家桥路,上海滩性价比最高的服务……”这简直就是给长宁警方出难题了。后来“顶楼的马戏团”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把“服务”两字改成了“学府”,还在MV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插进了程家桥路上著名的学校:上海马戏学校的画面。但把马戏学校说成“上海滩性价比最高的学府”显然是太牵强了,而且歌词的版本早已“谬种流传”,很难再改。有意思的是,近几年不少学校为了展示自己在方言文化上的努力,会组织孩子表演沪语歌曲,《欢喜侬》经常被选中作为表演曲目。“程家桥路”这句歌词从稚气未脱的学生嘴里唱出来,那种感觉……好尴尬哦。


上海某中学学生表演的全本《欢喜侬》

(转自腾讯视频)


除了《欢喜侬》,“顶楼的马戏团”还有一首《上海童年》也很流行。同样是一首情怀满满的歌,同样具备了流行的一切特质。但也是因为歌词中一些看似“无伤大雅”的词语,让这首歌无法成为大众流行。如歌词一开始就写道“小姑娘用卫生巾擦眼泪”,后来又多次出现“老卵”、“麻辣隔壁”之类的词语。所以“顶楼的马戏团”歌,注定尴尬。说他们是非主流,他们的音乐形式和各人表达都是很主流的。说他们主流吧,主流的音乐市场不可能允许任何人“老卵”,所以……他们是顶楼的马戏团,上不上,落不落地在天空底下歌唱着。


“顶楼的马戏团”《上海童年》


今朝阿拉两介头拿起一把木琴
来唱唱阿拉一道经历过个(的)童年
男小孩请侬点好打火机
小姑娘准备卫生巾揩眼泪

六月里落雨是黄梅天
踏脚踏车出去记牢带雨披
到老虎灶去泡瓶水拖只热水瓶
袋袋里囥了两角洋钿

还要一直摸摸伊

十月一号男女同学看灯去
人人拿仔只塑料榔头敲来敲去
想吃大闸蟹就要等到秋风起
切好生姜拌好醋

用蟹脚蘸蘸伊

玉佛寺烧头香一定是大年夜夜里,
搓搓通宵麻将迎来新年第一天
小朋友们约好到楼下头放炮仗去
心里想今年勿晓得好拿多少压岁钿

一到春天就淅淅索索落毛毛雨
谈朋友没地方

只好去外滩避一避
情人墙一对对也是道好风景
最吓拿仔手电筒晃发晃发个联防队员

到大光明电影院去孵冷气,
带好毛巾毯

防止打喷嚏
一跑出来就看到对面个肯德基
帮大人讲我不吃只想进去

小个便

每趟我走过红房子西餐厅
馋唾水总归是落了溚溚渧
我晓得就算我考着了第一名
爸爸妈妈也不舍得带我去

72家房客住了一幢房子里
夜里听到怪声音是亭子间小夫妻
我顶要好个朋友爷娘在伊身边
伊讲伊是啥个——“知青子女”

隔壁头老张买了台14寸电视机
搞不懂电视机前头为啥要摆只放大镜
屏幕高头有雪花

就拿天线转转伊
要是图像没了只好拿电视机敲两记

搿就是阿拉个上海童年
天天侪介有劲
或许阿拉小辰光在人民广场见过面

美影厂个动画片感动了多少小人
等西岳奇童下集等了几十年
再大点就盯牢排球女将还有西游记
一个暑假看下来

只好去配眼镜

最欢喜听姚慕双周柏春个滑稽戏
姚慕双就住辣阿拉弄堂里
帮我从小剃头剃到大个是个江北人
一边夸我头大聪明

一边骂“妈辣个逼”

大清早去读书轧辣公交车里
小姑娘要当心

有人会摸来摸去
后来总算盼到了地铁一号线
到今朝已经拨“冲”脱了十七八只新手机

中学到中图门口去买轧片
我再晓得搞摇滚个侪是一帮神经病
最老卵就是男同学们一道吃香烟
大家凑钞票买包大前门,嗍嗍伊

搿就是阿拉个上海童年
天天侪介有劲
或许阿拉小辰光来西郊公园见过面

辣我印象里,妈妈一直辣结绒线
要么就是我陪妈妈拆绒线让伊开心
伊讲埃辰光买一台子菜用不着一块洋钿
现在大概只好嚼半根盐水棒冰

四大金刚当早饭永远吃不厌
粢饭配油条

咸浆里多摆点虾皮
要是屋里向有亲眷到上海住两天
总要带伊拉去吃吃喷喷香个小笼生煎

上海哪能就让人介欢喜
从静安到杨浦还有浦东新区
有辰光稍许让人觉得有点惹气
但是就算蹲一辈子也不会觉着厌

搿就是阿拉个上海童年
天天侪介有劲
或许阿拉小辰光在陆家嘴见过面
搿就是阿拉个上海童年
天天哪能就介有劲
或许阿拉小辰光在彭浦新村见过面

曾经一个玉树临风的摇滚青年
现在也已经开始秃顶
慢慢变成一个发福个摇滚中年
来唱唱阿拉的童年拨(给)侬,随便听听

要是侬没兴趣,就请出去吃香烟
如果你也感动

就丢点硬币
现在个日脚是过了再也没老早介有劲
剩下来个就是阿拉搿眼长不大个上海小人


“顶马”和毛阿敏一起在东方卫视表演

《上海童年》

9分多钟的歌缩到两分多

“卫生巾”还是唱了,字幕改成“纸巾”

表演中还有“老菜皮”这样的方言俗语

尺度算相当大了


“顶楼的马戏团”这个名字,来源于卡夫卡的一篇寓言《在马戏团顶层楼座上》。在马戏团表演的顶层座位,坐着一个年轻人。马术女骑手的精彩表演在他看来,是无休无止的训练、折磨、忍耐,他多想高喊一声:“停!”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是神采飞扬的一位女士在充满自豪感的报幕员为她拉开大幕之后所进行的精彩表演,一曲终了,她轻轻地喘气,招呼自己的同伴一同享受观众的掌声和欢呼。想象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个体的真实和想象的真实……常常就像“顶楼的马戏团”的歌曲一样,温情而残酷,荒诞而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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