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读书一样地游历
原载《群言》2014年4期
是什么点燃了你的游兴?
最普遍的回答肯定是“景点、景区”。旅游专家把这个很学术地叫做“旅游目的地”或“旅游吸引物”。
于是,旅游业的设计者绞尽脑汁地“打造”和“推出”形形色色的“旅游目的地”或“旅游吸引物”。而旅游者无论是结伙组团还是充当散客,便都是冲着这些东西来。
很感叹当今的旅游那样直白地变成了“旅与游”,似乎用“游走”更接近于这种情状。我们有多少次的旅游不是这样急匆匆地“走过”?甚至在游人如织的黄金周就连“急匆匆走过”都是一种奢侈。
某年,《中国旅游报》的一位记者朋友问及我对“文化旅游”的看法。我告诉他:“旅游本质上是一种文化行为。”我对旅游界只把人文资源的游览活动视为“文化旅游”的看法很不赞同。游览人文景观,固然可以通过了解文化遗产或参与某种文化活动来丰富阅历,增长知识,开阔眼界;但游览自然景观的文化意味并没有任何消减或不同,通过阅读自然、感悟自然来获得某种思想启迪,正是中国古人非常重视的学习方式。古之圣贤诸如“民胞物与”“上善若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等许多哲思,就是在对大自然的阅读与观察中感悟出来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里的“万卷书”不仅是指纸质的书,也指通过旅游阅读的“大地之书”。
人,身之所至,目之所及,皆受环境和空间局限。借了旅游,你可以走得更远,看得更阔,可以在一片更宏大的天地间饱览自然之奇诡、山河之壮丽,感悟历史之深邃、文化之多样。因此,本属于文化行为的旅游需要“游走”却不应止于“游走”。文化,让旅游有了更深邃的内涵。
实话说,我甚至很不喜欢仅仅由景点编织的所谓“旅游线路”。顺着导游举着的小旗,我们鱼贯而行,踏在一条被输入某种程序的履带上,听地陪讲着各种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有关景点的“传奇”。我觉得旅游至少不应该只有景点,也不应该只是一条线型的活动。
我喜欢像读书一样的游历。
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我随同旅行团首次进入新疆,心里盛满了好奇。乌鲁木齐一带游完后,乘晚间飞机到了喀什。从机场乘车到市区,我们经过的那条街道,一条同所有中小城市一样的建筑合成的街道,深深挫折了我的游兴。只有昏暗的路灯下在车窗边掠过的一座伊斯兰教寺院给了我一点兴奋。我所希望看到的那个新疆,那个写满了“西域风情”的新疆究竟在哪里?
次日,我们在导游的带领下游览了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墓和香妃墓等处。再次日就是我们最后逗留的日子,计划游览石头城一线,晚上飞回乌市。我有点儿不甘心,第二天起了个大早,8点钟走出了宾馆。天还是黑的,公交车还没有出动。我带着自己的胶片相机,沿大街往那座后来知道叫做“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地方步行而去。晨曦中的清真寺在我到达的时候,只有几个早起等候做礼拜的人,稀稀拉拉地散在广场。我转身进入了后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座座夯土墙搭成的建筑错落有致地铺排成一大片街区;阿拉伯式的门洞有不少绘上了彩色图案;阁楼多是跨过街巷的,悬在头上像一座座木质桥梁。渐渐有了开门的咿呀声了,一些楼顶上的烟管和院落里冒出了炊烟;街巷里不时出来几个脸上蒙着白纱的维族女人,提着木桶或隔夜的垃圾;男人背着手在街巷里行走;再后来便有了赶早上学的孩童……我看到了一个别具风情的城市从睡梦中醒来的全过程。我想这便是我想要寻找的那个在脑子里复原了无数遍的西域影像吧?
我很是激动地走过一条条街巷,小心翼翼地记住我行走的方向而不致迷路,等我折回艾提尕尔清真寺时,当地穆斯林的礼拜开始了。我在清真寺里快步走过,摄取镜头,再闯到街上,打的返回,10点钟开始的早餐已经接近了尾声。有队友埋怨找不到我的踪影,领队也开始善意地批评我的不守纪律。我抓起半个馕和馒头、鸡蛋,虚心接受所有的意见,心里却无比受用。
旅游中的最大收获往往发生在你脱离游线程序的时段里。这个时候,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作所谓“文化”的寻找、观察和体验。在文化人类学的词典里,“文化是人类特有的生存方式”;由于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类群团所处的环境和历史经历不同,便有了各自不同的文化模式;形形色色不同的文化模式构成了世界文化的多样性;而多样化的文化样态同多样化的生物种群和地球风光一样,正是诱发人们远足的动因。令人可惜的是,在快节奏和快餐化的现代生活中沉浮的人们,已经没有了古人那种闲情和耐心,去作真正文化的、心灵的游历。旅游的花费,不过是购买了几个物件或拍了几张照片而略有日后的谈资而已。
文化的游历应该是从阅读开始的。读书是对旅游目的地人们的生存方式与地域风情的“预习”或“预研”。由于阅读,你获得了旅游的主动性和自由度,你的耳目便不再被你的游线或导游的讲解所“拘囿”。而且书店,尤其是旧书店更是旅游中不可缺失的环节。有些书几乎就像地方特产一样,只有在它的“当地”才能找到。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去博物馆和图书馆,走进那块陌生地方的历史深处。我很佩服那些旅游中的吟者,在诗歌中挥洒一路情思。诚然,这样的游客如今已成“稀有物种”了,至于像东方的徐霞客、西方的马可·波罗那样在游历中寻访、考据,并将一路见闻写成一部伟大游记的旅行家,则更是凤毛麟角了。
我推崇的旅游,应该是一个专题性的阅读过程,从读书到写作,构成一个轮回。哪怕是一篇见诸微信的游记或一小段微博文字,可与你的同好分享;至少也应该给你拍摄的一大堆照片留一个注脚。
据说西方旅游界日益提倡一种叫做“In-depth travel”的旅游方式,一次外出只选定一个地方,而不是在一个相对有限的时段内跑若干景点,翻译成中文叫做“深度旅游”。据我理解,深度旅游改变了线型的与偏重游走的旅游形式,旅游者可以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去观赏、领略作为一方人群的历史和生存方式的文化。如果,这种“深度旅游”真的改变了人们线型游走的旅游形式并成为一种趋向,“旅游目的地”或“旅游吸引物”的内涵必将更加丰富,外延也必将更为广阔。因而,对于城市与乡村而言,可供发展旅游资源的肯定不再局限于古迹、景点,而是包括构成它的肌体的建筑、街道、井田、园林等在内的整体空间特质,尤其是特定空间内人的生活以及由生活呈现的风貌。这一趋势及其可能带来的旅游转型,恐怕不只是旅游业或旅游管理部门一家思考并承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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