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学校》连载之十五“倪文利同学”
The School on the Island
岛上学校
李海林 著
上海教育出版社
这是一所学校的成长史,
也是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
连载第十五辑
第四篇 学校的伤痕
接上文......
倪文利同学
2015年7月份的一天,我在招生办接待家长。大概是中午时分,进来一家三口,孩子是个女生,12、13岁的样子。听口音,这是从山东来的一家子。父亲跟我说,孩子叫倪文利(为了保护孩子的隐私,我这里当然是用的化名),他们是从山东济南来的,是在网上看到我们学校的有关信息,尤其是听了我的讲座视频后,深为我们的办学理念吸引,所以才决定带孩子来看看的。我当然很感动。但直觉告诉我,不会有这么简单。所以我们按例给孩子作了一个测试。除了数学,英语和语文都还可以,中等下一点水平。孩子倒是非常大方,我们招生办的老师带她参观了校园回到招生办接待室,人变得非常活泼,是那种见人亲的类型,就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与带她出去的老师已经勾肩搭背,亲热得不行。招生办的老师对我说,这孩子自来熟,性格很开朗,很可爱。一切都很正常,我们第一年招生,就有学生不远万里从北方赶过来,这是对我们的极大的信任,我们当然没有理由不录取。于是很顺利地成为我们第一届预初的学生。
开学不到一个月,班主任老师就来投诉,倪文利完全不能安静上课,尤其是数学课,只要是数学课,她一分钟都不能安静下来,有时候还离开座位,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如果老师制止她,她就直接躺在地上。其他课程,勉强还能听,但基本不做作业。为了弄清情况,我专门去他们班听了一堂数学课,观察倪文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上课铃声响了,和其他同学一样,她回到座位上。老师喊上课,所有同学都起立,回问老师好。唯有她一个人趴在课桌椅上,斜着脑袋,一动不动,用眼睛很奇怪地看着我。我假装没有看见,专心听课。
我感觉到倪文利同学不是一般的不遵守纪律,肯定有其他原因。所以我没有直接跟倪文利同学谈话,而是先找班主任进一步了解情况。班主任对我说,倪文利同学下了课就活跃起来了,跟所有的同学很亲密,但问题是太亲密了,动不动就“求抱抱”,而且不分男同学、女同学,跟老师也是这样。弄得班上的同学都怕了她。我嘱咐班主任,与她父母沟通一次,反映一下孩子的情况。
又过了一两个月,突然有一天,收到一个自称是倪文利母亲的人发给我的短信。短信里说,他们接到倪文利班主任的短信,说了孩子的一些情况,并且建议我们把孩子接回,意思就是不想要我们孩子在学校读书了。然后说:你们学校不是说要办一所有爱的学校吗?孩子出了一点问题,就要把孩子赶出去,这哪里是有爱?
我看完长长的短信,意识到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倪文利的班主任郝老师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老师,虽然是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年轻老师,但为人非常稳重,工作也非常细致。我找到郝老师,询问倪文利的具体情况。郝老师首先打开手机,调出一个微信群。我一看,里面有初中部负责人,有学校的心理学老师,有班主任,还有倪文利同学的生活老师。内容如下:
保密原则例外说明:
心理咨询的工作在原则上是保密的,而遇到以下这些情况,则应最小限度地打破保密原则,以便于老师、学生监护人予以妥善地处理。
1. 有伤害他人的倾向。
2. 有伤害自己的倾向。
3. 对公共财产安全有破坏可能。
4. 涉及公安和司法部门的情况等。
Ta符合第二条。以下是具体阐述。
症状:
1. Ta具有中度的自杀倾向和风险。Ta曾问施老师,“这个楼有多高?”、“跳下来会怎么样?”学生吴某曾看到Ta将纸巾搓成条,挂在床上模拟“上吊”。Ta在遇到不遂心的事的时候,直接说:“我死了算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呀!。”接着,冲到窗边的桌子上,好像试图跃出窗户。在场三位老师(郝、魏、施)将她劝下。
2.有自我伤害倾向。郝老师曾见过她以头撞墙。
3.有怪异行为。喜欢扮狐狸,戴“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学狐狸叫;爬在地上用四肢行走。
4.控制型索取,示弱依赖。
5.有过早建立异性关系的渴望和行为表现。
评估:
有中度自杀风险和倾向,须危机干预。建议进入专业机构作心理治疗。
学校创建的第一天,学校就成立了心理健康中心。我提议所有学生的问题,如果老师感觉到不是一般行为习惯和思想品德问题,都交由心理健康中心作出专业评估后,再根据评估内容选择教育方法。郝老师向我具体介绍了倪文利的情况,并拿出自己的工作日记给我。我一看,记得还很详细。晚上,我认真地阅读了郝老师的这些关于倪文利的记载。一方面感觉郝老师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另一方面,也确实感觉到倪文利的情况比较严重。
9月14日:某某某(所有涉及其他同学的名字的地方,我在摘引时都以某某某代替,涉及老师的地方,只写姓——作者注)病愈返校,倪仍有扑抱倾向,经王老师和我的讲解劝导,倪亲口承诺不再扑抱某某某,并尽量远离他,与他保持较远的距离。同时,我调整了座位,使他们俩分别坐到了靠窗和靠柜子的地方,以减少接触的机会。生活老师反映倪有在谈话中询问楼层多高的话题,这是不是有※※(原文如此——作者注)的信号?倪仍表现出不愿洗澡(以来例假为借口,来之前也不愿洗澡)。
9月15日:晚自习时倪因同桌吃了她的6-8颗糖而大哭,我批评了其同桌某某某,并令其第二天买糖给倪,安抚了倪的情绪,倪显得平静了一些(在谈话时,倪有不耐烦听自行离开的行为)。
9月18日:在图书馆读书时,同学反映说因为倪不洗澡有脚臭,倪显得情绪很低落,开导后她心情有所好转,已答应每天洗澡洗脚刷牙。倪没有袜子,暂时替她买几双穿。
9月20日:给倪买了两双袜子,她很高兴,答应我每天刷牙洗脚洗澡,且周末两天已做到。
9月21日:晚8:30带倪回寝室后,倪又到超市购买零食,得知自己在超市欠了近200元被老师知道后嚎啕大哭。我及王老师、MEG老师、陆老师等几位老师劝解后,答应此事暂不告知家长,由其自己在零花钱内逐步还清。倪停止大哭后,仍然情绪低落,担心会因此事受到家长责打。
9月22日:倪表现出对外教课的排斥,不进教室。安排其在图书角看书。
10月12日:倪放假归来第一天,课间操时不在班级队伍里,排斥做操。结束随队回班时做小狗的动作(吐舌头、哈气、四肢一起跳)。我劝其站在队伍最后面监督大家做操,倪没有反应。但当我说要拍下她的照片时,她就躲起来。可认为她的心理还是有一些反应的。对于做小狗的动作,会不会是因为觉得小狗有人爱,自己也想以此来讨好他人?
10月14日:体育老师反映倪不出早操。我也发现她不做课间操,但平时下课很好动。我对此很不解。最终跟倪达成协议,课间操期间在教室里帮值日生打扫卫生。
10月20日:倪在体育活动时不跟大家在一起,体育老师告诉其不要跑出操场,但她仍会跑出操场。体育老师追出来后,批评了她几句。倪坐地上一直哭,不讲话。回到教室后,坐在教室后门地上,一直哭,不起来。再三劝说边抱带拉,将其带到有软木地板的图书角。倪说同学不跟她玩,她想回教室,而老师不让,觉得伤心。劝说其在和大家做一样的活动,才能被大家接受。倪在我办公室吃过晚饭后,情绪有所好转,答应我的提议,并与我击掌。
11月9日:倪又在体育课前失踪。我走遍校园在超市找到她,劝其在体育老师的视线内活动,如果不愿意上体育课,可事先向我请假。倪极不情愿回到操场后,见其没有再离开的意思,我方离开。音乐课上,倪因对老师发的乐器不满意而生气,什么也不做,下一节课也不进教室,在我的劝导下,进入教室,但仍没有出现情绪的好转。倪对我的问话一般都能回答,也会主动和我汇报一些事,但有撤谎的情况,人多即爱演(原文如此——作者注)的情况有所增加。
11月15日:倪在走廊上坐在地上哭,说想和同学玩,同学不带她。我跟她讲只有她跟其他同学一样做操、站队、上课,其他同学才会接纳她,跟她一起玩。她对此似乎不太接受,但接受了我的提议站起来回屋里,后来由于发校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11月16日:倪今天心情很好,课间操主动给我出示了整理后的柜子,并在课间操的时候主动做了值日。当然,这些都是为了获得每日的十元零用钱。倪希望他父母为其买一箱肉松饼,但其父表现的很令我吃惊,只单纯推给老师。这样的家庭出现这样的孩子,也是一种悲伤。我最终帮她买了。
11月24日:今天学校停电。组织外出看电影。回来后因为不让倪戴铃铛而跟我耍脾气,不说话,还写了纸条。在我的劝说下同意不把铃铛弄出声音,但一定要带着,双方都妥协了,才使得她愿意回到教室。
12月3日:生活老师反映倪晚上从上铺跳下来,且直接跳上桌子,这些动作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我和生活老师都认为她睡下铺会安全些。生活老师建议她睡下铺,她拒绝,一直要走、逃离,被生活老师拦住。我赶到后,她哭了,不讲话,在我劝说下,同意回到宿舍思考一下到底住哪,下午再给我答复。下午情绪变好,跟我讲要睡下铺并答应不跳下来,不跳上桌子。
12月7日:中午,倪因不起床,同学叫她时不小心撕坏了她的画,而坐在沙发上不起来。我被生活老师叫过去后发现她一直在很伤心地哭。我从她和我是朋友,不想我上课迟到的角度,希望她尽快和我讲清缘由。她说了原因,也答应冷静一下,下午找我。待下午我上完课,她情绪已经基本平和,并能答应去上体育课,同时她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我正在装饰的圣诞树上。
12月15日:周末值班老师反映倪在班里吃狗粮,遭到同学嫌弃,经和父母沟通,得知狗粮是她以买画的名义向父母要钱买来的,我劝其父母不要给她过多的钱,她父母答应了,但是对狗粮的处理父母没有给出要求。我请值班老师没收了她的狗粮。我回学校后观察她情绪基本稳定,她不知道她父母已经知道她吃狗粮,还表达了对她父母不继续给她钱的怨气,跟我说“恨”她的父母。倪有太多行为在模仿狗,也许是她家的狗对她有很大的影响?也许是她漫画看得太多?)
郝老师告诉我,初中部主任已经招集心理学老师、班主任和生活老师开会专门研究过倪文利的情况,前面心理学老师的那个文件,就是大家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她已经把心理学老师的建议郑重告诉倪文利父母。我收到的那个短信,估计是她父母看到这个建议后的反应。
我考虑,倪文利父母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孩子的情况,或者虽然知道,但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我直接与孩子父母联系,建议他们尽快来上海,我想与他们有一个深入的交流。我在短信里说:为了孩子,请他们辛苦一趟。
很快,倪文利的父亲来到学校。我问孩子妈妈呢,她爸爸回答我,家里有事,所以就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倪文利的爸爸倒没有山东人的魁梧,中等个头,长相非常老实,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本份的人。我先跟他寒暄了几句,问了一下他的职业、家庭的情况。他没有具体说,只说他们夫妇两个都各在做自己的生意,孩子的妈妈脾气不太好。言语中似乎有不愿多说的意思。我即把话题转到孩子的种种表现上来。当我说到孩子完全不上数学课的时候,他似乎很有些激动。他告诉我,在济南,他给孩子换了好几所学校,就因为第一个学校孩子的数学老师特别凶,每一堂课都会骂文利,所以文利只要上数学课就头痛,上过医院,医院也没有办法。后来换的学校,也基本上是这样,只要上数学课,文利就没有办法坐在椅子上,头痛得不行。那里的老师都嫌弃文利,有老师骂文利是猪,像狗一样。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颤。我忽然明白郝老师不明白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倪文利模仿狗的样子,吃狗粮。甚至戴“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学狐狸叫,爬在地上用四肢行走。大家认为那是“狐狸”其实是我们的误会,她戴的可能不是狐狸耳朵狐狸尾巴,而是狗耳朵、狗尾巴,她也不是学狐狸叫,而是学狗叫,爬在地上用四肢行走,就是学狗的样子。孩子该是受到多么大的伤害,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突然非常心痛这个孩子,也非常同情这位父亲。要不是实在在那边呆不下去了,这位父亲何至于不远万里,把孩子送到上海来念书?而且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要从山东赶到上海,这需要多大的决心。我不禁脱口说:“哎呀,你这位爸爸真不容易!”
听到我说这句话,这位山东汉子眼圈都红了。嗫嚅了一会,叹了口气,对我说:“哎,我们家为了这个孩子,都已经快过不下去了,我们也想过很多办法,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是孩子妈妈给我发短信的,所以这次请倪文利父母来学校,我主要是想跟孩子妈妈有一个深入的交流,因为我知道,现在家里一般都是母亲管孩子的。上次在招生办第一次见到倪文利一家三口的时候,我感觉到文利妈妈虽然话不多,但显然是家里主事的人。但这一次偏偏孩子妈妈没来。所以我不禁再次问:“孩子妈妈给我发了短信,是责怪我们郝老师不应该赶倪文利的意思。其实郝老师并不是赶倪文利离开学校,只是建议到专业机构去检查一下,寻找一下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孩子妈妈是不是有些误会了?”文利爸又叹了口气,说:“我也劝她不要发这个短信息给你。学校已经为文利做了许多了,不能怪老师。她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我也没办法。”
接下去,我着重说了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是孩子有中度自杀倾向,我着重说了,孩子几次都趴在窗台上,喊“不想活了”。我特别地提醒这位父亲,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第二是孩子对异性有一种亲近感。我特别强调,不是一般的青春期孩子对男孩子的爱慕,而是一种直接的外在表现。这一点也要引起家长的注意。我再一次建议带孩子到上海的专业机构去做一次认真的咨询。
孩子爸爸回复我说:其实孩子已经自杀过一次,就是跳水。我问是什么事情,孩子爸爸不情愿地说,是跟她妈妈吵架。孩子读幼儿园的时候,她妈妈有一次带孩子出去,孩子不听话,她妈妈就在公路上直接把孩子赶下去,然后自己开车走了,最后还是她爸爸出来把孩子找到的。从此孩子就跟妈不太亲。这几年她妈也脾气越来越坏,也打骂过孩子。慢慢孩子就变成这样子的。
我对孩子爸说,其实孩子现在最缺的就是父母之爱。她的这些不太正常的行为表现,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这个。过去你们在一起,可能还是有打骂,但是现在把孩子一个人放在这里寄宿,是不是会让孩子感觉到父母是不要自己的,她会不会有抛弃感?一般来说,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很正常,孩子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如果孩子与父母原来就关系不好,则寄宿很容易让孩子产生这种想法。况且你们在山东,一个月也不能保证能来看她一次,就更容易让孩子产生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建议:一,现在的当务之要,是带孩子到专业的心理咨询和治疗机构去做正式的诊治;上海这方面的资源非常丰富,我也向他介绍了几家。二,为了孩子的健康和安全,我建议孩子还是回到父母身边去学习,是比较妥当的,或者,为了孩子,父母可以把自己的事业向上海这方面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孩子爸爸答应,这几天就带孩子去看医生,但对于第二条,则表示现在很难,山东那边已经没有学校可能接受倪文利。
过去了几天,我问郝老师,倪文利的爸爸带她去看医生,结果如何。郝老师回答我,孩子她爸爸带她去看了中医,带回来一大包中药,现在正在吃。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学期,班主任郝老师专门找我汇报倪文利的事。这一段时期,学校老师花了大量的心血在倪文利身上,但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我们都深为担忧的是,她常常陷于伤心的哭泣中。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同情她,都会给她格外的关照。班主任也在班上跟同学们讲,要多关心倪文利同学,要主动地与倪文利同学在一起学习和游戏。但是奇怪的是,有的时候,她很开心,也很配合。她很喜欢手工课,用手捏出各式各样的动物,放在教室柜台上,送给老师和同学,表达感谢之意。但更多的时候,她又拒绝老师和同学的好意。我们曾专门召开研讨会,大家一起来分析倪文利的种种表现,心理学老师把这种状态称之为“自卑综合症”。倪文利有一种严重的价值感缺乏。
在这种情绪状态中,她要做出一些非常特殊的事,比方她知道例假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关心她,她就故意在这个时候吃凉的,目的是看大家是不是真的关心我,爱我。但等到大家真的来关心她的时候,她又非常恐惧这种关心终会消失,从而更加没有价值感,于是又陷入更加自虐的状态。据生活老师反映,甚至出现吃自己经血的事。心理学老师告诉我,这种特殊的严重价值感缺乏,只可能来自于家庭。因为家庭之爱、父母之爱是一个人的价值感的根本来源,因为那是永恒的。如果这种最具永恒性的爱缺失,任何爱都是无法弥补的。所以当老师、同学来真的关心她的时候,她会有“我是没人爱的孩子,我不配你们这样爱我”的心态。这是倪文利同学所有奇怪行为的总来源。
我最担心的是,倪文利已经不止一次有跳楼的行为。郝老师在2016年4月17日的日记里记载了其中一次:
倪因爸爸拒绝给她买一个价值68元的储蓄罐而在寝室窗台上以死相逼,半个身子已伸出窗外,生活老师施老师一直拉着她。我到达后,跟她讲如果她还想买,就进来,她才回到屋子里。我让她给我展示了她想买的那个东西的图片,想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最后跟她约定好,如果到五一节这两周她都表现好,我就帮她跟她爸爸说,作为五一节回家的礼物给她。我会以10分为满分,如果拿到7分就算成功。倪答应了我的条件,但情绪仍然低落,躺在图书角,后来开始发夏季校服,又兴奋起来。此事已经通过微信及电话告知其父,其父只是表示道歉,但没有给予我具体的回答。
转眼又到了期末,我电话给孩子的爸爸,希望孩子妈妈这一次跟他一起来学校,我们再谈一次。6月底,放假之前,还是只来了孩子爸爸,妈妈没有来。我在教学楼一个会议室跟孩子爸爸谈孩子的情况。她爸爸是背着走廊的,我是对着走廊的。我隐约看见倪文利在窗台下、门旁边走来走去,有的时候还悄悄推开一条门缝。
我对孩子爸爸说,就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来看,她完全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因为她基本上没有办法安下心来听课。另一方面,对她在心理治疗方面,我们也同样没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因为我们毕竟是学校,而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机构。这样的话,孩子每年在我们学校花掉差不多十万块钱,可以说是白白浪费了。如果家里每年能支出这么多钱的话,那完全可以找一家专门以治疗心理疾病为主业的机构,可以对倪文利有实际的好处。
我这么说,一方面也确是事实,是站在孩子和家长的角度来考虑的。但更主要的,我觉得倪文利在学校,是非常危险的。哪一次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她的情绪状态,就可能出严重的事故。实话说,这也是从学校的角度来考虑的。我不讳言这一点。既然我已经有这样的预测,那我就应该采取我应该采取的措施,以避免严重事故的发生。这是我这个校长应该做的事。
就在我跟孩子爸爸谈得差不多的时候,倪文利突然推门进来了,隔着桌子停在离我两米多的地方。孩子脸上满是忧愁,怯生生地问我:“校长伯伯不会不让我来学校了吧?你不会把我开除了吧?你跟我爸爸说,不要带我走。”
当时,我刚刚跟她爸爸说完我的提议,她爸爸还没有回复我,谈他的想法,我也确实不知道她爸爸对我的提议怎么想,下学期是不是还是会送过来。但更重要的是,孩子充满了希翼的口气,用忧愁的眼睛看着我,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睛说出真话。我脱口而出,对孩子说:“不会的。”几乎就在一秒钟之内,孩子脸上一下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之中的忧愁之色一下子荡然无存,完全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可以说,我从哪一刻开始,就有了愧疚。我感觉到,我说了假话,我骗了她。
2016年9月,新一学期开学了,郝老师告诉我,倪文利的爸爸来电话说,孩子不来学校了。
我不敢去想像倪文利怎么在想我这个校长伯伯。这是不是在她的心灵里更加重一丝伤害?我当着她的面说,下学期她还会回学校来上学,但现在,事实说明,我骗了她。对倪文利来说,是一重新的伤害。这是没有疑义的。
两年来,我尽力避免想这件事。因为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发虚。我没有办法逃脱这种心虚的感觉。写完这篇文章,白纸黑字如实记录,算是自己对自己的审判。用这种方式,算是对自己职业道德的一个交代。
但我好希望,如果有机会我能再遇到倪文利,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已经完全不再有那种忧愁和伤痛,也不再有那种心理受过伤害的孩子特有的异样举止,她完全成为正常的孩子。而且,也确实如我跟她爸爸建议的那样,她离开我们学校后,就去一家正规的治疗机构进行了科学的治疗。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心灵会得到安宁。
2018年6月15日
《岛上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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