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塔中之塔:成都读者沙龙第十一期
艺术家的一生,各有其创作的黄金期,或在青年,或在中年,或在老年,三者相对而论,黄金期在晏晚的艺术家,往往臻于大成境界——英锐早殁者属于才子型,彗星昙花,一时光艳,当然很可爱,毕竟可怜可惜。
壮盛有为者属于健将型,功力修养就深厚得多,作品的质和量,得以像模像样占一席地,所亏欠的,在于登封而未能造极。
大师型的艺术家,其创作历程辄长达半个世纪,一程又一程地蜕化风格,终于担当了人性中的最大的可能,圆融通彻,光风霁月,含笑而逝。
——木心《双重悲悼》
很多大艺术家死后,总会吸引后世的人不断的去研究,研究其人,其文,其艺术品。读木心久了,发现很多奇特的现象。比如,梁文道说木心被介绍到台湾,台湾人以为先生是民国出土的老作家,被介绍回大陆,人们又误认为他是台湾过来的。
1984年,木心的文字就从纽约空降台湾,之后被台湾文坛誉为“作家中的作家”,“中文世界最好的散文家”,30年后,台湾作家叶步荣说:“现在想来,木心在台湾的读者,始终都是文学金字塔的塔尖上的,因此是很稀有的,都是很厉害的人会谈论,但不是大众。”
如今,先生已经离世七年有余,其一生的来龙去脉得以渐渐清晰的呈现。有趣的是,先生的文字在台湾都是文坛很厉害的人在谈,回到大陆,感觉都是民间读者在谈,且以年青一代的80后90后居多;同时,先生是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被引回大陆,离世后又以一个画家的身份,在故乡建起一座庄严的美术馆。
所以现在问题就出来了,传播有了,但是理解却远远跟不上。不只是文学,还有绘画。
先生的艺术世界大体可以分成文学,绘画与音乐三个部分,上一期的主题是文学世界,顺上期的水推这期的舟,这期讲绘画,那么下期就是音乐。说是讲绘画,对我却是头疼的事情,不懂还是其次,期间倒是收集了一些有关先生的绘画素材,到头来却不知从何讲起。
评价一位当代艺术家的艺术价值,有两个方法可以参照,一是同代艺术家对他的评价,可惜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评价太少。
以我所知,过去三十年,陈英德(旅法台湾画家、评家)、巫鸿(芝加哥大学美术史教授)、阿历克珊德拉·梦露(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亚洲部主任)、巴恩·哈特(哈佛大学美术史教授)、大卫·山瑟巴(耶鲁大学美术史教授)、曹立伟(木心的学生,现任职中国美院),先后著文评述木心的绘画。
——陈丹青《绘画的异端》
这篇《绘画的异端》收录在《木心美术馆特辑》当中,丹青倾注了极大的热情,用心良苦。无论是二者的师生关系,还是他专业的画家与作家身份,这篇文章都将是进入先生绘画世界的一扇窗,独特的视角,无可替代。
除此之外,了解一个艺术家的艺术价值,还可以参考他本人对同代艺术家的评价。这样的文字往往很常见,但在先生这里却极其珍贵,在先生身后留下的文字作品当中,有两篇特殊的散文,说是散文,不如说是悼文。
1990年林风眠去世前,报上有不少关于他在香港的生活和创作的报道,木心看了说:“林风眠40年代的一批风景画静物画很好,非常安静醇厚,‘文革’初怕批斗,都毁了,后想重复那些,已不可能。我要写林风眠,但要等他死后发表,不然他读了会受不了的。”
林风眠死后,木心的《双重悲悼》发表,其文对这位昔日的老师,他的艺术与人生的双重命运的因果交织,他的才华、抱负、失落和迷惑的叙述与批判,情深义重,分析锐利,走笔剀切,令人感叹。
——曹立伟
还有一篇悼念友人席德进的《此岸的克利斯朵夫》,收录于大陆版的《温莎墓园日记》当中,这两个人因为与木心特殊的关系,这样的文字也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期的读者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来参加活动,我更多的是展示先生已有的一些绘画成就,无论是曾经在全美做博物馆级别的巡回展,还是被各大展馆收藏,亦或是出版的画册列为五星级,这些都足以印证先生在西方美术界所获得的成就。
先生博才多艺,有各种途径可以抒发胸臆,诗、散文、小说、文论、戏剧、音乐皆擅,绘画只是其中之一,也是他初入艺术创造之门首先掌握的一门专业,但他相当看重自己的画家身份,对哈佛大学东方学术史教授罗森菲奥所说“这是我理想中的中国画”颇为得意,绘画在他全部的艺术成就中,其地位与文学不分伯仲。
现场为大家放映了BBC的《人类文明》之《画卷天堂》,当初BBC团队接拍这集《画卷天堂》的时候,就想找一位中国的当代画家,作品要兼具东西方绘画的审美与技巧,以此做为切入点,找来找去,作品不是太西方,就是东方的底蕴不足,最后鬼使神差的找到了晚年归国定居的木心。
陈丹青在《BBC在乌镇》中写道:“英国人走了,我这才想起仍未向西蒙动问最最有趣的问题:他何以得知在纽约默默无闻的木心,为什么在这样一部山水画史的宏大叙述中,决定选择他。”
先生走了,一座崭新的美术馆矗立在西栅,与他东栅的故居东西相望。“卧东怀西”,这是绝妙的暗喻。美术馆馆藏先生五百多张画作,现展出一百多张,每天接受来自全球各地读者的观看。
“你们看画,我看你们的眼睛。”——木心曾对前来观看画集的访问者说。评说木心的绘画便不免有点惶恐,因为他在天上洞彻地看着我们的眼睛,是否聪明,是否诚实。
这期报名的读者当中,有一位来自云南红河的小伙子,刚到成都就跑过来参加我们的活动,目前在学法语,他说很庆幸,一到成都就能够找到这样的活动,只是因为先生,一群人便这样聚在一起。
回想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因为读了一点鲁迅,便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终于一个人跑到杭州。后来知道全国有好多这样的读者,知道先生后,便辞去工作,一个人跑到乌镇,重新开始生活。
好的文学是有指导人生的作用,坐在我面前笑容最灿烂的这位读者:要有光,因为喜欢三毛,她一个人去了撒哈拉,半个月的流浪,一下飞机,就跑到我们读书会现场,第三次来,我说你是最远道而来的先生读者。
要不是因为时代的巨变,先生当年苦学法语,可能真的就去巴黎打工刷盘子了,并准备找一处静谧的修道院度过此生,只因他艺术上为之信奉的福楼拜,纪德都生活在那座城市。
黄浦江对岸
小镇中学教师
二十四岁,什么也不是
看样子是定局了
巴黎的盘子洗不成了
奋斗,受苦,我也怕
——木心《小镇上的艺术家》
读者一瞥
“能说的事情,为啥去画?! ”他说。
更深的机密,我发现(我觉得),木心爱绘画,似乎并不因绘画的视觉性(如杜尚所说“视网膜”效果的魅力),而是:绘画绝对沉默(语言的尽头,意义的死角)。这是我尚未遭遇的个例。酷爱绘画的人大抵执迷于色相,木心似乎不是。他总在目灼灼地观察一切,却不怎么爱看画,绘画之于他,似乎,是文学与音乐的另一极。
——陈丹青《绘画的异端》
先生说“文学既出,绘画随之,到了你们热衷于我的绘画时,请别忘了我的文学。”反之,热衷于他的文学时,亦须记住他的绘画。
如果说绘画是语言的尽头,那绘画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三个人,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作家,还有一个是画家,后来画家和作家合谋把这个音乐家杀了。”
——木心遗稿
音乐家虽然被杀了,却融进了作家和画家的灵魂里,三位一体。陈丹青说:“木心在文学上是音乐家,在绘画上是魔术家。”
先生走后,在遗物中发现了大量保存精美的音乐手稿,如今这些音符早已被音乐家奏响。而更为有趣的是:在音乐会现场,陈丹青说,先生走后,能收到的善意和尊敬最多的是来自音乐界和音乐家,而不是文学与美术界。
先生说,用音乐来发脾气那当然最惬意。最好的东西总是使人快乐而伤心,魏晋人夜听人吹笛,曰:奈何奈何?
下一期,让我们一起来听先生的音乐,是否也会奈何奈何?
鹤无粮
2019年7月30日·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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