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版：方文竹自选诗15首||风也有站稳了的时候
本期约稿：南门听雨
方文竹
诗十五首
明月几时有
是星星的等待，还是才子的徘徊？
中心或边缘一个又一个时代。
谁在但丁的地狱里配制冰块与火焰？
天堂的流水催升了生活的温度？
观望：流水作业
寂静：灵魂出窍
窗外洁白晶莹如乳如雪
我在搬动着模糊的殷红的血块……
再一细看——
今夜：天网恢恢。月色全无。
（1998）
一生
一个人被时光砍了一刀
在安庆流了一些血
在新疆流了一些血
在海南岛流了一些血
在深山老家安度晚年流了一些血
最后 在天堂的庆功宴上
他看到上帝杯中的红酒
是自己的血
（2005）
山川展开广阔的纸张
这些年 我一直倒立着写作 来自神的恩典
这是我的秘径和技艺
倒立对抗着时尚 行为对抗着艺术
双脚踩在空中 笔墨泼向大地
山川展开广阔的纸张
这并非奇迹和敌意 而是心灵的
南水北调 却是身体的南辕北辙
并非人间天使 却偷食着梦幻的黑粮
向上一看 鸟群像蚂蚁的队伍 亿万年里
镌刻着无边的青铜 或许我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位
落难人间 描摹大地
大地比天空广阔 但有界 篇与篇不同
精彩纷呈 我是我的收藏家和读者
在天成象 在地成形
一位大隐于市的书写者 倒立的姿态
不适合佩戴任何牌号的帽子 飘散的头发
洗刷着纸张 洗刷“草根”“底层写作”的百货店
我的笔直接挖山开河 改造大地本身
胸中的块垒已经成为培育春葩的一小撮泥巴
心眼一致 不断改变着笔法
越过工业的笔法 农业的笔法 军事的笔法 科技的笔法
在心灵的环保中留下笔迹
风雨已经将大地赞美了一遍 我接着赞美
青绿的庄稼 碑铭 城市 道路 水库 电站 火山
这些现成的文字 喂养着人类
我的影子是我的象形文字 喂养着自己
摸索十字路口的篇章结构 内部的转折 我略略倾斜
生活收下了春天草籽一样堆积的偏旁字
其实这并非看似一个人的八卦阵
只是一位孤独的大地书写者 以至有人在找
上帝手头的那根绳子
（2014）
火焰与木头
火焰离开木头是哲学
火焰躲进木头是诗
火焰寻找木头是生活
木头寻找火焰是自杀
敌人情人 合作者 陌生人
问题是 我与你相遇
一百年也碰不出一粒火星
各自的木头与火焰皆有各用
而不会相互篡改
（2012）
风也有站稳了的时候
从吹拂芦苇
到吹拂有思想的芦苇
从吹拂闹市间的红灯笼
到吹拂祠堂里的红灯笼
从吹拂克隆和转基因的狮子
到吹拂看门护院的石头的狮子
从跟随计算机的急切的风
到算盘珠子中间徘徊的风
万里田野的风
卷不走锃亮的犁铧
风也有站稳了的时候
可是 风的鞭子
一刻不停地抽打着万物的陀螺
夜过千秋关的时候 同事老宋突然说
算了吧
你独自与明月相亲相爱或大打一场
不如拽紧风的翅膀
（2012）
风把一切吹扁了
风把一切吹扁了
这是我下班回家的路上
一个朋友 很惊讶地匆匆告诉我的
风把一切吹扁了
风把一切吹扁了
我转身一看 果然
同行的张大伯吹扁了
汽车吹扁了
街道吹扁了
五星级大酒店吹扁了
巨幅广告牌吹扁了
落日吹扁了
风把整个世界吹扁了
真的
我赶快跑着 跑着比风还快
害怕风把我也吹扁了
当我最后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世界都是原来的样子
只有 我一人是扁的
（2005）
巨斧
他将一把锋利的巨斧
带进了平静的生活
周围的人吓坏了
亲人们恐慌又恐慌
动物们露出迟疑的目光
像惊叹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他却比先前更加平静
（2013）
为什么有这么多硬的事物
谁能硬得过钢铁
走私车夜撞桥头安详的老人
在玻璃后面微笑
谁能硬得过石头
思想的内核
在黎明时分突闪了一下亮光
谁能硬得过真理
小狗已经变成了大狗 转眼一看
像一位历史的巨人
谁能硬得过刀尖
敌对的双方正校对着死亡的密码
夹在这么多的硬的事物中间
我小心翼翼 见缝插针
禁不住偷偷抚摸了一下微风 晨光 羽毛 波纹
少女的小小玉手
突然 时间的重量
轰隆隆地压在我的心头
（2015）
天空是多余的
一架云梯太虚无 且高不可攀
“那好办 用时光架上去”
那年石一龙说这话时 我正在华北平原
用一根钉子效法《等待戈多》
太阳和月亮仅一个 各怀鬼胎
阴晴圆缺 情绪不稳定
“人间有天使”
一天我在书里读到一位领袖的名言
“革命就是给人人发通行证”
风雨击溃一些细小的河流
而大海 却是伟人的胸怀
星空的薄帐漫罩下来 千军万马 阴谋丛生
心中的道德律 渐渐隐去
“躯壳用于防止灵魂短路 否则
人间这出戏咋能演下去”
那年我在人大读研 游过故宫和香山
导师用美的来龙去脉启示我
“化蝶是一种方法 却在春光里
不知所措”
如今不知是哪朝哪代 至高无上啊
它只板着一样的面孔
往事如流水 只会在人间流
站在失算的田野上
看到下游的月牙湾 斑驳而多疑的桨叶
拍打着我的一生
（2011）
乌鸦
一个噩兆的字眼 令人忌讳 回避 比兴
我们叫它伍丫 乌伢 握芽 屋亚 坞鸭
另一个世界或天堂的预言的鸟
吉祥的反面 非非死亡的鸟 一只黑鸟
飞在天空的一只黑鸟 生的叛敌
文字中的难民 上帝的弃儿 白雪上的黑点
夏威夷或墨西哥版 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
1994年一部美国电影名
其实 它已经满天飞 每玩一次能指的
游戏 都会加重它的黑
直到形成了黑夜 看不见它的黑
（2012）
加一点
加一点泥土 就有了一小朵花
在南门桥 加一辆婴儿车
汹涌的河水输给了春天的马
“在时代的加速度里
你就像 一根不规则的钉子”
加一点果林就是秋天的悲伤
加一点黑暗 就有了一把小小灯盏
照亮了一张令人怀疑的脸
在遥远的星群间 加一点光辉
那就是我的迷惘
加一点交通规则 就是车祸
就这样吧
对于这个世界 我是加上去的
还是那条路
快跑
（2006）
鸟和树
一只鸟在树上歌唱
二只鸟在树上歌唱
三只鸟在树上歌唱
无数只鸟在树上歌唱时
不是鸟在歌唱
是树在歌唱
（1994）
宣州青瓷史
出发东门渡 水阳江南岸 古窑像花桥乡的
一颗痣 神会说是晨曦 散布在
营盘山 康王山 蛤蟆地 小竹园 宝塔山
灵性的土地处处眉目舒展 人性密会 小刀剔骨
审美的重量压迫人 实用的轻羽刷亮一个王朝
生活的青衣像翅膀一样张开 就会遭到命运的龙卷风追赶
五代十国瓜棱大执壶开始探询生活的去路
唐人喜欢茶壶饮下明月和美酒
双系罐里可以有一个人的迷宫
晚唐的太阳像稀粥 熬出了奇香的触须
宋人喜欢带把子的茶壶便于流浪
元人将茶壶改用军壶 思乡的茧翻阅一帧旧黄历
明清的意境里包含着更多的妇人之见
那好吧 炮火年代鸟兽为座上宾
市场经济的小卖部 花丛中的金虫子在撒欢
那人左奔右突 像打鸣的公鸡不合时宜地撒播
一个填空题 问号的陶土越堆越高 压迫着他
阴影在梦中腾跃 裂缝在渐渐合拢
那人还在淬火 比星辰先行一步
盘碗 壶 樽 炉 盆 宝塔的同类 性情的容器
青 天空的颜色 河湖的颜色 比德的颜色
一颗露珠里望见大海 与值勤的窑火平分秋色
拍卖会上你说我说 时代的法器来自废墟
一声碎裂惊诧鬼神 三百里玉殒
像青瓷一样 时间以腰部为界
将我们分成上半身与下半身 不过她脆 且有泪不轻弹
以后我们还是要格外小心绝技深怀
（2013）
提篮子的人
他准备了梦的干粮 金属心 镜中景 月亮的锈
走过了暮春的必经之途
他知道 还有一只篮子不在他的手上
还有大神脱下的服装 圣餐的请帖 迷宫入场券
不在他提的篮子里
就像有时候 他提的篮子里空空
就像在小路上他提着烟雾和一座灯塔 有人告诉他
那边坟墓里很热闹 另一个世界里花繁果硕
必有另一个提篮子的人 和他一样
咀嚼着命运的残骸
驻足夜市广告灯箱下 他发现少了一个物件时
身旁走动着另一只篮子
他提着提啊 在万物中间疲倦 耗尽
这时才看到 在他的头顶上方翅膀提着天空
一个人终归看到大海收容了一切
直到 天地也是一只篮子
“这茫茫不朽的诗篇提着多少人世间感人的词句”
（2014）
激情
在世间 我是一个寡淡的人
事实上 我是十万大军 八千风暴 一江春水 百年歌舞的看管人
满载弹药的列车长
事实上 看管着我的有时间的尺度 天使的翅膀 潜水的巨网 寂寥的门扉
命运的监斩官
“在奥斯维辛的大屠杀中
上帝并不存在”
事实上 在它那魔鬼利齿的夹缝里
一只蝴蝶飞了出来 看上去的是美感
苦难被碾碎的粉沫
也是这样好看
在销魂的月夜 一朵小伤疤上路了
说出来也只是一段秋风的闲话
做出来也只是一缕涂抹虎背的斑纹
（2015）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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