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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文君 | 化城之城:从《化城喻》到《红楼梦》

纯粹Pura 2021-07-24

计文君小说《化城喻》虽讲述的是极具当下性的新媒体红人的故事,其标题却来源自《法华经》中一个古老的寓言。计文君曾如此转述这段“化城喻品”:一群人跟随导师寻找满是宝物的城市,经过漫长艰辛的寻找道理,已经疲惫不堪,难以继续。于是引导众人的导师就大展法术,幻化出一座满是宝物的城市,让众人栖息,众人以为抵达目的地,兴高采烈进城,感受各种美好。然后导师告诉众人,化城是假的,不是真的目的地。此时众人已经得到了休息和鼓舞,于是振奋精神,继续朝前走,寻找真正的宝地……

计文君从“化城之喻”中引申出一个与所有人的成长有关的问题,当“你知道这座美轮美奂的城市是虚幻的,是假的,是通往真正目的地的驿站,暂栖之地”,是否会改变看向世界与自我的目光?

12月8日,作家、媒体人、高级记者萧耳,作家金仁顺,青年小说家李全与《化城喻》一书作者、作家计文君相会钱塘江畔,展开了一场精彩的文学对谈、分享会,以下文字根据录音整理,有删节。


▲ 活动现场照片

假作真时真亦假

 萧耳 今天我们主要是为了计文君的一本书——《化城喻》,我想问一下文君,今天杭州这样一场大雪跟《化城喻》里有什么可以暗喻的,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一开始小说写到佛教里的场景,或者预言,跟我们今天杭州的大雪有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计文君 :在《化城》里我也写了一场幻化的雪,不是真实的城,是幻象构成的,对于人类来讲,虚构出来的世界,对于我们生命本身是更为真实的真实。在《化城喻》的下篇“琢光”里我写了一个风园,那里的天是影像,那里的风是人造的,那里的雪也是幻化出来的,可以通过一个造雪机在室内造出来,但是外面是自然界真实的雪,那个雪和风园里的雪之间真实和虚幻,我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其实真和假之间并不是说假作为真的对立面来讲的,就像化城不是作为幻象戳破的,我们考量在真假之间,和我们想寻求的人生可能的拯救之路之间的挣扎和徘徊,我觉得可能这种问题的态度和对于人心的体会是我努力想做到的。

 萧耳 :今天这样一场大雪的氛围,我们冒着雪赶来,由你领我们进入一个幻化的城,你幻化的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城,因为这个书名很抽象,有很深的寓意,这个小说写的是非常当下的一个热门的题材,里面讲到了很多新媒体的从业者,战争,媒体竞争,网红们怎么绞尽脑汁,各种直播的暗战,里面也有现在的情感公号的女教主们,他们的人生故事怎么样。

仁顺和李全老师都读完了这篇书,你为什么那么多题材不写,因为我知道计文君是一个非常高深的《红楼梦》的研究者,是个博士,除了作家,还是一个学者,而且是研究《红楼梦》的,他又写了一个那么新的题材,说实话我自己在媒体,我也接触一些新媒体,我觉得你比我厉害,我好多都不懂,怎么会想到写这样一个题材?

 计文君 :小说家有虚构的权利,好像好多人觉得题材本身,我不是一个特别有题材意识的人,对我来讲现实不止是当下这一块。我自然而然的选择了新媒体,是因为它在很多人的生活中占据了太多重要的部分,它是我当下的见识。假如我在清末,我写的可能是酒肆、是茶楼、是家庭伦理,肯定会发生在家里,对自己人生的想像是那样的一种,我们的话本小说就是从那儿来的。但是我们今天活在移动互联时代,这是我们的事实,我是把他们当成我们的事实来描写,而且我写的依然是一个古老的永恒的话题,我们怎么安放自己在尘世间奔波的心。但是今天因为有了互联网,有了无数被称为内容生产者的人,我们的问题变的特别尖锐且破碎,你今天但凡遇到问题,不管是基因编辑问题还是跨国商战的问题,大到家国天下小到自己的情感,每时每刻都有人为你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方法。但我们听了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正因为意义太多了,反而变得极度匮乏。我们缺少真正的思考,好多人觉得是因为阅读变浅了,其实不是,面对文字的时候大脑启动的区域和直接给的信号和自己捕捉的东西,这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我请教了一个精神科的大夫,我对医学和媒体都是外行,唯一的办法是观察和做案头,案头做的很充分,看了很多医学论文,然后来完成这个。对小说本身生活的质地的再现是一个小说家的本分,我读了萧耳的《中产阶级看月亮》,她是我的研究对象,我们有一个共性,对生活本身的质感有一个基本诉求,就是完成质感的塑造,很多人对《化城喻》感兴趣,但这其实是虚构的。

 萧耳 :你们两位读完了她的书之后,最好奇,最想问计文君什么问题?

 金仁顺 :我没想过有权利向她提问,不知道有这个福利。我对于计文君这个长篇非常好奇,有很多人走上文坛是有各种不同前提,但是文君的准备特别好,张爱玲在十几岁的时候把《红楼梦》读的很好,人家是《红楼梦》教出来的徒弟,文君也是《红楼梦》教出来的徒弟。我对她的小说很好奇,她的小说里虽然是虚构的,作家有虚构的权利,但是有没有虚构的能力,这个因人而异,所以我有巨大的好奇心看这个小说,真的和《红楼梦》一脉相传,表面上是一场大梦,但是里面写的很实,这让我感觉特别惊喜。刚才我也问了你写作的时间,我是喜欢慢工出细活的那种;现在这个这本书已经出版,里面的文物和一些事情,你回头看时会看到你的漏洞吗?比如哪个人物可以做的更好,或者某一处,如果调整一下可能比现在更精彩,有这样的问题吗?

 计文君 :你是媒体出来的吗?我跟他们相伴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在这里面有一个人物,《化城喻》这本书的上篇叫“化城”,下篇叫“琢光”;“化城”里的人物是酱紫,他原来叫姜丽丽,后来叫酱紫,这是特别网络化的意思,酱紫的意思就是如此而已;如果放在清末应该叫姜如是,但是今天的名字不是如是,而是酱紫。酱紫不断地突破底线,曾经不止一个朋友问我,她事实上真的背叛了他的朋友,你怎么能够最后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光,为什么让酱紫完成这个成长,因为在他看来,我对这个人物的设定是我们的同龄人,70年代的人,酱紫是85年代的人,我们是后于时代,不是前者教育后者。我相信,对酱紫,对后来的人,对80后、90后,对新的人,如果由我们来完成这个彻悟,完成对自己生命的体味,跟由她完成的性质不一样。我们的立场不同,关于善恶真假是人生的大问题,追问到此刻,我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她不断地在突破道德底线,把自己在尘埃中彻底粉碎,能不能重建,在小说中完成了,但今天我不敢说。我在《化城喻》里包括接下来反复都在用一个东西,我都在寻路,所以下面我写了一个《问津变》。

我所有的人物都是现代的,我很难对笔下的人物做道德判断,他们做出惊讶的事情的时候,我只会难过。小说最后结束的时候,酱紫自己做了一个网络直播节目,她作为媒体有了公权力,她那个时候的成长,和她准备结婚的男友重逢了,遭遇到恶人对她的伤害,其实她可以用她的媒体资源拿出来这件事讨论,但是我没有写下去,我跟这个人物对抗了三天,最后她说服了我。说服我的原因是,媒体是公信不能私用,酱紫能否从自己个人苦难中,经历了自己的精神崩溃,看到别人的苦难,看到众生的苦难,这样一个理想之路的建构,我通过上篇下篇的叙事完成了,在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可以成立,是不是每个生命都可以经过这个过程,我此刻依然存疑。

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中国儒学里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道德不是启示性的,通过每个人的真实和生命历程显现出来,所以在酱紫身上我愿意看到这样的显现,但是面对人生的问题我依然没办法给出特别肯定的答案。

李全:在书中我看到计老师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结构性,我发现一个问题,每个人的幻化之城里,医生司望舒的形象是比较完美的,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完美的人物,但事实上可能没有这么完美。当时你考虑几个人物的时候是怎样的,能不能解析一下?

 计文君 :讲自己的人物,有时候想起自己的人物感觉像自己的朋友,对我来说都很真实,他们都带着特别丰富的情绪,曾经有人说你的小说人物有很多故事,小说里没有写,但是你知道。我说对,对每一个人物我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出生的,怎么设定。这里面有两组童年里长大的女同学,一组是生于70年代的——艾薇和司望舒,一个是学中文的,后来做了新媒体,成了鸡汤女王;我们知道网红时代迭代非常快,你三年前网红,三年后就不是了,她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机,这是时代的本质属性。司望舒因为个人的经历问题,因为她母亲精神失常,她有童年阴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成为了精神科医生,开始探索人的心理。但是迄今为止,我们人类对心灵的了解比对宇宙的了解还要少。整个21世纪,我们对什么是意识,什么是心灵,完全没有清晰的概念,到今天我们也没有达成共识。

我们知道人类多么需要自我感觉,我们没有这个感觉比没有良知还难以存在,人类没有意义感就难以存活,人不只是靠面包活着的。两个人走向了不同的路,对司望舒来讲,我用了一个概念,延展心灵,在心理学和精神学科中有这样的概念,但是它带有一点神秘色彩,而且也不是特别主流,它认为人的心理不是以皮肤为边界的,外界整个生活文化区域是像能量场一样的,可以产生共振,不是我思故我在,它是和外界共生共存的。每个人带着不同的年龄痕迹,自己所属年代的痕迹,自己受教育背景的资历走到了故事中间,他们都面临着和资本博弈,在生活中既要考虑如何安顿自己的肉身,又要考虑如何实现自我价值。酱紫被亲生父母抛弃,但是她用自己的毅力和才能,靠着并不太出色的文字能力在表达时代。

假如她早生十年,与我们同龄,她就遇不到这个机会,移动互联时代大大降低了成功的门槛,甚至让某些有特点的表达在迅速之间创造出巨大的财富,每个人在城市间的价值实现都跟钱有关系。很多人说我们在今天不谈钱,其实你在谈灵魂的时候没有办法忽视钱,我自己在说人物的时候没有完全的讲故事,他们之间的命运交错,他们之间的互相设计,这里面重重阴谋。其实司望舒并不完美,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她利用别人的文化产业发展自己的诉求,凭借资本的力量给自己圈起一个实验室,用人类做实验是很冒险的,她其实已经踩到了边缘的极限,差点踩过线,她自己知道。好多人说,你为什么不对人物进行判断,我没有办法直接做判断,他们每个人都在危险的边缘游走,所以我希望大家去读故事,也许你就在里面。最终的故事是靠读者完成的,我做过多的阐释也许不具权威性,大家读到的有可能比我的多。

一场人性在刀锋上行走的大戏

 萧耳 :这是开放性的,每个读者看到的视角都不一样。小说中的这些角色,移动互联时代最当红职业的各色人等都出现了:网红、新媒体偶像、天使投资人、灵修、心灵导师、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之类,我们时代比较敏感的职业全都聚集在这个幻化的城里,上演了一场人性在刀锋上行走的大戏。你刚才讲的这个人物,司望舒好像是里面道行最高的那个,你刚刚讲的擦边球,就是用人类实验,是不是跟现在的基因编辑有一些可以说说的话题。

 计文君 :人类求知、追求真相的过程,其实是个危险的过程。从吃智慧树上的果子开始,我们求真知求真相的好奇心都是一把双刃剑。为什么说幻化之城可以提供真实,是因为人性的有限,我们是禁不起诱惑的,永远不要试探人性。当问到你想做什么的时候,80年代的人可能还会说想做明星,90年代到今天就是当网红,就是要红,这后面的原因是什么,除了美誉度,还有一个就是钱。再往前推一步,人们需要的是获得同类的认同,获得价值感、感官满足,还有生之真相,认知你自己。我们还想知道宇宙的奥秘和真相,其实每一次都会导致两个结果,不是所有的得到都是对生命有益的,有的得到其实可能会伤害自己。

司望舒淡泊名利,一点也不在乎金钱,但是她对人心真相的探知是贪心的,特别渴望获得荣誉感。今天所有人都想红,但是被关注、成为明星之后,粉丝的力量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拥抱你的人也可能是毁灭你的人,酱紫在这儿折了一个跟头。这里面有一个有意思的人,艾薇的侄女林晓筱,生活在大树阴影下的一棵小草,她长的并不好,她内心的苦难从来没有被看见,她真实的内心、真实的故事、她的人格成长从来没有人看见,我认为林晓筱的苦难和她经历的东西跟酱紫相比,酱紫的苦难是显性的,而林晓筱的苦难是隐性的。

在今天,可能酱紫是特例,而林晓筱的悲剧时时刻刻在发生。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我在小说里不可能进行这样的阐释,要保持小说中人物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意境的表达,我就不克制。我觉得造物主在面对我们这个现实的世界时是沉默的,一个真正的小说家想说的有很多。为什么《红楼梦》经过两三百年依然生机勃勃,它的复杂性本身在于作者的不克制,慈悲二字怎么体现,就是我不批判别人的书。我们作为小说中人类的上帝,我和他们一样,审视他们,也审视自己的艰难和信心,我觉得这是所有小说家必须去面对的永恒的人性,我们每个人都有缺点,我们的欲求是无穷无尽的。不止是感官上的欲求,你甚至可以放弃一切清心寡欲,为什么有人修行会走火入魔,你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一不留神也会坠入魔道。

所以有时候需要我们停下来歇一歇,辨认一下,问一问自己也问一问自己脚下的路,有时候我们需要过问自己,我们有时候需要承认别人。

 萧耳 :我问一下仁顺,我读完了这本书,我看到你最用力刻画的女性人物有两个,年长一点的艾薇的私人医生司望舒,后面是林晓筱,这四个女性是互为促进的,但是我看不到一个特别强的男性的人物,仁顺写的小说里有大量刻画女性的世界的,我觉得这样一个女性人物,四个都写的挺强的,但是男性人物有点远去了,如果你写的话,你会把男性这一块加强吗,或者就是让男性靠边这样的形式?

金刚怒目地开局,菩萨低眉的收场

 金仁顺 :我也经常被质疑,为什么在我的文本里男性经常那么不好,把女性写的光彩照人,男性都很难看,我说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相信文君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客观上形成了这个,你刚才说的四个人物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是乌迪,她这个小说五个女人都很强势。在推进的过程中,我是觉得都有点女同的感觉,你看林晓筱和酱紫,司望舒和艾薇,乌迪和酱紫简直是到了已经出柜的程度了,不能再出柜了我觉得,这是有原因吗?

小说里有写在酒吧里闹事之后,有一个女孩骂乌迪,就说你百合你了不起啊,其实是特别明显的路线,而且很重要,可见你对爱情是不相信的,但你对友谊和温暖的东西是相信的。文君这个小说我在读前半部的时候和后半部有非常大的区别,前半部整个写这个几乎是宫斗了,我没有看过《甄缳传》也没有看过《延禧攻略》,但我想是不是也不过如此,所有的女人都是披头散发的,剑拔弩张,所有的公人主全是往死里撕的那种状态,撕的披头散发很难看的。我就想看这么暴力怎么收场,结果我没想到,金刚怒目地开局,菩萨低眉的收场,她收回来了。我想她内心还是温暖的,她没像我那么狠,我可能我会写一直到绝路上,最后在悬崖边大家一起死,但是她不知道生活什么地方让她突然变的温暖和柔软了,所以她回来了,她在小说里也写,始终有温厚的深情的东西。   

 计文君 :关于酱紫和林晓筱的和解问题,你可以认为他是和解了,你也可以认为林晓筱的病到最后并没有完全好,生活中间的酱紫和他一直谈话的姜丽丽是两个分裂的人,而背叛过的那个酱紫,根本不在林晓筱生病之后的概念里。我以前有一个小说,对于里面的男主人公,年轻一点的女孩会说,他在33岁那年有了初恋,那个人是真心爱她,很无奈,没有办法;但上了一定的年纪,对人性有了基本认知的人看后会说,那个人彻头彻尾的耍了他。所以在对林晓筱和酱紫之间设计的层次,我留了很多,你理解成她们和解了也行,理解成特殊的精神状态也行。最后和林晓筱和艾薇的返回,也许真的是为了牟利,也可以理解成她完成了自我成长,我觉得这个不是我的事情了,是读者的事情。好的小说应该是镜子,是宝剑,你照出来什么就是什么。折射出来的光越复杂越好,道德感强的人始终不能原谅她。但是有一点成熟度的人都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一锅火锅和撸串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两顿。

古典婚姻与当下的情感模式

 萧耳 :我有个疑问,我被问到过类似的问题,对我自己的主人公太好了。所以我特别想问你,酱紫这样一个网红时代,一个从底层长大女孩,成了网红之后,不惜一切的直播自己的私生活和过往,所有的东西都被他利用了。她对于艾薇其实是后浪打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下手特别狠;她对于自己最好的闺密也特别狠,对于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是野心勃勃,宫斗戏里完全可以写成黑化的。他的成长和林晓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对比。到最后,你却给她一个非常好的结局,还得到了幸福,最后还是跟前男友在一起了,爱情也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你凭什么有理由给她那么巨大的一个人生利好,在这么一个时代?

 计文君 :萧耳你就是属于那种傻白甜,你这个解读足以彰显你的善良。这个故事到这儿为止了,没有往下继续写,但是我坐在这里一分析,我不觉得酱紫的人生是充满利好的,只是暂时安稳了,他的直播暂时有了一个平台,但是这个节目很可能一季或者两季就完了。

 萧耳 :会有新的酱紫出现。

 计文君 :对,这是一个,还有一个,你没发现她和前男友面临着一个很难跨过去的坎儿,能不能收获美满爱情,能不能走向婚姻都是未知数,他们两个人的走向就我个人来讲是不乐观的。

 萧耳 :后面给了很多温暖的细节,你会让读者会往这个方向想吗?

 计文君 :这就是“化城”,我曾经看过一个小说《言语的化城》,我可能愿意在这个里面给出这样一个朝向,但是我到底也没有敢给出,我写现实的那部分心挺狠,给出慰藉的部分都是光,都是那种光亮,都是方向,你想想酱紫最后直播和她的生母见面,他的养母生母和养父一起见她,对于酱紫来讲,她对血缘关系的否定是彻底的。酱紫有一句话是说“朋友是我替我自己选择的亲人”,她已经否定了血缘。

这里昭示着未来我们未必是靠婚姻,未必是靠血缘来建构自己未来这个家的概念,我们完全可能是有一种新型的人际关系和社会模式,它可能在萌芽状态中。今天在我们一部分人中间,关于家庭是否消亡,婚姻是否消亡,所有这些东西的概念,我基本没有带任何既定框架,这里面你抽出任何一个东西来,你会发现都可以讨论,都可以变成一个谈话节目进行讨论是这么回事或者不是怎么回事。不止唯物的东西,包括酱紫为什么再也不敢,她被教训了,他俩结婚现在没有任何障碍了。

障碍是什么?正是因为没有障碍,所以那个障碍才不可逆。而且我最后给他们设定,他俩确定关系,释放自己欲望的时候是他父亲死亡的时刻,而且未必是抢救过来的,很可能是他母亲坚持放弃。他说我放弃了,他是做人工智能、大数据采集的,每天白天在拓展人的认知极限造出后人类,晚上靠机器来维持自己的肉体,我给他的前男友连名字都没起,因为没有把他作为一个人物来写,如果作为人物你去打开,那又是另外一个面向,所以我接下来这个作品可能集中精力写增强现实和人工智能。  

 萧耳 :这本书表现出来的一个立场,能不能概括一下。

 金仁顺 :我们刚才说的所有的虚幻的东西,光灿灿的东西恰恰跟《化城》的意象是吻合的,非常的吻合,在这个城没有消失之前,我们都像一个缩影,但是他永远不会消失的,我们就说她还是很任性的。

 计文君 :我觉得太准确了,我这是一本关于幸运者的小说,里面都是幸运者。我们所有被书写的人,包括最不幸的已经出局的余菲菲他都是幸运者,他们都是人上人,他们即使出身底层也都成功了。仁顺说的特别精准,这就是”化城”,这就是有各种导向,空中金花飞舞,地涌金莲,你所有渴望的东西都能呈现,这就是”化城”。”化城”的破灭不是等到你失败了,”化城”的破灭是你拥有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这是”化城”能够起到庇护作用的时候,是有前路要走,能够穿过这个城继续往前行,这是我的期许,也是对自己的期许。

我后面还有一句话,这是一个关于作者和阅读者的小说,为写作者提供了庇护的文字,也将庇护读者。我在这里面所有的温暖也好、苍凉也好,我觉得生活中有在某个人,某个时间显现出来的温暖,不管人生如何残酷,总有这样的显现,我不是任性,我只是由心而已。

 萧耳 :还有一个问题,你对两性关系怎么看的,因为从这个书里,我能够读到好像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非常具有哲理性的。因为那个地方我看到的很感动,他跟处的比较久的男朋友,知道男朋友的父亲得了这样的病花大笔钱之后,只剩下赶紧跑了,或者多年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了一定的力量之后才又回来,在里面我看到了一种,因为一场病赶紧分手,不要互相拖累,成了一种非常合理的情感处理模式,这个在当下,这样一种东西越来越具有合理性,你再跟之前的那种,说道德时代也不太恰当,就是各种生生死死,古典的情感两性的时代,为什么有这么巨大的差异,然后还振振有辞的,你是怎么考虑的?

 金仁顺 :因为这个酱紫是小说绝对的女一号,我给你捋一下两性关系很混乱,上中学的时候跟老师就有文交性质的,大学的时候也写了一笔,跟一个男生很随便的可以开个房,这是露出来的,不露出来的可能更多。那还是有情谊的,再然后是打游戏的,打游戏是纯粹的功用,就是一个两性功用,再往下跟陆离还有一下子,实际上他是非常随便的一个人,一个女一号这么随便,这个我也很好奇。

 计文君 :这是两个好问题,我可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是萧耳的那个问题,不管是婚姻对于古典主义,关于纯真爱情的故事,还是关于美满婚姻恩恩爱爱的故事建构,我都认为那是建构出来的故事之一,我对纯美爱情观,知己之爱是我很向往的,而且是我的审美基调,这是没有问题的,这是第一个。但是为什么在酱紫身上,她是这样的,我当时有一个比喻,我被老虎咬住了一条腿,你没有办法杀虎来救我,你留下来也会被咬死,我对你尽的最后的情谊就是快跑,就是我太迟了,你快跑,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爱,关于古典的恩恩爱爱,或者丈夫去世了,我剪发也好,卖身也好,我赡养公婆,抚养孩子,这样巨大牺牲的古典主义的美学,我们在不同的美学范畴里,我确实没有写那种。

他的事情都有两面性,第一,他被老师性侵,这是一个事,或者他勾引了老师获得了被推荐作为贫困生上大学免学费或者获得资助的权利。第二,他在读大学的时候遭遇了一次春风杨柳下的浪漫爱情,也可能是随随便便跟人,这个解读是读者的事情,酱紫自己心里发生了什么,我给了他充分的辩护权。唯一一次是做小三,我让他挨了一次打。网上那个打小三的视频,我真不知道怎么打,这打小三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在网上搜出打小三的视频,那个仇恨残酷的程度,我自己做了两天的心理治疗,我自己写完这一段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人在尘世间遭遇的极致羞辱。我当时在那个里面写到了两次,把一个女人遭受到的尘世间的羞辱,我写到了他小便失禁。人在极度的恐惧和遭遇羞辱的时候,你的生理都不能给你维持体面,我觉得我写的足够恶心,我才能有温暖的理由,否则我没理由了。

《红楼梦》的庇护与对应

 萧耳 :我们看看下面读者有没有感兴趣的问题问计老师。

读者:感谢三位老师,您是研究《红楼梦》的,您如何让自己在《红楼梦》这棵大树下再长出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因为《红楼梦》的原名叫做《石头记》,而你的小说叫《化城喻》,是很对应的,我想问您这个问题。

 计文君 :谢谢你的问题,这一点小小隐藏的心机还是会被看出来,红楼这座楼太高,所以它投下的阴影很长,基本上接下来所有的中国作家,尤其是现当代的作家,都有一本被命名为《红楼梦》的著作要写出来,或者没有写出来。我们对好多作品的评价是,这个是民国《红楼梦》,这个是当代《红楼梦》,或者说,我们终于拥有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红楼梦》。《红楼梦》变成了一个用来做价值判断的标志,我真的觉得我还没福气长在红楼的树下,离它很遥远。

我曾经在我的论文中剖析过,我是现代性的写作,我跟《红楼梦》的写作完全立足于不同的叙事范式和不同的规范,所以我不恐惧它对我的遮盖,而且我充分的依赖并且信任它给予我的滋养和庇护。我觉得好多人对红楼有皮相之识或者有重重叠叠的误读,我依然在读《红楼梦》,说《红楼梦》,我不太畏惧,就像曾经我有一段时间畏惧别人把我和张爱玲做比较,现在我不再畏惧了。当我不再畏惧,不再回避,我甚至觉得和他们有联系,这个东西对我来说,那就像我的血缘和我的卷发一样,是我不愿意遮盖,也没有必要遮盖的。但是我觉得写作上如果仍然在重复任何既定的东西,比如说仁顺写过的东西我就不再写,因为我既尊重她,我也尊重自己的生命时间。

因为有很多写作本身你要去重构经验,但是你复制的是旧的认知,这种写作没有必要进行。我一定要有一个新的认知,不止是新的经验,经验哪有新旧,只是我们完成建构的形式,我赋予了内心的形式,但是在里面的东西一定是跟我自己的思考,我觉得它应该是和当下的某一个东西是相关的,他和永恒的东西也是相关的,符合这两点是我才能愿意为它付出的。我觉得他既是当下的又是永恒的,我觉得接下来再写的不管是心理分析的还是增强现实的或者虚拟现实的技术,其实我关注的依然是技术对人性带来的影响,和在技术影响之下人的心灵会嬗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红楼梦》对我来说是庇护,它真的构成了一个庇护的力量。

图书信息

书名:化城喻

著者:计文君

出版:2018年11月

装帧:精装, 2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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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编辑 | Hann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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