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男人 | 贝聿铭的成功，绝非偶然

Original miss半城半城会 2023-07-10

收录于合集 #半城男人 55个

文|MISS半城

“最美的建筑，应该是建筑在时间之上的，时间会给出一切答案。”

今晨，卢浮宫博物馆发文悼念：“就在几分钟前，卢浮宫收到一个让人悲痛的消息，卢浮宫金字塔的作者，也就是我们前天刚刚提到的华人设计师——贝聿铭先生，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大师之一，在5月16日辞世，享年102岁。虽然您已经去了天堂，但是您和您的作品将一直被全世界所铭记！”

△

贝聿铭在卢浮宫金字塔模型前

《纽约时报》今天的纪念文章这样描绘贝聿铭：他是世界最著名的建筑师之一，是一名坚定的现代派，是一名罕有的同时能吸引地产商、企业界领袖和艺术博物馆董事的建筑师。他在全球有众多地标性建筑。建筑评论家戈德伯格（Paul Goldberger）形容贝聿铭为“一名有教养的男人，他安静而毫不夸张的风格掩饰着强烈的好胜野心”。

成为影响全世界的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的成功绝非偶然。

狮子林、绿房子

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

贝聿铭出生在名扬海内外的吴中名门苏州贝家。中国古话常说：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而贝家兴盛发展至今却已整整十五代人从明代中叶至今、五百年间不曾中断。

贝家靠行医卖药起家，到了乾隆年间，贝氏已经成为苏州首富。到了清末民初，贝家与时俱进家族产业向工业与金融拓展。贝聿铭的祖父贝哉安是当时著名的"金融大亨"，参与创办了上海银行，还协助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新型旅行社——中国旅行社。

△

贝氏全家福（前排左一是贝聿铭）

当时贝家在苏州的老宅，是贝聿铭的叔祖父，当时号称"颜料大王"的贝润生花重金买下的"狮子林"。这座"狮子林"可是建于元朝，距今600多年，我们都知道苏州园林可是天下一绝，而这座"狮子林"就是苏州四大名园之一。由元代著名画家、造园家倪瓒设计，乾隆皇帝每次下江南，到苏州均指定住在狮子林，至今，园中乃留有乾隆"到此一游"的"真趣"匾。

△

少年贝聿铭在狮子林

贝家在上海法租界还有一栋著名的洋房，也就是后来被称为"远东第一豪宅"的"绿房子"。这座豪宅屋内装有弹簧地板，还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奥的斯电梯，房内家具全部由美国家具公司定制，奢华做派上海滩首屈一指。

△

民国时期的“远东第一豪宅”：上海绿房子

而贝聿铭的父亲贝祖贻承袭父业，更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曾任中华民国中央银行总裁，同时还是中国银行的创始人之一。

“有花就有春天，有花就有希望”

——贝家文化资本深厚

和当今满眼望去没家学家教的土豪暴发富不同，贝家世代尊奉“以产遗子孙，不如以德遗子孙；以独有之产遗子孙，不如以公有之产遗子孙”的名门之风。贝家历代重视子弟教育和社会公益。

家族中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必须上学求知。贝家还规定：“男丁必须做事”，所以尽管累世巨富但“贝家从没出过提笼遛鸟的公子哥”。

另外，娶妻必选名门闺秀、知识女性，让家族更有影响力，同时也培育出更优秀的下一代。贝聿铭的母亲，是清朝最后一任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庄氏，擅吹笛子，虔心向佛，可惜在1930年，患癌去世。此后，贝聿铭的父亲贝祖贻又娶了"江南名媛"蒋士云，是为贝聿铭的继母。蒋士云是当年曾在北洋政府任外交官的蒋履福之女，她从小天生丽质，聪颖好学，10岁时被家人送往上海读书，12岁随父亲赴北京，在英国人办的学堂里学习英语。16岁时，作为驻外使节的千金小姐，蒋士云又随父母远下欧洲，并在法国巴黎留学一年，在熟读英语的基础上又初通了法文。

△

贝聿铭年少时与家人的合影

而贝聿铭自己，娶的也是大家闺秀陆书华。她父亲是麻省毕业的工程师，在上海中学毕业后，往美国哈佛大学读本科，在一次旅行中与贝聿铭相识。

△

贝聿铭与陆书华的结婚照

贝氏家族一直秉承着"诗书传家，乐善好施"的家训，贝聿铭的祖父贝哉安1922年起连任苏州总商会会长7年，先后发起募捐巨款开辟了从阊门到虎丘的马路，时称"新马路"，担任过吴县救火会会长，博习医院、振华女子中学董事等。贝聿铭的叔祖贝润生在狮子林中设立了贝氏祠堂并在旁边捐资建立了贝氏承训义庄用来赡养、救济族人另外，贝润生还与同族兄弟、金融巨子贝理泰（贝哉安）在苏州城开办了中国第一家新式幼儿园，为苏州的公益慈善做出了巨大贡献。

△

贝聿铭八十年代在苏州

贝家诗书传家，富而不骄，乐善好施，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这种对于清白的信念和道德的坚持，是贝家之所以兴盛不衰的原因。

这种名门望族的精神遗产文化资本，即便在最悲惨命运面前依然光芒四射。

1949年后，贝氏家族早年间就很"识时务"地将大部分财产上交出去了，比如银行、电力、燃油和染料的经营权，两幢房子也交了，其中一幢是上海法租界南阳路170号的贝家花园洋房，一幢就是大名鼎鼎的狮子林。尽管如此，家族的人还是没有摆脱厄运。

贝聿铭的族妹贝聿琳的丈夫是一个银行家。文革期间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一天参加批斗会回来，孩子们看到他脖子上挂着批斗的大牌子就帮他摘下来结果才发现：挂牌子的铅丝早已把他的脖子勒出了深紫色的印记一家人默默流泪，但贝聿琳的丈夫却自己“一弯腰从菜篮子里挑了几棵开着黄花的菜芯，又顺手从地上拣了个瓶子，插好了往桌上一摆”。然后老人对着全家人说：“有花就有春天，有花就有希望”。

可见即便是身处困境，贝氏族人的依然保持着可贵的名门气质。

和父亲一起出走美国的贝聿铭自然继承了贝家文化资本，精神上的贵族基因所呈现的优雅气质，是他后来被西方上流社会接纳欢迎的重要原因。他接到人生中最重要的设计订单就源于此。

△

贝聿铭全家在欧洲度假

来自杰奎琳肯尼迪的邀请

1948年，31岁的哈佛大学建筑系助教贝聿铭，离开安静的校园，从他居住的波士顿剑桥小镇（Cambridge）来到大都会纽约。对这位东方青年而言，这个决定不仅仅意味着自此从安静的学术界投身到一个喧嚣的商业界，也是他人生轨迹就此转变的一个节点。贝聿铭勇敢地打破舒适区，告别老旧传统贵族那种落寞的孤芳自赏，拥抱高歌猛进的城市化带来的建筑设计的摩登时代。

△

贝聿铭

实际上，这并不是贝聿铭第一次同自己的旧世界告别，尽管那个环境对他而言既熟悉又舒适，难以割舍——1935年8月13日，18岁的富家子弟贝聿铭从上海登上“柯立芝总统号”，远赴美国留学。1940年，贝聿铭以优异的成绩从麻省理工毕业。1942年12月，贝聿铭正式入学攻读哈佛的研究生学位。年轻的贝聿铭接受建筑教育的时期，也正是建筑思想最激荡的年代；也因为时代背景，他很幸运地遇到了欧洲和美国建筑界的领袖式的人物。

向贝聿铭伸出橄榄枝的，是作风张扬、嗜抽雪茄的纽约开发商威廉·齐肯多夫（William Zeckendorf）。“其实接受齐肯多夫的工作邀约非常冒险，因为在那个时候，受尊敬的建筑师从不与开发商一起工作。”

△

贝聿铭向齐肯多夫介绍纽约四季酒店

在为建筑商齐肯多夫工作的尽管争议颇多，但对年轻的贝聿铭来说，齐肯多夫给当时“空空如也”的贝聿铭灌注了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丰富社会知识和经验。他们之间的合作长达12年之久，之后贝聿铭离开齐肯多夫,自立门户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使贝聿铭真正声名远扬、跻身于世界级建筑大师行列的是肯尼迪图书馆项目。1964，肯尼迪家族决定在波士顿修建一座私人图书馆以表对肯尼迪总统的纪念。在挑选出的建筑师候选人中，贝聿铭排在第三位，排在他前面的两位是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和路易斯·康（Louis IsadoreKahn），他们都是当代建筑界响当当的人物，而彼时的贝聿铭的影响力显然还不在一个量级上。

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杰奎琳决定亲自去拜访三位候选人的工作室，以加深了解。相比之下，密斯虽然是这三个人中名气最大的但是他骄傲的态度，以及他在办公室里抽着雪茄、说话不紧不慢的仪态，让杰奎琳决定出了密斯的办公室就再也不会来了。而路易斯·康有生性腼腆，虽然有着绝佳的想法，但是如同装满饺子的茶壶，肚子里有货也倒不出来。再加上他身材矮小，不修边幅，失去了肯尼迪家族的信任。

△

1964年12月13日，贝聿铭和杰奎琳·肯尼迪出席新闻发布会，宣布肯尼迪图书馆修建基金已达到1000万美元

当时贝聿铭仍租住在齐肯多夫的办公室里，工作室并不豪华，为了迎接杰奎琳的到访，贝聿铭特意将它粉刷一新，并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晶莹透明的玻璃瓶装的一大束鲜花。就是这束美丽的鲜花，在见面时给总统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美之后，问贝聿铭：“你们常放置这么美的花吗？”贝聿铭老老实实“交代”，那是专门为她买的。贝聿铭身上中国士大夫阶层的风度和优雅以及他对杰奎琳的重视，最终为他赢得了这个重要建筑的设计权。

△

贝聿铭在肯尼迪图书馆内留影

在贝聿铭的建筑生涯里还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在设计了大名鼎鼎的卢浮宫前广场玻璃金字塔之后，他最争取到了当时的法国总统密特朗的认同。建造之前的公开展览和媒体辩论，舆论的声音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但最后密特朗还是坚持采用贝聿铭的方案。包括后文还要提到的香港中银大厦也遇到了许多问题，最终都被贝聿铭一一化解。

当人们问及为什么总是他拿到建筑设计权，贝聿铭只回答了一句：“是的。但可能是因为我更加耐心，因为我是个中国人。”

“建筑设计师本身实际上也是自己的一个作品”，对于肯尼迪图书馆的选拔，建筑历史学家斯宾罗·科斯托夫这样说道。

中西合璧温润圆通的谦谦君子

贝聿铭的成功绝非偶然

游走在东西方文化之间的贝聿铭，无疑是建筑界一个特殊的存在。

随着贝聿铭在美国建筑界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的东方背景和家族故事在更广的范围内被传播和熟知。而他与建筑界、文化界、商界乃至政治界主流话语圈或远或近、或疏或密的关系，也使得他的身上笼罩了几分神秘色彩。有人形容他“对权力的各种微妙关系的敏感程度，可与声呐相媲美”。

贝聿铭是如此的立体，一个建筑师很少具有他的复杂性。在专业领域，和许多著名建筑师充满“艺术范儿”和偏执的处事风格相比，贝聿铭的形象其实更接近一名商人。“他没有名气的时候，就用设计去换名气，有了名气，就用名气去换地位。有了地位以后，就更加随心所欲地在建筑领域挥洒自己的追求和报负。”

△

贝聿铭

他很像李安，精准而本分。他的性格里同样拥有这些特点，世故而圆滑，而这种恰到好处的圆滑加上他出众的气质，帮助他化解了许多困难，从而可以更好地推行他的设计理念。

儒家的温和圆通，士大夫家族优雅得体的家风礼仪，是他和李安能凭借专业性打入西方主流社会的修为。

没落的华人贵族要获得西方主流社会的认同，人生磨难非常多，李安和贝聿铭都是通过精湛的专业水准，用儒家的兼容并包极其耐心地寻找解决具体问题的多元路径，所以就没有抗争的戾气。这是我十分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