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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丨喻保权:那座红卫兵墓园,长眠着我的四个同学

喻保权 新三界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1968年


喻保权,1951年生,重庆40中初67级学生。下过乡、进过厂、干过基层领导,重庆市委授过优秀称号。后入职外企、加盟私企,2020年退休。


原题
忆“文革”中
被枪杀的四位同学




作者:喻保权



闻名中外的重庆沙坪公园(原沙区公园)红卫兵(“八·一五”派)墓,说是全中国唯一存世、保留原貌的“文革”死难者墓群。统计有墓碑131座,埋葬毗邻沙坪坝区的“八·一五”派死难者573人,年龄最小的仅14岁。其中有我重庆40中“八·一五”墓(坟)两座,埋葬男女同学4名。

同学享年16至18岁,“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他们哪来“春闺梦及”,倒是令自己父母、兄弟姊妹及亲朋好友撕心裂肺一辈子。

“文革”后,重庆和全国一样奉旨拆毁了所有派性死难者墓碑。但对沙坪公园这个大型的红卫兵墓群,重庆(四川)庙堂几经争论。1985年终由重庆市委书记廖伯康批示定调,按三不原则处理:“不拆除、不宣传、不开放”。沙坪公园红卫兵群墓幸运留存,作为重庆市级历史文物封闭管理。

红卫兵墓顶大多竖起“8·15”字形火炬,主碑题词高大上“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死难烈士万岁”等,碑座四周纂刻遇难经过及生平,墓牌刻写死难者姓名及生卒。墓碑坐西朝东,寓意死难者“永远心朝红太阳”。

 

重庆沙坪公园40中“八·一五”死难者墓。1968年7月,左起周x福、杨x全、余x


重庆40中是市中区规模较小的初级中学,文革期间有初66、67、68三届24个班级。学校既无厚重历史,也于上个世纪末因拆迁被撤销建制。在“文革”的疯狂闹剧中,40中对立两派在重庆的文攻武卫中都属配角,名不见经传。

40中地处重庆菜园坝火车站与朝天门轮船码头的下半城公路干线上,在南纪门和储奇门之间。面朝长江,背连著名的十八梯。学校西临市法院、公安局新犯转运站、南纪门中学(南中),东接重庆日报、解放西路中学(解西中学)、凯旋路中学(红岩三中)等。

“文革”武斗期间,重庆市中区大多数位置和四十中周边都被“八·一五”派占据,只有两路口、牛角沱一带仍有"反到底”派驻守。市区公路形成犬牙交错、分段守防状态。

1968年3月31日晚,驻守学校的40中“八·一五”战斗团“昆仑剑”又集合起30余人,携带军用刺刀、手枪、半自动步枪等武器,乘坐卡车驶往菜园坝火车站(解西中学杨x智驾驶),按常规不定时地去检查抵渝火车出站人员,查缴武器。当晚11时左右乘车返校。
 

40中“八·一五”战友合影,前排左三为1968年3月31日遇难者侯天林,摄于1968年3月22日


车行至南纪门与中兴路丁子路口时,一阵排枪响起,黑暗处有人大喊“停车!”杨x智刹车于丁子路口中间,正在路灯下。我们并不惊慌,我们知道这个路口是南中“八·一五”把守。

我们高喊“40中的”,左前路边电线杆后钻出几个持枪的南中学生,与我们招呼交谈。

忽然一声枪响。随即听见有人大喊“打到人了,‘猴儿’中枪了”。“猴儿”是40中“八·一五”战斗团团长侯天林(初66级,共青团员),他坐在驾驶室,左右车门踏板上站着余x、宋x元。

大家慌乱下车。我看见侯天林斜倚在驾驶座上,余x用自己军帽捂住侯天林的脸部。南中学生见状已不知去向。

回过神来,我和部分同学随车送侯天林去临江门重医二院。医生对武装学生送来的伤员,明知死亡,也要作抢救状,以免引起误会。医生后来说,侯天林当场就死亡了,枪弹从右眼穿入。余x回忆:“侯天林双眼珠当时都掉落在捂他的帽子里。”

半夜里,学校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伟大领袖的凄凉悲壮诗词歌曲“我失骄杨君失柳”。经历“文革”的都知道,哪个地方反复播放这个诗词歌曲,那这个地方一定是又产生了“烈士”。

40中与南纪门中学两校相邻,又属同一派别。南中说“忽然开枪,是因为有人紧张导致意外走火”。为防40中报复,南中还是躲避了几天。

在红卫兵重庆警备区市中区分部的竭力调解下,南中也竭尽所能赔礼道歉,安抚死者家属,此事也就内部调解了。

至今,我不知道是南中哪个人在哪个位置误开了这一枪,也没有听说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不过,“文革”后期,南中“八·一五”团长任xx因其他罪行被逮捕、枪毙了,算是报应。

侯天林遇难五天后,“我失骄杨君失柳”的悲歌又在40中上空日夜凄泣。40中“八·一五”又被枪弹一次射杀两人,轻、重伤九人,死难者是初67级李宁远和初68级范荣惠(女)。不过,这次血案是对立的“反到底”派制造的。

1967年以来,沙坪坝区的重大(重庆大学)“八·一五”等学校、单位已在沙坪公园修建死难者墓。(“文革”中重大死亡27人,是国内死亡学生最多的大学。)其后,相邻四周的“八·一五”派也将死难者送此下葬。我校也选择在此安葬侯天林。
 
重庆40中“八·一五”派团长侯天林追悼会,1968年4月5日

4月5日,40中在学校开了追悼会,百余名送葬者乘坐卡车送侯天林灵柩到沙坪公园下葬。下午,有40余位送葬者搭乘南中唐x良(小白脸)驾驶的卡车从原路返回学校(市中区)。

40中到沙坪公园约20公里。当时考虑,送葬车辆走牛角沱、李子坝、红岩村一线相对安全。沿途都是“八·一五”派占据,牛角沱附近虽有“反到底”派据点,但都不临近公路。送葬车辆悬挂白花,乘员赤手空拳,标志显著,白天经过,问题不大。

唐x良、祁x春回忆:“途经李子坝连接美国史迪威将军故居公路丁字路口前,看见路边停有吉普车和卡车,10余位武装人员举枪拦车。送葬车驾驶室只有一支枪,子弹都没有上膛,哪有对抗之力。为麻痹对方,唐x良减速靠边,并高喊‘我们是送葬车’。”

在对方放下枪口靠拢车辆时,唐x良挂档加速,朝牛角沱狂奔。对方驾驶吉普车追击扫射,直至牛角沱面粉厂附近才折返。

唐x良在牛角沱附近稍停,后去附近的6中 “32111”(“八·一五”派)求助,由六中武装护送下驶往重庆外科医院。李宁远、范荣惠已中弹身亡, 9名男女同学轻、重伤。“我们参加了尸检:李宁远后背中弹,范荣惠左大腿中弹射入腹腔。”

何x成回忆:“我当时在车厢后栏板处,人多车晃,就蹲坐地下。李宁远扶靠我后背,左右挤着xxx、魏x和。忽听密集枪声,后栏板被子弹打得‘扑、扑’乱响。我们在车厢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处躲藏。哭声连天,鲜血遍地。

忽然车子停了一下,立即有10余位同学跳车逃命。我后背、左右同学不死即伤,我蹲在地上躲过一劫,一双千层底布鞋完全被鲜血湿透。当时情景太可怕了。”

我班张x贵跳车后,见一腿部中弹男同学行走困难,不顾个人安危,背起同学就跑,拦下一辆两派都允许行驶的粮煤专车送去医院。

我姐(川邮学生)从成都回重庆躲避武斗,却不知参加我校追悼会遇上了武斗。万幸的是,我姐和我班女生没有搭乘这辆车返回。

噩耗传到沙坪公园,人心惶惶,都成惊弓之鸟,原路线不能再走了。我姐和我校所有滞留人员由重大“八·一五”接待安置,背道远驰送去北碚区西师(西南师范学院),再乘船顺嘉陵江绕回市中区。

“4.5事件”遇难的李宁远、范荣惠,就和侯天林在沙坪公园合葬一墓。

自愿参与修建40中死难者墓的我班张x芬,1968年5月


汪x珍回忆:“修建40中‘八·一五’墓碑,是重大冶金系(或矿山系)学生推荐陈家湾附近建筑单位,派来几个师傅主持。我和余x容、张x芬(我班女生)、雷x碧(我班女生)、陈x碧、李x忠、王x荣、肥x等10多名四十中男女同学自愿现场帮工,耗时近3个月完成。我们在墓地转运水泥河沙,抬连二石(条石),非常辛苦,但心甘情愿。” 

朱x槐(40中“八·一五”派继任团长)回忆:“为‘4.5事件’,我曾两次去54军军部(鹅岭),参加由耿志刚参谋长主持的情况汇报会。当时部队除了收集和上报情况,其他也无能为力。但耿参谋长给了60中800元钱,聊表安慰吧。”

后来知道,拦截追杀我校同学的是驻守在重庆体育馆(两路口)的捍卫路中学(捍中)、二轻兵团“反到底”武装。不知何故他们从两路口(山上)钻街走巷潜来李子坝(河边)设伏拦车。“文革”后,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为此承担滥杀无辜的责任。

墓碑落成,参与悼念死难者的40中女同学,1968年7月


1968年真是40中“八·一五”的灾星年。7月31日又发生与新犯转运站纠纷,初67级罗涪年(饺子)被哨兵鸣枪误伤死亡事件。

7月31日9时多,我们还在学校睡懒觉,忽被叫醒。聚集30余人去附近的公安局新犯转运站(凤凰台监狱)讨说法。当时转运站由部队守卫,学生没有带枪(不排除个别人揣短枪)。

我的记忆是朱xx、我班尹xx等回校喊我们的。据说他们清晨上街张贴庆祝“八一建军节”标语,与转运站门卫发生纠纷、扭打、吃了亏,回校搬兵讨说法。详情至今我也不清楚。

转运站大铁门平常紧锁,留个瞭望口,开小铁门供单人进出。学生们蜂拥而至,转运站来不及关门,学生一拥而入,站满院坝,要求打人者赔礼道歉云云。

转运站院坝很小,进监舍要上几步台阶。持枪门卫退上台阶,与学生对峙。这时,有干部要求学生退出去,派代表来协商处理。

学生们还是听了招呼,开始退出。但铁门小,退出慢。我们已退出门外,忽听院内几声枪响。惊愕中,看见一汪鲜血从铁门下涌出。大家惊呼:“打到人啦!”

我和几个同学立即挤进门去,看见院内还有三四个同学在铁门边正待出来,我班恽x明手指对方还在喊说什么。但罗涪年靠着铁门倒着,中弹身亡。持枪门卫都跑上二楼窗口,封锁了监舍门道。

朱x槐回忆:“当时压力很大。既要劝说制止少数同学提出夜间报复转运站的极端行为,又需及时向红警区市中区分部请求协调部队,澄清事实。我和赵x桥(老师)、郭x沛(老师)、唐姓军代表在重庆警备司令部(大梁子),向唐兴盛司令员(兼市中区革委会主任)汇报详情,分歧很大。有人要求将‘7.31事件’定性为学生持枪冲击监狱的反革命事件。在多方沟通协调下,唐司令员最后拍版:'学生不听招呼冲入转运站,错误是严重的;但对‘7.31事件’不定性;要求学校作好死者家属和学生情绪的善后工作。'”

"文革”期间,重庆驻军与“八·一五”派比较融洽,“7.31事件”也只有如此了结。知情者说,门卫系新兵,确是鸣枪示警而误伤了学生,随后也被部队提前处理退伍。

于是,沙坪公园40中“八·一五”墓碑旁,又新添一座新坟。

40中“八·一五”死伤者都没血溅武斗现场,纯属阴差阳错的误伤。李宁远、范荣惠、罗涪年和多数枪伤者虽带派性,但平常都没回校参加文攻武卫活动,应算是逍遥派。

汪x珍回忆:“范荣惠家庭贫苦。‘4.5事件’上午,她还在帮爸爸拉板板车(胶轮车)谋生活。在南区路口偶遇同学,顺便参与送葬而遇难。”

而罗涪年家有海外关系,对“文革”避之不及。“7.31事件”时和同学偶回学校,随众参加被误杀。

呜呼,我冤死的同学们!哀哉,白发人送黑发人!

2010年春夏之交我回重庆,个人专程去沙坪公园祭奠扫墓。当时四周围墙,铁门紧锁。找公园说明情况,同意派人陪我进去。只见墙内杂草枯藤,乱树斜枝,败石颓碑,步道难觅。好些石刻文字已风化难辨,也有祭台残留奠品,应有心酸人儿来过。墓地少见天日,万籁无声,一股冷风掠过,不禁打几个寒颤。彼时彼人,此情此景,真个时空错乱,令人悲从胸涌。

管理员带我去某收集红卫兵墓死难者资料的民间组织(在公园内),两男女接待我。嘱我把学校死伤者详情E-mail他们,还送我一张1966年重庆“12.4事件”的油印歌单“亲爱的战友你在哪里”。后因一些细节无法确认,怕违事实,失约放弃,想来愧疚。

50多年过去了,遇难同学的冤魂在阴曹地府找到真凶了吗?若涅槃重生,再投人间,还要争当“无限忠于”的红卫兵吗?
 

40中“八·一五”昆仑剑,后排左二为继任团长朱x槐,1968年5月


“文革”不是中国道路的“艰辛探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早已定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血的教训必须铭记!我们不能在一个坑里多次跌倒!

尚若又有文人骚客鼓吹:运动啦!运动啦!你我虽已幡然醒悟,但你我的儿孙后辈会不会又山呼万岁,舍命赔血去?!

2020年11月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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