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 李秉铎:逃离家园,秀才遇到“武斗兵”
作者简历
李秉铎,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1980年再次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回炉班)。先后在贵州印江县粮油加工厂、印江县中学、贵阳地质一中工作。1990年调回重庆,先后在蜀都中学、重庆十八中学任教,中学高级教师。2006年退休。
在“文革”中,重庆地区的武斗规模之大,武器之先进,战斗之惨烈,武斗持续的时间之长,都是全国罕见的。直到1968年之后,在全国各地逐渐安定的大好形势下,驻军变“支左”为促进各派联合,大力消除派性,才扭转了混乱的局面。
1967年4月2日《人民日报》社论《正确地对待革命小将》发表后,当晚在西南师范学院网球场举行辩论会,四川外语学院“八·二六”战斗团,西南农学院“八· 二六”战斗团都上台发言,支持“二月逆流”中被打成反动组织的西南师范学院“八· 三一”纵队,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很多原“八· 三一”参加了对立组织“春雷”兵团的人员都纷纷声明退出“春雷”,其势如火山爆发,不可阻挡。
第二天,原“八· 三一”数百人在大校门毛主席塑象前宣誓,宣布重新成立,又把胸章戴起,并贴喜报吸收成员,外单位很多来校园贴大字报,支持“八·三一”。
4月4日上午,北碚区公安局来学校释放“镇反”中被抓的“八· 三一”勤务员:周荣、羊衍海、李盛隆、史焕帆等人。秩序极乱,很多大学及中学的群众组织纷纷发言,表示支持“八· 三一”新生,公安局不能维持秩序,乃宣布散会。但群众不散,发言者照旧,至下午二时始散。
4月5日,在四川外语学院和西南农学院两个“八· 二六”的大力协助下,“八· 三一”冲上红旗大楼(即现行政办公楼),从“春雷”手中夺回广播站,宣布从4月5日22点10分开始,“八·三一”接管西南师范学院党、政、财、文大权(实际上财权未能接管,一直掌握在“春雷”手中)。午夜12点重庆警备司令部张营长来和“八·三一”负责人谈话,表示欢迎“八 ·三一”新生,承认“八·三一”是革命左派组织,并要求在夺权斗争中不能搞武斗,不能打人,不能损坏公物。
重庆形成两派斗争,一派称为“革联会”派,或“保”派,即保“革联会”派(以重大“八· 一五”为首,故也称“八·一五”派),“春雷”属于这一派;一派称为“反到底”派,又称“砸”派,主张砸烂“革联会”,“八· 三一”是反到底派的主要成员。两派都自认是革命的左派,都认为对方犯了方向性的错误。从一开始两派斗争就很激烈,甚至你死我活。从今天看,这一场斗争毫无意义,但在当时的派性斗争下,就是要争个输赢,就是要斗下去。
4月21日,重大“八· 一五”派来25辆车子,满载人员到西南师范学院校园示威。4月28日,“八·一五”再次来示威游行,与数学系一“八·三一”派学生浦某发生冲突,浦被抓,投入公安局“压不倒”战斗队宣传车中。
4月26日,西南师范学院附中发生激烈武斗,附中的“无产者”(属“保”派)居楼上,以高房建瓴之势,用石块、房瓦、铁器、灭火器、汽枪向楼下的“布尔什维克”(属“砸”派)袭击,伤人甚多,伤皆中头部,一中学生被击裂头颅,送医院病危。
第二天,《红旗》杂志社论《热烈响应拥军爱民的号召》发表。晚上父亲随“八·三一”上街游行欢呼,“春雷”派也上街游行,两军相遇,立即擦出火花,恶战一场。双方都声嘶力竭地狂吼,一方吼:“革联会好得很!”另一方吼:“坚决砸烂伪革联!”街上有三个广播站,还有几辆宣传车,高音喇叭互相对骂,呼口号,人山人海,万人空巷,嘈杂不堪。想到已50岁的父亲,又还不是“八·三一”正式成员,晚上在街上和年轻人一起乱吼乱叫,以表示对革命的忠心,就能体会到当时的派性斗争深入人心,使人疯狂,也会感到被愚弄的老百姓是多么可怜。
更可悲的是,没过几天四川外语学院四年级学生黄胜航爬到房顶写大标语:“砸派必败,革联委必胜!”时狂风大作,暴雨继至,下边的人急呼要他下来,他还坚持写完,但最后一个“胜”字还未写完,即被风从楼顶吹跌下来,急送医院救治,无效身亡。夜晚开追悼会,外语系“八·三一”师生也应邀参加,但由于派性,去的人很少。
“文革”中,像黄同学这种单纯积极的学生为派性斗争献出生命的,还有很多。今天他们中的部分人,还静静地躺在沙坪坝“红卫兵陵园”中。这些年轻的生命都曾自认是为神圣的信仰,为伟大领袖,为红色政权而献身,但他们既没有成为英雄,也没有成为烈士,而是在极左思潮下作了无谓的牺牲。这些逝去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发出不平的呼喊。
由于“春雷”掌握着财权,“八·三一”有断炊之虞,群情激愤,矛盾加深。一次两派发生冲突,一学生用小刀伤另一学生鬓角,感到脱不了手,又用刀割自己左腕,反倒打一耙,两派都说对方打伤了人,都上街游行示威。
教育系教师张某夫妇被“春雷”派学生殴打,入医院住院,学生还轮番到医院骂阵,什么“黑五类狗崽子”“牛鬼蛇神”等,并捣毁张之住宅,家中什物被搞得一塌胡涂,一架收音机也不翼而飞。张被打第二天,父亲与外语系教师何其恺去教育系调查张某被殴打经过,归来起草一份调查报告,写成五份大字报张贴,后又刻写蜡纸,印成传单,到校外散发。
5月6日,成都传来消息,132厂(成都峨眉机械厂,即成都飞机工业公司)的“产业军”组织用步枪、冲锋枪、机关枪打死造反派50余人。这开了四川地区在武斗中开枪的先例,就如潘多拉打开了魔盒释放出人世间所有的邪恶。重庆的形势也紧张起来,到处出现武斗,又听说有的组织在偷运枪支,一时人心惶惶,武斗有一触即发之势。
西南师范学院校门及行政办公大楼,该大楼文革中改名为红旗大楼
大规模武斗从西师附中开始。6月2日父亲去附中观看武斗战场:“无产者”与“布尔什维克”对垒。(光听名字就可笑,这不是革命领导阶级与这个阶级的政党打仗吗?)“无产者”揭掉屋瓦,使成一洞陷,一学生头戴藤帽,从洞中钻出,上半身露出瓦外,作瞭望状,屋脊上有人行走,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楼上栏杆处,放了很多棕床,人躲在后面,当作防御,楼上堆满石头,沙沙作响。楼梯已封闭,上下皆手握棕索缘壁攀登,似“人猿泰山”,身手矫健。“布尔什维克”完全处于被动挨打地位。武斗持续数日,驻军及公安局未出面干涉。
6月5日,西南师范学院两派武斗开打,揭开了重庆大规模武斗的序幕。下午三点父母一起上班,在路上看见人们纷纷向“乌龟壳”(“春雷”占据新图书馆大楼,大修工事,称为春雷大楼,那是学校中心地带的一个制高点,群众称之为“乌龟壳”)走去,行色仓惶,异乎寻常。在第一教学楼附近,见“八·三一”学生手持棍棒,列队纷纷进入所占据的“井冈山”大楼书库后楼。一场武斗,即将开始。“春雷”设在“乌龟壳”里的广播声嘶力竭地狂叫,外单位也有来支援“春雷”的。中心区一带气氛紧张,武斗一触即发。父母还蒙在鼓里,不知要发生什么,心里很着急。不久,听说“八·三一”攻占了“乌龟壳”一楼和二楼,“春雷”广播狂吼乱叫,“告急”之声不绝。受伤者很多,父亲看见抬出两个伤员,均伤在头部,流血不止,遍身都是血。
晚上警备司令部的宣传车开进学校,宣传停止武斗。群众包围了宣传车,要求他们采取具体措施,不能光口头上宣传不要武斗,隔岸观火,实际上却支持一方,压制另一方。
教育系的几位教师在教育系楼前摆了一个茶水摊,除供开水外,还管包扎轻伤员。父母也一起在那儿帮忙,午夜两点才回家就寝。
6月6日早晨五时,天麻麻亮,母亲即去昨夜的供水站帮忙。到七时许,校外厂矿企业的“八· 一”兵团来支援“春雷”,气势汹汹,茶水站已不能维持。“八· 一”兵团占领了新图书馆附近的道路,大路已不能通行,母亲从第一教学楼后的小路返家,看见六弟秉铨在山坡上休息,令其回家,不听。
到傍晚,“八·一”兵团撤退,校园内乃畅通无阻。谣传今夜“保”派要再次杀回来血洗西南师范学院及四川外语学院。外语学院学生纷纷外出,教师也有携箱笼衣物外逃者,人心惶惶。未出走的教师相邀互相提高警惕,有情况即互相招呼,守望相助。
6月7日一早,父母一起去中心区,遇外语系教师刘炽亮夫妇及何其恺,一同去李园图书馆(“八· 三一”的医疗站)。刘氏夫妇即留医疗站参加救护工作。到晚上下起断断续续的雨来,父母与外语系教师赖某从家里躲出来,去李园医疗站,后半夜转移至“八·三一”占据的红旗大楼。
6月8日凌晨五时许,“八·一”兵团杀回来,包围“井冈山”后楼,拼命攻打主楼二三楼,随后“保”派队伍源源而入,“八·三一”节节败退,伤亡惨重。这时中央关于制止武斗的七条指示发表,红旗大楼“八· 三一”广播站播出,校园内警备司令部的宣传车也在宣传,但宣传无效,武斗继续。
校园中心地带被“八·一”兵团堵住,不能通行,看样子是切断新图书馆与外界联系,准备进攻,一时空气十分紧张。教育系楼右侧山坡上“八·三一”同学正在修筑工事。父母和一些教师进入红旗大楼,楼内堆集砖头石块,准备固守。教师们老弱残军,无能为力,而且红旗大楼并无什么防卫工事,除了几堆烂砖头之外,别无它物,绝对守不住,若不自动撤退,便成瓮中之鳖。所以教师们都从楼里撤出,父母心中还惦记着三个孩子(六弟在新图书馆,四妹、七弟昨夜宿一教师家中),若不回家,孩子们身上无钥匙,家门都进不去。
走出红旗大楼,向理化大楼方向撤退,沿途有伤员退下来,伤大都在头部,有的鲜血淋漓,背负伤员的人的脊背衣服都滴满鲜血,状况极惨,令人义愤填膺。准备从广柑林果园穿过回家,也有伤员退下来,说行不得也,乃把提包及雨具存放在附近一教师家中,遂随伤员一道从理化大楼下面围墙凿开的缺口撤出。该缺口靠近解放军302部队(是一步兵学校,和西南师范学院隔壁),是302部队帮忙凿开的,便于撤退伤员。过小河,登山坡,沿逶迤小路至农村。途中“八·三一”的伤员及战斗中被俘的对方人员也都纷纷纷而至,络绎不绝。听说新图书馆失守,红旗大楼也撤退了,心情很沉重。
父母与外语系教师共六人,住红光公社胜利生产队社员郑全安家。
6月9日,在农民家吃早饭后,去水库附近找大队伍,遇外语系教师几人及一些学生,劫后余生,互相慰问:“你没死呀!”听说“八· 一”兵团和“春雷”都已撤离学校,校内已成一座空城,大家决定回校。下午一点左右教师们随“八· 三一”学生列队返校,雄赳赳气昂昂,沿途唱歌呼口号。回家后见到四、六、七三儿,六弟秉铨昨夜在新图书馆二楼被三楼掷下的砖头击中头部,伤口约两寸,缝了七针,最后被俘,因系初中学生,一般都被释放。午饭吃了点面条,听说“八·一”兵团又要打回来,已在天府煤矿附近过河,遂仓皇从围墙缺口处出走,过小河沟又回到农村,仍宿郑全安家,这次把受伤的六弟也带到农民家。
父亲临出发时,给不在身边的姐姐、我和五弟写了一封报平安信:
西师惨案惨烈,爸妈随众撤至乡间。四、七留家;六头部受伤,缝数针,无甚危险。今天下午爸妈回家,全家团集,都平安。可能还有反复,我们准备转移。勿念,不及详谈。俟稳定后,再详告。
二、三不必来信;五不必回来。(杜、高家都好,告诉长川、晓荣。)
爸爸 1967.6.9
新图书馆,又名春雷大楼,当年爆发大规模武斗的主战场
父母在农民家住了两夜,听说“春雷”已随“八·一”兵团撤到天府煤矿一带,再次返家。回去后参观了空荡荡的新图书馆,整个大楼被打得破烂不堪,国家财产受到任意糟蹋破坏,令人发指(这是两派共同制造的破坏)。楼上“春雷”所建的工事之坚固,设备之周密,非一般人能想像。学校中心地带大字报棚架遭到摧毁的恶运,来往行人稀少,与往日人群拥挤,争相观看铺天盖地大字报的情景两相对照,更使人感到冷落萧条。
父亲在北碚街上见到人们在人民会堂前开控诉会。“新北大”赴渝代表送了一个横幅,上书:“八·三一死难烈士永垂不朽”,父亲睹此一阵心酸,不禁落下泪来。有一妈妈约四十余岁,在人中寻找她的儿子,忽然发现了,把儿子拉出来就拼命地拖,大概是要儿子回家,边走边哭。同行的教师刘美仪听说十三中“九·八”(属“砸”派)牺牲惨烈,因惦记在十三中读书的女儿,哭了好几场。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吧。
北碚区人民会堂
晚饭后,学校宿舍各家都关门闭户,各家都没有灯光,一片凄凉景象。好多人都不敢在家里住,每到夜晚,各家都纷纷溜走,路遇熟人,多不打招呼,心照不宣而已。早晨便又纷纷回来。《西厢记》中张生藏在西厢是“朝隐而出,暮隐而入”,现在却恰恰相反,是“暮隐而出,朝隐而入”,父亲想到这里不觉好笑。
6月份工资未发,我家没有什么存款,属“月光族”,只有从潘仁斋伯伯处借70元,给姐姐汇25元,我20元,给祖父汇20元。后又找闵震东伯伯借了20元。一直到月底才发工资,父亲在日记中写道:“工资,工资,近来如大旱之望云霓,今发下,如同甘露,人人喜笑颜开。”
这期间交通学院“九·一五”战斗团“东方红”宣传队及成都工人造反兵团宣传队都到学校为“八·三一”作慰问演出。
但好景不常。不久“八·一”兵团和“春雷”又占据了街上44中学及博物馆一带,并在人民会堂开控诉会。重纺五厂又发生武斗,伤数十人。西南师范学院几成孤岛,街上到处抓人,汽车不通,一片恐怖。父亲在家吟鲁迅诗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为自己壮胆。把心一横,大着胆子和母亲一起上街买米,恰遇五弟从白市驿农校回来,还带来一同学,帮助将米背回。
家附近的文星湾一带双方发生冲突,“保”派用土炮装沙石,开了十几炮。一天深夜一点多,闻炮声五响,声音很响,以为又是“保”派在进攻,父亲久久不能入睡,数次倚窗听外面动静,三时之后才浑浑睡去。天亮后,始知是“八·三一”试炮成功,昨夜之炮声是向“保”派示威。夜间还看见空中升起信号弹,不知是哪里发出的。
外语系学生都撤离学校,教师失其依托,更加惶恐不安。在家的教师互不联系,一些负责人过门也不打招呼,路遇时问一下情况,也吞吞吐吐,神秘莫测,有点“大难来临各自飞”的味道。父亲感到,当这些人需要你时,便来往很勤,说长道短,似乎很亲密;当他不需要你时,便视为路人。父亲感慨道:“我欲无言,只记在心里划一道印痕而已。”
从6月中旬到7月初,父母因属“八·三一”派,晚上经常外宿,住老朋友潘仁斋或高振业家,因这两家人躲避武斗都外出到北京亲戚家暂住去了。
7月7日父母偕六弟,随同外语系陈老师夫妇,赖老师夫妇及杨老师,共四家十二口人去红光公社。赖老师一家及杨老师五口住郑全安家,父母和陈老师两家住石匠冉某家,冉五十余岁,极热忱慷慨,但他老伴去世多年,由次女小芳当家,她曾在西师附中读高中,是“保”派观点,看情况不太欢迎。看来今天是投奔错了,父亲本以为红光公社家家可以“望门投止”,岂知竟是如此。陈老师有些负气,意欲立刻归去,但天色已晚,无计可施,只有暂时住下,明天再作道理。离家时父母作了安排:五弟携七弟去白市驿,四妹在家看门,夜住高振业伯伯家,由高家楼上杜子荣伯伯照顾一下。
凌晨起来去农民郑全安家,据住郑家的赖老师说,上次住此,郑家全家都很热情,这次却很冷淡。老爷爷(郑之父)说:“你们逃难最好去住旅馆,在此住不是常法。”窥其原因:一是怕受连累,二是北碚粮店被抢,米买不到,在农家吃住,他们也感到为难。可见郑家也不能呆。住既不能,归又不行,只有“走”路一条了,立即决定走青木关,去重庆主城区再作计较。“携妇将雏”一行十二人,浩浩荡荡直奔歇马镇而去。十点半到达歇马,恰该镇两派武斗刚结束,因此至青木关沿途畅行无阻。下午二时至青木关,约行60余里,已筋疲力尽,搭班车去小龙坎,再转电车去市区,即住幺孃刁世琪家。
关于这段经历,父亲曾在给我的信中提及:
铎儿:
七月一日重纺五厂(即大明厂)发生惨案,双方都有死伤,“保”派把“砸”派赶了出来。晚上“春雷”即被护送过江,进驻大明厂,占据了博物馆及44中学,控制了北碚街上,乱抓人,天天绑架,拉进大明厂关起来,毒刑拷打。从一日到五日即关了百余人(其中有些被放回来)。
西师基本上处于被包围之中,天天在打,都在墙外打,尚未攻入校内(七日之前如此,此刻不祥),看样子要有一场大战的。我和妈妈及六弟七日下午离院,当夜住在农民家,八日晨又徒步走到青木关,搭车来重庆城里,住在么孃家(刁世琪)。五弟和毛弟去白市驿了,昨天给他们写信,叫老五把毛弟送进城来。
我们在此不会住得太久,一俟北碚平静,只要停了仗,不乱打人,乱抓人,我们就要回去。看样子,是要有一场大仗的。
爸爸 1967.7.10
05
1967年7月8日,父母携六弟逃难到市中区,幺孃刁世琪将自己在铁板街5号的住宅让出来给父母住,自己一家人则另找了一处住宿处暂住。铁板街是离解放碑不远的一条小街巷,上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板阶梯,走上大街就可以看见耸立的解放碑。那时解放碑还很高大,因周围的楼房都不是很高。在铁板街父母住了两个多月,直到9月底才回家。
当时市中区基本上由“八·一五”派控制;江北区直至两路口、南岸及杨家坪则是“反到底”派控制的;从沙坪坝到北碚的歇马镇都是“八·一五”派控制的。
住进铁板街第二天父亲就几次去解放碑看大字报,从表面上看,“八 ·一五”派大字报多,力量似乎大一些,但从群众的表情和窃窃私语中窥测,“反到底”派力量也不小,因人们更愿意同情被压制的一方,为被压者打抱不平。在街上遇到不少外语系老师。从西南师范学院(简称西师)逃出之前,外语系教师叶锐明曾由隆昌给父亲写信,问可否回校。父亲回信说可以回校,没想到形势突变,听说叶锐明夫妇接到信后,即从隆昌匆匆返渝,恰遇北碚武斗又起,不敢回校,又回隆昌,返回时口袋里只剩一元钱。父亲知道后,内心很不安,徒以自己一封信故,累他们夫妇空跑一趟。
解放碑一带也时常发生武斗。7月13日下午,解放碑附近发生武斗,商店顿时关门,一片混乱。新华书店与冠生园两处楼顶互相投掷砖石攻击,一过路小孩被误伤,满脸血迹。一次父亲正在解放碑附近看大字报,突然一中年人狂奔,且奔且吼:“八·一五打人!”后面有一持匕首追赶者,顿时街上秩序大乱,某楼上的广播也在大吼大叫。“打、砸、抢、抓”之风始终平息不下来。
又一次,父亲正在看大字报,许多人也正在围观,突然来了一彪形大汉,不问青红皂白,唰,唰,唰即将大字报逐张撕去,读大字报者皆敢怒而不敢言,撕大字报的大汉扬长而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样的事,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7月22日,“反到底”派集会游行,经小什字时,有人从楼上投掷砖石,击伤数人。7月26日,驻军部队在解放碑举行武装游行,还有炮车,总共约百余辆车,浩浩荡荡,整齐威武,盛况空前。军队之后跟着“八 ·一五”派,也乘汽车,约数十辆。9月10日,两派分别游行,响应警备司令部(简称警司)关于收缴武器,停止武斗的通告。“八·一五”派游行队伍行经两路口宽银幕电影院时,“反到底”派从制高点处投掷乱石,打伤数人。队伍行至第一工人医院门前,又杀出一彪人马,手持棍棒大刀,向游行者乱砍乱打,伤三人,然后鸣枪三响逃走。使刚缓和的形势又紧张起来。
8月份武斗迅速升级,钢钎、匕首都落伍了,发展到开枪开炮,坦克也上了街。虽然8月初两派达成停火协议,但武斗以巨大的惯性继续向前,停息不下来。解放碑附近双方的广播对骂,吵闹不休,气氛仍然十分紧张。
8月7日武斗好像缓和了一点。晚饭后,全家在政协礼堂前江岸乘凉,见江边有数十人,貌似农民,荷枪疾跑,旋即没入房屋巷道中,乘凉之群众正在指手划脚议论,背后马路上一车疾驰而来,满载荷枪武斗人员,车前架有机枪一挺,车上人突然向空中放枪,噼啪之声连绵不绝,乘凉者突闻枪声,惊而四散,狼奔豕突。父亲忙就地卧倒,适卧于一堆石灰之中,全身皆白,事后母亲和六弟、七弟视而大笑。
8月8日下午有坦克一辆、装甲车一辆,在中华路一带爬行,把路面都压翻了。6时许江中打起来,炮声大作,据说是朝天门一带,岸上坦克与江中之登陆艇发生炮战,距铁板街很近,炮声清晰可闻,看来将掀起更大规模武斗。四川外语学院教师卢某之子是空压厂的工人,系“八·一”兵团成员,在武斗中驾驶坦克作战,头从坦克车中伸出来时中弹殒命,全家悲痛。
8月10日晚饭后,父母在江边乘凉,突然响起两声炮响,接着满江的船只一齐鸣笛,乘凉的人刹时惊恐万状。事后才知道是长航局追悼前天下午在江中作战殉难的战友,使人感到莫名其妙,真是何苦来哉!
8月12日晚上12点,炮声隆隆,约百余发,旋即有人喊失火,父亲站在窗前,听窗外有人轻声闲谈,说重医附属二院附近失火,是江北的炮击引起的。楼上的人都跑下来站在街边,远处广播在狂吼,但听不清楚吼的什么内容。
8月13日才知道,昨天是交电公司失火,浓烟滚滚,竟日不息。交电公司楼上设有“反到底”派有名的“完蛋就完蛋”广播站,居然无人去救火,使人感到有些蹊跷。父亲前往观看,交电公司及化工公司的高楼建筑烧成只剩一个光架子,状极凄惨。有一人的脑袋被打穿,脑浆外溢,年约四十余岁,光头,像是厨师。外语系教师齐某来访,他有点惊慌,他的住处靠近长航大楼,这两夜都是外出觅宿,怕有危险。
8月14日晚12时许,江上照明弹很多,“呯”地一声炮响,立即半天通红,空中出现一个大红球,散开粉碎成无数的红色小球,红色又变成通明,煞是好看。父母与六弟倚窗观望,有黄仲则“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之感。
8月20日夜,全面开花,到处枪炮轰隆有声,历数小时不断。约12时,楼上邻居从楼上下来,来父母房间躲避,约半小时,邻居刚离去,枪炮声大作,更加狂暴,楼上的人都又跑下来,父母也从床上下来,卧在地板上不敢动。第二天有邻居在自家门上发现弹孔,正是“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隔壁的一群众组织“玻搪陶”兵团,竟日在用砖砌窗户,堵死;重庆宾馆也在用砖砌围墙的洞隙。一派紧张气氛。
8月24日,晚饭后父亲与六、七弟去街口乘凉,忽然两颗照明弹在解放碑方向升起,庚即枪声大作,好像所有的高楼上都在放枪,一时乱枪齐鸣,街上行人骇而狂奔,本来街上乘凉及散步的人很多,顿时人影稀少,寂静无哗。
1967年炎热的夏天里,重庆地区的武斗不断升级,达到白热化的程度。
重庆地区已经不是搞“文化大革命”了,而是一场战乱,在一片枪炮声中,人们仍想方设法艰难的生活。
物资供应困难,买米、买面、买煤球都要排队。8月5日,父亲在日记中写道:“上午买烧饼,附近没有。全家沿街觅食,至八一路街口,才找到烙烧饼的。”一次父亲去石灰市买面条,轮子排得很长,遂望望而回。听说七星岗一带容易买蔬菜,遂带六弟一早赶去试一下,人还是多,轮子也排得很长,,以0.13元一斤买了农民卖的藤藤菜,还买了面条、馒头,感到心满意足。后来又到重庆宾馆附近买米20斤,距离虽远,但那儿排轮子短。父亲还带六弟一起在五一路抢购烟煤70斤,没有无烟煤,出于无奈,只有买烟煤,且烟煤都要排长队争先恐后购买。还有一次在五一路买煤球,早8时父亲偕六弟去,候轮子4个小时,至12点才挑回50斤湿煤球。
父母还徒步到江北买菜油。凌晨6时从临江门下一号桥,经人民会堂至上清寺过嘉陵江大桥,穿过大街小巷,沿江边行,曲曲折折,逶迤来到上横街。卖菜油的摊点很多,但打油的人也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买油后循原路返回,在上清寺上电车太挤,挤不上去,于是又步行至观音岩,再乘电车返回解放碑,到铁板街家中已下午三点半了。这一趟往返数十里,汗流浹背,但终于买到了菜油,沿途还增长了不少见识。江北一带很平静,看不见一点工事,没有战争气氛,与解放碑一带大相径庭。
8月11日,大溪沟自来水厂的高压线被打断,因而停水。做饭无水,父亲与六弟去千厮门江边提水,幸好铁板街距江边很近,若市中区距江边较远的地方,则苦矣哉!好在下午修好,恢复了供水。有一段时间,由于运煤车被武斗所阻,煤运不来,煤店停业。
到8月14日止,解放碑及红卫路的邮局已经几天没有开门了。红卫路邮局贴一启事:“本局业务改在打铜街办理。”父母一起去打铜街,那儿邮局门上竟贴了“暂停营业”的闭门羹,只有自叹晦气。到8月15日,解放碑邮局仍未开门,仅从一个小窗口取汇款,不收信件,说是旧的信件积压很多还没有送出去,因之不收新信件。
父亲向他们提意见说:“邮局关门,闻所未闻,国际战争时代邮局都没有关过门。”邮局人员言:“我们也没有听说过,这都怪搞武斗的,交通都断绝了。”父亲说:“铁路照常通,为什么由铁路运送的邮件也不收?”他回答说:“谁敢送信件到火车站?途中打死怎么办?”父亲想:人家乘火车的人都不怕危险,你们职责所在,因怕发生危险而不敢往火车站送信,这叫什么为人民服务?真是混账逻辑。
过了几天,打铜街的邮局终于开了门,父亲把前几天写好的五封信一齐付邮了,一块心病也放下了。当时从北碚、沙坪坝寄来的信都要20多天才能收到。
父亲在8月27日日记中写道:
生活中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钱、粮、衣服,即吃穿用。父亲受好几个教师委托,要帮忙把重庆粮票或搭伙券换成四川省粮票或全国粮票,寄给这些远走外地的教师。幺孃帮了很多忙,因她老公在食品公司工作,但数量太多也很为难,父亲只有到处找关系兑换。干妈涂有芸的儿子潘渝生是重庆建工学院学生,参加了“八.一五”派,虽然观点不同,但亲情大于派性。一次渝生回西师,知道父母需粮票,他把自己家和高振业伯伯家粮证上剩下的210斤粮全部换成粮票带进城。使父亲感慨道:后生可畏,还是小将能干,老傢伙们简直比不上了。
7月底,教师吴某回西师去,干妈涂有芸有100元定期存款,父亲托吴带回去交留守家中的四妹,取出后我家用80元,借给吴20元。吴来去都由千厮门上下船,但未取到钱,,说学院里银行的人都跑光了,款取不出来。为解一时的“钱荒”,父亲向老朋友、三中教师郭垒借了20元救急。过了好几天,四妹终于在街上银行将钱取出。
9月底,天气有点凉了,五弟回西师去取御寒的衣服,因出校门带大包小包的东西要被检查,出门时由楼上的汪孃孃及其女儿,还有我的中学同学王某分别穿在身上,出了校门再把衣服脱下来。五弟把衣服包起来乘车到沙坪坝,再转车到牛角沱,还带来60元钱,50斤粮票,还帮另一教师带来油票及100斤粮票。这一趟“偷运”,收获大大的,解了燃眉之急。
重庆地区大规模的武斗引起中央重视,几次派中央大员到重庆视察,解决有关问题。
7月14日,谢富治副总理,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四川省革筹主任张国华、成员刘结挺,贵州省革委主任李再含,解放军空军政委余立金来重庆视察,要求三方面都作检讨。警司首先检讨,然后“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检讨。当天晚上张国华、刘结挺、白斌(重庆市革筹副主任、驻军副军长)乘车街头视察,在小什字遇两派正在武斗,一派向另一派发起进攻。张、白等当即制止,张国华登楼讲话,戴藤帽持钢钎者纷纷丢帽投钎,拍手欢迎,群众并不喜欢武斗。
张国华代表四川省革筹和成都军区宣布关于制止武斗的命令,主要内容为:限15日24时前将一切武器交警司;双方全部释放被抓人员(包括伤员),于15日16时前送往警司;各单位把非本单位的车辆于15日24时前交警司;从14日18时起,一律不准拦路、拦车、抓人。父亲晚上上街,见有群众组织乘车持械到警司交武器,这是一个好现象,但双方广播仍在对骂。
7月17日,张国华、李再含、韦统泰(警司司令员、驻军军长)等人去西师,接见“八· 三一”全体留校师生及外单位进驻西师人员。韦统泰对警司的工作作了自我批评,有首长告诉“八·三一”负责人说:“你们的武器不及人家的多,不及人家的好,真的打起来,你们打不过人家。如果听话,带头上缴了武器,在政治上就可以占优势,争取了主动。”因此该负责人下令上缴了武器,据说“八·三一”中有的负责人有不同意见,外单位进驻西师人员也反对,皆含泪离开西师,进驻西南农学院去了。
但武斗并未停下来,7月24日,“春雷”攻进西师,“八·三一”全部撤离学院,据说有三人受伤,十余人被抓。“八·三一”缴掉武器,竟有此结果,今后究竟如何收场,实堪忧虑。
8月15日,成都军区司令员梁兴初命令重庆两派立即无条件停止武斗,如再搞武斗,“即将走向反面”。白斌召集两派代表协商,决定15日24时无条件停火。初听很兴奋,但16日下午朝天门一带又炮火连天,大失所望。
8月20日,到处仍是枪炮声。半夜时听远处广播谓中央调查团来渝,市革筹和警司联合发出通知,为了保证中央调查团的安全及工作顺利进行,特作了四项规定:1.从21日晨6时起,双方停止射击;2.双方不得阻拦交通;3.从21日起派人检查电线线路;4.粮、煤、电力及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应照常上班。这之后仍然终日枪声不絕,但是运粮运煤汽车不时来往街头,市面稍稍活跃一些了。邮局半天开门,但只办理取款,不收挂号信件,电报电话一律打不出去,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9月1日,两派谈判达成协议,从9月2日18时开始,无条件停火,武器暂时封存,9月4日之前封存完毕,两派各规定十一个地点封存,9月5日之后再协商处理办法。双方停火协议达成的大字报深受欢迎,在街上看大字报的群众皆欣然有喜色。但纸上的东西,要付诸现实,恐怕还有一番曲折反复,未可轻易乐观。
父母带六弟住进铁板街5号后,七弟也由白市驿来汇合。听说离开西师后,情况依旧,夜晚双方互相开枪开炮,“春雷”也未冲进校园,两派还在相持之中,如果不从西师逃跑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父亲动了回西师的念头。
父亲在街上遇音乐系系主任许可经,他住旅馆,每天住宿费8角,连呼受不了。又到越剧团,见到几位外语系的教师及一些学生。听说7月20日警司将派车送部分师生回西师,父亲很想回校,一教师劝父亲暂不回去,等两天看看是否稳妥再说。到7月22日,听说第二天又有警司的车子送师生回校,父亲欣喜万分,决定回校。遇一老师来访,他才从西师回来,他说学院内还是不能待:一则终日惊恐不安;二则近处买不到粮食,须去歇马场或青木关购买。他劝父母暂时不动,父亲一片兴奋之情,顿时降至冰点。到7月24日,“春雷”攻进校园,“八·三一”全部撤离学院,父亲也暂时打消了回西师的念头。
父亲在街上遇外语系教师邹某,他带来一些消息:24日晨,“春雷”进校后,当天上午曾把外语系教师张某等4人抓住,往乌龟壳里拉,被驻校的解放军救出,并把他们送到车站,他们也都进城来了。又说“八·三一”成员被挨家搜查,中文系一教师闻敲门声,不敢出声。次晨即越墙而逃。在解放碑父亲遇一教师,他也是25日翻墙逃出来的。父亲听后,心绪很乱,憧憬归去,但又浮想联翩,担心遇到危险,心如小鹿,突突不能自已。
8月3日父亲收到四妹从西师来信,说8月1日发7月份工资。学院里晚上探照灯通亮,枪声不断,在学院内居住的眷属,夜间避出,拂晓归来,仍然笼罩一片恐怖气氛。到8月10日,四妹被四川外语学院一个战斗队赶走,她徒步走到沙坪坝,在沙坪公寓住了一夜,次日上午进城找到父母。四妹约了两个同学准备到成都串连,下午就出发,父亲送她到重庆宾馆分手,反复叮咛路上多加小心。因忆起抗战那年在济南,祖父送父亲上火车随学校南下安庆,父子分别情景历历在目,两相对比,不禁酸鼻,动了感情。四妹到成都后受到优待,凡重庆逃往成都人员乘车若无钱,可以不买票,学生搭伙吃饭不收钱粮,干部没有钱粮可向有关机构暂借。成都成了逃难者的收容所。
9月初,五弟将六弟、七弟带到白市驿,那里没有发生武斗,比较安全。五弟就读的农业学校里住满了逃避武斗的群众,两派都有,“八 ·一五”派占多数。9月下旬父亲也到白市驿去看一下几个儿子。晩上住农校学生宿舍,没有被子,睡在硬木板上,用旧蚊帐破旗帜盖在身上,很冷,一夜没有睡好,有些咳嗽。那天是旧历8月16日,月明如昼,因睡不着,数次坐起来欣赏月华。
四妹到成都后,五弟回北碚守家,办理领粮票、工资等事项。我家离学院围墙不远,窗外都埋了地雷,因此不准开窗子,夜晚不能在院子里乘凉,在校园内白天走动也要受到盘查,精神压抑很大。留校的教职工上半天集中学习,讨论时皆噤若寒蝉。潘渝生一次回西师,将我家存放在他家的红皮箱搬出来,和杜子荣伯伯一起抬到杜家楼上存放。不想被人告密,几个学生追到杜家,说箱子里有黑材料,因锁打不开,欲戳破箱子,经潘渝生力争,才改为把铜鼻子扭掉,打开了箱子,结果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有,才灰溜溜地走掉了。9月22日五弟带了一些衣服离开西师,两天后保卫科就派人去找五弟,大概是弄去“审问”,幸好五弟已经离开。
外语系教师李某从西师回来,摆谈了他的恐怖经历。李和另一教师郭某一起回校,一进学院大门,就遭到“理麻”。有两个中学生拿着手枪,说郭“点过水”,要枪毙他;李也被拿枪的审问,还被踢了一脚。第二天他俩趁天还不亮,“春雷”学生紧急集合之时逃出校门,一口气走到白庙子,然后在三溪口挤上客车来到城里。所以目前还不能立即回去。
中央发出要求串连及外出人员回原单位的通知。重庆两派达成协议,要求出走人员在9月25日前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春雷”规定9月份工资不能代领,必须本人去领,所以这次非回去不可了。回家有日,父亲很兴奋,有老杜“漫卷诗书喜欲狂”之感。
9月24日,五弟、七弟先回西师打头站。9月25日,我和四妹由成都回到重庆,28日全家回西师。黎明4时全家皆醒,盖皆归心似箭。6时半由铁板街出发,冒霏霏细雨,徒步去上清寺,在牛角沱上去沙坪坝的车,再转车到北碚。
在北碚车站,解放军检查返回人员是否携带武器,人人过关,非常严格。
29日父母一起到学院财务科领到了9月份工资,第一次逃难生活到此结束。
李秉铎专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