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丨赵建伟:革命时代的少年,荷尔蒙何处安放?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赵建伟,1974年四川青川县插队。1978年进四川大学哲学系学习;1982年毕业后在工厂做宣传工作;1985年进四川省社科院做科研和编辑工作;2005年回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任教;2015年退休。
原题
基因与革命(三则)
1
黄歌《喀秋莎》
2015年,莫斯科红场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喀秋莎》一曲飘过红场,中国仪仗队威武前行。可以肯定,《喀秋莎》是红歌了!
往事嘘唏……在我的记忆里它曾经是黄歌,而且颜色还是很黄的歌。为什么呢?简单得很:因为它是苏修的歌,里面歌词有喀秋莎“在歌唱心上的人,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而“驻守边疆边防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着祖国,喀秋莎的爱情永远属于他!”苏联卫国战争唱唱是可以的,但文革中,苏修边境陈兵百万,亡我之心不死。这歌是万万不能唱的。从意识形态上就把它毙了,价值观有问题(毁三观)。
但是,我等未开叫的“小公鸡”,正值荷尔蒙勃发的青葱时期,基因逻辑太强大了。“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一句就令我等血液回流加快,置我等在要革命吗还是要爱人的选择中摇摆不定。
有时候想,谁能藏着我那封落款为:“紧握你的手!你的革命战友”的永远难以寄出的联络密件呢?很显然,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煞费心机而难以企及的高难度技术活啊!当时男女老少都忙着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高唱“保皇的王八蛋,你睁眼看一看!文化大革命谁敢来阻拦?炮轰西南局,火烧省市委,牛鬼蛇神吓破了胆,嘿!吓破了胆!”最流行的红歌。
《喀秋莎》就像蚂蚁在反修防修的思想大堤钻了一个洞。小伙伴在革命之余,经常偷偷聚在一起哼唱黄色歌曲《喀秋莎》等。
一次,在隔壁大院二楼上,面对大街窗口,一群半截子幺爸儿在抑郁万分地唱完《三套车》的“今后的苦难在等着它”后。又以明快的节奏唱《喀秋莎》。当唱到第四段时,突然一个小伙伴冲向窗口,对着窗下高歌“驻守边疆边防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着祖国,喀秋莎的爱情永远属于他!”
其他人随后也涌到窗口,看见一个穿军装扎腰带的革命女战友从楼下飘过,那真是飒爽英姿、气宇非凡额!当她最后要消失时刻,突然转过头来……红润的脸庞,眉宇间的娇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顷刻之间,小伙伴的革命意志全都消解了!
2
女神刘三姐
1960年代初看电影《刘三姐》就是小萝卜头一枚。深深印入脑海的是:这个姐姐好厉害哦。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威武!用重庆话说就是:操辣。一开口唱歌,黑恶势力毫无招架之功,顷刻土崩瓦解;地主老财望风披靡,牵起啷啷地逃跑。哎哟,崇拜死了!
寤寐思服,而且走火入魔,成天就想:我要是有一个刘三姐一样的姐姐罩着,没人敢欺负我,多么幸福啊!走在大街上成了打望控,看哪个姐姐像刘三姐,准备死皮赖脸地认个姐姐把自己罩着。结果很清楚,没得哪个姐姐能罩得住我这种已经调皮捣蛋得出神入化的兄弟了。
再次从荧幕上看到我儿时的偶像,已经是从农村回到城里上大学了。专门去影院重温旧梦……歌声依旧,但感觉就不一样了:杠杠滴,火药味特浓、脾气太大了……
我开始担心,谁要是娶了三姐一样动不动就瞪大仇恨的双眼,乜着大嘴叽叽呱呱,叨个不停的火爆型婆姨,那苦日子就有着瞧的了。唉,就这样,女神在青春期荷尔蒙持续发酵中完全坍塌了。
奇怪得很,女神唱的那些歌,一支都没有记住,记得最牢而且经常上口的还是傻不拉几的李秀才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唱的那首:“……你莫恶!你歌哪有我歌多!不信你往船上看啰,船头船尾都是歌!”还有的就是……特别自恋的陶秀才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唱的“你发狂,开口敢骂读书郎。惹得圣人生了气,从此天下无文章!”
现代版刘三姐
3
“抓捕”游戏的性隐喻
What mad pursuit?
What struggle to escape?
怎样疯狂的追逐?
怎样奋力的躲避?
——约翰·济慈《希腊古瓮颂》
小的时候玩了很多游戏,至今使人难忘的还是“抓叛徒”游戏与“捉女共产党员”游戏。
“抓叛徒”游戏一般是由大小一干女生把我们这些小男生抓在一起用绳子捆着。我们不服啊,七翘八拱的。那些大女生真还有办法,细致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到位,“来来来,把绳子先解开,坐下坐下,喝口热开水。”绳子解开,水一喝,对立的情绪就逐渐平息下来了。接着,“哎呀,这里还有几个糖,来来来你们一人分一粒。”水喝了,糖吃了,然后又说:“来,悄悄给我们说,元二哥躲在哪里?”
我们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关系!女生胸有成竹,攻心战继续向纵深发展。大女生又说:“来嘛,悄悄悄的告诉我,来,处近耳朵悄悄地告诉我。”哎呀,于是耳朵处近了,一根柔软的发丝轻轻地划过面颊,发香袭人啊!扛不住了。喃喃地低语:“元二哥躲在楼梯下面的储物间!”于是元二哥很快也被捉出来了。
文革中,部分小时候的玩伴们在院子里的合影
元二哥出来,表现得非常勇敢和讲义气,冲着一干大小女生义正辞严地大声地喊道:“放开他们!与他们没有关系,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啊!”哎呀,感人得很啊!我等被糖衣炮弹击中了的变节分子愧啊,肠子都悔青了……糖吃了,怎么就变成“带路党”了?深深地内疚啊。那些个女生不是抓叛徒吗?但最后抓了别人的叛徒,不同的是,她们自己处心积虑精心培养了一群叛徒,悲剧就在这里。
当然,有的时候,我们也要玩“捉女共产党员”的游戏。我们这一泼费头子,在大男生的带领下,把这些小女生都抓起来,排成一溜。奇怪的是,我们并不用绳子去绑那些小女生。但她们都自觉地把手背在后面扣在一起,挺着胸,面部表情庄严肃穆,勇敢地面对“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地……”
“说!”我们这些小男生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但是小女生们昂着高傲的头颅,噘着不屈不挠的小嘴,用极度蔑视的眼光扫视着我们这伙反动派,大义凛然,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神情!
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了精神境界的云泥之分!你才知道了:为什么叛徒往往是男生,比如像马家辉、甫志高这样的人。知道了像江姐一样的铮铮铁骨:“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知道,可是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开辟鸿蒙,生物群落的进化中有性繁殖使两性成为排斥吸引、对立统一的两个部分。人类社会更是这样,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中,两性之间交往与关系是那样多姿多彩,缤纷灿烂。两性之间的情感交流,又是那样缠绵悱恻、回肠荡气、感人至深。
诗经中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诗中金昌绪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宋词中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些诗词把痴男怨女内心的那份相互倾慕、彼此爱恋和欲罢不能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文人墨客大都在情愫欲海里捣腾。殊不知,这都是生物基因决定了的,至于人类社会那只是给它抹上一抹甜蜜的价值评价或者血腥的道德说法。天赋基因如此强大,谁能挡得住呢?小仲马说,“修女院的围墙怎么也不够高,母亲的闺房门锁怎么也不够牢,宗教定的规范怎么也不够严密,根本关不住那些可爱的鸟儿,甚至无需用鲜花引诱,她们也要逃出笼子。”
那些想方设法为两性的正常交流设置障碍的个人、团体、组织甚至国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特别是少男少女之间相互爱恋与倾慕,歌德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更有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以“力比多”来描述人追求身心的快感,对“性力”发展的各个阶段影响人格的形成做了非常精彩的论述。
文革后与小伙伴在成都文化公园休闲(右为作者)
但人类社会不同阶段的社会实践却总要给两性的交往涂上一抹雾失楼台、仙境飘渺的幻象。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革命实践笼罩在两性上是无以辩驳的一层惨白雾霭。像奥维尔的《一九八四》中老大哥控制下的帝国中,男生与女生谈情说爱那是违法的……谢晋的《红色娘子军》片中吴琼花对男党代表表现出一点点的爱慕柔情,都被领导下令:剪掉!剪掉!!给出的舞台英雄人物尽是些“光棍”。样板戏中的杨子荣、郭建光、李玉和、柯湘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英雄好汉,就是有老公的阿庆嫂、方海珍、江水英等也是长期两地分居,各自心无旁骛专注地干革命工作。
在这种两性生态中,两性基因的逻辑延展必然受到巨大的压抑与钳制。没有了两性正常的交流,牧歌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侬我侬、男欢女爱被一扫而光。但基因确实太强大,你不准我搞牧歌式交流,哪我就整革命式玩法。所以“抓叛徒”游戏与“捉女共产党员”游戏应运而生,男生女生都不自觉地投身于其中,以革命的名义体验着亘古不变的“追逐”与“躲避”。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推送,部分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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