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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 李秉铎:被赶出课堂的“空军大将” 和“物理学家”

李秉铎 新三届 2021-02-21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李秉铎,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1980年再次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回炉班)。先后在贵州印江县粮油加工厂、印江县中学、贵阳地质一中工作。1990年调回重庆,先后在蜀都中学、重庆十八中学任教,中学高级教师。2006年在重庆十八中学退休。


原题

被赶出课堂的

"空军大将"和"物理学家"





作者:李秉铎



一、“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记得是上高一的时候, 新调来一位姓叶的女老师教我们俄语。叶老师身材颀长, 一脸秀气, 毕业于北京外语学院,是由苏联专家培养出来的,她语音标准,清脆动听,听她读课文是一种享受。听说她父亲是西南师范学院教授,1957年被划为"右派",所以叶老师毕业后被发配到北方一个偏僻小县教中学,费了不少周折才调回重庆,进了西师附中。

调回家乡工作,叶老师心情愉快,青春焕发,很快和学生打成一片,课余还教我们唱俄语歌曲。她组织我班8个男生练唱《伏尔加河船夫曲》,我的俄语成绩不错,也被选中。后来还在全校文艺晚会上进行了演出。直到现在我还能哼上几句,这时我会想起叶老师当年的英姿。

当年我们年级4个班,两个班学英语,两个班学俄语,其中有的学生初中已学了3年外语,有的学生初中未学过外语。所以上外语课时混合编班,学过外语的编成快班,未学过的编为慢班,但教材一样,都用的从字母开始学的高中课本,因为高考以这种课本为准。我虽然在快班,但对这套课本感到太浅,吃不饱,所以上课时常偷偷看深一点的俄语书。每个星期回家还跟着父亲学一点英语。

有一段时间,上俄语课时,我的同桌是何孝庆,他的父母都是西南师院体育科教师,他身材高大,长得很帅气,喜欢体育、唱歌,曾参加过全国青少年运动会。他对学外语不是很感兴趣,上课时偶尔偷看一下其它书籍。一次我俩被叶老师在课堂上抓到“现形” ,叶老师气红了脸,由于我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她一定认为我骄傲自大,不尊重老师,“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和何孝庆一起被气愤的叶老师赶出了课堂。那是我读书以来第一次被老师赶出课堂,感到羞愧,但一点也不怨恨老师,我一直对老师很敬畏,有点怕老师。

我和何孝庆坐在教室外的台阶上闲谈。他告诉我,他的理想是当空军飞行员,中国空军只有一个叫刘亚楼的空军上将,他想成为第一个空军大将。我一直以为他要承继父母的事业,学体育当运动员,没想到他有更宏伟的目标。怪不得他常以浑厚的男中音高歌《我爱祖国的蓝天》,声音流畅洪亮,充满自信,豪情万丈,那是他最喜爱的一首歌。我则告诉他,我想学理工科,当物理学家。我们的教室在山坡上,是全校制高点,校园风光尽收眼底。我们俩坐在台阶上,听着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微风吹拂,空气清新,我们做着各自的理想美梦。

三年后,全国掀起史无前例的狂风暴雨,我和何孝庆的美梦也随风而去。以后我当了一名中学物理教师,何孝庆历经磨难和曲折,最后旅居美国,成了一名歌唱家,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他唱《我爱祖国的蓝天》了。

十几年后我又遇见了叶老师,那是1978年,我到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学习,把“十年” 中耽误的功课补起来,住学生二宿舍,该宿舍住得很杂,有研究生,进修生,也有教师及家属。一次洗衣服偶然遇见叶老师,她嫁给川大一位医生,调到成都工作了。叶老师一眼就认出了我,可见对我印象还是挺深的。可惜我未敢厚着脸皮到叶老师家坐一坐。

二、一张旧照片




像片中从左到右为:何孝庆、我、袁中英(袁胖) 、李铎。那是1966年寒假我们四人在西南师院幼儿园操场所摄。何孝庆、李铎和我是这个幼儿园的小伙伴,也是这个幼儿园的首届毕业生。袁胖则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虽然我们面带微笑,表情自然,但各自的景况是大不相同的。四个大学教师的子弟只有我考取了大学,何孝庆参加工作进入一地质队,并转战到贵州水城找矿,袁胖和李铎则下乡当了知青。论学习成绩他们都应考取大学,特别是袁胖和李铎的成绩优秀,可以考取重点大学。我们考大学的年代,正处于运动爆发的前夜,高考招生也贯彻阶级路线,政治标准第一。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我们已处于弱势地位。西南师院已进行了“四清” 运动,那是以后运动的前奏曲,我们的父辈们有很多被查出了这样那样的历史问题,被定为各种各样的“分子” 。一旦成了“分子”,子女考大学就基本无望了。

还记得我得到四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袁胖还天真地对我说:“你都降了一个等级(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看来我只有等一般大学了。”那时他对自已的成绩还是挺自信的,其实在考试前,他不会被录取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我们太年轻,还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站在幼儿园操场上的4个小伙子有一个共同点,都未能加入共青团,在我们的学生时代参加过的唯一组织就是“少先队” 。那时入团政治条件要求挺高,我从初中就写入团申请书,到高中继续写,仍未能加入光荣的共青团。

记得高考结束后,团支部组织了一次活动,到街上“缙云餐厅” 学雷锋,当服务员义务劳动,并欢迎青年同学参加。虽然已经中学毕业了,已无在中学加入共青团的机会,但我和袁胖仍积极报名参加,在我们眼中“组织” 仍是神圣的,能参加组织的活动是一种荣幸。

我们劳动了半个月左右,天天揣盘子,上菜,不停地走动,一天下来腿都跑酸了。一次袁胖的妈妈来吃饭,我们故意让袁胖去上菜,他的妈妈大吃一惊,她一直不知道儿子在餐馆揣盘子,然后非要儿子陪她一起吃。学生时代的我们还非常单纯,没有任何功利的想法,仍保持少先队员的纯洁。

直到退休,我始终未长大,履历表的“政治面貌” 一栏仍停留在“少先队员” 阶段。不过能永葆少先队员的童真和天趣,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有人说:一个人在童年和老年时更容易接近童话的理想,是因为人生的这两个阶段,有更多的心灵生活,而不需要与现实苦苦搏斗。

三、“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


我和何孝庆自1966年相见后,几十年都未能再见面,只知道他的父母均在“文革” 中去世,当过知青的弟弟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他在重庆已没有“家” 了。后来又听说何孝庆凭唱歌的天赋调入四川省歌舞剧院,成为一名专业演员,以后到美国发展,颇有建树。

最近我终于在网上搜索到何孝庆的有关资料:

何孝庆,著名男中音歌唱家,1983年毕业于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歌剧系明星班,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沈湘教授。他的演唱吐字清晰,声音坚实洪亮,高音辉煌华美,具有金属般的穿透性。他熟练地掌握了意大利传统美声唱法,对不同声区的音量音色控制自如,能轻松地演唱三个八度,他不但能演唱幅度大力度强的西洋歌剧咏叹调,也善于把科学的发声方法运用于风格各异的艺术歌曲和民歌之中,他曾在国内担任多部歌剧主角,参加过已故作曲家施光南创作的歌剧《伤逝》的演出,并在歌剧《格达活佛》中饰演男主角,多次在国内大型演出中担任独唱、领唱。2002年,受美国邀请在自由女神像116周年生日典礼上精彩演唱《美国国歌》,(2001年的典礼上是由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洛蒂担任演唱) 这是第一位华人歌唱家甚至是亚洲歌唱家在此唱歌。

何孝庆现任美国纽约歌唱家研究中心主任。

我打开视频,聆听何孝庆演唱的《多情的土地》,他深情的歌声:“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深情的土地。我时时都吸吮着大地母亲的乳汁,我天天都接受着你的疼爱情意”。我感到他的歌比中学时更深沉,歌声凝聚他曲折人生的感悟,倾注了他的激情,他的歌声浑厚流畅,高亢入云,显示出他对祖国大地的深情。从《我爱祖国的蓝天》到《多情的土地》,祖国的蓝天、大地都能引起他深深的思念。

我还听了他演唱的《我看见耶稣的眼光》,感到他旅居美国多年已和西方文化相融合。当年在课堂上不认真学外语的学生,现在的外语水平已远远高于我们而能够运用自如了。网上介绍,何孝庆自创了一首歌曲《被遗忘的田野》,以纪念他当过知青的弟弟。可惜没有视频,未能欣赏到。

何孝庆的成功主要是他的天赋和坚持不懈,“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这样遇到机遇才能脱颖而出。他成为我们那一代人中少数成功者,经历长期动荡的政治运动而未被吞没。

作为教了几十年书的教师,何孝庆的成功告诉我们:一个学生不管成绩是否优秀,若能充分发挥其特长和个性,都有可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一位美国女作家对中国的中学教育评价说:中国教育过于应试化,教你如何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而不是教你如何经营好人生。她的批评很中肯。所以何孝庆的成功值得我们搞教育工作的人学习和借鉴。

我对老同学在事业上的成功表示衷心祝贺和敬佩。

何孝庆教授

后记


文中教我外语的老师是叶韶令老师,叶老师在网上看到了我写的文章,她和我联系上,并通了电话。她说当年自已太年轻,对课堂上的突发情况处理得不好,并说她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家父解放前曾在重庆第一中学任教,我想应该是那一段时间教过叶老师的外语)。

为此,我送给她一本我写的回忆父亲的书《烟雨苍茫》,叶老师的父亲是知名教育家葉麐,她也给我寄了一本她父亲的诗集《葉麐诗词辑萃》。过了一段时间又打电话问我,书是否收到,奇怪的是书一直未收到,而且也未退回叶老师处。我打电话告诉叶老师,不用再寄,我女儿在成都工作,所住小区离叶老师住处很近,我让女儿代我去看望老师并取书。

后来我拿到书翻开阅读,才发现凡是书中出现的印刷错误,叶老师都用铅笔在旁边作了订正,老一辈知识分子做亊一丝不苟,认真负责,待人真诚令人感动。


 


写于2011年5月
2019年12月2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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