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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届丨李秉铎:说说印江打米厂的那些事

李秉铎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李秉铎,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1980年再次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回炉班)。先后在贵州印江县粮油加工厂、印江县中学、贵阳地质一中工作。1990年调回重庆,先后在蜀都中学、重庆十八中学任教,中学高级教师。2006年在重庆十八中学退休。


原题

打米厂的那些事儿





作者:李秉铎



1970年,我们这批文革前最后一届大学生离开军垦农场分配了工作。我和敖艾莉被分配到贵州省印江县粮食局打米厂跟班劳动,接受再教育。


大石礅


印江县城座落在群山环抱的坝子上,河水象一条绿色的飘带,缠缠绵绵穿城蜿蜒流过。河上有两座桥,一座是木制的吊桥(东门桥),一座是石制的拱桥(南门桥)。离城3公里有一座山峰突兀耸立,拔地而起,当地人称为“大石礅”。“大石礅”高1337米,轮廓像一位仰卧的美女,有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圆润的下颌、蓬松飘逸的长发,眉清目秀,轮廓分明,故又称睡美人山。这座睡美人山是印江县城的标志。打米厂就在河边石拱桥旁,过了桥就是县城的街道。


报到的当天傍晚,我们走上石拱桥看着岸边县城昏暗的灯光,远处黑黝黝的群山,顶天立地、高耸入云。不禁想起离开成都时同学们唱的《革命青年志在四方》的歌:


同志,你来自何方?

我来自蓉城锦江畔,

望江楼倒影水面现,

入夜是一片灯火辉煌

……



艾莉在印江南门桥前


那时我对这座远离通衢大道的边远小县城感到新奇,对前程感到迷茫,不知道迎接自已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1879年代印江县电影院



印江县邮电大楼


印江县大饭店


随后在打米厂的跟班劳动中,我最先认识的是厂长和他的儿子。


一、 厂长和他的儿子


打米厂的新厂房建成不久,各种机器的安装也基本完成正需要技术人员,所以我们一去,厂长很高兴。


厂长姓常,山西汉子,解放初随军南下的一位排长,工人们都称他为常军官。常军官四十多岁,长得高而瘦,平易近人,工作中有一股军人的作风,雷厉风行,身先士卒。


他原来是粮站站长,经常深更半夜不睡觉,而在粮站巡查,被称为“活动围墙”。他嘴巴爱说“祸从口出”,1957年因说了一句他们老家的农民有的还在吃糠,生活很苦,被认为是给社会主义抹黑,虽未打成右派(因他是军人而非知识分子),但一直未能入党,这成了他的心病,争取入党成了他人生的最大目标。


当上厂长后,他一心想干出点业绩出来。他在打米厂兴建了一个面条车间,还利用星期天动员我们几个干部送面粉、面条到街上的城关粮店。有米、有面、有面条,县城供应有保障,米厂的生产蒸蒸日上,常军官的工作也得到粮食局的好评。


常军官最大的缺点是胆小,怕犯政治错误,因而对政治学习抓得特别紧,生怕学习时间少了,学不完上级规定的材料,不管有人听否,也要读一通,讲一通,经常天天晚上组织大家学习。有时停电不能生产,他也不放过,就组织白天、晚上整天学习。曾有一次,工人们一个个都悄悄溜走了,他一个人仍在那里读报纸,说是:“只要有一个人都要宣传毛泽东思想。”被传为笑话。


常军官有一个10岁的儿子叫常贵平,贵平的妈妈前两年去世了,父子俩相依为命。


我一到打米厂,贵平就约了几个小伙伴蹦蹦跳跳地把我的床和床板抬到河边,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唱着:“有一条小驴卧在马棚里,撅着个尾巴找它妈妈去,嗡啊!嗡啊!啊嗡啊嗡啊!”的小曲,欢天喜地把晒干的床和床板抬回来。


艾莉带着小淼和粮管所的干部小孩在一起


贵平长得和艾莉差不多高,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精神。他对大城市来的大学生感到很神秘,放学后常到我那儿来玩,我就给他讲西游记里孙悟空的故事,贵平听得瞪圆了眼睛,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神奇的故事,在他心目中孙悟空是一个最伟大的英雄。他把孙悟空的故事带到学校,在同学面前显摆,大大提高了他在班上的威望和知名度。


晚上政治学习,贵平常到办公室接父亲,还未等到学习结束,他已趴在常军官膝上睡着了。贵平患有肾炎,一感冒就要发病,所以时不时要生病住院。有一次病重,常军官把贵平送到地区医院抢救,但未能挽救他年幼的生命。


常军官从地区医院回来在厂里设了一个宴席请全厂职工,他说:“贵平在医院曾梦见自已像孙悟空一样,一个跟斗,呼一下就飞回了印江。儿子在临终时要我答应他,回印江后请全厂的叔叔阿姨吃一顿饭。”军官讲到这里已泪流满面。


那顿饭我一点也吃不下,我想生命有时太脆弱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说没就没有了。有人说,孩子是能直接升入天堂的。在地上失去的,在天上一定能加倍获得,但愿真有这样的天堂。


不久常军官终于实现入党的夙愿,这使他不顾失去儿子的悲伤,又风风火火地投入革命工作中了。


几年后他和一位战友的遗孀结了婚,女方带了一个乖巧的女儿,一家人的生活幸福和睦。常军官终于走出了悲痛,迎来了生活的第二春。


粮食部门的孩子们


二、 局长和政治学习


打米厂的职工常常要参加粮食局组织的政治学习和批判会,这些活动由党政一把手高局长主持。高局长也是从部队转业的军官,当然级别比常军官高,所以常军官在高局长面前就像小学生遇到班主任,总是小心谨慎、诚惶诚恐。高局长是东北人。身材魁梧,声音宏亮,在粮食局有绝对的权威。


这位局长大人有一特殊的爱好——玩蛇。我见过他捉来一条菜花蛇,然后吸一口烟喷在手上,那条蛇就任由他玩弄而一点也不反抗。曾有一次他提了一个公文包叫来一位性格开朗泼辣的女职工,说:“你看我包里有什么好东西!”这位女职工一拉开拉链,从包里一下子伸出一个吐着信子的蛇头,吓得这位倒霉蛋脸色苍白,“哇!”地一声就往后跑。所以我对这位局长心存畏惧,敬而远之。


文化水平不高的局长对大学生还是很重视的,第一次参加政治学习就把艾莉结合进了学习毛主席著作领导小组。但他对知识分子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两年后我准备请探亲假回重庆结婚,高局长大为不满,说:“老子打了十几年仗都没有请探亲假,县里的老红军革命四十年了也没有请过探亲假。现在的大学生才工作两年就要请探亲假,难道在贵州就不能结婚吗?”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几年后高局长在玩一条银环蛇时,被咬中毒身亡。


高局长应该是一个清官,用工人们的话说:“高局长是一个耿直人。”我一点也不记恨他,只是觉得他死得太不值了,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由于一时的疏忽竞然死在一条小蛇之口。


参加粮食局的政治学习,其中有两次至今记忆犹新。


一次是批判会,在会议室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有粮食局、打米厂及城关粮管所的职工,主席台上挂着“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横幅,空气中散发出呛人的叶子烟的烟气。高局长先做动员工作,然后把一个叫张某某的营业员押上主席台。政工组长宣布他的罪行:私自下河打鱼,还拿到街上去卖钱,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行为。


张某某认为自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影响工作,拒不认错。于是政工组长带领大家高呼中号:“打倒张某某!”连呼两遍,张某某仍不认错,气急败坏的政工组长突然提高嗓门,义愤填膺地大喊一声:“打死张某某!”


等大家跟着喊完,在台上垂着头接受批判的张某某抬起头说到:“大家莫忙喊了,我问一个问题,刘少奇这么大的罪行才喊打倒,我有好大的罪行要打死。”台下响起些许笑声,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笑。用现在流行的语言讲是:很滑稽!很搞笑!



我在印江打米厂厂房前


另一次是学习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先由一位干部读《共产党宣言》,读了几页后,局长让大家讨论一下。首先,局长要求大家了解本书作者是谁。一位干部看了看书的封面,大声回答:“是四个人写的,卡尔和马克思,弗里德里希和恩格斯。”高局长接着说:“大家要记住这四个人的名字,特别是卡尔和弗里德里希,以前还未听说过,一定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战友。”局长发了话,下面明白和不明白的都未开腔了。这次学习使我对“山沟沟里能产生马列主义”的论断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在全县的统一布署下,粮食局的职工们还扎了一些稻草人,有刘少奇、贵州的李再含等人,用麻袋包住头部,画上眼睛、鼻子,还伸出长长的舌头,有的还穿上旧衣服。这些稻草人挂满了县城的电线杆,晚上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这些伸着长舌头的稻草人随风飘荡,好象进了丰都鬼城,还着实令人害怕。


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梦见印江县城那狭窄弯曲的街道及满街迎风飞舞的吐着舌头的稻草人。


三、 工人师傅们


打米厂的工人多数家属都在农村,家也安在农村,有点像现在的农民工,只有少数工人全家都是城镇户口。


我到打米厂和工人一起劳动,很快就熟悉了生产流程,不久就参加了榨油车间的安装。以前榨油完全是人工操作,炒菜籽是工人用大锅铲在大铁锅里翻动,榨油时工人站在长长的榨杆上往下踩,利用杠杆原理将一个个菜籽饼里的油压榨出来。工人们像猴子一样在榨杆上上窜下跳,劳动强度很大。


地区粮食局给我们运来了几台液压榨油机,我和艾莉负责安装。安装电机、炒锅、升降机、配电盘。我还做了一个打铁炉,自己动手根据需要弯曲钢管(后来在这个打铁炉的基础上,又添置了一些设备建立了机修车间)。我们和工人们整整忙了几个月,崭新的榨油车间终于建成。


工人只需将菜籽倒入升降机,就会自动送入炒锅,电动机带动搅拌器不断翻炒锅内的菜籽使其均匀受热,炒好后送入榨油机只需按一下开关,几台液压榨油机利用高压将菜油源源不断地压榨出来,不仅降低了劳动强度,还提高了出油率。我们在劳动中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工作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结婚后艾莉参加了县城粮食普查工作,一次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她怀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她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内心痛苦。偏偏祸不单行,我这时又患了疟疾,高烧不退。工人们一听说,东家送鸡蛋,西家送猪油,纷纷来探望我们,使我们感到有如亲人,感到温暖。工人们就是这样,只要你真心对待他们,为他们做了一点工作,他们就会铭记在心,把你看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你。


我和女儿小淼在南门桥河坝


打米厂的每位工人师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下面只记述其中三位师傅。


姚师傅50来岁,从50年代就操作柴油机,是打米厂少数几个全家都是城镇人口的家庭。姚师傅身材矮小,有一只腿有点残疾,走路有点跛。他是动力工,掌握厂里的主动力——一台75马力的柴油机。姚师傅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但不识字,这使他很吃亏。比如这台柴油机启动时离合器的操作,柴油机喷油嘴喷油的提前角度,对于他都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但他一点也不自以为是摆老资格,而是拿着说明书让我给他讲解,使我颇为感动。


姚师傅有5个子女,爱人在打米厂做一点小工,生活很困难。一下班全家就到河边搬石头,捶成碎石,卖给公路养护段。每次上班,他都要把1岁多的小女儿带来,放在车间的长椅上玩。时间一长,小女儿养成了“逢闹入睡”的习惯。每天机器一响,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在满是粉尘的车间她就安 然入睡,到下班时,机器的轰鸣声一停,她立即醒过来,非常准时。这成了车间的一道风景线。


大龙师傅名叫龙礼智,有30多岁,长得一表人材,是工人中的“帅哥”。因兄弟两人都在打米厂工作,故哥哥称为大龙,弟弟称为小龙。大龙家在农村,是一名心灵手巧的石匠师傅,在打米厂充当钳工。


大龙虽无文化,但很爱听京戏,经常边工作边唱几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他记性很好,绝不会唱错,使人觉得他是一个文化人。


三年自然灾害时,大龙的老婆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一跑了之。后来大龙又收留了一个逃荒的妇女,两人一起生活。自然灾害过去后,生活好转,前任老婆又回来了,这样大龙有了两个老婆。最后政府部门让大龙任选其一,大龙放弃了前妻,认为她没有经受住考验。这段奇特的经历,值得编成戏曲来演唱。


茂均师傅姓田,是打米厂的木工师傅,由于是个癞头,所以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黄色的军帽。茂均是工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经常出口成章,把厂里的事编成顺口溜。如一名叫涂当仙的女工,因离婚无房屋居住,常军官就把办公室隔了一小间房给她住。茂均立即编了一段顺口溜:“涂当仙是常军官的大红人,办公室用来关妇人。”


每次政治学习他都抓紧时间认几个字,每天还专门找我教他认字,几个月下来,他居然可以读报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背颂几十条毛主席语录。这样他选为代表,出席了全县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会议完毕,常军官让他传达一下会议精神,茂均马上说了一段顺口溜:“今天开会,明天开会,宾馆里面开大会。台上发言,台下讨论,和报纸上讲的一个样。讲东讲西,天天讲的还是那些东西。”把大家都逗乐了。


打米厂要建一个面条车间,买回了压面机,压面机都是单皮机,而面皮要先经过双皮机再过单皮机,然后经过滚刀成为面条。到机械厂制一台双皮机要花上万元钱,厂里没有这笔资金。大龙师傅把两台单皮机拆开,摆弄了几天,终于将两台单皮机拼凑成了一台双皮机,解决了关键问题。然后我计算各台机器互相配合的转速,让茂均师傅用木料加工成各种大小规格的皮带轮,很快一条龙加工面条的生产线就安装好了,经反复调试,试产成功,使县城里各个粮店第一次有面条供应。我们土法上马,只用了几百元钱就办成一件大事。后来,面条的生产每年都给打米厂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为此我们和大龙、茂均还受到地区粮食局的表彰。几年后茂均调回他家所在地的一个区粮管所工作。以后他又承包了几亩水塘养鱼,成为先富起来的一批人,那是后话。



艾莉和小淼在打米厂后面山坡上


四、 赶马车的大学生


在打米厂劳动,整天和面粉、米糠、麦麸打交道,工作服、工作帽上都是灰扑扑的。一次回重庆,经过重庆面粉厂,从车间里走出几个工人,每个人都是灰巴拢耸的一身。我对身旁的母亲说:“我在打米厂就和这些工人一样。”母亲听了不禁一阵心寒。


除了粮油加工,我们还做运输工作。大米的运输量大,是搬运社来运。面粉、面条的运输量不大,由我们自己承担,主要是可以赚点运费。运输工具是板板车和马车,近处用板板车,远处用马车。打米厂有一匹枣红色的马,高大健壮,毛色光滑象绸缎,性格温顺,是运输粮食的主力。我从小就喜欢马,所以很快就和马儿成了朋友,学会了赶马车运送粮食,也成了运输队的主力。


跟着马车走了几趟,艾莉也学会了赶马车,只是不会套车,要别人帮忙把车套好,然后坐在车上靠车辕处,把缰绳一拉,喊一声:“驾!”马儿就往前走了,“老马识途”,用不着你去掌握方向,马儿自动地上桥往城里的城关粮店前进。


到粮店后,先把面粉过秤,然后一人扛一袋上楼倒进仓里。我劳动很卖力,一次可以扛两袋上楼,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就把二三十袋面粉解决了。回来的时候,我总是让马缓缓行走,这样马和人都可以歇息一下。若是遇到常军官赶马车,马儿就要遭罪了,军官会把马车赶得飞快,急着赶回去拉第二车,马儿累得浑身湿淋淋,口吐白沫。


后来艾莉参加了粮食局的“七二O小组”,生产一种发酵的菌种,又称“肥猪粉”。每逢赶场天就推着板板车上街卖“肥猪粉”。开始还不好意思当街叫卖,不久就习惯成自然了。


有时我和艾莉要到县机械厂给面粉机的钢磨拉丝,几个钢磨有好几百斤重,我们就赶上马车去。路上一马平川,路两边是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马车宛如小船畅游在一片黄色的海洋之中,微风吹佛,阵阵花香,我们赶着马慢慢走,一边哼着:“马儿啊,你慢些走……”不禁心旷神怡。


机械厂有不少大学生,有来自上海交大的,华中理工的,南京工学院的……有开车床、铣床,有当钳工,也有当翻砂工的。我们一去,大家一起交流信息,谈各种见闻,谈心得感想。在那种闭塞的环境中,几个小小的知识分子能畅所欲言的摆谈,大家都其乐融融。


十几年后,我们调离了印江。临走时,工人们用马车将我们的行李拉到车站,汽车出了站就上了著名的“九道拐”沿螺旋般的盘山公路一圈一圈的上升。往下看县城慢慢变小了,那匹枣红马还在路上孤独地慢慢往回走,已经很小很小了。我在心里喊到:“再见了印江!再见了马儿!”



2011年重返印江县,打米厂厂房仍在,依稀可见墙上“发展经济”几个字,左边平房是粮管所的仓库

原城关粮管所所在地严家祠堂已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左边房屋是原打米厂保管室

现在修缮一新的严家祠堂,后面房屋曾是我和地区粮油局来修建打米厂的师傅们的临时住处,后成为打米厂保管室,也即艾莉上班的地方

严家祠堂的深深庭院,当年是城关粮管所职工宿舍



印江县城全景图


2008年5月于重庆,2019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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