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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丨刘晓华: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一夜

刘晓华 新三届 2020-02-26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刘晓华,生于北京,现旅居英国。



原题
1966年国庆



作者:刘晓华 



1966年文化革命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全国红卫兵开始了革命大串联,不花钱坐火车全国各地跑。当时的中国,坐过火车的人都不多,有这种机会当然是要争先恐后了。红卫兵最向往的地方自然是首都北京,更有一种要见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强烈愿望。


我当时还是小学生,记得学校已经停课,我上学的东城府学胡同小学里住满了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教室里腾空了,铺上干草和席子,学生们都有国家发的新被子和新军大衣,吃饭也不要钱,可想而知人会多到什么程度,乱到什么程度。

红卫兵是一批一批的,呆几天就会动员他们回去,不然太多住不下了。记得国庆节前夕,外地红卫兵都不肯走,等着参加国庆游行去见毛主席。天安门前正式的游行是不能让外地学生参加的,只能是庆祝游行后再组织他们走过天安门。

那个年代国庆节游行北京的学生都有机会参加。无论是小学,中学,大学都有各自的任务。文革前每年能去参加庆祝活动都是很荣幸的事,因为是要挑好学生,练队需要占用上课时间,学习不好的学生基本没份儿。但文革开始以后,学校不上课了,在学校里折腾的就是出身比较好的红卫兵,所以庆祝任务自然就是这些红五类了(出身是革命军人,革命干部,革命烈士,工人,贫下中农这五类)。1966年国庆节我参加了庆祝活动,虽然之前之后这类活动参加过几次,但这次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我们的任务是在天安门广场组字,就是上万学生在纪念碑前正对着天安门那一大片组成有变化的字符。(现在的庆祝活动仍然有组字)经过一阵子练习以后,9月30号晚12点以前,我们最早进入天安门广场(场内队伍必须最先进入广场)。九月底的北京夜晚已经很冷了,我们的服装是白衬衣花裙子,记得我还被选中护旗,在组字队伍最前面是一排少先队队旗,旗手是一个高个的男孩。另外有两个小姑娘护旗。

当时还挺得意的,因为我的服装是发的,白上衣和红色的背带裙,更重要的是站在前面可以见到毛主席又可以无遮挡地“检阅”游行队伍,那是多大的荣幸啊。那天晚上好像不让我们穿大衣,因为没地方放。我们这一群十来岁的小学生,在广场中央又冷又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冻得哆哆嗦嗦,真是难过。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但凌晨更冷了,我们都挤作一团,什么都顾不上了,更可怜的是没吃没喝。记得我还不错,爸爸为我带了从“合义斋”买的肉包子,但天气太冷,冰冷冷的包子很硬,里面的油都凝住了,很难下咽。从天亮到10点庆祝活动开始真是很漫长,仿佛时间静止了,每一分钟都在煎熬中。


好不容易熬到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可我们的热情已经被这寒冷的夜晚淹没了。更难忍的是找不到厕所,就是找到了我们这些小孩儿也挤不进去,有的孩子实在憋不住就随便找个地儿方便了。真不知道那时候的国庆组委会是怎样组织安排的。

本来想的好事,可以在最前面看游行彩车,但一夜没睡觉饥寒交迫的我们早已没了这种心情。快到中午时又是烈日当头,广场上无遮无掩,快把我们晒干儿了,哪还顾得上组什么字,看什么热闹,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睡觉。我想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一定会发现纪念碑前的组字队伍一片混乱,完全不听指挥没有秩序了。孩子们的头脑里没有什么政治内容,没办法,别人都睡了一宿,而我们这群孩子在这冻了一夜,已经累得拿不起个儿了。

中午12点,好容易盼到游行队伍过完了,谁承想后面还有大批全国串联来的红卫兵。也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不是还在城楼上坚持着,反正我们是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一直到下午三点多串联队伍才过完,最后是场内队伍拥向天安门,我们这群残兵败将似的孩子,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互相拉着拽着往天安门前拥,广场上到处是垃圾,踩掉的鞋子,一片狼藉。


在一片混乱中,我挣扎着离开了广场,却没有力气走回家了。十一那天北京基本没有公共汽车,只能从天安门走回家。我家住在北京城北边离天安门8站地,我感觉自己已是半昏迷状态,包子也吃完了,走几步就得坐在马路牙子上歇一歇,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天黑才到了家,感觉是我童年生活里最漫长最艰难的路程。

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得非常着急,以为我走丢了。三点多散场,7点多才到家。到家后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一头栽到床上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下午,这是我生命中最长的一觉。这次经历使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明白了什么是吃苦受累,什么是饥寒交迫,什么是不能睡觉的滋味。


外一篇
短暂的中学时代


作者:刘晓华

 

从1966年五六月文革逐渐开始以后,学校就完全处于停顿状态,直到1967年十月中央发出“复课闹革命”的通知以后,我们这群瞎折腾闲散了近两年的孩子,才于1968年初和当时的小学六年级学生(我五年级)一起进入了中学。

我和二哥一起去了离我家不远的“河北北京中学”(就在交道口西边),都是就近分配的。学校里到处乱哄哄,教室里的桌椅破破烂烂,处处可见红卫兵造反的痕迹。记得刚入校时天气还很冷,教室里只有一个火炉,学生都是穿着棉大衣上课,手都冻僵了几乎无法写字。下了课都围着炉子烤火。

那个年代中学生男女界限分得很厉害,男生女生从不说话,男孩子围炉子女孩子就不过去,甚至于男生和女生进教室都不走同一个门。(我们班教室有两个门)学校的条件比起我以前的小学差多了。


1971年5月1日,红卫兵在广场跳忠字舞


每天早上第一节课是天天读,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老师一进门,手里拿着小红书(毛主席语录)带着我们对着毛主席像早请示,具体说的什么话记不清了,反正是想祭拜神灵一样地念念有词,然后再开始读毛主席语录著作。文化课也有,但很不被重视,记得英语课就教我们“毛主席万岁”“毛主席是我们伟大的领袖”等等,反反复复总是这些内容,天天用英语赞美歌颂伟大领袖。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很不错的数学老师,30多岁,北航毕业的,好像因为什么个人和家庭背景问题沦为中学老师。他数学讲得很好,清楚明白有趣,所以我们班的同学都喜欢他的课。虽然一共也没上过几节,也没学到什么,但这是数学最基本的启蒙教育,对后来的一生还是有很大影响的。下午放学要做晚汇报,还是老师带着向领袖汇报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真是愚昧可笑。

有很长一段时间,每个班级都要轮流挖洞(防空洞)把学校地下都掏空了。这可是重体力活,记得我们的工作是运土,两个学生一根扁担把一个大筐放在中间挑土,我瘦小单薄的肩膀都压肿了,但慢慢适应后一点都不痛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到立水桥背沙子,(在北五环以外天通苑附近)离我们学校很远。(学校在二环以里)


1972年,广州第61中学女学生课间休息跳皮筋


不知是为了锻炼我们这群孩子,还是学校省钱,我们每天都要去背一趟沙子,来回要4个多小时,表现积极的同学还要去两次。去的时候还好没有负担,回来时可就苦了。那个年代学生都在比谁最能吃苦,谁才是毛主席的好孩子,所以都争先恐后地多背。

刚开始时还凑合,可越走越沉,但不敢往出倒,因为这是个政治态度问题。我那时的身体不太好,有个毛病就是一走长路就恶心,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病, 长大以后再没有过。所以每次去背沙子我都会在兜里放些咸菜,一难受了就吃点咸菜。

记得有一次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正好一辆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和我们走的是一个方向,我把沙子口袋放在了马车上,然后跟着马车走了一段(那个年代立水桥就是农村了,来往的马车很多),这才休息了一会。回来就有同学汇报,挨了老师的批评,说我怕苦怕累。其实每天我们全体背回来的沙子也就那么一小堆,真不知道文革中人的大脑都出了什么毛病。

北京兴建地铁,掀起又一轮拆毁城墙高潮


记忆最为深刻的要算拆城墙了,那个革命的年代,因为修建防空洞所以对砖的需求量很大。不知道谁出的主意去拆城砖。离我们学校最近的就是安定门城楼了,学校几乎全校出动到安定门城墙拆砖。

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孩子,把一个好端端的历史古迹拆得破瓦颓垣,支离破碎。然后用绳子拖着砖往学校拉。北京皇城墙的砖质量非常好,非常结实,当然也很沉重,一块估计得有三四十公斤重。女孩子没劲就拉半块,男孩子拉整块的,用一个绳子捆上,在柏油马路上拖着走,那摩擦力,你想能轻松吗。规定一天要去两趟,绳子磨断了接上再用。

现在想起来真是造孽呀!虽然这等错误不能归罪于孩子们头上,但我们毕竟是执行者啊。在我的记忆里,始终很自责对北京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就是这一错误把北京雄伟壮观的历史古迹城墙和门楼,这个皇城文化的历史见证毁掉了,北京九门至今幸存的就只有正阳门(前门)和东便门箭楼,德胜门箭楼了。而那壮观的城墙就彻底消失了,在城墙的旧址上边修建了北京第一条环城道“二环路”,下边便是北京的第一条地下环城铁路了。


两年中最大的一次娱乐活动,就是参加十一游行。(忘了是哪年了)这次岁数长大了一些也没有那么辛苦。中学生是文艺大军,就是跟随着八个样板戏的彩车,穿着花裙子,(那年头儿找花裙子可不容易,破四旧都给破掉了,母亲向一个华侨朋友借了一条)手里拿着一束花,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我们经常要到午门广场去排练,虽然也很辛苦,但总比挖洞搬砖强,同学们在一起跳跳唱唱的,为我们贫乏的娱乐生活带来了些快乐。记得喊的口号是“革命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

1969年,只在中学串个门儿呆了一年,从小学六年级和我们一起升上来的那届学生开始分配了,全部发配到东北建设兵团。他们就是我们那时常说的老四届的最后一届。(老四届的前三届是1966年,1967年和1968年应该毕业的,文革前已在中学的初高中毕业生,第四届就是69届了,他们是文革开始耽误升学的那一届)

1970年,北京,国庆大游行


第二年的春天,由于还没有恢复高中,我们这届学生也被“赶出”了校门,(70届)但我们比69届幸运多了,没有上山下乡,大多数都留在了北京,我们当时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工作等待着我们,(没有文化能干什么)但毕竟没有离开家,没有离开北京。

在中学的这两年里,我们所受的教育除了学习毛著以外就是劳动,挖洞,基本没学什么文化。所以十年动乱里,我们和69届是最不幸的受教育最少的两届学生,68届初中生毕竟文革前正经在中学学了一年。71届就恢复高中了,一部分幸运的学生都上了高中。而我们这届,从小学5年级文革开始后就基本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当然文革后有人考上了大学,但我相信这两届的比例也是最小的)还不到16岁的我,就此迈出了中学的大门。


不知不觉我们的经历已经成为历史了,把这历史的点滴记录下来,留给我们的儿女。看着今天的孩子们,和我们形同两个世界。虽然他们可能难以理解,但我一定要告诉他们,这就是你们父辈的童年,父辈的生活。

刘晓华专页

刘晓华:与尼克松一起看北京人表演

周总理指挥我们歌唱"共产主义接班人"

刘晓华:在庆祝十一游行的彩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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