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之王”赵半狄：好画比好收藏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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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打扮的赵半狄 图源：网络

一提赵半狄，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玩熊猫的艺术家”。

没错，从90年代开始，赵半狄就彻底绑架了“熊猫”这个符号，就像连体人一样跟熊猫长在了一起。

穿着熊猫服装，手捧熊猫玩具四处行走；把涉及戒烟、环保等熊猫公益广告放在地铁和机场；2009年在巴黎东京宫还搞了场熊猫时装秀……他横跨多种媒介的先锋艺术，引来无数的喝彩，当然也有不解和争议……

巴黎《熊猫时装秀》（静帧）  2007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1996年起，赵半狄运用作为流行文化形式的广告摄影，

结合作为国家象征符号的可爱熊猫形象，

讨论戒烟、下岗、艾滋病、见义勇为等社会状况，

以公益户外灯箱广告形式，在国内外城市投放 

图源：尤伦斯艺术中心

《熊猫慰问－农民之家》（静帧）2分25秒 影像 2007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赵半狄和熊猫》图片灯箱 1999年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熊猫人”，“行为艺术”是大多数人对于赵半狄的认识，但是人们不知道的是，他90年代曾经是央美公认难得一遇的油画天才。

1991年，刚从美院毕业不久的他仅有的十幅画，就在天地大厦举办的“赵半狄+李天元”画展中全部卖掉；而这些画日后在拍卖中更是被人们趋之若鹜，屡破千万纪录：

《蝴蝶》成交价2700万，《涂口红的女孩》1300万，《H金》1300万……也让赵半狄成为了中国当代艺术身价最高的艺术家之一。

赵半狄《蝴蝶》1990年 布面油画 250x140cm 

2012年匡时春拍  成交价：2760万 图源：北京匡时

赵半狄《涂口红的女孩》1990年 布面油画

170x109cm 2015年嘉德秋拍 成交价1380万 

图源：中国嘉德

然而，这个天才画家，在完成这十幅创作以后，突然从众星捧月中做了一个颠覆性的决定，不画画了！从此开启了数十年的“熊猫人”先锋艺术生涯……

虽然人们扼腕叹息他的绘画天赋，但“熊猫人”似乎为赵半狄赢来了更多的关注，身边的朋友都纵容他天马行空，任性的玩，他的油画收藏家抢着为熊猫艺术出钱买单。

 
在十多年后的2013年，赵半狄突然又宣布结束他的”熊猫艺术”生涯，重新回到告别多年的架上绘画，再一次让业内外各界大跌眼镜。
 

赵半狄《中国Party·肖邦》现场，2016年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重回绘画，和90年代完全不同的是，他会请很多朋友到一个特定的地点，做出一个场景，现场作画，这就是特别有仪式感的“赵式”Party，从第一场开始再一次引起了艺术圈内外的关注。

“熊猫人”让大众认识了赵半狄，认识了当代艺术，而赵半狄从“大众”中跳脱出来，重新回到“小众”的绘画派对，多年前的“出走”和多年后的“回归”到底是如何的心路历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做出如此选择，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敲开了赵半狄工作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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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君：熊猫的行为艺术让大众对当代艺术产生了好奇，并最终敲开艺术的大门，能谈谈您这一段经历吗？

赵半狄：做熊猫的时期我真的是敞开胸怀的，我想用最积极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交流。

90年代有种说法：艺术应该走出白房子（画廊、美术馆）。我的熊猫第一次亮相没有选择在美术馆或画廊，是在地铁里面，还有上海浦东机场等地。这个作品亮相以后就立刻入选了当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公共艺术。

我当时很想做这种所谓的公共艺术的，想单纯，简单地介入生活，然后对现实改变。一个作品在跟社会衔接的时候必须用特别简单粗暴的方式，观众才能做出反应，我做到了这点。

但是，我做到了交接，没有做到递进，没能做到改变大家的想法。我在2013，14年结束熊猫的形式，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完全失败的。

我曾经以为熊猫是我一生的追求，我身边的朋友也都这么觉得，所以我当时宣布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意外。我觉得我其实没得到理解，反而误解很多。甚至圈内人都有很多误解。他们觉得这不是他们心目中学术的行为，对于学术大家都有个模式，应该有板有眼的，而我这种却超出了过去固有的行为艺术。

阿尔法君：在熊猫之后，您对艺术的想法有什么改变？

赵半狄：艺术一定是可以影响社会的，小众也是社会，可以从小范围扩散到大众。但是我对大众的期待是完全错误的，我这种愿望本身是有问题的，所以彻底放弃了。还是回到我自己的内心吧，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不想影响谁，这是我现在的方式。与少数人，能一起分享的人分享，就是有价值的。

虽然熊猫作品在改变世界这个目的上是挫败的，但我没有辜负自己。我百分之百燃烧了自己，努力了很多年，跟社会较劲，现在再回来绘画，我觉得努力没有白费。再看自己的绘画和同辈人的绘画，有了不同的角度。

再拿起画笔，淡定的坐在工作室里，自己感觉真的恍如隔世。

阿尔法君：2016年开始，您请很多朋友到一个特定的地点，做出一个场景，现场作画，我们觉得是特别有仪式感的“赵式”Party。刚刚结束的十月在合艺术中心做的现代版“韩熙载夜宴图”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赵半狄：现在“派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跟外界交接的一种方式。我的绘画更属于我的记忆，关于美的记忆。

合艺术中心之前请我去参观，说今年十月开幕，能不能做个派对。这个空间本身就是一所强调空间介入的机构。我看了这个四合院以后很有感觉，觉得可以做一个“穿越千年的派对”。我小时候学美术史，觉得“韩熙载夜宴图”挺好。我不觉得画多精彩，但那种歌舞升平，很奢侈的感觉，可以用某种形式再现。

赵半狄在合艺术中心做的“穿越千年的派对” 

图源：合艺术中心

我没把派对放在晚上，因为每天的黄昏是最美的时候，我最有感觉的时候。也不要点大灯泡，不要把湖面打亮，这不是我的美学。

阿尔法君：我们注意到您重归绘画后创作了很多主人公在水中的作品，水对于您的艺术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赵半狄：我家小时候住在四合院，跟合艺术中心这个有点像，我的情感就在那，但是我住的四合院没有水。水会激活我的灵感，还有我对世界的看法，甚至我自己小小的隐私也在里面。

水是活的，还有丰富的层次，我觉得这个水和古代的水是相连的，来PARTY的人们不是通过时空隧道穿越，是通过水来穿越。

位于北京南池子普渡寺西巷的合艺术中心 

图源：合艺术中心

每个嘉宾都是韩熙载，我也退回到了某个韩熙载的角色。水在沁染着我们从古代穿越到现代。

16年9月份在成都，为了创作《中国Party》办了一个派对，把钢琴沉在水里。我们无法用语言表达和形容，但大家印象都很深刻。

赵半狄《中国Party·肖邦》派对现场，2016年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赵半狄《中国Party·肖邦》展览现场，2017年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当时他们报了几个方案，说上面不能用玻璃吗？只让脚在里面行不行？我说不可以，我觉得只有把表演者沉在水里面，才能穿越。演员本身也要有沁入感，泡在水里的演出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他们也能穿越。

阿尔法君：您现在的绘画与90年代绘画有何区别？

赵半狄：说句给自己打气的话，我今年画了两张，觉得是超越过去了。这种超越是我对生活的体验，是成长了。我现在认为之前市场上的天价不算什么。

现在我画的还是很少，我想成为我自己，我觉得我找到这把钥匙了，这种找到了的感觉就是超越。

阿尔法君：有些人说您画里的水代表人民群众生存在水深火热当中。

赵半狄：我不觉得文字狱特别有意思，艺术可以任凭解释，但是文字的局限性很大，我们解读伟大的作品的时候文字真的不足以，远远不够。

我们国家对美术的解读多数依靠的是文字，对于美的直觉丧失了太多了，对艺术的误解很大，特别是绘画。这是美学教育的问题，其实很多人对美是没有感触的。面对一个作品没能力来感触，必须靠文字来堆积。好像懂了，但是未必。

艺术正好是我们理解世界的通道之一，谁能拥有这个通道是很了不起的。音乐是一个通道，作曲家用他的方式来解读了世界，他所打开的窗口是你未曾看过的。

我们的世界太实用主义了，所谓的成功是数据码的，主流媒体的传播也太现实了，很少告诉大家有多少通道。世界是多维的，不止一个地球。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梦想，这才有意思。

赵半狄 《我的花园》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我们的艺术是多意的，多意就像音乐一样，多丰富阿，多层次阿，有的跌宕起伏，有的细腻婉约，这些布局我画里都有，我的“派对”里都有。这些是我内心的需求，我会问我自己这些画表达了我内心的几层需求。为什么放水里，我自己未必都清楚，就是水波一荡漾我就有感觉，可能是迷茫吧，也是浪漫也是迷茫。

阿尔法君：您有喜欢的艺术家吗？

赵半狄：太多了，我绘画的高度也是从前人那里，接力棒接过来的，就算天才也是握着天才的手过来的。正因为你是天才你才能知道握着上一个天才的手，你一定知道这一棒是伸给你的，然后超越。不是天才都不知道去跟谁伸这个手。

我现在的绘画会成为世界的一个标杆。很多人说市场不好，但我觉得是好画太少了，好画比好藏家少。看艺术博览会，能让我驻步的很少。

阿尔法君：乌利·希克先生是您最大的藏家，能聊聊你们的关系吗？

赵半狄：在我做熊猫艺术的时候，很多藏家支持过我，尤其乌利·希克先生，他从来没有劝过我再画画，他喜欢艺术家去冒险。他在推着我去尝试，真的是良师益友。

赵半狄画的希克肖像 图源：网络

我的很多行为艺术都有乌利·希克的影子，都是我们俩讨论的结果。他说没事你去做吧，最后有画盯着呢（希克资助赵半狄后，赵半狄以画相赠），这个投资我不会亏。

希克真的在怂恿我做尝试，跟我说，你不用在意大画廊，就按着自己的道路往前走。他说我特别希望中国有文艺复兴，你应该在这里扮演重要的角色。

前一阵我在瑞士，替一个媒体问他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你最欣赏赵半狄什么呢？他说“我认为他是中国最卓越的画家之一。他放弃了他熟悉的去做别的，仅仅这点就值得敬佩。”

赵半狄为希克创作的作品《中国湖C》布面丙烯

 210 × 280 cm 2015 图源：赵半狄

阿尔法君：能谈谈您对艺术市场怎么看吗？

赵半狄：90年代很禁锢，没有收藏家一说，但大家做的艺术是有意义的。最早的时候不知道藏家在哪。就是想把自己交给社会，就是想办这个展览（1991年，天地大厦举办的“赵半狄李天元画展”）。后来在展览上才冒出几个藏家，寥寥无几。展览的十件作品，都卖了。

但是现在藏家太多了，大家反而觉得市场不好，那90年代市场好吗？那简直是糟糕透顶。但是作品刺激到了观者，就有市场了。你再去问问刘小东他肯定也有类似的感受，就是作品被收藏很容易，会全部卖掉。

赵半狄《在那个早晨》200×190cm 布面油画 1990年 

唐炬先生收藏  图源：北京保利

后来拍卖市场好的时候我也会得利，因为我做行为艺术不缺钱了。很多人愿意资助我做行为，这跟拍卖是有关系的。

我的电影是赔钱的，花很多钱，最后用一张画可以结账。不止一人抢着给我出钱，上海的劳伦斯（香格纳画廊主人）就是。当时我跟他聊在国际时装周想做fashion show，我算了一下说了个数，那边立刻给钱，后来希克也说他也想赞助。

大家觉得我可以尽情玩，因为我的画是可以有保障的。这些年我靠我的行为艺术活的还可以，没有画画也是ok的。

赵半狄 H·金 布面油画270×168.5cm 1990年 

龙美术馆收藏 图源：北京匡时

阿尔法君：以前90年代艺术家更张牙舞爪一些，现在艺术家是更收的一个状态，您对这个现象怎么看？

赵半狄：我从没觉得世界越来越好，没觉得比梵高时期好，也没觉得艺术越来越好。这几年大画廊突然变得开始垄断，这是全世界的现象，明目张胆的用资本玩游戏。

这个时代梵高一样可能失败，如果他不被认为属于这个模式，没在这个潮流里。艺术环境没有在进步。

大部分艺术家的创作状态又出不来，出不来有水准的作品，很多似乎很时髦，符合某种标准的作品。但是一定也有优秀的人，就是看比例多少了。

大画廊的垄断也是在商业上不得已而为之，不是做错了，是一种趋向。但肯定也有别的道路，艺术家不应该去顺应，应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多元才是有意思。

我是不玩圈子的人，没这个概念。艺术家真的要坚信自己，如果觉得自己有才华，就坚信。总有少部分人在鼓励我，希克，刘钢，张锐，还有很多个。

收藏家张锐（右一）在2017年尤伦斯艺术中心

“赵半狄的中国party”运画仪式上 图源：朋友圈

为了将《中国party》运出赵半狄的工作室，

他特意开了一扇窗户  图源：朋友圈

阿尔法君：在未来的创作中，您还会不会再有颠覆的东西出来呢？

赵半狄：绘画本身就可能有颠覆。静静的一张画，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可能是颠覆。“创造”现在已经成口号了，什么成了口号我就不信任了。创造不是一种形式。花样翻新可以是创造，但也未必。就算形式变化不大，但可能也是创造，就一点点，可能就是革命。

按说艺术发展到抽象艺术就结束了，但是波普又回来了，然后有形象的东西又再次回来，跟抽象主义之前的绘画又不一样了。现在有形象的作品都是受过洗礼的，那是我们的记忆，我们是再新生。

而今天又是一个挑战，在自媒体时代，在手机自拍年代，风景，人，都有美图。绘画的尊严在哪里？只有天才艺术家才能找到。而且绘画的尊严反而能出来，这是一个机会。我觉得我知道绘画的尊严在哪，会把这个尊严保持住。

陈丹青是我朋友，是特别智慧的一个人，但他说过不用学绘画了，全都无用。我觉得他是迷惑的，很多人也是迷惑的，但我正好觉得不是他说的这样。

2017年尤伦斯艺术中心《赵半狄的中国party》

展览现场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赵半狄《一个童话》   人民币、肋骨、血、玻璃   

12cm×12cm×36cm  2017年   图源：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阿尔法君：现在艺术有这么多的形式，比如沉浸式艺术，您觉得到底行不行？

赵半狄：百花齐放好阿，但是大众欢呼的艺术逻辑上可能不是好的艺术，但是我也没深究这个，觉得各种形式都挺好的。

但是有些沉浸式艺术并不好，对提升审美也没有好处，多了以后人们就不会欣赏真正的一朵花了。人们也许看一大圈以后，绘画的东西才能被人看到，所以恰恰绘画的机会在这。

梵高200周年的时候，我被请去做讲座。那种布置对大众真是一种误导，看了以后可能更不理解梵高了。整个展览都是晃动的，很多画动起来魅力就没有了，伟大的作品不动胜似动，所有情感和一切信息都凝聚在那一刻，它不动才是活的。

2015年朝阳大悦城“凯迪拉克 不朽的梵高-感映艺术展” 图源：网络

阿尔法君：您对艺术的大众化和小众化怎么看？

赵半狄：绘画只占艺术当中很小的空间，我现在跟以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不会再去想让绘画影响世界，只有小范围的人就OK了，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的标准就OK了。

我对尊严很在乎，对我自己的尊严也有所表达，我所坚信的东西有所证据，跟少部分人分享，就可以了。玩了一圈之后，我很遗憾的得出结论，好的绘画是属于少部分人的。

2018年11月1日下午，赵半狄在798的工作室接受了艺术阿尔法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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