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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格格:放牛往事

棉花格格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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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往事

文 / 棉花格格


外出散步时,无意中发现,广场的草坪怕是忘了修剪,草儿已经长了半尺多高。望着那一片盎然绿意,闪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要是小时候放牛时遇到这么茂盛的青草该多好呀!


对于种田人来说,牛几千年来都是举足轻重的劳动力。耕、耙、耖、驮、碾、都需要牛。江汉平原土地广袤,八十年代单干后,家家户户都是要养牛的。放牛人多是家中的老人和小男孩,在我们家,爹爹婆婆离得远,我虽是女孩子,但作为家中的老大,大概从六岁多就开始放牛了。

记得那是一个中秋节前后的下午,放学后爸爸递给我一块月饼,然后郑重其事地跟我说:“孩子,今天教你放牛。”我随父亲来到公路边,那里有一排青草,和我家的责任田隔着一条几米宽的水沟。父亲解下拴在树上的牛,把牛缰绳绾成一道道小圈圈,递到我的手上,告诉我牵住绳子,站在牛前面三四米远,任它吃草就可以了。

父亲说:“牛若不听话,拉拉绳子,牵牵牛鼻子,牛自然老实了。”父亲还特意告诫我不能站在牛的旁边和后面,说那样子牛是不会听人指挥的。最后父亲指着牛背后侧的左右两个凹陷处跟我说:“这里鼓起来了,就说明牛吃饱了。”


说完这些,父亲便到责任田里做事了,留下我一个人放牛。那是一头温顺的小水牛,皮毛油光发亮,看起来十分健硕,到现在我都记得它那双铜铃般大、深遂清澈的眼睛。它是我们家和伯父家合伙买的,喂养已有三四年了。我早已把它当成了家里的一员,所以第一次放牛时,长得还没有牛高的我并没有几分害怕。

我看牛用舌头把草卷起来,拔扯着送进嘴中,然后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牛吃得津津有味,我也觉得有趣极了。仪式般地,牛走几步,我走几步,时不时或收或放几圈攥在手中的绳子。收放间,时光仿佛被折叠成无数值得等待的片段。

责任田里的父亲和母亲看我有模有样地放牛,大声夸奖我长大了,会帮家里做事了。我放着牛,吃着月饼,高兴极了。从此,只要轮到我们家喂牛,放学后放下书包,我便成了村里最小的牧童。可我后来才发现,放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故乡的河(小熬浆糊提供)


放牛第一件事是找到好草。村子周围道路上的青草,早已被牛儿们啃得缺缺丫丫,要想找一处茂密的草地并不十分容易,除非去十分偏僻的地方。但父亲只允许我在他指定的地方放牛,这样效率便打了折扣,放饱一次牛往往要比别人久得多。我不免有几分怨气,但也只敢压在心底。因为相比其它农活,放牛是最轻省的事。

我家附近有一条弯弯的小河,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父母亲到堤边的田里忙活的时候,我便到堤坡上放牛。草儿给两边的堤坡披上绿色的地毯,这里水草丰盛,不用担心牛偷吃农田里的作物,也不用担心牛吃不饱。

我放掉绳子,任牛儿在河坡上悠然吃草。河流宛如一条玉带蜿蜒向远方,河水银子般清亮,在阳光的辉映下波光闪闪,时不时有不知名的水鸟划着弧线掠过水面。河岸边,垂柳摆动着黛色的发丝,蝉鸣鸟啼错落成天然交响乐。小小的我常常忘了自己的职责,不由自主地躺在草地上。头顶上白云轻挪慢涌,偶尔风翻起一片落叶,安详地飘到我的脸上,惬意极了……  

▲ 故乡的云(故乡文友刘益拍摄)


放牛虽说没有古人的牧歌短笛那么诗意,但这么多年了,那种被故乡美景涤荡灵魂的感觉依然存在。不仅如此,放牛还有很多其它的快乐。

春天可以采蔷薇的茎,夏天可以摘野葡萄、灯笼泡子,秋天扛上一根甘蔗,漫坡遍野的野菊花足以让我留连忘返。春夏季节的雨后,还可以一边放牛一边捡地钱皮。地钱皮是一种野生菌,混在草丛和牛屎里,洗干净了油盐随便炒炒便是一盘美味。八十年代虽说能吃饱肚皮,但孩子们手中的零食和玩具大部分都是田野的馈赠,放牛的同时可以又吃又玩,真是一举几得。

对于放牛娃来说,最辛苦的是每一年的双抢时节。双抢时,大人们要抢收、抢种。辗谷拖草要牛、耕田打耖也要牛,放牛的活儿那就只能起早摸黑,见缝插针了。我年纪小,早起倒也不必。吃过早餐,按父亲的吩咐,太阳到树梢高就可以去放牛了。

双抢的日子,当牛轮到我们家的那一天,我都不知道父亲到底有没有睡过觉。每次我到责任田里的时候,昨天还布满稻茬的田地已经抽满了水,耕耖得整整齐齐,白茫茫的一片。看来 “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是常有的事。几乎熬了一夜,父亲疲惫不堪,牛也是眼窝深陷,无精打采。牛的肚子深深地瘪了下去,每走一步,似乎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第一时间不是放牛吃草,而是牵牛去“滚水”。一看到水塘的影子,刚刚还气喘吁吁的牛便三步并作两步滑进水塘,把整个身子沉进水里,只留着鼻孔冒泡。好一会儿才翻个身,滚一身泥,用牛尾巴拍打水花,十分享受的样子。

牛泡澡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就耽搁吃草了。这个时候拉牛起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需要生拉硬拽好几次,牛鼻子几乎要扯断的时候,牛才极不情愿、慢悠悠地爬上岸来。这时放牛虽说不是正午,但也烈日炎炎,空旷的田野无处躲阴,晒得人皮肤发烫,脑袋昏昏沉沉。我只能巴巴望着村子的方向,盼着父亲早点过来用牛。一个夏天下来,放牛娃们被太阳晒脱几层皮是常有的事。


放牛也有惊险的时候。那一次我沿着沟渠放牛,突然两块稻田之间一条窄窄的田埂引了我的注意。那条田埂上的草足有一尺多宽,十分肥美。我兴冲冲地牵着牛往田埂上走,它却不理解我的好心,无心低头吃草,盯着旁边郁郁葱葱的稻苗两眼放光,时刻准备撩到口中。

我猛拉牛的鼻子,它只得怏怏地低头啃几口田埂上的草。我稍不留神,它的嘴巴又伸向了稻苗。我只得一次次拉紧牛绳拽它的鼻子,它却一次比一次不听指挥。正当我使出洪荒之力拽绳子的时候,突然牛两眼露出凶光,双脚抵在地上,甩动着牛角,做出要攻击我的架势。

我吓得要命,跌倒在旁边的稻田里,一边跌跌撞撞从泥水里爬起,一边朝不远处正在自留地里干活的父母哭喊:“爸爸,牛要剜我!牛要剜我!”父亲跑过来听到我抽抽噎噎的讲述,不由得笑了起来,牵出牛来,把牛喝斥了一顿,又对我说:“牛虽有灵性,但终究是动物,不可能像人一样听话,怎么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呢?”

从此我再也不敢这样放牛了。难怪老话说:“牛口里夺不出草来”,还好那头善良的牛只是做做样子,给我以教训。看来牛和人一样,最温顺的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何况是阻止它享受美食呢!

听说还真的有牛剜人的事。有一年隔壁村有一个牛脾气的人在耕田时嫌牛走得慢了,不停地用手中的鞭子抽打牛。牛一下子怒了,用牛角把那人的肚子都顶了个大窟窿。第二天,那头牛便被人拉去了屠宰场。

我听后惊恐万分,生怕我们家的牛伤害父亲。我留心观察,父亲用牛时说着俚语与牛配合得十分默契。偶尔他也举着长鞭子大声吆喝,但鞭子只是脆响在空中,虚张声势而已。牛就算被偶尔抽打,也是默默忍受,任劳任怨。


人生百味,动物亦然,每一头牛都有它的秉性和际遇。放牛时间久了,我越来越喜欢家里的牛。我学着村里的大孩子用手作梳子,给牛梳毛发、捉虱子。牛虱子和人虱子一样,是一种蜱虫,专喝血。牛虱子比大虱子要大得多,两个指甲盖用力一挤,全是血。夏天的时候我就撇一片大荷叶,时不时跟牛赶赶牛尾巴够不到的苍蝇蚊子。

虽然我可以对付小小虱子和苍蝇蚊子,但对爬到牛身上的蚂蝗和牛坨(水蛭)却无能为力。带牛滚水或是牛在水沟里吃草时,常有牛坨蚂蝗趁机爬到牛腿上。牛虽是庞然大物,但也奈何不了这两样小东西。胆小的我只能折一根树枝,轻轻地帮牛挑。可牛坨蚂蝗却似乎越吸越紧,一滴滴鲜血从牛的伤口处流出来,也滴在我的心上。我难受极了,但也只能眼睁睁等牛坨蚂蝗喝得圆圆滚滚后自己滚鞍下马。 

放牛虽然有几分辛苦,但想一想在田里挥汗如雨的父母,我能为家里生产出一份力,也有几分小小成就感。大概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放牛的活儿就交与了弟弟,农忙时我的任务是洗衣做饭,以后放牛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

现在想来,我每次放牛几乎都在父母的视线之内。而弟弟放牛,父亲却放任他信牛由缰,到几里外的湖边放牛。此刻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对我的殷殷关爱之心!


时过境迁,现在的农村都是机械化种田。我的老父亲虽然还坚守着几亩薄田,但早已不养牛了。牛儿在农村已是非常少见,我想若干年后,农村娃娃们要认识牛,只有去城里的动物园了。大人吓唬孩子不好好学习时,也不会说:“不好好读书,就回来放牛了。”

少时长恨养牛苦,今日苦乐在他乡。作为八零后,我可能是最后一代放牛人。谢谢那和牛相伴的童年岁月,它一直温暖并激励着我。我那踩踏过牛屎的双脚,从没有惧怕他乡的泥泞险阻……




写于2021年6月




文字编辑:飞   鱼 

图片版式:鱼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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