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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作者简介
老鬼其人
马波,作家,笔名老鬼。1947年生于河北省阜平县。1968年冬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旗插队。1977年底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后曾在文化艺术出版社任编辑,后调入法制日报社。1990年赴美国布朗大学做访问学者。1995年12月回国,为自由撰稿人。著有《血色黄昏》《血与铁》《母亲杨沫》《烈火中的青春——69位兵团烈士寻访纪实》等。
《烈火中的青春》这本书讲述的是1972年5月5日,内蒙古锡林格勒草原上的一场大火夺去了69位兵团战士的生命。当年插队落户就在火场附近的知青老鬼,亲眼目睹惨烈场景,内心受到极大震撼,认定这些为抢险救灾而献身的青年人,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当时就暗下决心,有一天一定为他们写本书,将他们载入史册。30多年之后,老鬼克服重重困难,逐一寻访了69位烈士家属中的66位。他搜集了烈士的照片、书信、简历等资料,饱含情感地记述他们短暂的一生。
烈火中的青春
——69名兵团烈士寻访纪实
作者:老鬼王继光
(1952——1972)
1952年8月26日生于呼市,汉族,原籍内蒙古凉城县,呼市三中68届初中毕业生,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9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王继光的姐姐王继华:
家里共有5个孩子,王继光排行老三,最大是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我,下面有两个弟弟。父亲是个幼儿园的会计(2003年3月去世)。母亲郝桂梅健在,现年78岁,原是幼儿园的保育员。
他小名二丑,身体好,没什么病,身高1.7米不到,个子较矮,平日沉默寡言。
弟弟不该走,因为我已经下乡了,他可以不下去。他都在铁路大修队上班了,干零工。只因有个邻居和我家不对付,告到了街道,又把我弟弟从大修队弄回来。当时大修队的人对我弟弟说,你不要下乡,等下乡高潮过了,我们还要你。但是街道来家里动员了,他只好去了兵团。
我爷爷是地主,可老实了,姥姥也是地主,省吃俭用,才置了些土地。填出身,我们填职员。文革中说我妈是地主的四小姐。你看我妈的手,都是茧子,能是地主小姐的手吗?文革中爷爷在村里倍受折磨,给卸了膀子,还是本家亲戚干的,后来自杀了。我奶奶的成分是贫农,正在地里干活,听爷爷自杀,当场就死在地里,可能是心脏病。
文革中,父亲受到了诬陷,说他是地主、特务,双手能打盒子枪。其实,我爸就从来没摸过枪。家里受到了株连。为能吃饱饭,我妈用70斤白面换了140斤玉米面,结果说我妈投机倒把。
继光是我的大弟弟,人可老实了。受父亲株连,也挨过打。他跟我父亲一样,不爱说话。我到呼市郊区下乡后,他拿我的下乡证明,在铁路大修队找了个临时工干。可好,有个邻居跟我家闹意见,就告了密,大修队只好把他退回来。幼儿园里为此贴了我父亲的大字报,说:老崽子狡猾抵赖,小崽子浑水摸鱼。指责我弟弟躲避上山下乡。
没办法了,他只好报名去了兵团。父亲因为有事,走时没去送他。一到了那儿,继光就后悔了,来信说那儿特别荒凉,特别冷,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很后悔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谁也没想到继光去了一年就给烧死。他去世后,过了好些天才让我们去锡盟探望。去着火的现场看了看,那草老高老高。
他们连长叫牛清兵,这个名字很有寓意。一个连的兵真让他给清光了。
继光最大的特点是老实,平日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他喜欢攒半导体,给自己和别人攒过半导体。 小时候,他跟我一起捡树叶、抬水、拉风箱。帮家里割草卖钱。继光曾拿幼儿园的排子车去火车站接客人,一次挣5毛钱。
他临去兵团前,曾去我插队的村里看过我,给了我一块钱和几斤粮票,与我告别。
与王继光的母亲
我大弟弟王继光之所以成为英雄,是与父母的教育分不开的。我父母从小教育我们要忠厚、善良、勤劳、朴实,要乐于帮助别人。他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粮站买粮,碰到一位老大娘,买了不少粮食,拿不动。他就用小车帮老大娘送粮,一直把粮食送到老大娘的家。他还会砌炉灶,帮助别人家砌炉灶。别人家没有开水喝,他把自家的开水提过去。
他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帮助大人做饭。他很会和面、擀面条。到了暑假的时候,他和二弟割草卖钱,以补贴家用。他还和结胜(我姨家的孩子)、华吉(邻居家的孩子)脱土坯卖钱,以补贴家用。1971年2月,母亲得了痔疮,他用人力车推上母亲去看病。1971年3月,他要去兵团了,还到呼市郊区太平庄乡美岱村看望了我(当时我是美岱村的知青)。临走,他给了我一元钱,3斤内蒙粮票。
继光弟弟,你爱别人,爱家庭。你虽死犹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05 年11月3日
补充:我弟弟继光小时候爱打扑克、下象棋、抽陀螺、打老小、捉迷藏、还玩弹弓等。
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坠落了!
一次自觉自愿的集体赴死,成为那个崇尚自我牺牲的年代缩影。
什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什么“活着干,死了算”,
极端大量和极端片面的宣传,
在兵团战士中创造了一种轻生风气,
人死万事休,人命重于天,
没有生命还能干什么?
呜呼!69个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坠落了!
什么都可以不顾,
却不能不顾生命,
尤其不能不顾年轻人的生命。
什么都可以挥霍,
却不能挥霍生命,
尤其不能挥霍年轻人的生命,
呜呼!69个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坠落了!
古今中外罕见啊!
没听说新疆为救火烧死这么多青年人,
没听说东北为救火烧死这么多青年人,
没听说外蒙古为救火烧死这么多青年人,
没听说哈萨克为救火烧死这么多青年人,
我们内蒙古兵团却创造了一个世界记录,
呜呼!69个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坠落了!
烧死一两头牲畜都要严肃处分,
烧死一大群青少年,
却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壮举!
明知虎吃人,偏向虎口跑,
才光荣爱国,才有人格,
才被认为政治觉悟高,
呜呼!69个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坠落了!
王孝忠
(1953——1972)
1953年生,汉族,呼和浩特人,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9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烈 士
王孝忠的家属没有找到,据同学讲,当时他家非常穷,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说话大舌头,脖子上有个伤口。其他情况不详,特写此文纪念。
吊在绞架上的是烈士,
纵身跳悬崖的是烈士,
躺在铡刀下的是烈士,
手托炸药包的是烈士,
以身堵枪眼的是烈士,
这些烈士们名副其实,可歌可泣。
最悲哀的是,
还没上战场即被流弹击中,
或遭到自己人误伤及其他意外事故,
他们为执行命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也都是正经的烈士,
虽然死得平平淡淡,有点委屈。
怀念你们,
这些有点委屈的烈士,
你们的名字载入内蒙古地方志,
你们的躯体被埋在烈士陵园,
你们一点不比打仗的烈士差,
你们也同样可歌可泣。
吴炳义
(1953——1972)
1953年春生于天津,回族,1970年初中毕业,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9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一等功,追认为共产党员。
吴炳义的母亲满玉琴:
家里一共有4个孩子,吴炳义是老大。她生下来就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据说是因为我怀孕时下楼梯摔了一跤,把胎儿的眼碰了。
我们老两口自小就是孤儿,家里都很穷,兄弟姐妹早就断了来往,所以孩子们没什么亲戚。老头儿当过警卫、调度,有天津户口。其他来支援边疆的都没户口,我们有户口也给分配到这儿,排挤他呗,说他犯了错误。
炳义可能干了,常常帮家里干活儿。那时弟弟妹妹小,就知道玩儿,炳义要照看他们。家里穷,常常吃不饱饭。有点吃的,炳义就让弟弟妹妹先吃,自己只吃几口。炳义最疼弟弟了。有一次,弟弟淘气,我要打他。炳义说:妈,你不要打他,有气你就打我吧!
她学习刻苦,在学校当过班长,虽然是回民,跟同学关系很好。
锡盟兵团来人要兵,当时吴炳义的父亲出差,她想去,我就让她报了名。走的时候,她嘱咐大弟弟:我走了,你是老大,要多干点活儿,帮助父母。
她走后,还常来信,叮嘱她父亲,要勤烧炕,以免腿疼。还让把辣椒秧子、茄子秧子勤煮着喝,用来健身防病。
她在兵团从不说自己是回民。过年过节吃猪肉,她也硬着头皮吃。后来连里知道了她是回族,单给她抄点鸡蛋等素菜。有人眼红,她就把自己的菜让别人吃。
家里很紧,全靠老头的65块钱工资,整天吃棒子面。她去了那儿,我一分钱都没给她邮过。有那么几次,我给她寄过一点吃的,还有止疼片。
她可惦念着家啦,头过年前,她还给我寄来15块钱,让我买点衣服。
她在兵团表现很好,给她当成骨干,调了几次班。
救火那天,她休息,正给班里洗衣服。她主动去救火。听说在大火中还去救人。听说给烧得面目全非,是靠一串钥匙认出她来的。钥匙能打开吴炳义的箱子,肯定就是吴炳义了。
她死后,给她立了个一等功。我的脑子有点受刺激,闹了心脏病。老伴没有掉泪,他哭不出来。
吴炳义的父亲吴振山:
我现年77岁,1956年入党,她母亲现年72岁。
从1972年开始,到1982年,我先后去了烈士陵园10次。
我们虽说是回民,但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按汉民的风俗埋葬,并不计较。听说这69个烈士中,只有两个是回民。后来兵团还是尊重了我们的风俗,连夜给坟头扒开了,改成回族的墓穴,重新下葬。
到现在,我们这个孩子已经躺在地下33年了。你说这究竟应该算什么?实事求是说这是一场事故。可替国家着想,还是按烈士处理好办,按事故处理不好办。
烧死人后,听小道消息说:在一次会议上,李先念到场,研究了各种因素,方方面面,最后指示内蒙给死的人都定成烈士。本来这纯粹是指挥上的错误。可要按事故处理,那要波及多少领导干部?阻力大,处理难,按现在这么处理对国家最有利。
火灾后,有一年多,兵团干部常来我家。我们没提任何要求。我总想,孩子把生命献给国家,光荣是孩子的,咱不能给孩子脸上抹黑,不能提无理要求。那时候,兵团干部总来,总想给我们解决点困难,可我们什么要求都没提。到现在,我老伴工作没有,我们甚至连住处都没有。我现在什么也不要求,只要求给我解决个住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个苏武式的人物。文革初期,我们天津大沽化工厂接受了周总理的一项任务,搞单晶硅,当时一公斤单晶硅要用500吨稻米跟日本换。我那时任段长。搞了半天,因为厂里的氢气含水量过多,质量不合格,需要提纯。在提纯过程中,我们缺少经验,没用自动式天枰称,结果问题迟迟无法解决。有人就向军管会汇报,说我有问题。不久军代表找了我,让我支援大西北,来呼市。我表示先不去,等完成任务后再说。第三次谈话时,军代表宣布:不去就开除党籍。等头一批产品搞出来,我就被发配到内蒙古呼市来。这一发配就是35年。苏武不就19年吗?这地方的化工厂排外,我这个天津来的不招人喜欢。虽然当过调度、生产科长,可房子总也轮不上我。头一批小楼全是给领导盖的,人称“小中南海”。1986年分第二批,我找有关部门了,结果还没我,人家解决的都是用得着的人,我一个退休老头儿,有啥用呀?打那以后,我一生气,就不找他们了。所以房子一直没有解决。
我小儿子现在43岁了,还光棍一条,跟我一起过。就是太穷,找不着老婆。他所在的制药厂垮台了,一个月给160元。全靠我退休费700块钱维持全家生活。我租两间房,又矮又破,院子里连个厕所也没有,每月要140元。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上门来看看。
90年代区民政局把我的烈士证拿走,到现在也没还给我。这年头也不短了。我曾托人问,我们还算不算烈属?为什么我的烈士证不还给我们?可没人答理。
吴炳义父母住的小房
还有一件事:从1980年代我们就发现在宝日格斯台的烈士陵园里,新添了两个不是烈士的坟头。我们家属坚决要求扒掉,否则这哪里是烈士陵园,不成了乱葬岗子?无论是谁,工伤也好,劳动模范也好,都不应该埋在烈士陵园里,更不应该埋在69名烈士碑的最前面。我们写过联名信。自治区民政局表示一定扒掉。可听说现在还在那儿,没有挪。
与吴炳义的父母
唯一荣获一等功的兵团战士
机务排女战士吴炳义用自己的身体压在另一名战友李玉香身上,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战友。
——英雄事迹汇报讲演稿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非常明显,还有点歪,但总是微笑着。
据同学讲:吴炳义有些天津口音。原准备和好友一起下乡插队。但有个同学因为家庭问题被兵团刷了下来,学校多了一个去兵团的名额,吴炳义就积极活动,终于争到了这个名额,背弃了与好友一起下乡插队的承诺。结果好友对她很不满意。
到兵团后,自己明明是回族也不声张,怕给炊事班添麻烦。
六班班长刘平回忆道:“一次吃面条,我正去炊事班端菜,碰见了吴炳义,她对我悄悄说:你端出去别说里面有猪肉,我跟着吃就行了。家里交代我到了那儿别讲究了,大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于是乎她低着头,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吃着面条,从不要求照顾。
在往回拉遗体的时候,人们发现吴炳义趴在李玉香身上。看来她是用自己肉体为战友挡火,希望保住战友的生命。但也有人提出可能是李玉香架着吴炳义,身体不支倒地,结果被吴炳义压在下面。战友们纷纷猜测,莫衷一是。
经过有经验的同志们分析,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吴炳义扑在李玉香身上比较符合实际。后经有关领导反复商讨研究,确定是吴炳义扑在李玉香身上。
由于她的保护,李玉香的辫子完好无恙,虽然没保护了战友的生命,却保护了战友的一条辫子。所以说吴炳义为保护战友牺牲自己也不为过,兵团据此才破例给普通战士吴炳义授予一等功(其余获得一等功者均为班排长及副指导员)。
事后战友们回忆,吴炳义这女孩忍受力相当强,特能吃苦。火场上掩护战友的表现也不奇怪,她在家里就能替弟弟挨打,不怕疼,代弟弟受罚。大家对她荣获一等功,普遍服气。
轻生本为国,视死忽如归。
可也有人说他们这么死是无谓牺牲,毫无价值。
细细捉摸,不对。至少,在那英雄主义宣传铺天盖地的1972年,他们用自己的牺牲给上级领导敲响了警钟:——再也不能让孩子们这样赤手空拳,像羊群似的满山遍野跑着迎面去救火!再也不能对年轻人的生命掉以轻心!
事故发生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再也没有烧死一个人。
这恐怕就是他们牺牲的价值,用一条条年轻的生命给各级领导上了一堂珍惜生命的教育课,用一条条年轻的生命暴露了那条重物不重人的极左路线的灾难后果。他们以自己短暂的生命,保护了更多的人不被烧死。舍小我而护大我!
尽管他们生前死后都默默无闻。但他们用自己的69条生命震动了上层领导,加速了更宽厚,
更人道的知青政策出笼,由此多少改善了一些全国知青的恶劣生存状况。所以他们的牺牲并非一钱不值。由于他们的死,避免了更多的年轻人不死,从这个角度说他们没有白死!
何况他们那么英勇地冲向火海,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精神不俗,富有操守,气概壮烈。
更何况我们的吴炳义还完好无损地保护了战友李玉香的一条辫子。
吴淑琴
(1951——1972)
1951年生于呼市,满族,呼市13中初中毕业,共青团员,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班长,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21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二等功,追认为共产党员。
吴淑琴的姐姐吴淑贤:
吴淑琴身材较高,皮肤较白,不胖不瘦。在家里那一片,大家都喜欢她。
我们家原住北京,父亲在清河毛纺厂工作,有文化,后来支援边疆,来到呼市第四毛纺厂当工人。父母都是满族,祖上曾是贵族,到父亲这一代已经衰落为普通平民,但有个爱看书的传统沿袭了下来。
这个妹妹在父母身边时间最长,受父母影响最大,特别喜欢文学,看了不少小说,如《小城春秋》、《青春之歌》、《儿女风尘记》等等。还喜欢唱歌,经常唱《北京的金山上》。
家里孩子多,生活很困难。有病没钱治,结果10个孩子死了4个(一个儿子,3个姑娘)。所以父母对吴淑琴格外珍惜疼爱。
父亲工资不高,得靠母亲缝麻袋、织毛衣,挣点钱接济全家,供孩子上学。上初中时,吴淑琴住校,每礼拜回家,都要领着弟弟妹妹洗澡,给妹妹洗头。
她特别要强,什么都学,小小年纪就会裁衣服,做衣服。而且能用手工做,比如给姐姐缝奶罩,给自己做内衣内裤。不管谁求她织个手套、帽子、围巾,她都有求必应,尽快赶着给织出来。同学们也都对她很好。她爱干净,会做饭,会整理。衣服全都自己做,洗得干干净净,没一点污点,自理能力很强。
我们是工人家庭,没什么门子。父母在文革中都还平安,他们人缘好,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害人,所以没人整他们。还都高寿。父亲86岁上去世,母亲现在94岁。父亲看重行善积德,威信高,从小就教育我们要有涵养,有品德。
淑琴能做可口的饭菜。主要家务活儿都是她干。她编织的毛衣毛裤花样别致,很有特色,尺寸大小合体,附近邻居都知道。全家人的衣服,她不知给做了多少。
她性格文静,工作踏实,不是那种疯丫头。很懂事,有主见。我父亲最亲她。第一毛纺厂的总工程师看上她,想给自己儿子说对象。被父亲回绝,说年龄还小,要上学。
文革中,她在办事处帮忙。回到家一有空闲时间就看文学书。爱写东西,天天写日记。她在办事处帮了3年,希望找个工作。办事处主任曾给她找个粮店的工作,秤面,卖粮食,她没干。后来兵团的现役军人来招兵,说得天花乱坠。她觉得兵团比下乡插队强,过部队生活,有部队性质,喜欢当个女兵,就报名了。
到兵团后,有男生给她起个外号:吴大头,因为她脑袋大。人们对她反映都挺好。父亲又是党员,很快就提成班长。她工作努力。天天写日记,写学习心得,用了很多笔记本。家里成天给她寄笔记本。因为她喜欢写,费笔记本。
救火那天,她脚上还有冻疮,行走不便,中午正开饭时,连饭也没有吃,就去打火。她是班长,抢着冲在前面。这帮人跑到山洼里,正好火来了,结果全死光。烧得没法看,得靠回忆穿什么衣服来辨认尸首。
蒙古族牧民经常打火,没有那么打的。5月4日连里发的苹果都没有吃。5月5日就牺牲了。
妈妈眼都哭瞎了。到现在,淑琴穿过的衣服都还保留着,她很孝顺父母,攒几块钱就往家里寄。
出事后,两个哥哥和母亲去的。父亲当时年迈体衰,没有去。
她的同学朋友们很多,一提起她来就掉泪。
她用的口杯、牙刷、肥皂盒、梳子、药水、糖块、线团等等,母亲都精心保留着,舍不得扔。那一小铁盒香脂,她只撕了一小片,用得特别细心。
吴淑琴留下茶缸、糖块、肥皂、织物等物品
我们家年年烧纸。
民政局的老工作人员对父母很好,但老的一退,新上来的就不行了。
当年淑琴对我的小孩特别好,我老梦见她,出事前两天还梦见过她——好多人在找她,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最后好像找到了。可奇怪哩。没几天就接到长途电话,让3天后去西乌旗处理后事。
与吴淑琴的母亲和姐妹
吴淑琴给家里的几封信
敬爱的妈妈哥哥姐姐嫂嫂,
你们都好吧?
离家已是5天的时间了,一路上我也很想念你们的,而最想念的是妈妈、红喜、顺喜、艳丽,但是我们这里生活比较紧张一些,想家的时间也就少了。我们一共走了5天的时间,火车2天,汽车3天。一下火车就给我们发皮大衣。我的皮大衣还好,比别人的好。团首长对我们都很关心,我们生活很高,顿顿是肉、面、粉条、海带,随便吃。住处也很好,一切都很好,请妈妈放心吧,我们现在的暂时任务是春播,主种小麦,把我分配到四连10班了,我们这个连是四十五团最好的一个连。团首长很重用我们连。我们的连首长也都是刚调来的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跟我们在一起像是普通战士。我感到我的运气很好,能够分到这样的连队里是太好不过的了。妈妈请放心吧。有连首长战士们和我在一起,我是真高兴的。一点也不想家。
请妈妈多保重身体,哥哥、姐姐、嫂嫂也都多照顾一点家,你们都是青年人,多吃点苦没有什么大事。多听妈妈的话,不要招妈妈生气。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都放心好了。我离很远也看不到家里的一切,希望你们多多照顾父母亲吧!问爸爸好。因为时间很紧,问杨秀好吧!还有她的妈妈、爸爸、弟弟们都好吧?我有空闲一定给他们写信告之情况。因为现在生活特别紧张,没有写信的机会。只要有空闲再给我的朋友们去信。
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女儿 淑琴
1971年4月13日
(写信寄169信箱四分队)
敬爱的爸爸妈妈:
近日来您们好!身体都很健康吧!
我于1月31日接到家中爸爸哥哥邮寄的学习材料,和爸爸哥哥的来信,看后我是非常的高兴。我这里很好,请爸爸妈妈放心吧!您们的身体很好,我也是很高兴的。就是见不到您们的面,总是想念的。
现在,我们的连队生活很好。我们每天劳动四、五个小时就收工,劳动任务是打井、打石头,我们主要抬石头,有男战士打石头,也不太累。在工作学习生活精神上是愉快的,紧张战斗的连队生活是很有趣的。我们一天天生活得非常乐观。
我们现在也开始搞一打三反运动,一天学习5个小时,准备3月底结束。以前的政治指导员因为病重回家休养病情,又调来了一个新的指导员,负责搞一打三反运动。但是又因工作需要,新调来的指导员又回团部当政治处干事,连队副指导员(北京知识青年),副连长都回家探亲,现连队就剩连长、军医两人。工作方面是弱一些,连长说,需要我们排班长担负责任,把工作学习抓好,以免发生事情。现连里准备再调一个政治指导员来搞一打三反运动,整个连队形势是很好的。我的身体也很好,从来没有得病,一直很健康。精神上很快乐。
我们年总结已经结束,评出了优奖人员,其中我也被评为嘉奖人员之一。这取得的成绩全是在党的培养教导下取得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决心争取在新的一年里,要做出新的贡献,经得起党的任何考验。做一名扬子荣一样的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努力奋斗,目的一定达到。
还有一事,我们这刮了三次白毛风,风刮很大,刺骨心冻,在刮白毛风的日子里,第一次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有个战士,上房挡烟筒,从房上掉下来,把腿摔坏了。第二次刮白毛风,有个战士夜间站岗,被刮走,在外冻了两天两夜,我们找了两天才找回连队,幸运的是没有冻死在外。第二次刮白毛风很大,我们顶着刺骨的白毛风雪到处找人,我们的鞋裤都湿了,但是终于找到了这位战士,才算大石落地。第三次也就是在今天(1月31日)下午3点多钟,有位女战士在井边拉筐,不小心,从井上掉入井底(约有8米多深),当时摔得晕迷状态,不会说话。我们从山上下来时,看到她晕迷不醒。现已送往团部卫生所,免除了危险。以上几件事都是发生在我们连队,情况是很有趣的,都是在刮白毛风雪时发生的。通过这几件事,连长给我们进行了教育,让我们吸取教训,工作中多注意,以免发生任何事故。有危险时不能做冒险动作,不然会给党和国家,自己带来很大的损失。我们也开了会研究以后工作中的注意事项,要加强组织纪律性的教育。
我给家邮去的10元钱不知爸爸您收到没有,如果收到后,请您速回信,每月的 5元7角5分,我有时也都花了,没有存留下,所以给爸爸妈妈邮的少,等下次再给您们邮吧!
另外,我们连队有好多战士家中来电让回家,前几天,和我们一起来的一位战士回家了。她的家在一毛住,因为她走的急,我也没有来得及写信给您们。
爸爸给我邮四五个口照(罩),缝衣服黑白线,买一包针,缝衣服的针,针要大一点。买点水果糖一起邮来, 邮单上别写邮糖块。
这封信暂写到这里,下封信再谈。我姐姐她也经常给我来信,很关心我的,希您们就放心好了。新春快到,在此春节前,祝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孩子春节愉快!新春快乐!
此致!
革命的敬礼!
女儿 淑琴
1972年1月30日
敬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吧!新春过的愉快吧!
春节家里是很热闹的吧!春节前我给爸爸您去信,不知您收到没有,我还接到了我姐姐的来信和给我邮寄的笔记本。我姐姐她们是很好的,经常给我来信,请爸爸妈妈放心吧!我这里也很好。
春节我们放了5天假,14号——18号,春节我们过得还算很不错的。杀了一口猪,杀了20多只羊,吃了5天好饭,饺子、油条、肉面条、馒头、豆包、糖包,初一炒了四个肉菜,每人发了糖、黄豆,还有点过年的味。三十晚,我们进行了文艺联欢晚会,这次新春,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来到大草原上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感到很有趣的。
我们过完年的劳动任务还是打石头。也没有其他活干。听小道消息,我们团要搬,可能往海渤湾或许是西苏旗。我们现在也不能肯定,可能是要搬的。如果是搬的话,我再和爸妈谈,写信告知您们。
别没有事情,请爸爸常来信吧!把你们的身体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来信谈谈。
另外,杨秀好吧!请让她给我邮一张她的照片,让她也给我来信。张大大好吧!
最后请代我向亲人们都问好吧!
女儿淑琴
72. 2.11
敬爱的爸爸妈妈;
今日来您们好吧!身体很好吧!精神愉快吧?
您让我连赵月秋给我捎的黑白黄线、针、口罩、信纸、信封都已收到了。请您们放心吧!赵月秋回来之后,我向她问了家里爸爸妈妈的身体情况,她都跟我谈了。我是很高兴的。知道您们都很精神,她也谈了呼市的形势和市场供应情况。
爸爸给我邮的衣服、糖、瓜子等物我都收到了。请您们放心好了。我这里一切是很好的。就是感觉一点,特别的想念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嫂子和双喜,顺喜,艳丽。因我初来兵团还不感到很想念。转眼一年的时间已过,体会到真是想念您们的很。不知我何时日能回家和爸爸妈妈团聚,欢乐一堂。我有时做梦都想到我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可是等我梦醒时,才晓得是一场梦。希爸爸妈妈照一张相片给我邮来吧!连同上封信要的双喜、顺喜、艳丽的照片。
我们现在的工作任务是比较紧张的。现正搞春播,我们负责选种,一天选2万斤。共选41万斤麦种。任务比较艰巨。今年连队开垦了2万亩地。种小麦1万4千亩。其余地种杂粮。我们播种从早晨7点到夜晚12点钟结束。准备4月底春播结束。我们团连首长亲自指挥,跟着春播。是比较辛苦的。除了生产任务之外,一天还得保证4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时间。我们现在学习中共中央12号文件,共学习10天,从4月10号至4月20日结束。现在连队人的精神面大变,政治空气特别浓。每个战士的路线斗争觉悟都很高,和我们刚来时的情景大不一样。
我们每天早5点半起床出操,6点钟到6点半洗漱,6点半到7点半政治学习。8点开饭。8点半开始劳动。12点钟收工开饭。12点到2点休息,2点干到下午6点收工开饭。晚上3小时政治学习时间。9点半休息。一天吃三顿饭。伙食比较好。一天有时两顿白面。粗粮就是小米饭。菜是羊肉、粉条,土豆。我的身体很好,没病过。一直是很健壮的。我们这里的气候也逐渐好转,暖和起来了。请爸爸妈妈放心吧!
还有一事,就是我让我连一同志安振英给您们带回一邮包,不知爸爸妈妈收到没有,如果收到后,请您们来信告知我。
别的没什么事了,请爸爸多注意身体,如果您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来信吧。
哥哥嫂嫂都好吧,下封信再和爸爸妈妈细谈连队生活情况。
女儿淑琴
72.4.15
可怜的孩子啊,满裤裆的血!
吴淑琴那天来了例假,一搬尸体,地上和下体都有血迹,故被授予二等功。
——据兵团战友回忆
孩子啊,我现在已白发苍苍,步履满姗,老态龙钟,但一想起你来还撕心揪肝。
孩子啊,你挺高挺大的个子卷曲在地底下挤不挤?水泥墓压顶,空气稀薄,你怎么呼吸,高温灼伤了你的肺和气管。
孩子啊,你衣着单薄,那边冬天常常零下三十多度,你没有皮衣皮裤如何御寒?每逢隆冬季节,冰雪覆盖,白毛风狂舞,我就为你担心。
孩子啊,你一个弱女子,被沉重的泥土压在身上,再加上厚厚的水泥板,你那软软的肉体怎么经受。我不敢想,一想就头皮发炸,胸口扎刀。
孩子啊,不是老妈说你,自己来例假了还去救火,内裤里血里糊拉,地上流了一滩,为啥这么不要命?班长也是人,来例假也要休息。年轻人好冲动,争强好胜,但不能满裤裆血,赤手空拳去拼野火。
孩子啊,风吹雨打,漫长岁月,你已经悄然无声躺了35年。妈虽年老体衰也没忘了你!你的衣服、口杯、牙刷、肥皂盒、茶缸、梳子都还保留着。不久我将到那边去看你,与你就伴。可怜的孩子啊,满裤裆的血!
徐克俭
(1954——1972)
1954年元月生于呼市,汉族,祖籍山西省定襄县,1968年就读于呼市第二中学。1970年加入共青团,在校期间,多次被评为五好学生。1971年4月12日参加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副班长,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产党员。
徐克俭的父亲徐广云:
全家共5个孩子,克俭排行老二,老大是姐姐,比他大4岁。他那张相片是去兵团前照的,现在只有这么一张照片了。
我从事会计工作,一辈子老老实实。老伴是家庭妇女。全家7口,就我一个人工作,每月56元,家境不好,生活很苦。
他身高1.76米,比较瘦。在学校上学时,学习还可以。脑子聪明,他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很自信。上初中时学会了刻东西,能在五合板上刻毛主席像章,刻的相当好。他还学会了吹笛子、拉二胡。买不起二胡,就自己做了一个。
他喜欢画画,能画动物和人物。
他性格随和,没有脾气,跟谁都能交往,从不打架。因为表现好,在学校就入了团,多次被评为五好学生。
暑假他常常带弟弟出去逮蛐蛐。放学后,能主动帮助母亲干点家务活儿。我在郊区牛奶场当会计,工作很忙。母亲身体不好,家里5个孩子都会做饭,干家务。
克俭响应党的号召,自己报名去兵团的。他觉得下部队比下乡好,受教育多。他母亲最初有点不愿意,后来勉强同意。克俭去兵团后,母亲大病一场,大女儿不在家,大儿子又要走了,很恋恋不舍。
克俭在兵团工作努力,积极肯干,为人正直,很快提为副班长,班长是舒宝立。
通知我们克俭出事时,怕我经不住这个打击,兵团的救护车就停在家门口。老伴当时就休克了,给拉到医院抢救,她本身就有病,抢救了半天才苏醒。
那时,他大弟弟刚探亲返回单位,又让回家。回来后才知道哥哥出了事。我们去四连连队时,感到相当凄凉。领导不让兵团战士跟家属说话,什么情况也不告诉。当时我们想见牛连长,总也找不着,躲了起来。我们看到兵团战士的生活很可怜。吃得不好,住得简陋,整天就那么个小小天地,十分闭塞。
呼市农机厂也有几个兵团的,现在都下了岗,日子很艰难。
克俭牺牲后,母亲差点神经了。常常后半夜起来,独自跑到外面去,神思恍惚,谁也不认。打击太大了,那么大一个儿子,肉敦敦的,一下子就没了,哪能不伤心?头发不几天全白了,差不多过了10年才缓过劲来,一直病病歪歪,去年去世。我毕竟是个男同志,还比较能耐受,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克俭的照片不敢放在外面,怕他妈伤心。逢年过节,老伴一想起这个儿子就难受,晚上睡不着觉。他二弟弟1974年毕业后,老伴坚决不让再下乡,说啥也不让去,害怕再出事。
说是烈士,2000年以前逢年过节民政上还来家慰问一下,现在再也不来,没人管了。
他或许能成为一个艺术家
徐克俭刚刚18岁就结束了短暂一生。
他喜欢画画,擅长雕刻,虽然还是个小毛孩,刻出的东西却能以假乱真。谁知道呢?如果不出事,他或许将来能成为一个艺术家。
谁敢说不会呢?不少当年平平常常的同学现在不是这个局长那个主任,这个教授那个专家,这个大师那个老板吗?徐克俭怎么就不会呢?如果活着,有朝一日保不准他的雕刻,能在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展出,引起轰动呢;也保不准他的画自成一派,在纽约卖到20万美元一张。那个梵高生前不也默默无闻吗,没人认为他会是个世界级的大画家。人不可貌相啊!
但就算他徐克俭一辈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做不出什么特别杰出的贡献,年纪这么轻就走了,也着实可惜!!
才18岁呀,身体正当年,强健有活力。98岁的老人走了不可惜,88岁的老人走了不可惜,78岁的老人走了也不可惜。但他18岁,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却葬身火海,实在可惜。
杨红原
(1951——1972)
1951年9月1日生于济南,汉族,北京三里河第二小学毕业,1964年秋考入北京师大二附中上初中,1965年转到呼和浩特市入第二中学。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20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杨红原的母亲杨清明:
1972年五四青年节那天,杨红原、查日斯、力丁几个孩子又唱又跳,哪想到这是她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11点40分着火。12点20大火就过去了,也就几十分钟,烧死一大片。如果能及时拉回来,及时抢救,不会死这么多人呀!
听说杨红原回到连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了。但别人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脑子还清楚,耳朵也清楚,能凭声音判断出是谁。她是晚上8点咽气的。她说想喝水,兵团战士就给她水喝。其实呼吸道烧伤不能喝凉水,一喝,呼吸道肿胀,就憋死了。缺少常识哇。几个活着回来的本来都有抢救的可能。可那里条件太差,医生水平也太差,结果都死了。
牺牲这么多人,说明你领导水平有限。杨红原的父亲从不流泪,在接到她的噩耗后也流了泪,还哭出了声。这老头子饱经风霜,原则性特强,亲戚熟人朋友找他办事,一律不管,六亲不认,把人气得背后直骂他。
我曾为这件事到北京的国务院接待站上访,到了那儿,没说三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一群年轻人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为什么这些孩子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为什么出了这么大事故,还说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还要给连队领导立功?
我曾要求扒墓,看看下面到底是不是我女儿,但被制止。上面说谁要挖,谁就是破坏烈士陵园,谁就是现行反革命。
我对呼市民政局也有意见,民政局离铁路医院就隔一条街,也不管烈士家属樊淑琴家的事。樊淑琴的父亲脑子受了刺激,成天与老伴吵架。老伴没工作,挺健康的却得了肺癌。
红原这个下场,是她自己找的。为了上兵团,她求爷爷告奶奶,写了好些次申请。我安排她去安徽老家落户,她还不乐意,又从安徽跑回来,非要去兵团,结果就这个结局。那时候,去大草原的孩子们都是一腔热血,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为了去兵团还写血书,苦苦去兵团却给自己找了一条不归路,到那儿一年零一个月就没了。
我曾给她寄过一次糖,没有吃完,遗物里还剩一些,拿回了家。
杨红原的姐姐高阳红:
我们全家5个孩子,杨红原排行老三,小名三儿,我是老大。
父亲姓高,文革前为内蒙古轻工业厅副厅长。全家孩子都姓高,唯有杨红原姓杨,随母亲的姓。
小时候杨红原没送托儿所。特别乖,能自己玩儿,一天到晚不用人管。但两岁多时曾自己跑上街,走丢了,后来家里在派出所找到了她。
父亲经常调动工作,家里忙忙乱乱,总搬家,顾不上她,她得到的呵护不多。记得我们住在大连时,年幼的杨红原还曾去垃圾站捡过白菜帮子。一般女孩都比较娇,特别是干部的女孩,很少有这种经历。
父亲调到北京经委工作后,杨红原来到北京,她功课优秀,尤其作文写得好,老师经常在全班念她的作文。
我父亲参加革命前有两个大学文凭,曾在抗大当过教员,爱看书。受父亲影响,杨红原从小也喜欢阅读,没事就看书,看过《鲁迅全集》,找到一本外国名著就如饥似渴,不吃不喝地看,一看一整天。父亲为此还担心她看书看出毛病,曾把书藏起来。
杨红原比较谦和。父母工作忙,没给她多少教育,她是无形中受了家庭的影响。平时和同学关系处得很好,到内蒙后,与蒙族同学关系也很好。
她心肠善良。家里曾养过一只小兔子,哥哥不小心把小兔子踩死了,她特地走了老远,告诉了弟弟这件事,为小兔子之死流了不少泪。
文革中父亲被打成了叛徒,关进牛棚。班主任对她态度变冷淡,还曾为一句话整过她。她郁郁寡欢,思想苦闷。当兵团头一次来学校招人时,她积极报名,却被拒绝接受,政审没通过。她不死心,继续一次又一次的找……然而人家就是不要她。一时间她痛苦到极点。
母亲让她去安徽老家散散心。老家有个舅舅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当过乡长、小学校长,关系多。杨红原去后,舅舅说你别回去了,我在这儿给你找个工作。可杨红原住了一段时间又返回内蒙古。她还是想去兵团,觉得兵团过部队生活,发枪,比安徽农村有意思。
她看过《军队的女儿》,对军垦生活十分憧憬,梦想成为一名兵团战士,穿一身绿兵团服……她看见别的出身不好的能去,自己却去不了很不服气。当时都说兵团是按参军条件招人,所以她越去不了越想去,非要证明自己不是下三滥,是有水准的。
1971年春,锡盟兵团首次来呼市招兵,听说这次招的名额很多,政审条件放松,黑帮子弟也要。她欣喜若狂,专程去北京看望我,住了两周。回去后就报了名,顺利被批准。那些日子,她沉浸在无比激动和喜悦之中。
哥哥当时在郊区插队,说好了要去火车站送她。但她走那天黑河发大水,等过了河,哥哥赶到车站,火车已经开走了。只有母亲给她送行。杨红原走时喜形于色,一点也不悲伤。母亲也为她高兴。
到兵团后,与家里来信不多。安徽的舅舅说杨红原曾给他去过一封信,写得很长。她干活实在,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力气。腰还扭过,想请假也不敢。实在累得难受,就找没人的地方哭。貌不起眼的她还曾经拿过全连脱坯第二。有一次救火,大冬天把鞋给走掉了,曾把脚冻起泡。
要知道,她在家从没干过活儿,不会做饭,不会干家务。到兵团后却成为了劳动能手。
杨红原的弟弟高丁冬:
出事后那天的下午六七点钟,消息就传到了呼市。各家都打电话相互询问,说锡盟着大火了,死了不少人,你们家有吗?那几天呼市空气非常紧张,家家提心吊胆,纷纷打电话、拍电报,找人探听消息。
蒙古牧民也救火,可从没听说烧死过人,人家救火前先烧一片草,给自己留下一块安全的地方。牧民从不迎风打,只能顺风打。在火后面追着打,这才安全。
草原的火年年烧,烧了几千年,你能改变吗?就像打雷闪电,你能硬顶着不让老天爷打雷闪电吗?哗啦啦,一下子烧死了69个兵团战士,这不是小问题呀,全国也没有第二个呀!它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思索。一句话,太轻率了。比如,面对敌人的一排机关枪,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就让战士们上前冲,这应该提倡吗?这是无谓的牺牲,这是草菅人命,是领导的渎职!
“不惜任何代价”这个词儿,不能乱用,不能轻易用。在和平时期,不能动不动就“不惜任何代价”。这样做会出大问题的!
从兵团战士个人来说,都很英勇,但从指挥者来说,却应该反思。为什么死这么多人?有效果吗?火扑灭了吗?没有,那火是自己熄灭的。你说,牺牲69条命,什么效果也没有,这样干值得么?
作为领导,对涉及到有生命危险的处置时,一定慎重。不能脑子一热,就让手下的生命哗啦啦死掉。一个连怎么一下子就烧死一半战士呢?
每个烧死的战士抚恤180块钱,当时一匹马还能卖200来块钱啊!年轻人的生命就这么不值钱?180块钱就打发了?
唉!杨红原不喜欢文学就好了,看文学书多了,就特浪漫,特崇拜英雄,特理想主义。她跟一般呼市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太爱看书,看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她得到什么了呢?连个团也没入上。唉!真傻过了头,全是看书看的,满脑袋想立功,想当英雄。
唉呀!整个知青们,特别是兵团战士们太倒霉了,太苦了。你们这些活着的,受了些苦,还有出头之日。还能当作家,当老板,当领导,当老师,可她们把命搭出来,躺在地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呀!授个烈士称号对她们死去的人有什么用?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罢了。
我们真气得厉害,去救那个火没有意义嘛! 太无谓了!我们最应该珍惜的是生命,尤其是孩子的生命,不应该是荒草哇!人的生命,不如草值钱,这不弄颠倒了吗?
现在,很多文化大革命中的冤案都平反了,连刘少奇的案子都翻了,这个案却翻不了。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但这么定性,经不起实践的检验。本质上就是个事故嘛!有客观原因,可最主要还是主观上的原因。
咱们承认,兵团战士有名利思想。这些小年轻的都羡慕英雄,渴望当英雄,渴望立功。把救火看成了立功当英雄的好机会。可实质上这不是和敌人打,这是跟大自然对着干啊!你再按林副主席教导,搞刺刀见红,打近战也没用,也不灵光。所以这件事,不能怨兵团战士有名利思想,只能怨领导。咱不能跟地球过不去。天要下雨,地要着火,你只能顺着自然规律来,不能硬对着干。与天斗,能斗得过吗?
不过对我姐姐,我实在也要说两句。活该,谁叫你死乞白赖非要去兵团的?为了立功,连命都不顾了?因为她是我姐姐,我才这么说她。她老入不了团就着急,总想表现她是革命的,不怕死的。所以一有这么个机会,就死命往火里冲。
我不能不把这些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
唉!兵团战士太可怜了!比插队的知青还可怜。打着解放军的旗号,用军队纪律约束你,可生活待遇哪比得上正规部队?在农村生产队,对干部有意见,你可以回家,可以不干活,大不了不要工分了。在兵团,你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别说不干活儿,少干一会儿就要开会批判你。连跑都不能跑,敢跑就把你当逃兵给绑回来。连长下命令冲,谁敢不冲?革命的目的就是让人们过好日子。否则谁还拥护革命呢?要吃饱穿暖不过分吧!可兵团战士干的活儿,比牛马都苦。马一天拉趟车也就五六个钟头,兵团战士一天却干十二三个钟头。马从来不加夜班,兵团战士却总加夜班……人是高贵的,不能过牲畜一样的日子呀。人是吃细蛋白的,不能吃粗蛋白。你把人变成动物,把高级动物变成低级动物,就违背了自然规律,就要受惩处,就要付出代价。人不能像牛马一样活着。人是高级动物,灵长类。咱们不能往回走,总应该比牛马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过舒服一点,自由一点吧!
多好的年华呀!就永远地躺在了那片荒凉的地方,永远地回不了家,让家人永远地被戳了一刀,想起来就永远心痛。
我曾陪母亲去过连队,那个小连长,别看大字不识几个,鬼点子可多哩!想尽办法对付家长,不说真实情况。咱们这些家属多善良,多好说话呀!其实心里全明白怎么回事!牧民怎么没烧死一个呀,军人怎么没烧死一个?为什么全是兵团战士?
幸亏死的人里有几个干部子弟,兵团才不敢不重视家属的意见,否则这69个家属更倒霉,更没人管了。
这件事把我也扯进去了,30多年了总也摆脱不掉。走到哪儿,人总要问我姐姐的事。这场大火总跟着我,想忘也忘不了。别人一介绍你就说他姐姐让那场大火给烧死了……
我现在也是个领导了,干什么都安全第一,不要伤着人。生命是无法再有第二次的。这个教训太深刻了。凡涉及到部下安全的问题,一定千万小心,否则对你自己也没好处,老有鬼魂跟着你。人岁数越大,对生命越珍惜。你说那连长、指导员心里就好受吗?这么些年来,他能忘记这69条年轻生命吗?别人一问这场大火的事,他能不内疚吗?
为了救火,让69个年轻人往火里冲,硬给活活烧死。唉呀呀,让我说什么好!现在经常有人问我这件事,我也经常考虑这件事。活着就是万幸哪!
杜恒昌值得写,他明明有活着的机会,却不要。
杨红原的日记(1971——1972)
8月4日
2号那天,连里宣布有些同志去学机务。我心里挺不高兴,觉得自己做的也不比那些同志差,为什么不叫我去呢?这几天情绪一直不高,老想着这件事。思想斗争很激烈。再一次学习了为人民服务,张思德的高大形象仿佛出现在我面前。我为什么总考虑个人的利益呢?搞机务是革命需要,干别的工作也同样是为革命贡献力量。我应该像他那样:立足本职干革命,胸怀全球三十亿。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交给党!
8月5日
由于干活不小心,把脊梁骨扭伤了,不能参加劳动。只好在家休息。身体休息了,思想不能休息。趁此机会,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对今后的工作在思想上做好充分的准备,万万不能在思想革命化的道理上停步。
8月7日 晴
今天上山打石头,同志们劝我不要去。当时我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反正自己身体没有完全好,不上山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这个想法刚出现,立刻想起欧阳海迎着烈火冲上去的英雄形象。我也要迎着困难冲上去,要在这关键时刻锻炼自己的意志!
晚上运坯,搬了几趟就觉得累得不行。浑身是汗,脊梁骨也疼得厉害,真想慢点走,多在路上歇一会。走到半路,看见二排长搬着坯小跑步走过来,脸上顿时觉得发烧,赶紧加快脚步,终于完成了任务。这说明,自己思想革命化跟别的同志比起来,差距还很大。需要加倍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迎头赶上去!
8月9日 晴
今天的太阳特别毒,晒的人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又加上自己拉肚子,干起活来真有些力不从心。但想起自己的决心,想想欧阳海,就来了劲儿。搬起六七十斤重的大石头,使劲过猛,拽的脊梁骨一阵剧痛,真想扔下。可是欧阳海忍着烧伤的痛苦坚持劳动的情形,顿时出现在我眼前。终于把它搬出去了。
晚上编笆,两人一块,别的同志很快就编完,自己技术不熟练,编到一半,就剩下我们两人,一直坚持编完。虽然晚休息一会儿,但完成了任务,心里非常舒畅。
8月11日 晴
又一栋房子竣工了。我们已经亲手盖好了三栋房,两个月的时间,全连干部战士夜以继日地奋战。这三栋看来平平常常的房子,渗透了全连每个战士的汗水。看到自己亲手劳动的成果,心里像有块化不完的糖似的甜。
4个月来,我的思想起了巨大的变化。19年来形成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得到了有力的改造。脸晒黑了,心更红了,劳动的汗水洗掉了自己身上沾染的资产阶级坏作风、坏习惯。帮助我铲除了头脑里修正主义根苗。艰苦的生活,锻炼了我吃苦耐劳的作风。
天大的帐篷,地大的土炕,
广阔的草原作楼房。
倾盆大雨如淋浴,
狂风呼啸我乘凉。
革命的青年,戍边的闯将,
毛泽东思想来导航,
誓把边疆化江南,
愿将青春献给党。
8月14日 阴
我们所敬爱的排长刘海虹将要离开我们了。真难以想像她走了我们排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回想这四个多月和排长相处的日日夜夜,越想越感到离不开排长,真难舍啊!我们的好排长啊!吃苦你在前,工作你领先,时时刻刻想的是战士,事事关心的是战士。为了工作,你熬了多少不眠的夜晚,为了每个战士的进步,操了多少心。你的一言一行都是我学习的榜样。你走了,我的心情又矛盾又难过。你走上新的战斗岗位,能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我衷心的为你感到高兴。但你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战斗在边疆了,叫我怎能不难过。排长啊,你……你若知道我这样伤心,大概会觉得我这是小资产阶级的感情。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让它再自由的发泄一次吧!我实在不愿离开你啊!
8月17日 晴
万事开头难。刚学打草,困难不少。如何抓扇镰,如何向前移动,什么样的草牲口爱吃,怎样才能提高打草效率?一连串的问题都来了。问题多,主席著作找答案。只要抓住突出政治不转向,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8月18日
前些天学习了孙连华同志的英雄事迹,对我教育特别大。今天又重读了一遍,感触更深。想起自己平常的言行,和英雄一对照,更觉得惭愧。孙连华为了革命,自己的一切都不管,要是我的话,准是为自己打算的多。孙连华阶级斗争的弦时刻绷得紧紧,到一个村里不问吃住,先问谁是地富,谁是贫下中农。我对于不拿枪的敌人却毫无警惕,甚至觉得他们挺老实。
8月20日 晴
今天连里演电影,两个片子都是我最爱看的。但听说放羊的同志没看过,我就主动要求去替换他们。虽然自己看不上却觉得心安。牢记主席教导,在继续革命的道路上迅跑!
8月22日 晴
又来新战士了,真有意思,我们已经成为“老战士”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应该干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但是要虚心,不能有丝毫优越感。
8月23日
我们班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抹房子、抹墙这个活儿,实在太不带劲。看看脱坯的、整晒场的、盖圆仓的,心里实在羡慕的不行。没办法,只好把轻活当重活干,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
8月25日
要说我这个人,就是没毅力,没长性。刚抹了这么几天房就又不耐烦了。冬防也是一项重要工作,我得克服急躁情绪,认清抹房和连队建设的关系,把这项工作重视起来。
8月26日
康政委和李副团长亲自抓我们连的秋收工作了。我们也太不争气了。这么长时间成绩不大,问题不少,晒场也没整完,粮囤也没盖好,还得加油干哪!
这些天,老天爷总是哭丧着脸,整天阴沉沉的,动不动还掉几滴泪。眼看要到手的麦子就是没法收,真可恶透了!不过,我们决不能让我们辛勤劳动的果实糟蹋掉。要和老天爷争时间,熟一块,收一块,一定要把粮食全部夺回来。
八月月检查
任性,作风不紧张。前一段时间,学习开会发言不积极。以后应当严格要求自己,加强团结,关心班集体。
9月7日
生活在锡盟大草原上已经是第五个月了,基本上能够适应这的气候和环境。心情开朗多了,精神境界也不一样了。我仿佛长高了,政治水平也提高了。为什么活着,为谁而干?这个问题在脑子里再也不是糊里糊涂的了。我走的是一条光辉灿烂的路,虽然它布满了荆棘和荒草,虽然也是前人从未走过的路。正因为这样,它在我的眼中才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我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我一定能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前面多么困苦艰难。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9月10日
今天又阴了一天,下了一上午的雨。活儿也干不成,只好回来学习。这老天真反动透顶!它这一下雨不要紧,我们的小麦得受多大损失。场上的有些麦子已经开始霉烂了,真急人!
9月12日
连里终于让我们去脱坯了。脱坯这个工作是当前任务中最关键的一环。没有坯,粮仓盖不成,食堂起不来,直接影响秋收,冬防、基建三项任务的完成。而时间不等人,再有一个月就要上冻,由此种种原因,我们必须加油再加油,实干加实干,一定要把这项任务完成好。
9月13日
刚脱了一天坯,手就裂了好几个口子,直冒血。晚上真不想伸出手去抓冰凉的泥。但想到这是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什么凉,什么疼,全不管它了。
9月21日
中断了好几天的日记,今天开始继续。指导员、连长从团里开会回来,传达了团党委扩大会议的精神。向全连战士做了紧急战斗动员。几个月来,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又再次向中苏边境调兵,伺机向我发动侵略战争。面对这严重的局势,我们决不可等闲视之!只要苏修胆敢向我国进攻,我们一定拿起武器,打它个落花流水,叫它有来无回。为了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我们一定要守住祖国的北大门。我们的身后就是北京,就是七亿人民,宁让自己鲜血流,不让祖国寸土丢。
9月27日
学习张思德,加强革命自觉性。逆来顺受,相信未来!
9月29日
听说枪快来了。我能不能拿上一枝呢?难说啊!
1972年3月22日
春播即将开始,人员又有调动。我调离四排到机务排。
总算离开这个四排了。在这个排的几个月,情绪低落,不求上进,灰心丧气,心情一直是不开朗的。今后如何?看情况的发展了,自己是准备好好干,到现在连团员也不是,也该努力努力了。不过身上的包袱还是放不下,这个问题真是“老大难”啊!
自己应当抱积极的态度,靠近组织。
批判会发言草稿
我们建设兵团是一支不脱离生产的武装部队。每一个兵团战士都应该是自觉革命的闯将,改造世界观的先锋。可是有那么极少数的几个人,他们的一些资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在我们连队放肆泛滥,无法无天。面对这些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现实,我们怎能袖手旁观,怎能任凭他们去占领我们的思想阵地。我们必须高举毛泽东思想千钧棒,对杨××的资产阶级思想狠批猛斗,让他的那些破烂货在我们连队永远无立脚之地。
在杨××的头脑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为自己”。他的人生哲学就是“能多吃就多吃,能少干就少干。”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无故旷工,装病装拐(瘸)是他一贯使用的伎俩。欺骗同志,欺骗领导是他常用的手段。他想方设法逃避劳动,躲在屋里下棋,讲黄色故事,唱黄色歌曲,打架骂人,胡作非为,过着无耻的寄生虫的生活。他对自己的这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处散布他那一套资产阶级的肮脏思想,致使“能多吃就多吃,能少干就少干”的谬论在全连流毒极深,危害极大。
美帝、苏修把中国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中国党的第三代和第四代身上。杨××正是他们所期望的人物。
不能落在后面
冬天,5连炊事班着火,我们穿着大头鞋去救。杨红原嫌大头鞋影响速度,就把大头鞋扔了,光着脚跑,结果两个脚全都肿了,肿成一个大泡。杨红原爱甩脑袋,很单纯,不会显示自己,不会跟人套近乎。
杨红原脱坯,先是穿雨鞋,后来索性光脚。一天下雨,盖坯的席子不够,她拿出自己的被子盖,弄得泥糊糊的,受到连长表扬。
——刘萍等几位兵团战友介绍
救火之前,何指导员在连部篮球场作了紧急动员,他说:这场大火如果不及时扑灭,将会给国家财产造成重大损失。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要奋勇当先,尊照团领导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火扑灭。
这时候,骑马去看火情的牛连长返回连部,对着何指导员以及集合的兵团战士们说:“大火已经过来了,还不快上!”
口气中有不满,有催促,有嗔怪。
于是兵团战士们仿佛像飞出鞘的箭,个个奋勇当先,向连部后山猛跑过去,连个队形都没有。年轻人都有自尊,谁也不愿被连长认为临阵畏缩,胆小害怕。杨红原也如此。她憋足了劲,大口喘着,往前猛跑。
四连兵团战士们跑步奔向火场的时候,那场面相当吭奋。包括病号、炊事班、勤杂人员,能走的都走了。这里面可能也有浓厚的好奇心,小战士们都刚来草原,顶多才一年,谁也没有救过火,都感到救火很新奇和神秘。整天干活单调而乏味,哪有救火刺激有趣。更何况牛连长说了那话,小年轻的,谁好意思落在后面,让连长瞧不起啊!杨红原拼命地跑,她不愿被人认为是松包,不能落在后面。
救火队伍随着速度的快慢,渐渐的前后拉开了距离。杨红原属于前面部分。临出发前,她特地穿了周凤英的前开口绿毛衣,不用套头,特好穿。所以走得早,一直跑在队伍前列。当滔天大火围住他们之时,枯草给烧得噼噼啪啪响,瘦小的她经过顽强挣扎,竟然侥幸生存,被活着拉回连部。她脸肿得老大,不住地要喝水。给她喝了水后,又把中午的小米饭全都吐了出来。身上那件借来的绿毛衣竟然完好无恙,只两个袖子烧焦了一点点。
开始她自己还能坐起来说话,低声感慨:“啊呀,这可怎么办呢,烧得这么厉害,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怎么干活?”后来渐渐昏迷。曹副连长轻轻地用湿毛巾擦她的额头,不住呼唤着她,鼓励她坚持住,马上就来车给她送到师部医院。可眼见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停止了呼吸,曹副连长心如刀割,止不住放声痛哭。
很多女生都听见了曹副连长的凄烈嚎啕,感觉那声音在草原的夜晚特别吓人。
当初杨红原养的小兔子被哥哥踩死,难过之极,四处告哥哥的状。谁料到她自己也早早死了,可不是一只小兔子,老妈悲痛欲绝,多次上访国务院。
杨红原啊,你在断气前的最后两个钟头,还为自己受伤不能干活发愁。你怎么就想着干活呢!
现在,杨红原留在世界上的唯一痕迹,就是那张模模糊糊的照片。
云金平
(1953——1972)
1953年9月13日生于呼市,蒙族,呼市七中初中毕业,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云金平的妹妹云萍:
我父亲在呼市文化局工作,母亲是呼市大昭居委会主任。姐姐云金平在家里是老大,非常懂事。母亲工作很忙,她替母亲分担了大部分家务。扫地、擦桌子、买菜、做饭、帮母亲跑腿儿。家里家外的大小事,什么都干。
有一年,街道号召打苍蝇,她不顾臭气熏天,专门在粪坑周围打,每天打十多盒苍蝇,超额完成了任务。还把多余的死苍蝇送给别人,帮别人完成任务。
她个子高,有力气。上学时,一下雨,西河沿水特别深,她常常背同学过河。同学问她累不累,她笑一笑,摇摇头。
有时候,学校组织支农劳动,挖白菜土豆,活儿可苦了,她不怕,特能吃苦。老师表扬她干活实在,从不偷懒。
学校号召学雷锋,做好事后。每逢节假日,她就去七中附近的福利院照顾那些残疾孤儿。给他们洗衣服、剪指甲、洗头等等。回来曾对家人说:不能见这些人,一见真可怜呀!有那么两年,一到寒暑假,她几乎每天都去福利院帮忙。家里有好吃的还常给福利院的孤儿们送去。后来学校组织了“为人民服务小分队”,云金平和本班的四五个同学都参加了,定期去福利院给残疾小孩洗澡、洗头、喂饭,缝缝补补。
下雨天邻居房子漏了,她一个女孩子主动帮人家把塑料布盖在房顶。还有一次下大雨,听见隔壁有孩子哭,原来屋内漏雨,她就抱起两三岁的娃娃跑着送到居委会,自己全身都湿透了。邻居有个孤寡老人,儿子在外地,她没事就给老人担水、倒垃圾、推煤。还为老人洗头发、剪指甲。
冬天井台上都是冰,很容易滑倒。她自告奋勇为老奶奶挑水。老奶奶深受感
动,握着她冻红的手,心疼的说不出话。她却安慰老奶奶道:手搓搓就好了。
妈妈担心地问:井台那么滑,你掉进井里怎么办?不要命了?
她笑道:那有啥的,不要命就不要呗。
姐姐不愧是街道主任的女儿,跟左邻右舍的关系处的极融洽,把街道工作做到家了。
一段时间她腿上长了疖子,仍然出去帮别人做事。晚上睡觉时我无意碰了她一下,给她疼得叫了起来,这才知道她腿上长了个大疖子,又红又肿。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她说:一看病,菜钱就没啦!
她怕花钱,长那么大疖子也不吭声。她心地善良,总是替别人想。那不是一般的善良,而是过分的善良。自己家里有啥好吃的,总忘不了给邻居家,宁肯自己不吃也要送给别人吃。逢年过节,家里做点什么新鲜的饭,肯定要拿出一些给别人尝尝。
人们常说她傻,只要是个老人,她就同情。见老人手脚不利索,不等人家说,就主动帮人家梳头、洗脸、洗衣服。什么都干,不嫌脏,不嫌臭,没有她不干的。
她相貌平平,对自己的外表一点都不在意。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从不讲究。母亲要给她买新衣服,她不让,说省点吧。临去兵团时,她把母亲给她买的新衣服全留了下来。听说她要去兵团了,邻居送给她一个小镜子。她说:我不爱红装爱武装,兵团战士谁照镜子?就把镜子送给了我。丝袜子也不要,一并留给我。
走的那天,妈妈跟我一起到火车站送的她。妈妈想买点糖块给她路上吃,她说别买了,我晕车,吃了就吐,干吗花那冤枉钱?硬是不让母亲买。
车站上人山人海。临到火车快要走时,很多送行的同学们都哭了,连老师都流了泪。我很奇怪地问:你们为什么哭呢?
云金平流着眼泪说:“妹妹,你还小,还不懂事。”
她什么好衣服都没拿,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和衣物,踏上了茫茫的征途。……
她身高1米6多,体格壮,像个男的。到兵团后给分到了机务排。大家称呼她为云大。很能干,别的战士两人抬一根椽子,她一个人扛一根。
来信总说好,再苦再累也不说。在兵团脸冻过。耳朵冻得直流黄水,脚冻疮,肿了,就那样她也不说。真是典型的苦老大,受苦的命。
救火那天,她本该休息,却上去了。她头天夜里上夜班,干了一晚上。那几天正在春播,日夜工作。
救火时,她一个劲的往前冲,据说有个女生跑不动了,她还背人家。
她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帮人干活儿。担水、做饭、打扫卫生,伺候人。
出事后,母亲特后悔。女儿连点糖块都没有吃就走了。到那里受了一年零一个月的苦就给活活烧死。太可怜了!
母亲生前常说:金平是苦水泡大的孩子。全家就数这孩子勤快能干,就数这孩子关心父母。你们其他孩子连金平的十分之一都不顶。她干活细致。比如擦洗暖瓶,不但洗外面,她还把筷子包着布洗暖瓶里面,给洗得特干净。她能把家里的红砖头给擦得光光亮亮。
别人见她整天忙忙碌碌,劝她歇歇,别太傻干。她说:家里乱糟糟的,让人家笑话,咱妈好歹是个居委会主任。
左邻右舍都对母亲说:“你女儿养的好哇,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你啥也不用操心了。”
她不特别活泼,比较沉默,但脾气温和,心肠软。对逢遭不幸的人有强烈的同情,老替别人想。别人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别人高兴,她也特高兴。总惦念着别人,真是傻实在。福利院跟她有什么关系?一个屁大的初中生。过节假日,总去福利院,给那些孤儿残疾孩子帮忙……她图个啥?所以,她不在了之后,让人家老想起她,忘不了她。
父母亲现在均已去世。
善良最美好
善良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养。哪怕有时候,好心不得好报也继续善良,以德报怨,这才是一种境界,云金平就达到了这种境界。
云金平人高马大,其貌不扬,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她在家里是父母的好帮手,在学校是同学的好坐骑——下雨天她常背着个子小的同学趟水。见了弱小就呵护,见了老人就关心,一有工夫就给邻居挑水、推煤、倒垃圾……天生一个伺候人的命。真正做到了钱财如粪土,仁义重千金。
她才是个小初中生,就到福利院帮忙,照料那些呆傻残疾孤儿,刚开始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后来慢慢变成了自觉的习惯,每逢寒暑假都要去福利院义务帮忙。
因为善良,她不但要多一些辛苦,多一些牺牲,还要遭受一些白眼和嘲讽。什么脑子不机灵,傻大个呀!什么贱骨头,没大出息呀!什么动机不纯,为了表扬呀等等。真是胡扯!她帮别人都不声张,很少有人知道,让谁表扬?何有所图?
她为老人洗头梳头,不在乎枯槁的老太太好似活尸,身上有股怪味儿;她还替老人挑水洗衣,不怕井台结着厚冰,极易滑进冰窟窿里……没人要求她这样做,惟一图的是自己快活。
她的善良简直有些过分。有什么好吃的,宁肯自己不吃也要送给别人吃。天生就是专门帮助别人的胚子,只有这样晚上才能睡好觉。
美貌常让少女持色生骄,目中无人,缺少爱心。善良却让缺少姿色的姑娘谦恭克己,乐施好善。云金平虽然普普通通,其貌不扬,到兵团后没人注意,没人追捧,内在里却跳着一颗美好的心。宝日格斯台的野火结束了她的生命,却把她烧成了一个永恒的圣洁魂灵。
善人者,人亦善之。活在生者的心里,她就没有死去。
善良最美好。
张国通
(1954——1972)
1954年元月生于呼市,汉族,原籍河北省新河县,呼市二中初中毕业。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张国通的哥哥张敬通:
我们全家共有6个孩子 (5男一女) 国通排行老三。国通两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又嫁,所以孩子们姓两个姓。两个父亲生的孩子虽然姓不同,彼此关系却非常好,感情融洽。老母亲现年82岁。
他身高1.76左右,小名六子。比较瘦,相貌清秀。喜欢体育,喜欢中长跑,运动会上少不了他。爱动爱跳,是个勤快人。在学校学习也好。二中是呼市重点中学,他上学,总怕迟到,常常跑着去。
张国通在小学时
家里生活困难,他上学没有书包,就拿着白布裹着书上学。
他性情随和,任劳任怨。父母安排的事,买粮、买菜、拉煤等活儿,别的兄弟不想干,他就干,不怕苦,不怕脏。最大特点,不计较个人得失,想自己的时候少。实话说,就是亲人之间也免不了算计算计自己吃不吃亏呀,等等。他不,别人不干的,他干。家里的泥土活儿比较累,大家都不乐意干,他干,毫无怨言。
这孩子不傻,很机灵。性格好动,爱说爱笑,顽皮淘气,呆不住。但脾气随和,遇到与邻居争执,他总呵呵一笑,不当回事,从不放心里去。所以邻居们都挺喜欢他。
他在我们家性格最好。他还救过人呢!刚上初中时,有一天他和邻居的几个小孩一同到郊外玩儿。回家路上,孩子们在铁路上行走。有个叫张勇的聋哑小孩,为争第一,走得特快,把大家拉在后面。这时身后传来火车声。在铁轨上走,要低头看枕木,他又是个聋子,听不见火车来了。国通目睹此情况,拼命跑过去,抱住聋子,把他从铁轨上拉了下来。那小孩给吓得目瞪口呆。火车司机不知道小孩是聋哑人,在那里破口大骂。
张国通弟弟写的哥哥救人经过
我们家比较困难,他很小就捡过煤,我们哥儿几个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捡。他不怕,能背着筐上街捡煤渣,好给家里省一点开支。我们虚荣心强,宁可挨冻,也不去。说实在的,他给家里干的活儿比我当哥的都多,所以我很内疚,我比他大4岁。我当哥哥的也没有好好照顾家,我感到这个弟弟一辈子也真不容易,当时哪知道弟弟是这个结局。
他穿衣服也不讲究,先人后己,从不挑挑拣拣,能穿就行。
当时兵团不是人人能去的,要经过政审体检,合格了才能去。走时,他没穿棉袄,母亲拿着棉袄追着送给他,还送给他一双自己亲手做的鞋。
到兵团后,因为会修摩托,给他分到了机务排。
去了没有房住,睡地窝子,夏天漏雨,向家里要塑料布遮雨。冬天,他烧炕把自己裤子被子都烧着了,得向人借被子盖。唉,命苦呀,活着没咋享福,尽受了苦。他曾来信表示很想家,可回家探亲要排队,得等着批准。
兵团战友赵月秋回来捎东西时说:你弟弟很聪明,性格好,我们都把他当成小弟弟对待,很逗人乐。
据说,救火本来没有他们机务排的事。但是他喜欢凑热闹。他是自己跑过去的,结果烧死。牺牲时年仅18岁。
当国通牺牲的消息传到家中,母亲哭昏过去。大舅妈听到后,受了刺激,一下子口吐白沫,当晚咽了气。我们家等于死了两口人。
张国通住过的兵团战士宿舍
以后母亲哭昏过好几次。她虽然有心脏病,总想去锡盟看看。但西乌旗好像在天那边一样,太遥远了。
邻居也全哭了。因为国通对左邻右舍都特有礼貌,跟大家处的关系很好。所以他这么年轻就没了,大家都特悲痛。
……
那个地方太静,太远,太荒凉,似乎被人忘记了。
力丁的哥哥、我和舒宝力的父亲,都曾与兵团交涉,要求每年允许我们去扫墓,还静坐过。但兵团只答应头三年每年可以去一次,以后就不管了。
为这事,可没少折腾。
国通死了,大舅妈一难过也死了。为这场火,我们家死了两口人。
那阵子,街坊邻居没少为我们家流泪。
永远让人惋惜
张国通5月4日青年节联欢会上还表演了个节目“三句半”。说的是某战士耕了一晚上地,早上发现耕错了,耕了其他连队的地。他一个人演得很逼真,人相当活泼。
着火那天,他已经加了一晚上夜班修拖拉机,听说救火消息后,又跑去救火。排长不让他去,叫他赶紧修车,春播正急着用拖拉机。可他不听,继续狂跑追赶队伍。
他穿着小黑马靴,跑时还曾向我招招手,也不知说什么。他比大队人马走得晚,后来辨认尸体时,一看小马靴就知道是他,没错。
机务排在春耕时,伙食比较照顾,听说,张国通那天中午吃了12张糖饼。
——四连机务排兵团战士李刚
5月5日那天,春风呼呼地刮,猛烈异常,差不多有六七级。
远方浓烟升起,一场熊熊大火迅速逼近。
18岁的张国通还是个毛孩子,刚刚来到内蒙古大草原,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一群马,一个水泡子,一片蘑菇盘,都让他心动,观看半天。看见大家都去救火,也兴奋起来,不顾一切参加。打火当然比干活有意思,整天修机器太平淡,救火新奇又刺激,还能立功当英雄。
他初来乍到,没一点救火知识。哪里知道鸟语花香的草原还能杀死人?那挺柔和绵软的浓烟能吞噬生命!
机务排长远远发现了他,厉声命令他赶快回去修车,连里春耕等着急用,他拆卸的大轴还没装好。此时此刻这小家伙激动的竟然顾不上听话,撒了欢似的继续往山上跑。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葬身火海。
仅仅是年轻人的好动,或仅仅是出于好奇,无限的青春活力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舅妈听说噩耗后,悲痛欲绝心脏病突发,也撒手人间。街坊邻居无不唏嘘慨叹,为这家同时失掉两个亲人惋惜。
年轻人容易冲动狂热,不计后果。谁也不顾上多考虑,就一个念头:快上!快上!别掉队!只那短短一瞬间,这群没有死亡概念的飞蛾,即在熊熊烈火中升天。这群少男少女是你追我赶的自己跑进墓地。
张国通这个不听话的小战士让人百感交集。如果当初服从排长的命令,安心修拖拉机,绝到不了另外一个世界。
即便你去救火有点私心杂念,想立功受奖,想被表扬,觉得救火比修车有意思,这么冲上去也是好样的!一点不耻辱!人生富贵岂有极?男儿贵在能许国。
你已默默睡在人烟稀少的荒原35年,才18岁,那么年纪轻轻,英俊帅气,永远让人惋惜。
张如成
(1953——1972)
1953年6月18日生于大同,汉族,原籍山西省大同县,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张如成的弟弟张云:
我父亲在预制厂上班,母亲是家庭妇女。家里兄弟姐妹5个,如成是老大。在华建子弟小学上学。因全家就父亲一人上班,生活困难,如成很小就开始了工作,在西郊纤维厂找了份差事,每天给办公室送水。
为了有些微薄收入,母亲给毛针织厂织毛衣。如成哥也很快学会了织毛衣,学会了用缝纫机,经常帮母亲干活儿,还帮助家里人缝缝补补。
14岁干临时工时,如成哥不慎把右手三个指头剪下小半截。去兵团前两三年,又得了肌肉萎缩,一个腿粗,一个腿细,走路有点跛。身体比较单薄瘦弱。
他性格温和,从不跟别人吵架红脸。在家里爱说话,到外面比较沉默。老师都说他学习不错,挺勤奋。
他为人善良。有个邻居在第二毛纺厂上班,是个30多岁的男子,一上夜班就不敢回家,因为住的地方比较偏僻,黑灯瞎火。如成哥知道后每逢邻居上夜班就去接他。
他特别老实,不疯跑瞎颠,没事总在家守着母亲。心细,干什么活儿都爱捉摸,学得快,干得巧。
动员下乡插队时,他没报名,因为下农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家里倒贴。兵团开始招人后,如成哥觉得兵团稳定,管吃管住,还有零花钱,比干临时工强,就报名去了兵团。
母亲不乐意,嫌兵团太远,还是在近处下乡插队好,但父亲支持他去,认为兵团是最好的出路。
我们家非常穷,如成哥从没穿过新衣服,平时穿的都是父亲的旧工作服。冬天家里买不起炭,屋里温度很低,他给冻得直抽,实在不行时,就出去拣树叶子,靠烧树叶取暖。但树叶热量有限,屋里全是烟,暖和不了多少。每一到冬天,如成哥的手就冻肿。
他上学期间连照张相片的钱都没有,临去兵团前才照了一张相,衣领子上补着补丁。
出发前,母亲给烙了几张饼让他带着上路,并给了他10块钱。听说兵团要发棉袄,如成哥没舍得穿母亲新做的棉袄,留在了家里。
当时,呼市搞了一个很隆重的欢送仪式,为这一大批去兵团的青年送行。
到兵团后,条件很苦,房子新盖的,窗户上没玻璃。自己打草当褥子。晚上特别冷,如成哥还犯过抽搐。他身体较弱,特蔫,什么也不跟别人争,所以跟大家关系挺好。他会使用缝纫机,到兵团后大显身手,多次帮战友们缝补衣服。
母亲是在一天早晨获悉如成哥牺牲的消息,刚开始半信半疑,没有哭,拿起衣服就往铁路上走,光着脚丫,顺着铁轨要去找儿子。父亲追上后,拦住她,这才哭起来,说儿子在医院里躺着,正等着自己呢。父亲把她带回家,她还总不相信是真的,一直认为如成哥还活着。从此神经受了刺激,疯疯癫癫,说哭就哭。她嫌人多不方便哭,常常跑到没人的地方嚎啕。
听说有两个烈士家属疯了。咱这儿邮局的有个后生,救火把脸毁了,白天不敢出来,晚上出来。
过了好些天后兵团才让家属去四十三团探望。干部对我母亲解释说:那场面惨不忍睹,家属不宜看见。否则你万一出了事,我们是救活的,还是救死的?
牺牲的经过也闹不大清楚。反正上午劳动了一上午,中午没吃饭,又去救火。听说如成哥是熏死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靠这串钥匙,打开了他的箱子,才辨别了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
牛连长非催孩子们快点上去,那么大的火还让孩子们上去!家属们谁也没法当面质问连长,根本找不着他。连团政委都不敢去我们家属住的房子。他们没法交待呀!
望着如成哥舍不得穿的新棉袄,母亲非常后悔。现在她见孩子们买了衣服就催赶紧穿,不要放着,别再出现个三长两短,白浪费了钱。
多年之后,母亲还常常一个人去树林哭。思念儿子,想去锡盟草原看看儿子。
到别人家串门,每逢遇到从兵团回来的人健健康康,出出息息,快快乐乐,母亲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总念叨:我那个儿子从没有好好笑笑,没享过什么福。
大约1998年左右,居委会说是慰问烈属,给了点白面。但面是粘的,黑不溜秋。母亲摸着黑馒头流泪了,说自己就沾了儿子这点光,给了点白面,还是粘的。就这点好处啊!我们几个孩子很生气,要找居委会理论,老母亲死活劝住我们别去。
哥哥出事后,母亲得了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脑血栓。现在母亲半身瘫痪,没钱看病。经过多次交涉,均解决不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把老妈直接背到民政局,放到民政局的办公室里,这才最后给解决。
与张如成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刚正的小伙子
兵团某副司令由一群人陪同,下四连视察,途中与张如成相遇。小伙子面无表情,不敬礼,不问候,一问三不知,木头一样。事后受到连领导批评,说他没有礼貌,目无领导。
张如成表面上沉默寡语,心里很不服气:
为什么没给副司令笑脸就要批评?我哪知道他是兵团的副司令。我就是知道了,心里紧张,笑不出来就错了吗?我从没见过大官儿,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更不知道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捣蒜似的点头,这就要点名批判吗?
张如成瘦削如柴,脾气倔强,全然不了解社会。他才18岁,也就是个高中生,不懂得嘴皮子甜一点的重要性。更没听说过皎皎者易污,桡桡者易折的道理。特别是在兵团,柔软嘴甜的才好生存。他一个集宁的小毛孩,刚刚进入社会,方方正正,还没有被环境磨合圆滑,八面玲珑。
张如成见了兵团副司令不搭理,木纳淡漠,一时传为笑谈。唉呀,如果这小倔头没被烈火烧死,
他这个劲头也可能给他惹祸。谁不知道,在兵团里最讲究驯服听话,你不尿球上级,不亲近领导绝没好果子吃。
幸亏5月5日大难突然临头,身体强健,勇敢无畏,跑在前面者统统倒下。张如成就是其中的一个。决然赴火场,视死如归家。
啊,张如成,你这个有棱有角的小兵崽子,可能永远不招上面喜欢;你那不会巴结人的稚拙,可能要得罪周围同志,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但你身上没有一丝丝阿谀逢迎的霉斑,你的骨气好镇!好爽!好美!仅此一点,你就不俗。现今,拍马屁的一抓一大把,而你这样在大官面前冒傻气,不点头哈腰的愣头青却不多。相信落在敌人手中,你也会是条硬汉!
法国革命家罗伯斯比尔说得好:“死亡并不是长眠。……死亡是不朽的开始。”
有骨气的人不朽!硬汉不朽!
赵月秋
(1950——1972)
1950年8月23日生于石家庄,汉族,原籍保定,呼市六联小学毕业,呼市第一师范初中毕业,1971年4月12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21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赵月秋的弟弟赵志国:
大姐身高一米五左右,个子偏矮。全家共3个孩子,两女一男。赵月秋是老大,老二是赵月霞,比大姐小3岁。我最小,比大姐小6岁。
父亲在呼市第二毛纺厂当工人,有点历史问题。1993年5月去世(75岁);母亲家庭妇女,2002年9月去世(75岁)。
大姐喜欢游泳,不会唱歌,不是很活泼,话不多。她是学俄语的,功课特好。原准备毕业后上外语学院,一搞文革,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1968年4月31日,全厂开大会,给父亲揪了出来,说他是历史反革命,还关了几个月。这以后开始了上山下乡,老三届学生统统下乡。因为原籍是保定的,母亲想让大姐回原籍,托了舅舅。可她到保定后,舅舅找不到单位接受,又只好返回呼和浩特,在家待业,操持家务。我那时养过兔子,曾抱着兔子走5里地,卖了2元钱,还得到一点布票。我回来后把钱和布票都交给了大姐, 因为她当家。
学校不断给厂里施加压力,让大姐下乡,在这种情况下,仍没有下去。她是1966年初中毕业。到了1970年分配时,二姐赵月霞先去了兵团六师五十三团。3个月后,因为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被退回呼市。当时兵团规定,半年以内身体不合格的,可以退回。
二姐回来后,呼市又开始动员去兵团和下乡。由于二姐被退回,大姐必须走,不走不行。厂里给父亲办了学习班,不让回家。高压之下,父亲只好同意给大姐报了名,这才可以回家。1971年4月,大姐去了兵团。因为我妈身体不好,几次病危,给她发了电报。在1972年春天,她曾回家探亲,住了40来天。等她回去不多久,就赶上了这场大火。
她的东西原来都留着,这次母亲去世后,我们才把她的来信等物品全烧了。
头一年去兵团没见到牛连长。第二年去,我跟国通的二哥遇见了牛连长,我揪着牛的脖子,国通二哥给了他一下。还有个战士偷拿烈士东西,我们追着撵,让他跑了。
大姐听话,善解人意,从不跟人吵架。二姐欺负她,顶多向妈妈告告状。如果爸爸在家总说她:‘你妹妹还小呢,你就不能让着点?’我大姐不受宠,缺少父爱,但她把爱心给了我。我很知足,再困难,一想起姐姐,就知足了。也不知道前些年那么困难的日子怎么就过来了。
穿冬装的赵月秋
赵月秋的妹妹赵月霞:
我小时候特别调皮,可能姐姐长的不如我可爱,爸爸非常偏向我,溺爱我。孩子一多,父母总要有点偏。有什么活儿,父亲不让我干,总让姐姐干;有什么好吃的,父亲都要给我吃,不给姐姐;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父亲都不说我,老说姐姐。所以姐姐不喜欢我。
我父亲也不喜欢弟弟,只喜欢我。但妈妈喜欢弟弟。月秋姐也特别亲弟弟,对弟弟特好。下学回家先要照看弟弟。吃的穿的,都先尽着他。1959年大跃进时吃食堂,姐姐上学吃午饭,省下一块馒头,特地要跑回家,送给弟弟吃。她到兵团后,给家里写的第一封信就是给弟弟的信。里面夹了两块钱,同时还给弟弟寄了一条军裤,一个白衬衣。
小的时候,我不懂事,常常欺负姐姐。我特别奸,仗着父亲宠我,动不动就告姐姐的状,向姐姐嚷。但姐姐默默忍受,从不与我吵。记得妈妈给姐姐做了一条新裤子,我很嫉妒,非要这条裤子。妈妈谎说是同学借给姐姐的裤子,我还哭闹,死活不干。姐姐就把裤子给我穿了。虽然裤子很长,得卷起裤腿,那我也要穿,非要从姐姐手里夺过来。她自然不高兴,可也没报复我。有好吃的还是让我和弟弟先吃。
姐姐性格内向,懂事,才十来岁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所有家务都是她干。给爸爸做鞋,帮妈妈缝补衣服,拆拆洗洗,做饭洗碗……
那时候家里生活很苦,她懂得体贴父母。父亲当时月工资66块5,妈妈有病要花钱。姐姐上初中住校,每月9元生活费,但有时候,家里只给她一半。为省钱,她从来都是步行上学,步行回家。
当时吃个馒头都很稀罕。周六回家时,学校发的大馒头,姐姐舍不得吃,带回来给弟弟吃。弟弟那时有八九岁,姐姐自己也是个初中生,却知道把馒头省下来给弟弟吃。她不像个姐姐,倒像个母亲。弟弟放学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姐呢?”从来都是这样,跟姐姐特别亲。她曾用自己省下的钱,给弟弟做了一件新衣服。能让弟弟在同学们面前穿好一点,她觉得特别光彩,特别快活。
记得有一年,姐姐生病回到家,身上起了很多疙瘩,脸色潮红。我奇怪地问:你怎么回来了?她没说话。我让她给我干一件事,她没听我的,我生气了,就啐了她一脸唾沫。她擦擦脸,也没发火。倒是妈妈生气了,说了我。等爸爸下班,我就恶人先告状说姐姐打我。妈忍不住说:“胡扯,你姐生病了,你还吐了她一脸,她咋也没咋样你!”
我倚小卖小,老欺负姐姐。但姐姐以德报怨,从不跟我计较。自小我就不梳头,也不迭床,全是姐姐给我梳头、叠被。她天天如此,一直梳到1968年才不给我梳头,让我把头发剪了。反正家里干什么活儿,爸爸从不让我做,全是姐姐干。大冬天,姐姐给父亲做棉鞋,在膝盖上搓麻绳,一针一针纳鞋底。母亲身体不好,都姐姐当家,她什么都干。到车站买木柴,冬天特别冷,姐姐买柴后自己背回来。河上结冰,她要踏冰过河,常跌跤。早上走,下午才能扛回家。因为老干活儿,刷盆洗碗,一到冬天,她的手脚就冻。
每逢姐姐与我争吵,父亲都偏向我。大一些后,我再和姐姐吵架,她不理我。我坏着呢,常常仗势欺负她。可是家里分吃的,姐姐一点不少分给我,吃什么总让我先挑。姐姐大串联去了北京,回来后还给我买了个乒乓球拍子。
她周六回家就在家里呆着,不到外面玩儿,周日返回学校。每次回家,她都把俄文单词贴在家里小柜上背。还教我,我不爱学,我就喜欢吃喝玩乐,烦学习。
给姐姐分配过工作,好像分配到了烟厂,报到时,人家不要,说是家里有问题,让别人顶了。姐姐人缘很好,她的同学们常常来家里玩。
她去兵团后回来过一次。呆了40天,天天都很忙。挨个儿去看望战友的父母,帮战友们买东西办事。她一直说锡盟那边不错,很有意思,没说过想办回来。月秋姐一回来就帮家里打扫卫生,拆洗被子。走的时候,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很多家长都让她往连里捎东西,装了有一麻袋,她根本带不了。后来找樊淑琴的父亲,他在铁路上工作,才把这些东西托运过去。
姐姐走那天,塔拉曾到呼市火车站送行,她比姐姐晚回去几天。塔拉很漂亮,我妈后来住院时,隔壁就住着烧伤的塔拉。我曾看望过她,她头脑还清醒。
出事后第一次去是父亲和我去的。从呼市乘飞机到锡林浩特,第二天到西乌旗,住了一宿。着大火那地方草很高,他们迎着火上,到了跟前,孩子们又往回跑,火跟在后面烧,追着烧。幸亏塔拉在坡上,捡了一条命。
当时有烈属用手抠坟墓的土,想看看下面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被制止。
遗物没有退全。姐姐有个新买的绿色毛围巾,是我妈给她的,10块5毛钱,我印象很深。遗物给送到兵团司令部后让各家去领。结果就没有发现这条围巾。因为我很喜欢这条围巾,所以仔细查找,却没找到。
姐姐没了后,总觉得不是真的。刚开始我想,也许当时风大火猛,姐姐拼命跑,给跑丢了。兴许迷失方向,跑到别的地方,还活着。或受了伤,脑子失去记忆,被当地老乡收留。但随着一年一年过去,终于明白,这个姐姐是永远永远没了。
她一点不孤单
如果你生活在一个高官家庭,却缺少亲情,平时父亲不怎么理你,生了病也没人关心,总让你跟保姆住在一起。虽然吃的比一般人家好一点,穿得也不算寒酸,能上得起学,回家不用干活儿挣钱,那日子也并不快乐。
如果你生活在一个有亲情的家庭,但却很贫困,父亲整天辛苦劳作,才勉强能吃饱饭。孩子们很小就要到垃圾堆捡破烂,穿得破破烂烂,为看个病,四处借钱,债台高筑……那日子也不幸福。
可赵月秋两样都占了。不但生活在一个低微的工人家庭,还缺少亲情。活一辈子都不知道被慈父抚摸一下是什么滋味。退一步说,若家里是个高官,不缺钱,亲情虽少,能吃好穿好住好也行,总算这辈子享受了一把富贵生活。可赵月秋要家庭没家庭,要亲情没亲情,两样都欠缺。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那真是可怜之至,令人辛酸!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辈子就没被父亲亲一亲,抱一抱;就没有偎依在父亲膝旁,让父亲摸摸脑袋;来兵团后就没有收到父亲的一封信,得到一句关心体贴的问候话,即撒手人寰,魂断荒野。人生的大悲大哀大苦莫过于此。
恐怕也只有在内蒙古大草原上,赵月秋才首次尝到了平等的滋味。病了,跟别人一样休息,不用带病干活;发东西了,什么都有你的份,一件不比别人少;累了,跟其他同志一样,可以坐下喘一口气。
尽管兵团战士的生活也有很多不足,存在着恃强凌弱,你争我夺。但更大量的是相互同情和体贴——都飘泊天涯,下到最底层,同命相怜,本能地要互相关心帮助,共御严寒。所以对赵月秋来说,兵团生活特别温暖,有滋有味。
草原很荒很野,却又荒野得干净,荒野得朴质,荒野得豁达。这里没有污水沟、化工厂、传染病医院;也没有下水道、垃圾场、污秽的池塘。那一望无际的绿地,蓝天白云,澄澈如洗,一点没污染。同志之间关系纯朴简单,都初来乍到,没什么隔阂成见。
连队生活比较艰苦,干活繁重。但这里不会有人在你生病的时候为小事啐你一脸,反去告你欺负弱小;更不会有人倚小卖小,抢你的新裤子据为己有。大家同时上下工,领同样的钱,吃同样的饭,不管好歹,每人都同样一勺菜。再也不必从早到晚就你一人忙个不停,处处让着别人,好吃的尽着别人还总被训斥。战友之间虽有矛盾,也勾心斗角,却又不乏友情和体贴,这就是兵团集体生活的魅力。
5月5日中午,面对那场蔓延过来的大火,四连的小青年们兴奋得要命,个个拼着命向前跑。初生牛犊不怕虎。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谁也不感到害怕,只觉得特激动,特过瘾!
赵月秋就夹在这群人中,怀着满腔的激情和冲动。烈火狂风呼啸而来,她还没来得施展青年人的生命活力,就与战友们一起光荣了。这帮年轻人跟老头儿就是不一样,他们说出发腾腾腾一起出发,说倒下哗哗哗一起倒下,干脆痛快,不拖泥带水。
啊,关键时刻赵月秋对生命把握得很好,与其围着锅台鸡窝混一生,总遭父亲冷眼,还不如英勇一把,轰轰烈烈地早早收场。赵月秋啊,一辈子有68个战友陪你一起走进墓穴也不容易,这是真正的同生共死,至亲骨肉恐怕都做不到。
光阴似箭,一晃马上就要快40年。那座烈士陵园经过修缮,像天堂一样圣洁美丽。赵月秋安详地睡在这里,一点不孤单,有68个年轻伙伴日夜陪伴着她。就是那些世界级大明星们,什么盖茨、乔丹、麦当娜等生前享尽了荣华富贵,死后也未见得有这么多年轻人相偎相守。
近40年过去,仍时不时有兵团战友们零零星星,千里迢迢地前来大草原看望你们,甚至还发生过把孩子带到这里举行婚礼。他们有的已经白发苍苍,满脸褶皱。在你们的墓碑面前,这些老家伙们常常热泪盈眶,甚至老泪纵横。
宝日格斯台河水浅又窄,流量不大,弯弯曲曲,却细水涓涓,日日夜夜流淌。一片片战友情就如同这河水,平平淡淡,或隐或现,又无休无止,绵绵延延。
不是亲情,胜似亲情。赵月秋若地下有知,那颗受伤的心灵也可以得到些安慰吧。
随着岁月流逝,父亲和妹妹开始忏悔,深深地忏悔。他们越来越经常地怀念赵月秋。
首先感谢锡林郭勒盟盟委书记荣天厚、盟委宣传部长田学臣对本书的大力支持,没有他们的大力鼎助,这本书难以出版。
同时也对烈士力丁的妹妹晓真和烈士查日斯的姐姐那日斯捐款资助本书出版表示由衷的谢意。
在采访过程中并得到了众多烈士家属们的积极配合,还有烈士生前战友塔拉、张实毅、金占坤、王玉芬、刘宝柱、王大堃、崔宝平、徐建华、刘萍、贾瑞莲、刘孝文、张玉润、熊六飞、郑贵媛、万明等都热情介绍情况,在此特深表感谢。
最后还要特别感谢中国知青关爱基金会,他们为烈士陵园雕像慷慨捐助。
还要特别感谢烈士杜恒昌的母亲张玉英阿姨,她捐款烧制了68位烈士烤瓷像,使我们68位烈士的形像得以在烈士陵园里展现。
同时借此机会,还要提一下我们的兵团战友丁新民为烈士陵园捐款5万多元,购置了一块近30吨的巨石,能经住千年的风雨,成全和寄托了我们对战友们永远的怀念之情。
感谢所有支持过我写此书和为烈士陵园做出贡献的人们!
作者 2009年7月9日
(连载完)
延伸阅读
选自老鬼著《烈火中的青春》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9年7月出版
原发“老知青家园”,本号获作者许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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