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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货丨汪朗:大油大肉的中国叙事

汪朗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自画像


汪朗,1951年6月生于北京,1978年10月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入学前曾在山西忻县插队三年半,在太原钢铁公司当炼钢工人六年半。1982年毕业后分配到《经济日报》的前身《中国财贸报》,在此一直工作至2011年退休。在《经济日报》期间,先后从事国内、国际多个领域的经济报道,当过几个部门主任,大致还能胜任工作。最近几年,业余时间写点儿关于吃吃喝喝的文章,编过两本集子,好像还有一点点影响。仅此而已。

原题

脂膏杂说

             


作者:汪朗


 

中国古代的某些饮食习惯似乎不很健康,比如烧菜用油就是个问题。因为古人做饭多用荤油,两汉之前甚至只有荤油可食,就连最高领导的膳食也不例外,只是讲究更多些。


《周礼·天官》中,为负责王室饮食的“庖人”制订了详细的岗位职责,其中重要一项就是必须按照时令供应肉食,烹调用油也需成龙配套,不得苟且。春天要吃乳猪羔羊,以牛油加工;夏天吃腌腊野鸡和鱼干,用犬油烹调;秋天换成小牛和小麋鹿,用猪油制作;冬天则吃鲜鱼及大雁,用羊脂烹制。还有的宫廷菜肴,专门要求用狼臅膏即狼胸前的脂肪烹制,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好在当时狼还不算少,不然光是找狼就够一戗。古人用油有这么多讲究,是认为不同季节肉食之秉性各有不足,只有用相应的动物油脂加以调和,才益于健康。



《周礼》中对于王室四季所用之牛、犬、猪、羊诸油,其原文分别是“膏香”、“膏臊”、“膏腥”和“膏膻”,一般人很难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因此有人想出个简化办法,凡是动物脂肪提炼出的油,一概以“脂膏”称之。脂与膏的来源有所不同,《说文解字》的解释是:“戴角者脂,无角者膏。从肉旨声。”就是说,有犄角的动物如牛羊身上的油,为脂,没有犄角的猪狗鸡鸭之类的油,为膏。“脂”的发音与“旨”相同,只不过加上了个“肉月”旁以表明其性质。

  

脂膏,于神州美食之发展贡献大矣。中国最早见诸文字的宫廷大餐——周天子享用的“八珍”中,便多有脂膏掺和。八珍的全部阵容为:淳熬、淳母、炮豚、炮羊、捣珍、渍、熬和肝膋。其中的淳熬、淳母也就是稻米和黍米盖浇饭,将肉汁浇到饭上后,还必须“沃之以膏”,即淋上熟猪油之类以增其味,上海过去里弄人家所吃的猪油拌饭,应该就是淳熬的遗风;而炮豚、炮羊,则是将整只乳猪、羔羊烧烤之后,放入油锅煎炸,然后隔水加热三天三夜;另一道菜肝膋的制法,是以网油将狗肝包裹后放在火上炙烤,直到网油干焦,脂肪渗入到狗肝之中,方成美味。若无脂膏的积极参与,“周八珍”便会去其五,不成气候了。


古人的美食


古人造字多有说道,像“脂膏”之类带有“肉月”旁的字,一般都与动物的部位或是形态有关,因此,许多成语如肝胆相照,肺腑之言,脑满肠肥,病入膏肓,洞中肯綮等,一看字的外形,便可大致明白其所自何来。其中与脂膏有关的说法也有。一个是刳脂剔膏,意思与敲骨吸髓差不多,都是指掌权者对百姓的残酷盘剥。还有一个,是脂膏不润,意思正好与前者相反,指当了官却不知捞油水,冒傻气。后一个词,知道的人不太多,因为碰上这种官儿的机会少。


刳脂剔膏之所以等同于盘剥百姓,自有其内在联系。中国早年间的一些说道很有意思。比如,放养牲口和管理百姓都可称为“牧”。周代负责放牧六畜的官员叫“牧人”,而管理民政的官吏则为“牧夫”,以后,省、地级主官还有牧守、牧伯、牧宰等别称,这大概与当初官员的职责是管理奴隶有关。既然升斗小民在掌权者眼中与牛羊猪狗差不多,属于“牧”的对象,从他们身上搜刮点油水自然也就成了小事一桩。要想根治这一问题,恐怕还得从变革官民关系入手,把权力真正关在制度的笼子里,让小民们好好看管。如果只是换个说法,恐怕作用不大,比如将牧守变成公仆之类。


北京麻豆腐


两汉之后,植物油开始进入烹坛,脂膏之地位遂有所下降。如今,随着“三高”分子渐多,脂膏已被许多人拒之碗外。但不少老饕明白,许多菜肴非用脂膏不能增其美味,因此照吃不误。北京的麻豆腐,只有用羊油特别是羊尾巴油炒之,味道才浓郁;涮羊肉时若先用些羊脂片润锅,羊肉吃起来会更加丰腴;四川的麻辣火锅,添入牛油才够正宗;而担担面中加上少许鸡油,风味绝佳。就连普普通通的炒鸡蛋,用猪油炒的味道也要更鲜美。


裱花蛋糕


脂膏虽为同类,但术业有专攻,八宝饭只有与猪油搭帮味道才好,而裱花蛋糕则惟奶油可用,两者若是轮岗,难免闹出事故。我有一次因图省事,做八宝饭时将猪油换成了半块黄油,结果饭中本该有的香气变成了膻气,还有一股辛辣味,彻底砸锅。看来,古人有关膏香、膏臊、膏腥、膏膻之类的说道确实值得好好研究,认真继承。同时,还应研究如何让“脂膏不润”成为常态。


现如今不少人视脂膏如寇仇,是因为营养已经过剩,再摄取过多饱和脂肪酸,对健康大大不利。这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搁到四五十年前,一般人都饿得跟狼似的,能沾上点荤油就是莫大福气,哪里还会管这些说道。我本人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红烧肉


1968年11月,我们一帮同学去山西忻县插队,上了火车发现,有一同学居然带了满满一饭盒猪油(北京人叫大油),足有两三斤。他挺不好意思地说,是母亲特意熬的,怕去农村没得吃。结果,这一饭盒大油成为大家一路上取笑的对象,因为其余满怀革命豪情的同学,没有一个想过农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因而没有一个人有一点点物资储备。我们的天真,很快便遭到了报应。


来到村里不过十来天,大家便深深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知青插队第一年的日子比起后来其实还是不错的,享受国家粮食供应,一天一斤三两粮食,内含15%的白面,比老乡吃的好多了。但是这一斤三两是玉米、谷子、麦子等原粮,加工后的成品粮只有一斤多一点,干上一天农活,这点粮食实在难以填补饱肚子。


关键是油水太少,每天吃的萝卜土豆白菜全是清水熬煮的,煮熟之后,大师傅拿铁勺小心翼翼地倒上一勺底油,大约有五钱,然后加入二三十粒花椒,放到灶火里烧得滚热,在锅里一搅和,但听刺啦一声,满屋飘香,只是盛进每人饭盆里的菜,真的只有几点油花。这样的健康食品,让三十多个知青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时,和进去时的感觉差不多,还是饿。


猪油


于是乎,那一盒猪油便成了我们觊觎的对象。说来也巧,我刚好和猪油同学和另外两人分在一个老乡家住,彼此关系一直不错,结果这盒猪油就被四个人共了产。每天傍晚,几个人从食堂吃完饭后,便偷偷摸摸溜到几十米远的供销社,每人掏出二两粮票一毛钱,买上一个刚出炉的饼子。那饼子是黑面做的,很糙,面里既无油也无馅儿,只是搀了些红糖,带点儿甜味,但在当时,这已是难得的美食了。


回到住地,几个人将热乎乎的红糖饼一剖为二,在中间抹上小半寸厚的猪油,合而食之。头两口,猪油还没有化开,进入口中凉凉的腻腻的,有些像面包上涂的黄油,吃着十分过瘾;慢慢的,猪油被面饼的热度烘化,渗到了面中,原本干不拉几的面饼变得十分滋润,猪油的香味也更为浓烈。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将面饼吃完,肚子里才慢慢充实起来。只可惜,这一饭盒猪油吃了没有半个月就见底儿了,于是我们只好继续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一直坚持了好几年。


那年月,如果有人还跟我们扯什么少摄入脂肪有益健康,得到的回应只能是——别来这套里格儿咙!



作者美食散文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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