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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哈晓斯:1969年,班车被特大山洪围困,全车乘客弃车而逃

哈晓斯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介

作者在1966年

        

哈晓斯  广西桂林人,生于安徽合肥。1968年12月到安徽省宿松县插队,1971年3月返城进厂。1978年2月考入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77级,1982年1月毕业后曾任《中国劳动保障报》新闻中心主任、首席记者,《中国劳动》杂志常务副主编、高级编辑,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劳动科学研究所研究员。

主要著作包括散文集《潮起黄土地》《枝叶集》、专著《劳动合同权益维护》(获第13届中国图书奖)《退休与提前退休权益维护》(获第13届中国图书奖)《新编劳动合同权益维护》《农民工艾滋病防治教育四十问》等。

     

原题

一趟遭遇山洪突袭的班车



作者:哈晓斯

原载作者新浪博客


 图为桐城大关卫星示意图,丘陵沟壑遍布



史载:1969年7月上中旬,安徽江淮流域发生特大洪灾,桐城24小时最大降水量为333毫米,合肥至安庆多班客车途中被洪水围困,空军派出飞机空投饼干食品。


7月19日,我乘坐合肥至安庆的某趟班车,驶上桐城县大关坡顶时,为洪水所困,司机及全车旅客弃车而逃。


人生如行舟,希冀一帆风顺,而总不免遭遇险境,有时甚至是凶境。1969年夏季这场没顶之灾,就险些要了我的小命。许多年后忆及此事,余悸犹存焉。


那是1969年夏季。头一年的12月,我随合肥四中部分同学下乡插队在安徽省宿松县程营公社。当初下放时已近年末,一则下乡时间不过两个月,二则要过革命化春节,所以1969年春节待在农村没回合肥探亲。到了这年夏天,下乡已八个多月,一个人在外,缺这少那,我便请假回家,聊作补充。当时物质匮乏,买啥都要凭票,母亲给我买了许多吃的用的,装满一大提兜。那时,城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同学们也都在农村,家里待着也着急。7月19日清晨,我买到合肥至安庆的长途汽车票,独自上车回农村。


当时,由合肥到宿松有两条路,一条是由合肥坐长途汽车直接到宿松县城,然后由县城搭车去程营;另一条则是先到安庆,由安庆搭小轮至宿松县复兴镇,由复兴镇步行回程营。前一条路费用略高,但时间短,只需在县城住一夜,第二天就可回到程营。后一条路费用较低,但时间稍长,且复兴镇距程营公社20多公里,步行得5个多小时。我之所以取道安庆,一则 费用少点,二则我大哥当时在复兴镇银行工作,许久没见,也想借道复兴镇去看望他,顺便给他带些物品。


图为合肥至安庆公路途径桐城县大关


那天清晨,天阴沉沉的。上车后,车已满员,约莫四十多人。车过肥西上派镇,开始下雨。途经舒城舒茶公社,雨势加大,窗外雨点啪啪作响,道路低洼处已有积水。驶入桐城小关时,司机停车下来,观察前方水情,似乎在判断能否继续前行。这时路上来往车辆已很稀少。稍瞬,客车发动,撕开漫漫雨幕。十多分钟后,客车爬上桐城大关一处坡顶,终于停下,此刻山洪呼啸而来,前方公路已成一片湖泽。司机慌忙下车,四周探查后,迅即上车,严肃而略带紧张地告知全车旅客,山洪下来了,这趟车不能走了,大家收好车票,到合肥或者安庆长途汽车站,可以退票。说完,司机开始收拾东西,做弃车准备。


旅客一阵惊慌,待我下车时发现,客车的半个轱辘已浸入水中。这时,乘客三三两两背着行李朝路边的山坡跑去。我把提兜斜背着,也快步跟着上山。忽听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喊我:小伙子,咱们一块走。汉子边走边自我介绍,他是安庆军分区侦察连连长。我想,跟他作伴,总比独自一人强,此后我和他始终在一起。爬到半坡上,回头一看,刚刚乘坐的客车已摇摇晃晃漂浮在洪水之中。



图为桐城大关沟壑一角


这时,一个身着红套衫、长像俊俏的姑娘来到我和汉子连长身边,要求跟我们结伴而行。原来此女也是合肥某中学下放学生,下放地在宿松县洲头公社,正是复兴镇去程营必经之地,距我的生产队不算远。据她自述,上周她与安庆市一工人结婚,前两天回合肥娘家探亲,今天回安庆,不料遭此横祸。她孤身一人,又不会水,想与我俩同行。汉子连长答应了,我也无异议。此后,我们三人始终在一路。事隔多年,她的名字已记不住,姑且称之“新媳妇”罢。


山头只有一户人家,风雨交加中一下子涌进四十多号男女,偌大的堂屋已挤得无处下脚。户主是个老大爷,见到这么多不速之客,他赶紧把柴火屋和杂屋腾出来,几处分流,总算凑合着把一车人全部收容下来。接下来,那么多人吃饭却成了问题。老人家里没有米,只有墙角处堆了一些南瓜。好几个乘客要买,老人说啥不愿卖,说是洪水来了,要留着自己吃。说了半天,老人答应两块钱一个(那时肉价1斤6角钱)。汉子连长挤上前买到一个,当下煮了我们三人充饥。


这一晚,屋外暴雨如注,屋内男男女女四十多号人或躺或卧,已顾不得避嫌。衣着单薄、肌白唇红的新媳妇踟蹰半晌,待众人将卧之际,挨到我的身旁,偎着我躺下。或许她的选择已很逼仄,与其与浑身汗渍的男人们挨着睡尴尬难堪,不如跟我这个大男孩靠在一起安然无虞。只是头一回与一个青年女子挨得那么近入睡,肘臂相接,香息轻闻,对我也算一种折磨。当晚,就在山头老人的屋子里,一车陌生人相互挤拥在一起,席地而卧捱过一夜。


第二天,雨依旧下,水还在涨。有个自称当地公社武装部长的男人来到山顶,带着大伙儿向坡上的公路上转移,说是今天合肥有飞机过来空投食品,公路上目标大,地域宽阔,容易接收。大伙儿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听说有空投食品,忙不迭地跟着武装部长转移。


几十分钟后,一群人被带到坡头一截公路上,前后两头公路已被水淹没,俨然已成孤岛。大约10时许,一架飞机轰鸣着飞来,开始空投食品袋。人群一阵轰动,四散着准备分抢。这时,只见武装部长掏出手枪,朝天鸣放一枪,高声喝道:大家原地待着,谁也不许抢!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武装部长接着挑出几个年轻人,我和汉子连长也被选中,负责把空投食品袋扛回来聚拢,然后按人头分配。


听武装部长说,当天合肥到安庆公路一线被困住几十辆长途客车,有好几百名乘客。空投食品并非我们这一处,因而每人分得饼干也就一两盒。吃完饼干,众人聚在公路边张望。公路一侧有间屋子只露出屋顶,有人说,这是供销社,早上刚刚被淹,里面的食品糖果肯定都能吃。接着几个人撺掇我说,小伙子身体棒,下去捞点吃的上来吧。昨天上山路上,我曾跟汉子连长透露我水性好,而他则坦率地说自己不会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我还暗自好笑,不会水还能当侦察连长?此刻,他也在一旁鼓动说,你水性好,下去试试没问题。



图为被山洪吞没的乡村供销社与村落


周围这么多人一齐盯着,顿时激起我好胜逞强欲。二话没说,我脱去上衣,钻入混沌的洪水中,潜水进入水下那个供销社。进门后,很快摸索到玻璃柜台,然后是货架,凭感觉摸到一些罐头与瓶装食品,这时感觉憋气,我赶紧用一只手拿了两三样,另一只手划着水,准备上岸。不料因为在货架上来回摸拣,此时却忘了来路,摸不着大门。连着摸过去,都是窗户,又向反方向摸去,还是窗户,这下我急了,把手上拿的东西全部抛下。


此刻尽管气憋得很难受,好在脑子还挺清楚。农村供销社下乡时常去买东西,对它的房型结构也熟悉。供销社大都只有一个大门,四周的窗户都安装防盗的钢筋栅栏。在摸索一正一反两个方向,均没摸到大门之后,也是急中生智,我思忖,在水下很难辨识大门的方位,或许正方向距大门近,而反方向则距大门远;或许正好相反。但这样来回摸索,白白耽误时间,最后只能在水下活活憋死。而供销社不过几十平方米,倘若顺着一个方向摸,不论远近,肯定能摸到大门,也最省时间。


于是,我憋住最后一口气,沿着刚才的反方向继续向前摸索,经过好几个窗户,最后总算摸到大门,赶紧浮出水面,而此时我已喝了好几口水。当时我感覚憋气已憋到极限,倘若再耽搁哪怕1秒钟,我都可能出不来。


或许因为我在水下闷得时间太久,众人在岸上也急不可耐,所以看我上岸后,憋得满脸青紫,大口地喘着气,大伙儿也知趣地四下散开,不再提水下供销社有无食品的事。汉子连长和新媳妇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背起提兜,沿着断续公路向安庆方向走去。


听说昨夜桐城水库爆破泄洪,洪水凶猛地吞没田野,冲向公路和丘陵。远远看到一个像条牛样的庞然大物躺在公路边,我和新媳妇跑到跟前一看,竟是一具被水浸泡多日、已胀大变形的尸体,吓得我们好一阵不敢说话。


天已放晴,公路上,提着行李的行人稀稀落落,想必是昨天被困的其它客车上的乘客。在洪水淹没处,须涉水绕道,翻过丘陵再回到公路上。在一处浑浊的小河前,几个女知青见我们走来,像是遇到救星似的上前打招呼。


原来她们是桐城某个公社的下放知青,昨天客车被困后,结伴跋涉回公社。而眼前这条既长且深的小河,把她们拦住。这水说深,其实也就一米六七的样子,汉子连长个子高,直接蹚水过去,我挨个搀扶着新媳妇和几个女知青,一手划水一手托人游到对岸。


过了河,大家衣服全湿了。汉子连长拿出侦察员的本事,不知从哪弄来一些柴火点着,女知青们殷勤地帮我们烘烤衣服。我的提兜早已被水浸湿,母亲给我买的洗衣粉化作一块大圪垯。当时肥皂凭票购买,洗衣粉虽说也要票,但可以买的多些。尽管化成一块圪垯,我还舍不得扔掉。后来还是汉子连长和新媳妇一起劝我,都化成这样了,留着也洗不了衣服,赶紧扔了吧。


翻上丘陵,与女知青们分手,我们三人继续朝公路方向走去。洪水肆虐,沿途一片狼藉。傍晚在公路旁一户农家买了些吃的,征得主人允诺,交些钱让我们借住一宿。


图为桐城人形河 选自网络


第三天,我们一行继续前行,途中遇到一个身着旧军服的小伙子,汉子连长赶紧上前招呼,并向我介绍,说他是安庆军分区布翰襄政委的儿子,跟我们一样,也是被困于合肥至安庆途中。小布加入后,我们一行成了四人。小布和我年龄相仿,水性也好,一路上我俩在水中帮了不少人。这天上午,我们渡过怀宁人形河,午后,终于抵达有'襟江淮,控鄂赣'之称的咽喉要地怀宁高河埠,此地距安庆只有30多公里。在高河埠,汉子连长去邮局打了个长途电话,回来后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们,高河埠到安庆已通车,待会有了军车路过,接咱们去安庆。


一会儿,果然来了辆军用敞篷货车,我们四人站在上面,其它一些想搭顺风车去安庆的乘客也上来几个。汽车飞驰,晚风拂面,三天来的艰难跋涉一扫而空。很快到了安庆,我们四人分手时竟然有些难舍。记得新媳妇特意请汉子连长、我和小布第二天去她家做客,以表谢意。那天,我们几个喝得都不少。天崩地裂,水没土掩。三天患难行,毕生难忘怀。后来,我舆汉子连长和小布还通过几次信,具体说些啥已无印象。此后似乎也去洲头公社找过新媳妇,具体情景已记不清。


两天后,我搭乘去复兴镇的小轮,取道复兴回到程营,结束了这次遭遇没顶之灾的省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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