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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吕丁倩:两个女孩命悬一线的山谷迷路

吕丁倩 新三届 2019-01-04

老编的话: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本号开辟的“知青”栏目,将重点分享知青朋友的纪实性文图稿件,期待您的支持。本号对知青朋友“不堪回首”或“青春无悔”的争论不持立场,只愿提供一个网络平台,供大家回忆、再现、追思、反省那一段以身相许的苦乐岁月。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吕丁倩,江苏常熟人,出生于教育世家,曾是内蒙古下乡知青,1977年考入内蒙古师院英语系,毕业后从事高校英语教学,后赴美国读研,现在纽约定居,从事写作和翻译,美国翻译协会会员,为中美文化交流笔耕不缀。


原题

知青回忆

在群山大雾里迷路

 

文 | 吕丁倩


两个年轻女孩,一个耳聋,差点葬身这片群山中



1974年8月,我到内蒙古固阳县忽鸡沟公社厂汉大队厂汉村下乡。村子地处高寒山区,四周全是连绵不断,如海浪一般重重叠叠的山坡。那些光秃的山坡不高,看上去很相似,辨认不出来,勉强可以记得山头在天空的映托下的各种形状。除了走河槽路以外,爬坡是家常便饭,有时要翻山越岭。

 

下乡后最害怕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山路,我曾经有过几次走山路的惊险经历。在群山大雾里迷路,是我最忘不了的一次。至今想起来,那些画面还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仍然能感觉到当时的紧张和恐惧。

 

1975年初春,我要到固阳县城去办事。厂汉村有个小学和初级中学,学校的杨校长来找我,问我是否能把他的外甥女从固阳县城顺便带回厂汉村。杨校长夫妻都在教书。那女孩约有十几岁,有时来她舅舅家看孩子做家务。这女孩挺老实聪明,可是先天耳聋,家里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坐车,我立刻答应了。

 

回来那天一早从固阳出发很顺利,上午10点多在三岔口下车。我俩背着包,各自携带了些东西。我们先顺着河漕路走,沙土地很软,一步一个浅坑,走起来吃力。初春季节,天上有点阴云,我怕下雨,想赶快回到村里去。于是我建议换条路走,爬上半山坡,远远的可以看到二合公村,再往前走大约3 里路就到厂汉村。女孩子盯着我的嘴巴,连同我的手势,她看懂了,同意换条路。

 

刚爬上半坡走了一点路,看到路边有块干净场地,我好奇地看了一下,有个旧窑洞,开着门呢。听见外面有人声,窑洞里出来个大婶子,她很热情,非要我们进去喝点水。一聊起来,她在附近村有亲戚。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住,窑洞里空空如也。我心想,在土坡里挖个洞就住人,人穷到这个地步还是要活下去。


那天我走过的山,从东向西北延伸,在这几座山的后面

 

我惦记着要下雨,一会就告辞了。但是,我离开窑洞门口时没注意,一侧身就走上往西北方向一条小路,而往厂汉村应该朝正西方向走。我们俩只顾低头看着脚下山路,走了很长时间。怎么没看到二合公呢?我想一定是走得太快,已经路过了。但是往前看,没有厂汉村的那座标记性的秃头山。我们俩不在坡上,而是走到底下的山坳里,就像走廊一样,只见两边是高高的连绵不断的山峦,有时出现一个分叉,走进另一个山坳。  这条路本来不熟悉,记不清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只好琢磨着朝西往前走。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估计该到厂汉了。可是山沟越来越窄,回身一看,不得了,四面全是山,抬头望去,一片狭窄的天空在头顶上。转身一看,四面有好几条山沟,不知道该走哪一条。我让女孩在坡下守着背包和袋子,我爬到一座小山头去瞭望。


当我气喘吁吁的爬到山头一看,立刻发慌了,眼前一座座山头像大海里朵朵波浪,无边无际!转身看,四面都是山坡,我们俩就在山坡的海洋中间。我惊呆了,不顾一切,一口气接连上了好几个山头,还是看不见村子。我知道迷路了,怎么办?

 

我知道,在这个地区,往往看上起来荒无人烟的沟里会有个小村子,或有个放羊人家住在深山里,就像刚才路过的那个窑洞那样。退回去不认识路,停留在这里不行,只能继续走。抱着侥幸的心理,我估计方向朝西边去,可能会遇到务柳沟村,那个小村子在厂汉北边不远处。


翻过这座山梁,回到厂汗村


抱着这个希望,我一边走,一边拉着嗓子使劲喊:“有人吗“!“喂”!山沟里回荡着我的喊声。我停下脚步仔细听,没有回答。再走,再喊,再听,还是没有丝毫声息,安静得发怵,我身上一阵阵发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大雾渐渐降临,视野被挡住了。只见一团团白色浓雾在狭窄的山沟里涌动。就像大火烧起来时,滚滚浓烟冲进来,弥漫整个山沟。也许是深山里容易形成大雾。我拉着女孩子一边走一边想找个地方躲躲。渐渐地,浓雾填满山沟,天空也看不见了。我伸出一只胳膊看不见自己的手掌,女孩吓得紧紧抓住我的衣服,睁着两只恐慌的眼睛看着我。到后来我连她的面孔都看不清了。

 

这时我很紧张,也很后悔。 我想一定得保持镇静,我有责任把女孩子带出去,女孩子要依靠我的,万一出什么事,我背不动她。我和女孩紧挨着,挽着胳膊一起走,累了,我俩互相抱着肩膀站一会。山沟里悄寂无声,连鸟叫声都没有,只听见我们俩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啊,走啊,趄趄趔趔地摸索着顺着山沟走。


渐渐地,我累了,走不动了。女孩子也累了,我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一阵阵恐惧袭来,我害怕极了,觉得要瘫软下来了。我脑子里不停地在想,这样不行,要保护体力,不能太累,身边没有带水和食物,饿极了走不动怎么办?我们放慢步子,走一段,就地坐下来歇会,紧紧地互相挽着胳膊。四周仍然白色浓雾弥漫,就像被关在巨大的蒸汽笼里,只见眼前白雾团团,只觉得脸上,头发上有雾气在缭绕。四周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声息,简直像死一般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厂汗村山坡,坡下是田地,在这里拉过二疙瘩,即拉犁,拔过荞麦

 

我的手表告诉我,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我们昏昏糊糊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不觉大雾渐渐退去,慢慢地可以看清一点前面的路和周围的山影,我们俩都振作起来。我还是希望会不会有人在附近居住,找到一个窑洞就好了。一路走着,看见两三个很小的山洞,里边地上有些破烂东西。可能很久以前有放羊人用过,我俩都不敢呆在里面,万一遇见野兽什么的,连逃都没法逃。  我冷静想了一想,还是得走下去,一边找村子。

 

在这时候,我隐约听见远处有“啪”地一声在空中划过,好像是甩鞭子声,又好像是幻觉,我立刻停下来静听,但只有一片沉寂。继续走了一会,好像又听见一声鞭响,虽然很远很轻,  我听清了是鞭响。我马上大声呼喊“谁-在-那-边-“没有回答。我又喊了几声,我们屏住气,站着等回音,抬头朝四面高坡上看,还是没有任何声息,只好再继续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突然间,我听见一声很长的,拉着长调子的吆喝声,紧跟着一声清脆的鞭响。我马上断定,这附近有人在放羊!在哪儿呢?  我丢下背包,估计声音传来的方向,立刻爬上山头去,除了那茫茫的一片无数个山头,像大海里的波浪,其他什么也看不到,我赶快跑下坡。


女孩子耳聋,看我爬上爬下,不知怎么回事,憋着脸要哭了,我顾不得多解释,又爬上另一座山坡,一连爬了好几个,还是看不见人。我知道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停地大声喊着,最后我爬上一个比较高的山坡,站在山顶头上,把双手合成喇叭形,连着大声呼喊:“有-人-吗-”!


过了一会,隔着几个小山坡,在西面方向,有个人出现了,离得好远,是个放羊的老乡,大概是他听见我的喊声,就朝我这边来了,手里又响一下鞭子。我激动得就像落水的人看见了船只,马上挥手喊:“喂!我是厂汉的,去厂汉怎么走啊?”  放羊的老乡慢慢的走近了,穿着一件羊皮袄,也朝着我喊道:“去哪各来来”?这时,我快要哭出来了。


右角处,是三岔口方向 

 

等放羊的老乡走过来,站在我对面的山头,手朝正南方向指着,大声喊:厂汉在那边“!原来厂汉村在我们的左手边。隔着山沟,我大声喊着,仔细问老乡该怎么走出去。他指给我看怎么出去,然后他说:“你们走各哇,我瞭你们的。”我这才赶紧拉着女孩子,按照他说的方向转向左边的山沟,他一直远远地瞭着我们,不时地打个响鞭,打个手势,表示走对了,或者表示在那里该拐进哪个沟。过了一阵,我发现他赶着羊群随着我们,保持着看得见我们的距离。最后他挥挥胳膊,示意要我们继续走,朝南直走翻过山去,就上了朝厂汉村去的山路。

 

当我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见那条通向厂汉村的熟悉的弯弯曲曲的山路,我才放心了。当我扭头回看背后的山坡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我们后面那片像大海波浪一样的群山,恐怕是永远走不到头的。后来听老乡说,我们已经走出务柳沟村的北边好远,迷失在那西北面的深山里,就要碰运气了,短时间里是走不出来的。

 

从这次经历,我才懂得为什么山里的人打招呼,说话必须慢悠悠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拉着长调子,声音才传得远,对方才听得见。要是说得快,声音马上就被淹没,对方根本听不见。怪不得西北山歌调子都拉得很长。

 

回到厂汉村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杨校长一家正在着急。天空阴沉沉的,下过一阵雨,地上湿漉漉的,但是没有雾。后来我才明白,深山里常有雾,我们走进了有雾的地区,又走出来了。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雾,深山里的沉寂,是我平生经历过最可怕的沉寂。 

 

我一下子倒在炕上昏睡,起不来。接连好多天没有精神,常常做同一个噩梦:在山里一片漆黑找不到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逢我坐在屋外面眺望时,看见从东边三岔口,往北边漫延的,掩隐在烟云中的远山,以及那些山石嶙峋,重重叠叠的群峰,不觉地会打个寒噤,心里疑惑:如果没有那位放羊的老乡,是不是我会从此消失在那片群山里面。

 


后面的山,是厂汗前村往后村的必经之路,是村里最热闹的大路

  

于 Briarcliff 纽约

2018年8月 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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