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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刘晓阳:上山下乡,我有自愿

2017-08-23 刘晓阳 新三届
作者简介

        刘晓阳,生于北京,中学毕业后到内蒙古插队8年,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商品学专业。1984年留学美国,现居美国波士顿。

大学时期的作者

 

 

几年前电视台热播梁晓声的连续剧《知青》,遭到许多当年知青的痛诋。吴道平先生在《上山下乡40周年祭》里说:判定那场运动是国家耻辱、青年灾难的性质,只需一句话:“我们没有自愿”。

 

但我必须承认:我有自愿。

 

我之所以自愿,是因为当时刚遭到毁家之难,灭顶之灾。父母双方单位轮番抄家,参与者有后来成为社科院文学所所长的刘再复。我之所以自愿报名下乡,是因为我不愿目睹这一夜之间破败到底的家。


在几乎没什么人插队的最开始,我便一咬牙,自愿报名去了不但地域上、而且在文化背景上尽可能遥远的草原深处,以便在那里重新开始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完全属于我个人的生活。我的班主任老师还怕我不被批准而去帮我求情,这是我要终生感谢的。       


    

虽然文革是一竿子杵到底的,在蒙古包里也不可幸免,但蒙古族人由于生产方式比较原始,人也相对比较淳朴,没有城里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除了招工和招工农兵学员要到公社查档案,如果守在队里不动,一般还过得去。

 

我们那里由于统购统销,牲畜都是分配指标出售,生产队想多卖都不行。我所在的生产队年终算账,每个工分一般在两毛钱上下。一个强劳力干满十分,就有两块钱。队里没有周末,因为牲畜每天都要吃喝。一个强劳力一个月干30天,就有差不多60元的收入。


知青多不干到满工,一个月40元总是有的。如果留城被招工,三年学徒的工资是16、18、20元。学徒期满转正为一级工30元,再一年提到二级工40元就到顶了。我们没有学徒,一去就差不多40元。


我们队经济属中等。我们旗最富裕的白音图嘎公社有个生产队居然每个工分能分4毛钱,月收入差不多120元,快赶上城里的高干了。后来军管会强行将该队的收入拉下来,以便和其他队扯平。 

 


我们旗有一千知青,全盟牧区五个旗有知青。牧区知青当占全国知青总数的万分之五。虽无知青生活的代表性,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成套传衣裳”却是真的。


我们大碗喝的多是奶子酒,大块吃的是牛羊肉,成套穿的是蒙古袍。牧区布票比城里人多很多,就是为了能做蒙古袍。论秤分金银是用钱以十元为单位,再小就懒得数了。


牲畜抓了秋膘,要冬天吃的必须在入冬以前宰好,否则会因为冬季严寒而越来越瘦。我们队的政策是,光棍汉每人可杀五只羊。结了婚的两口子人均四只可杀八只。有一个孩子的人均三只,可杀九只。然後是每多一口人可多杀一只。


知青不管男女,都是光棍。一只羊就算出30~40斤肉,五只就有差不多150~200斤肉。冬季就算四季里最长,也到不了两百天,平均每天一斤肉。


 

队里把羊卖给社员食用,一只十块钱。剥下羊皮可卖五块五,一条羊肠子国家收购价一块。十块扣去六块五,剩三块五,以出35斤肉估算,平均每斤肉一毛钱。当地粮价,标准面粉每斤两毛。


一只羊的肉剔下来正好可装满该羊的肚子。我每次回城都背上两个装满羊肉的羊肚子,差不多有七八十斤。回城给各亲戚家一分,一冬天满院子都是羊肉味。馋得那些街道积极分子一个劲叫警察半夜来我家查户口,制造恐怖气氛以逼我离城。其实当时给这些积极分子家送点儿肉,没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你想我一个挨了整的家属,平白地弄来那么多羊肉,让城里每月半斤肉的积极分子心里怎么想?

 

 我就是不送,而且就是不走;非得把羊肉吃光才打道还乡。没想到第二年冬天又背着两只羊回来啦。

 

夏天因为没有冰箱,鲜肉不好保存,不能经常杀羊。但夏天有牛奶,你只要自己挤,随便喝。蒙古牛奶的乳糖含量太高,能直接喝出甜味来。成人因为肚子里的乳糖转化酶都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退化,喝了纯牛奶容易拉肚子。

 

当地因为不产粮食,社员也都吃商品粮。一名社员有18斤定量,却根本吃不了。知青刚去不习惯以肉当饭的吃法,都是30斤定量;一开始还不够吃,就向老乡借粮本去买粮。後来渐渐也习惯了当地的吃法,便也吃不了30斤定量了;往往回城探亲时把剩余的定量兑换出全国通用粮票带回去。


 

牧区伙食最缺的是蔬菜,吃菜和农村吃肉的频率差不多。能遇上一丛野韭菜,就像农村过年开荤似的,可以开素了。我吃过的最好一顿饭是刚杀了羊,用最新鲜的肉剁馅包饺子,一片菜叶子都没有。两个知青现上马去找蘑菇,还真找到了一个大蘑菇圈,采了一大书包回来;都是口蘑,比味精还鲜。但因无法储存,一放就要招苍蝇下蛆,只好一顿吃完。那顿饺子馅里口蘑羊肉各半。现在哪家餐馆有卖这种馅的饺子?

 

我们队有大约一千匹马。一般社员一匹骟马,两匹三岁子,两匹二岁子,总共五匹马。骑垮了一匹,再到马群里换一匹。後来马太多,就不让训练二岁子了,但调教三岁子多于两匹的每多调教一匹计15个工分。队干部,包括会计和赤脚医生都有两匹到三匹大马。

 

牧区有苦无累,晴天羊群自己吃草,放羊的看着也没什么事做。可一旦遇到暴风雨雪,也得跟着圈羊,很苦。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事所有知青都遇到过。但如果有马或骆驼,一般不至于出大事。龙梅玉容那次的教训是家长不该让未成年的孩子去放牧。



我们在当时听说,有个蒙古国的小姑娘暴风雪跟着羊群一直进入了中国,最后被冻死了。中方发现后通知蒙方。穿呢子军装的蒙古边防军过来领回了遗体。另外草原干旱缺水,卫生是没办法讲的。

 

说不想家是假的。可家呢?在哪儿?这使我常想起电影《红色娘子军》。 

 

洪常青释放吴琼花时问她:“你家在哪儿住?”

 

“家?……我没有家…”

 

这是我至今喜欢《红色娘子军》,不管是故事片还是芭蕾舞的原因。

 


我在队里待了七年半不到八年。说老实话,最初住蒙古包的感觉有点像现代时髦青年去住帐篷野营;虽无声色,但有狗马。 

 

但过了三年新鲜劲之後,因为吃的营养价值太高,知青脑子好使得不得了,又没地方消耗。我只用了一个冬天就把高中三年的功课全都自学完了。但因出身不行,大学无望,才逐渐感到真要老死草原的恐惧。而且随着插队的时间越长,这种恐惧感越强;以至于到现在还偶尔梦到。

 

我们刚下去每人四百元的安置费,大都被扣在队里的账上,直到我们离开还有六千多元。发给我们的蒙古包都是队里接羔用的旧包,第二年一开春,又都收回去接羔用了。我们队待知青比较刻薄。尽管如此,回城后对草原的美好回忆仍是多过恐惧和厌恶。


 

刚回城不久,工作不好找,赶上唐山大地震,没心思做饭,便瞎凑合着吃,没有荤腥。不料刚过了没几天,我就头上冒冷汗,脸色发白,全身无力,有种虚脱的感觉。我知道这是缺肉了;便上街买了二斤猪肉,用高压锅压熟,蘸着糖醋蒜泥,一顿吃光;第二天就完全恢复了。又过了好几年,身体对肉的需求感才逐渐不那么迫切。

 

我们知道农村插队的艰辛,但我们和农区有所不同。凡是进入过草原深处的知青,多少有点吃喝不愁,兼有犬马之乐的精神贵族感。


 当年内地汉人想往我们那儿办户口移民的,就和现在往美国移民办绿卡一样;而且很难。我一到美国,就想起当年到我们那儿的汉人盲流,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是非拿到绿卡,绝不探亲。第一次回国居然隔了13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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