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周荐: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头一次喝醉了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周荐,男,1957年4月生,天津市人。1975年至1978年在天津蓟县插队,1978年2月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留校任教,在职取得硕士、博士学位,历任南开大学文学院讲师、副教授、教授,指导博士生和博士后研究人员。2008年工作重心南移至澳门,任澳门理工学院澳门语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本文作者
原题
1977,改变命运的那次高考
我生也晚,是“文革”末期从城市到农村务农的知青,1975年9月开始插队落户。此时“文革”早成强弩之末,躁动期的慷慨激昂已无踪迹可寻。如果说最初的知青运动,知青本人还有初生之犊的豪情,贫下中农还因新鲜而有些许热情,此时则已是知青人人抵触,农村处处排斥。
即使还有个别知青“讲用”时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要“扎根务农一辈子”,听者无不报以一笑。大家心知肚明:其中的一些人,图的大概就是一顿吃喝;吃喝过后,走后门回城,他们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北方农村当年的生活异常艰苦,尤其是秋冬。冬天无事可干谓之冬闲,老乡们整日猫在家里,众知青无工可出,蜷缩土炕上,或打扑克,或喝小酒,打发无聊的时光。我有读书习惯,无论甚么环境,总手捧书本自我陶醉。这显得很另类。
1977年10月,公社让大队派人出河工,支书选中了我。我二话不说,就到了工地。河工十分辛苦,晚上累得像条狗,恨不得草草吃完饭马上躺倒睡觉。但读书已成积习的我,选择与食堂做饭的大叔挨着躺在一起。他不累,睡得晚,开着灯听收音机里的样板戏甚么的,我正好借他的灯光看看书。
10月20日晚八时,我刚刚打开书本,大叔的收音机里就传来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国家正式恢复“文革”中被中止11年的高考制度,12月份就要正式高考的新闻。这不啻是平地一声惊雷,一瞬间,我被彻底惊呆了。
那一夜,我没再打开书,而是手死攥住书,只反复地问自己一句话:我该怎么办?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刻,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挖河工地几乎就是军事化管理,岂容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也压根没敢想请假回家温习功课,尽管在广西工作的爸爸给我拍来电报,甚至汇来路费命我马上请假回天津,报名准备高考。
河工结束,回到村子,推开知青点的大门,院子里只剩满地鸡鸭,还有就是那条看家护院的大黑狗,阒无一人,知青们都返城温习功课去了。我去请假,书记以知青点不可无人为由不批。无奈,我只好让哥哥以奶奶病重为名致电书记代我请假,书记这才放我离开。
回到天津,我从亲戚处搜罗到“文革”前的数理化课本,开始了紧张的高考准备;不懂之处,逢人便讨教。但几天过来我即明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过去从未学过的知识,以自学的方式来弥补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便仗恃着自己喜爱的文学功底,毅然决定报考文科。
一周结束,我准时从城里回到村里。知青点里仍只有鸡鸭猪狗与我为伴。这样也好,我正可清静地温习功课。好心的生产队长安排我与一位胡大爷一起看场,这样,晚上在场院可借灯光看书,白天如果不困也可用来温习。看书看累就睡,醒来抓起书来就读,是我高考前一个多月的备考状态。
12月9日和10日,我走进县里一所中学的考场。考完,没有过度的紧张,回到知青点,日子照旧过,太阳照常升起,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一切都与平日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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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来的2月26日中午,生产队长突然在我们知青的院子里大喊一声:周荐,赶快到公社去一趟!我不明就里,骑上车子就往公社跑。管知青的助理将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上,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泪水夺眶而出的含义。
回到知青点,知青伙伴们比我更早侦知了我的喜讯,他们一下子把我托举起来,抛向天空……
到校报到日就是两日后,因此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翌日便要告别山村。当天下午我到平素关系亲近的各老乡家道别,而我的知青伙伴们,嗫嚅着说:大家都很穷,拿不出钱来为你饯行,只好……
我环顾一下伙伴们,还有甚么话好说呢?便把兜里的钱统统拿出来,买了酒,买了烟,买了各种各样的食物,那一晚,我们都醉了。那是我人生头一次醉酒。
之后的40年里,我不知喝过多少次酒,但再没有像那样醉过,也似乎没有哪一餐胜过当年那一顿,浓郁的香,真挚的情,静谧的夜,幸福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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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