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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赛力罕:天苍苍野茫茫,命悬一线的脱险瞬间

赛力罕 新三届 2019-08-26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赛力罕,达斡尔族,1955年5月生,初高中就读于内蒙古师院附中,下放至内蒙古锡盟阿巴哈纳尔旗当知青,1977年3月进入北京科技大学自动化系学习,毕业后先后在内蒙古农牧学院机电工程系、内蒙古科学器材公司、内蒙古高新技术虚拟研究院、内蒙古石油化学工业科学研究院工作,高级工程师,现已退休。


原题

小知青老故事之

莽原风迹



作者 | 赛力罕



插包放羊


插包,是指住到牧民家的蒙古包去,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阿勒必亚和他儿子赶着牛车来接我了。我一看,便认出了那男孩,就是我到四队第一天,在井台见到的和他妈妈提水的那个孩子。他见到我还不好意思地躲着。忽然,在我脑子里闪过“那日满达”的相貌,这孩子长得与他很像,怪不得我见了那日满达觉着眼熟呢。阿勒必亚也是蒙汉语双通,他个头不高,扁圆脸,尖下颌,干性皮肤的额头上皱纹明显,贴头皮的短发是棕褐色,鼻子上架了一副浅黄色的塑料框圆镜片眼镜,像个有文化的人。他微笑着,与“仲乃”大爷聊了一会儿,用带有蒙语调的汉语又和我聊了几句,我卷好了行李,提上短把手的旅行包,与大爷道了别,搭乘来接我的勒勒车插包去了。



阿勒必亚畜群组有两顶蒙古包,之间大约相隔十来米,每顶包外的东南侧都有勒勒车、拴马桩和用木杆架起的储物高台。东边的一个包是尕吉德玛住,带着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大男孩叫“包勒”也就十二三岁,小男孩还不到四岁,中间是两个女孩。其实,小马倌是她家的老大,可是不常在家。西边的一顶包是阿勒必亚住,有两个男孩,大的是“那日满达”十五六岁,小的叫“夏勒”就是来接我的男孩,也就十岁。


我住在阿勒必亚的包,这是一个由五块“哈纳”墙围成的蒙古包。包里的摆设很简单,一进门的地中间是个土灶台,黑铁皮烟筒直通“陶闹”顶(包顶)外,灶台两侧各有一根约8公分宽的棱木通到门口,两条方木之间是露着的原土地面,“哈纳”(围墙)内侧的地面上铺着一层一寸多厚的羊粪子,羊粪盖着一层没“熟”过的带毛干牛皮,牛皮上是一层大毡,这就是包内的防潮地铺。


蒙古包的右半区是主人的领地,进门处摆着一个深红色的木制双层台桌,约有一米多长,四十公分宽,一米高,上面摆放着做饭用的锅、碗、壶、盆等炊具。再向里,挨着“哈纳”墙是主人的行李。正对着灶台的“哈纳”前摆放着一个红色的双开门小橱柜,约六十公分宽,八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厚。灶台和小橱柜之间的位置是主座或称为“上座”,摆放着一张小矮桌,近似于北方的“炕桌”。蒙古包进门的左手侧,挨着门口是摆放马鞍子,挂马笼头的地方,再往里,靠着“哈纳”墙垛着家人的行李。在这行李和灶台之间是接待区域,一般的家庭成员都在这个区域活动。按照民俗习惯,外来的普通客人也只能坐在这里。要是尊贵的客人或长者光临就要请到上座。我自然就落住在接待区域了。



阿勒必亚倒是非常客气,一个劲儿的安顿我,生怕我不习惯。而我的适应力强,毫不在乎。“夏勒”是个可爱的孩子,他总不离我的前后,虽然不爱说话,可能也是不会汉语,但一双水汪汪的棕黄色大眼睛惹人喜爱。我的到来,孩子们都感到新鲜,邻包的另几个孩子也不时的跑过来趴门看我。我故意挤眉弄眼,惹得孩子们“叽叽嘎嘎”地笑着,像玩“藏猫”游戏一样,气氛欢快了起来。我到院里去干活孩子们也跟着,像跟屁虫似得一大串,招来大人的喊骂。


尕吉德玛忙着用奶瓶给几只小羊羔喂奶,我帮着阿勒必亚修整了羊圈。这个圈是用多张“柳巴”围成的近似圆形,直径大约十米,处在两包之间的侧后方。“柳巴”就是用红柳条编制成的大张围栏墙,长有三米,高约一米五。我们又用几张“柳巴”新围了两处圈羊羔的围栏。我边干着活,边向阿勒必亚请教。


每年的二三月是接羔季节,二月末就会有早羔降生,因为羊羔刚来到世上,体力和能力还不足以跟上大羊群,加上天气又寒冷,如果母羊不会照顾羔羊的话,羔羊有可能会被冻死,特别是初次产羔的母羊只顾跟着羊群走,就会遗弃羔羊。羊倌就得把羔羊装到专用的毡袋里,背回到驻地。有的母羊奶水不够,或被遗弃的羔羊也需要人工用调和奶粉,用奶瓶喂养。当羔羊长大一点,能跟上大群了,才可跟群放养。



接近黄昏时,那日满达回来了。他进到包里,身上还带着一股凉气,我俩打过招呼后,他一边搓着手放到嘴边呵着气,一边自言自语道:“哇燥辽,天真冷,又下了三只羔。”我看到他脸上的黄汗毛都立着,还有小颗粒的鸡皮疙瘩,看样子真是冻得够呛。他喝着热茶,我俩正聊着,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搞得也有些紧张,急忙跟了出来。


只见他已经骑着马冲向了蒙古包后的山坡,随着他的冲跑路线,坡上松散的羊群惊吓得像“噱”了群一样,分头奔跑,他把羊群一分为二,围圈着后面的一群。这时,阿勒必亚从邻包出来,口中喊着:“赫脑和森(注:骂人的口头语),差点又掺群”。当他看见我后,接着说:“掺群可麻烦,挑都不好挑”。“哦!”我明白了,原来那坡上有两群羊,我们组的羊群差点与别人家的掺和起来。


这群羊还真不少,大半个坡都占满了,大约一千多只,“咩咩,咩咩”地返回畜群点来。在家里有羔子的母羊更是心急,跑在羊群的前面,边跑边叫着,冲向圈羔羊的围栏。从围栏里出来的羔羊也“唛唛”地期待着,等候着母亲……..


那日满达回到家没少挨骂,这一晚,他情绪低落,基本没怎么说话。夏勒倒是总凑在我的身边,听着我和阿勒必亚聊天。外面起风了,一阵阵“呼呼”的风力把蒙古包都刮得抖颤,自制的煤油灯,不时地被包里的气流吹得火苗忽闪忽闪。这样的煤油灯,当年在老乡家用的很普遍,就是空酒瓶子里灌上煤油,铁瓶盖上凿个眼儿,把一根棉绳或鞋带串到瓶里当灯捻,就这么简单。阿勒必亚见灯火稳不住,拿出了他的“宝灯”,是一盏银制油壶的马灯,擦过之后点燃了它,玻璃罩里的火苗大而稳,顿时包内亮了许多。



睡觉时,我拉开条毡,垫上皮褥,又垫上棉褥,上面有棉被。夏勒挨着我,靠着“哈纳”,他只有一张条毡和一个大羊皮被子,一半垫,一半盖,即当褥子又当被。来插包时,我为了减少行装,没带枕头,本打算用手提旅行包代替,到使用时才发现太大,又占地方又不适用。夏勒好心,给我找了一个条枕,是硬硬的那种方棱枕头。我穿着绒衣绒裤躺下后,当头挨着枕头时,“呵”好凉! 脖子就像贴在了铁皮上,很不舒服,我只好脱掉绒衣垫到了头下。睡到半夜,风还没停,可能是夏勒嫌冷,钻到了我的被窝里,我又不好意思推他出去,将就着躺着,身上不时的犯着痒,后半夜基本没睡。


天还没亮,邻包那边就有了声响。阿勒必亚一起来,我也就跟着起了床。他悄声对我说:“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今天你放羊要走一天呢。”我答道:“我起得早,习惯啦。”


外面的风小了,开始刮起了雪片,五十米开外就难见到人影了。阿勒必亚抓马回来,是一匹枣红马,对我说:“这天气,今天下羔又少不了,越是坏天气越下羔,跟不上群的羔子要背回来。”我听得出,这是他提醒我,今天放羊要多加小心。喝过茶后,我背上了装羊羔的毡袋,试着骑了骑这匹马,挺老实的,没问题,然后跟着羊群向西北方向的草场出发了。

 

守护羊群


风夹着雪不停的下着,虽然风和雪都不是很大,但是雪片不断地打在脸上,我只能眯缝着眼睛注视着散落前行的群羊。放出羊群前,阿勒必亚要求我顶风前行。我心里明白他的用意,一是,羊群顶风不会走的太快、太远,特别是有预产母羊的羊群更不能快走;二是,如果风雪变大,羊群顺风跑的话,会自己回到家来。当年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就是因为羊群顺着暴风雪跑,才走失的。



翻过一个坡后,羊群行走的速度快了起来。我看到落在后面的几只羊根本顾不上吃草,只是跟着大群赶路。觉着不对,一看风向,羊群正侧着风向一路前行呢。我知道是偏离了方向,骑上马赶上前去。打头的几只羊被我拦住后,羊群停住了脚步,啃着地上的牧草,然后又渐渐地散开,后面的羊也慢慢跟了上来。


不一会儿,羊群又快走了起来。我注意到,打头的有那么四只大块头,好像是这群的“头羊”。一只是本地绵羊,黑头、黑耳,短犄角,中等大小的尾巴,比其它羊能高出一头;一只是白山羊,也是个头高大,一副长犄角,有两大扎长,拧着劲儿向上舒展,成倒八字形,下端扁宽,上端圆尖,中间是均匀分布的凸起环状螺纹,大脑袋,棕黄眼,山羊胡子密而长;另一只,是全白色的西乌珠穆沁旗肥尾羊,体大,头小,没长犄角,从后看去,只能见到两条腿支着个大尾巴;还有一只,是白头黑花绵羊,约30公分长的犄角盘成大半圈,即不是本地羊,也不算改良羊。


这几个家伙,体壮腿长,走的快,只忙着自己低头啃草,一个劲儿的向前、向前,带动着身边的羊紧随其半身之后。这几只“头羊”还不是聚在一起,而是各有群体,相隔约有十多米远,分别引领着身后的团队,交替突前领先。我暗自有了注意,心想:把你们几个看住了,羊群就没得跑啦!


羊群前面有打头的,自然后面就有拖尾的。这个群里有三只总在后头,一只是半改良羊,中等个头,卷卷毛,尾巴也就一把粗,一扎长,它根本不管大群走多远,只专注自己吃草;另一只是身背上有黑花的本地绵羊,个头不大,吃的慢,走的也慢,没啃几口就得赶着大群跑,只能捡漏,看那样子是经常吃不饱肚子的主,所以个头没长起来;再有一只,也是半改良羊,好像是感染了“脑包虫”病,没吃上几口就打晃,有时走起来还转圈,老乡管这种羊叫“额勒固”汉语的意思是“转毛疯”,看着挺可怜的。要想守护好这一千两百多只的大羊群,我觉着把前后两头的羊看好了,就没的丢。


有羊产羔了,大群走开后,在空地上留下了一对“母子”。开始,母羊守在羔羊的身边,亲昵的嗅着、舔着小羊的绒毛,可当大群渐渐远离后,母羊变得心神不安起来,它抬头望着远去的羊群,追赶了几步,听见羔羊“唛唛”的吟叫,转身掉过头来也“咩咩”的叫着,又跑了回来,用自己的头顶着羔羊,是想让小羊站起来,跟着它去找大群。而小羊身上湿漉漉的,在天寒地冻的旷野里,顶着风,冒着雪,打着颤,努力地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站稳,就又跪倒了……这个小生命,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立足世间,而“母亲”的微薄之力又不足以救助自己的孩子。看到此景,我急在心上,本能的想去帮助羔羊。可阿勒必亚提醒过我,“只要母羊认羔子,就不用管它。”我骑上马,去圈羊群,想把大群赶回来,好不让这对“母子”掉队。



当我圈住羊群后,发现又有两只母羊下羔了,其中还有一对双羔。我即惊喜,又心急,喜的是又多了几个新的小生命,急的是怕自己照顾不好它们。我本想把羊群往回赶,可头羊引领着羊群根本就不向回走,只是停留在原地,聚集着它们的团队,抬头瞪眼地望着我。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日满达骑马赶来了,他疑惑地说:“刚过中午,你怎么就往回圈(羊)?!”我向他说明了想法,他笑着说:“哎,不行!羊群不吃饱不往回走,再过一道梁它们才回呢。”我心想,羊群也有自己的出行安排,它们的智商不低呀!他又接着说:“你回去喝茶,暖和暖和,我放一会儿。”我向他介绍了下羔的情况,然后,他与我交换了接羔毡袋,说:“把这个羔子送回去。”我看了看袋里的小羊羔,问他:“是半路上的那只吗?它妈呢?”那日满达解释道:“那母羊是第一次下羔,不认它啦。”而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定是另有原因,因为它们“母子”相依相偎的那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细胞里……


一晃几天过去了,我们畜群已是“家丁兴旺”,羔羊也有百十多只。每当收群回来,“母子”相聚的场面都令人感动、兴奋。母羊急切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羔羊在群羊中寻找着“娘”,很快对对母子就会相见,大羊抚爱地舔着孩子,羔羊兴奋地双膝跪地,摆动着尾巴,撒娇地头顶着母亲的乳房,嘬吮着奶汁。展现出一派感动人心、生机勃勃的景象。


令我惊异的是,这么一大群羊,这么多的羔子,它们母子们能如此之快地找到对方,是凭什么呢?叫声、气味、长相、还是本能?确实也有不认“孩子”的“母亲”,尕吉德玛和阿勒必亚都忙坏啦,那日满达也在帮忙,一边哄着大羊稳着它的情绪,一边扶着羔子让它吸喰母羊的奶。尕吉德玛还不时唱起那首古老的劝奶歌“陶爱格”,惆怅、钻心的音调在黄昏景色的牧场上飘荡,在夜幕降临前的天空中回响……



有天晚上,狗叫得很厉害。畜群的两条黄狗和一条黑色的“四眼”狗叫声都有点失常。阿勒必亚急忙穿上皮“德勒”(蒙古袍),打着手电筒赶到包外。我躺在被窝里竖着耳朵辨听着动静,密集的狗叫声由近而远,像是畜群点的狗冲咬了出去,几分钟过后,安静了下来。


夏勒在我的右手边,卷缩在皮被里睡的正香;那日满达斜躺在我的脚下,也盖着皮被,头朝着门口打着呼噜。我摸了摸左手边的土炉灶,还温和着。过了好长时间,阿勒必亚回来了,门一开,一股冷气顿时让我感到了屋外的新鲜空气。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尽量使自己再次进入睡眠。


早上,阿勒必亚见到我,略带紧张地告诉说:“昨天晚上有狼来了,绿眼睛,真危险。”我惊异地问:“啊!有几只?羊群没事吧!”他答道:“没事,我看啦。咱们这儿就两只,每年都把狼崽儿掏走,就这两只老狼打不着,太狡猾。”我想,昨晚他一个人出去多危险!还真为他担心。怪不得畜群组还要单独安排下夜的活儿,之前我还真是没理解。


有惊有险

 

插包已有十来天了,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比如,每天两顿饭。早上出群前,八点多钟是一顿米茶泡手把肉片;收群回来,到晚上八点多钟吃顿面条,是白水加盐、加肉干那种地道的蒙古面,非常好吃。再有,蒙古包里土炉灶燃烧牛羊粪的那种气味,仿佛传载着牧人祖辈的生活,穿越时空,回到久远,令人遐想溯源。



很快,我就融入到了牧户生活的节奏之中。牧归的路上,在离家近的地方见到有快晾干的牛粪,就记住方位,交接羊群后就背上背篓,效仿牧人去捡。三齿粪叉,一米来长的木把,一叉一坨,向上一挑,顺势就装到了背后的粪篓里,有时捡得还上了瘾。每天忙忙道道的觉着挺充实,我真心喜欢这样日出而习,日落而息的劳动生活。


这天早上喝茶的时候,阿勒必亚对我说:“今天我去放羊,你和那日满达去马群换马吧,这匹马都骑了十来天了,该换了。”牧区有这样的习惯,一匹马骑上十来天就要放回马群,让它歇息休养。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回到大群里采食范围广,吃得好;二是能保持和群的心态,体力恢复得快。特别是冬、春季节,骑马狠的,换马的频率更快,马倌骑的马几乎是一两天就一换。


头一次要去马群换马,心情确实还挺兴奋,我特意擦了擦马靴。这双马靴是我大舅在索伦军马场当场长时定做的,插队前送给了我。用料都是上等的牛皮,连缝线都用的是牛筋,靴筒前端成马蹄形状,高度接近膝盖。这些天我穿着它,靴底在草地上磨的光滑闪亮,都能当镜子,照出人影了。



我和那日满达来到“白音高勒”草场,老马倌车加布的马群正在那里。远远看去,大马群被分割成了三小群,有几个骑马的牧人驱赶着其中的一群环绕着跑动,黄尘随风荡起,散扬在空中,可能是有人在换马了。


我俩的坐骑见到马群兴奋了起来,我那匹平时打蔫的枣红马也昂起了头,加快了颠跑的步伐,我收着马嚼子,防止它大跑起来。我知道,马倌是最忌讳人们骑着准备放回马群的马,大奔子跑回来。因为,那样马匹要出汗,如果全然不顾,就放到马群后,马匹很容易着凉生病。可那日满达却不管那套,一奔子跑了过去。来马群换马的人还真不少,可有的人不急着换,也有的人换好了马也不急着回,而是在马群帮着套马或抓马,显摆着自己的本领。


老马倌个子不高,一身深蓝色的棉袍,头上围了一顶狐狸皮套帽,古铜色的脸庞布满皱纹,刚毅的眼神透着坚强,看得出他有着饱经风霜的经历。轮到我换马了,老马倌骑着他的“包勒莫利”(黑马),手握套马杆,在马群里走了走,然后抬杆甩套,搭住了一匹“枣溜马”,我赶紧上前给这马带上了笼头。给它带嚼子的时候,它向后躲闪着就是不张嘴。那日满达牵着他的马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马嚼子,边吹着口哨,边慢慢地给这马匹带上了。我忽然想起了巴勒柱的话:“都是驯出的毛病”。



给这马背鞍子的时候麻烦可来了,它就像是一匹没被驯过的生个子马,根本不让靠近,左躲右闪,使劲地向后挣扎。那日满达也来了劲儿,用力一拉缰绳,结果本来就不太结实的缰绳断成了两截。“哇燥溜”那日满达的口头语不经意的露了出来。在场的牧人看到这场面,都围了过来议论着,“这马还挺孬哎!”牧民也有个特点,越是厉害的马,越要驯服它。幸好“官其格”有一套富余的马笼头,赶快递了过来。这回,这马可招来牧人们的整治,重新给它换了笼头,有人攥着它的耳朵和鬃毛,压着他的头,有人揪着它的尾巴,稳住它不让动弹,硬把鞍子给背上了。


看到这阵势,我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马,这么不老实,能骑着放羊吗?”可大家哄着让我骑上去,我也是个不吃硬的主,心想:“管它呢,骑回去再说,上!”嗨!这马,骑上去倒没事了,我本以为它还不尥几个蹶子呀!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它颠颠颠的跟着马群跑了起来,完全没了脾气。


当我骑着它要离开马群时,问题又来啦,它就是不离群,一个劲儿的往马群里扎,我的两条腿都蹭到别的马身上,真担心被挤掉下来。我用力勒着一侧的嚼撤子,想让它拐出马群,把它的头都勒歪了,可这家伙的嚼口还真硬,就是不按照指挥走。我觉着,它的这种表现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害怕,二是不愿离群。后来在那日满达、官其格和包杰三匹马的围夹下才总算离开了马群,一块儿踏上了返程的路。


回到驻地,我下了马,给它上了绊,卸了鞍子,摘了嚼子,这马都很正常,跟驯熟了的马一样。晚上吃饭的时候,那日满达对我说:“车加布这老头说见过你骑马,夸你马骑得好,给你抓的是匹只压过一鞍子的六岁马,想让你继续训熟它。”这倒很让我吃惊,我刚骑几天马,这老头怎么把我归到骑马好的人群里了?不过我真有心做个好骑手。


早晨起来,只见这马撒出去一夜没走多远,我到了它跟前,友好地摩挲了它一会儿,解了绊,把它牵了回来。当给它背鞍子的时候,它又躲闪着。我揣摩出它的心情,摸着它的头脸和脖子,安抚着它的情绪。忽然,我灵机一动,给它上了马绊再背鞍子,这招果然灵验,虽然它有些紧张,可还是顺利地背上了鞍子。


撒出羊群后,我拿上官其格的马笼头,准备放羊路过他家时还回去。上马前,我又摩挲着马匹向它示好,这马的情绪也安定了下来。我左手抓好马笼头和嚼撤子,右手拿着要还给人家的马笼头,熟练的左脚任镫,翻身上马。就在我身在空中,右腿已跨过马身,准备骑上马鞍的瞬间,这马突然向前一窜,把我闪了一下,坐在了马鞍后面,马被我压的后胯坐在了地上,我的右腿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几乎是同时,马匹惊吓的挣扎着蹿起了身,跋奔子就跑,此时我的左脚挂在马镫上,整个身体拖着地,只觉着有土渣“噈噈”地从皮袄后襟下往我后背的衣服里钻。拖镫啦!在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不能这样死”!


说时迟那时快,我以闪电之势,卯足了力量,左手猛力一拽嚼撤子,同时右脚踹向奔马的后小腿,只见马头向左侧一个窝脖,“轰隆通”,马匹一个跟头,翻滚倒地,撞起了大团土尘。马匹还在倒地的时候,我一个机灵站起身,立刻摘掉了左脚上的马镫。此时马匹也站了起来,尥着蹶子还想再跑,我哪能放过,抡起手中的马笼头,劈头盖脸的发力抽打了起来,打得它后仰站立,打得它低头刨地,我疯狂地全力发泄着受了惊吓的怨气。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一切发生得是这样突然,结束得又是如此迅速。阿勒必亚跑过来,接过我手里缰绳和马笼头,嘴里骂着“赫脑和森,祖萨鲁森”,又抽打起马来。那日满达和夏勒呆若木鸡似得还站在那里。


我整理了衣裤,活动了身体,感觉没有问题,慢慢地缓过劲儿来,走到马前,它已是全身颤抖,四肢淌汗,眨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我看到它的左眼角被抽打得出了血,心气软了下来。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我感到自责,错误都在于我自己,是我上马时,悠起了手里的马笼头,它受了惊吓,才有了后来的惊险。我心疼的抚摸着马匹,安抚着它的情绪,忏悔着自己的过失。


切磋跤技

 

太阳升起有一杆多高,灿烂的阳光洒在山坡上,簇簇密布的黄草反射着亮光。我稳定了狂躁的情绪,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羊群远去的背影,牵着马朝着羊群的方向走去。阿勒必亚喊住我说:“让那日满达去吧”。我固执的答道:“没事,正好遛遛马”。那日满达骑马过来,说:“我去还马笼头吧”。我把要还给官其格的马笼头,交给了他。


那日满达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下了马和我一起步行起来,他略带惊异的神色对我说:“刚才咋的回事?我都傻啦!就看见马拖着你跑了十多米,被你绊倒了。”我答道:“嗨,这马胆小,我一挥笼头把它吓得往前一蹿,就拖镫了”。“哇燥溜,你的腿太厉害,马都能踢倒。”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暗暗地佩服起了自己,“是啊,我这滑冰、踢球、跑跳的腿还真是厉害。”能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如此之快地就脱了险,还没受伤,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来插队前我就听说过,有骑马拖镫只带着一条腿回来的故事,我真是万幸啊!那日满达执意要看我骑上马后才走,我知道他的好意,给马紧了肚带,这马点着头似乎是向我表示着什么。当年的我,正是血气方刚,似乎骨子里透着牧人的勇敢,有征服一切的力量,二话没说,翻身上马。马匹配合得相当默契,挺脖昂头,挪着碎步,仍然不失威风,当我骑坐在马鞍上的时候,能感觉得到它已聚能待发,把含在嘴里的嚼子咬的“咔咔”作响。我把嚼撤子向前一抖,两腿一磕马肚子,这马就像离弦的箭,狂奔了出去。我只觉得耳边生风,“呼呼”作响;两眼迎风,溢泪面庞,这马真快,让我暗自称赞。


黄昏收群回来,老远就看到包前的拴马桩上多了几匹马。我还像往常一样,交了羊群回到包里。不一会儿,小马倌“伊和巴雅尔”和两个年轻人来到我们的包,大家问过“好”后闲聊了起来。他们对我拖镫一事很是关注,尤其是对摔马过程更感兴趣。我连比划带解说的向他们描述了半天,大家兴致勃勃地说笑着。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哈丰嘎”,另一个叫“关布扎布”,他俩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多岁。虽然,我与他俩是第一次相见,但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关布扎布笑嘻嘻地提议:“我们出去摔跤吧”。在牧区长大的男孩子多数都喜欢摔跤游戏,平日里,男人们凑到一起也都爱切磋摔跤的技巧,比试高低。关布扎布的提议得到了响应,大家来到包外,哈丰嘎和关布扎布先支撑起了摔跤的架势。



按蒙古式摔跤的规则,跤手之间不能搂抱对手的腿脚,只要有一方膝盖以下的部位先着地就为输。这些,我在中学时就知道。那时,我们家属院里的小伙伴们也经常玩摔跤,还有两位去内蒙体委摔跤队跟人家学过几招,什么“背麻袋”、“挑钩子”、“打绊子”、“锁腿”等等,名堂多的很。那时我也经常参与其中,所以懂得点皮毛,还有点儿基础。可这里牧区的摔跤规则另有什么讲究我就不知道了。我边看哈丰嘎和关布扎布两人比试,边虚心地问着伊和巴雅尔,听他解释。


只见这二位拉开了阵势,四只胳膊伸向对方,手心向下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肩,两人上身微微弓着,两腿自然叉开,有节奏地横向移动着身体的重心,一晃一晃地挪着脚步,时刻警惕着防范对手的攻击,同时机敏地寻找着向对手进攻的机会。突然,关布扎布右腿向后撤了半步,双臂向左后方猛然一拽,接着用左脚内侧打向对手的右脚踝。这瞬间的力量爆发和快速的重心移动,使得对手来不及提防,一个侧歪倒在了地上。“呦呦”,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叹嘘。关布扎布把哈丰嘎拽起了身,嘻嘻哈哈地说笑了起来。


哈丰嘎主动提出要和我比试,我只好应战。这小子真有劲儿,当他的手抓住我的衣肩时,就感到他有不俗的力气。我也用双手使劲儿攥着他的衣袍肩部,向他暗示着我的力量,从心理上给他威慑。我俩在原地僵持着,相互都适应并试探着对方。我的身高具有优势,个子比他高半头,就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先是力争靠近他的身体,他低着头,看着我的步伐,用力撑着我,不让我贴近,我突然后撤,借着他向前的反作用力,卯足了劲儿一个右侧拉拽,他失去了重心,踉踉跄跄向前跨了两步,我顺势抬起右脚,磕打在他的左脚腕上,他没了招数只有俯首称臣,倒在地上。伊和巴雅尔和关布扎布叫起好来,我带着得意的神态走到了一边。



关布扎布来了情绪,拉着我非要比试一下。而且面带笑容自言自语道:“能把马摔倒的人一定厉害。”我不得不与他搭起摔跤的架势。关布扎布的块儿头和哈丰嘎差不多,但看得出他是“搏克”(摔跤)的好手。刚才,他对哈丰嘎的时候,还是两手直接搭在对手的肩上,可现在他不让我抓他,而是弓背哈腰,一边侧身慢步后退,一边双手虚架在胸前,阻挡着我伸向他的手臂,好一幅老练的跤手架势。突然,他低头向我冲来,想勒住我的后腰。我立即做出反应,向下猛然扣住他的双臂,他的抢把落空了,我俩扭在了一起。


僵持了好一会儿,我没有主动进攻,是想摸摸他的底数。他猜出了我的心思,故意来了个虚步,把左腿向前伸出,引诱我出腿。我也看出了他的用意,来了个将计就计,把右腿一伸,他看到机会,想挑起我伸出的腿。正当他认为我上当的瞬间,我快速把腿收回,再一次向上撩起了他的出腿,然后一个向右侧拽。要是一般的对手,也就倒地了,可这家伙居然能灵活的把出腿的脚翻抬到裆部,像用脚弓踢毛键似得,躲过了我的钩挑。“哎”!我感叹道,这家伙还真灵。


再一次僵持过后,我有点不耐烦了,左手使劲把他的右肩拉到我的身前,顺势一个右侧跨步,想给他来个“侧背麻袋”,这家伙向后一缩,又躲过一劫。我早想好了跟进套路,紧接着,右臂搂住了他的后脖子,左手拽着他的右肩向下一压,右腿插到他的两腿之间向后高挑,然后压低我的上身向左侧猛然扭转,这些动作连贯有力,一气呵成,他已是无法招架了,被我这个典型的“挑钩子”扔倒在地上,我也重重地压到了他的身上。只听他“嗯”了一声,后背撞在地上,瘫软了……


这招可够他受的,因为他从没见识过这套路,倒在地上好像还迷失了方向,脸色也变得惨白,失去了长有的笑脸,就像还没睡醒似得,“迷了巴登”的两手摸着地,半天都没坐起来。我真怕把他摔坏了,拉他起来,可他坐在地上死沉死沉的,不肯动。伊和巴雅尔、哈丰嘎和那日满达还在嘲笑他的惨样。过后我才知道,关布扎布在我们队也是摔跤高手,曾经在公社的那达慕大会上还获得过第三的好名次。


几天后,我的名声在四队可就传开喽。几乎牧民们都知道,“队里来了个呼市知青,摔跤好,把马都摔倒啦”!之后,插队的日子里,还真有慕名而来的摔跤手。在公社参加基干民兵训练的时候,众人们还与我有过多次“车轮摔战”。

 

初春轶事

 

三月中旬的草原,已有了初春的生机。虽然还是黄草茫茫,但沟壑里的积雪开始消融,草根下的存雪不见了踪影,地面含着潮气土软质松。柔和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团簇的白云,辽阔的草场,劲风驱赶着寒凉,送来阵阵暖意。


随着接羔进入旺季,我们畜群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每天尕吉德玛一家忙到很晚。这天我收群回来,看见有位陌生的年轻姑娘正在忙着帮尕吉德玛喂羔羊。她高挑的个子,身着没扎腰带的淡蓝色布面旧蒙古袍,乳白色的围巾扎在头上,上端护着脑门,下端包裹在脑后的头发上,是典型的牧家姑娘打扮。她一边用蒙语与尕吉德玛聊着天,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动作熟练,身手麻利,让我眼前一亮,感觉牧户增添了不少青春的朝气。我猜想着,她是这家的什么亲戚……



阿勒必亚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回到包里要擀面条,我已熟悉了牧区面的作法,接过面盆和起面来。按照阿勒必亚的习惯做法,把擀好的薄面饼先晾到被垛上风干,开始我还觉着不卫生,没两天我也学着这么做了,而且自己还找了个借口,“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切面条时,已经绷皮风干的薄饼表皮已经没了粘性,不用撒干面,直接卷到擀面杖上,然后顺着擀面杖的方向用刀把面皮破开,取出擀面棍,对折面皮后,切成筷子宽窄的面条。这样的面,下到锅里不粘汤,我比较喜欢。


阿勒必亚看我干的起劲,开口说:“咱们组来了一个女知青托娅,插包在尕吉德玛那儿,你们不认识?”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一动,抬起头答道:“是吗?她是知青?没见过,我来队里时她们都回家了,我以为她是尕吉德玛的亲戚呢。”那日满达凑过来,诡秘的笑着说“特勒乎很,赛乎很咻(那姑娘是个好姑娘)!”我看着他那顽皮的“坏样”只是笑了笑。



早上起来,我出去解手,看到包后五十米开外有人走来,是托娅,她还是头一天的装扮。往常,有尕吉德玛在后面的时候,我没觉着难为情,背对着她也就小便啦。可现在是女知青,包后的开阔地又连一点遮挡都没有,也没有洼地,若走到北坡的沟里要好远的距离,只有到包前才能避开她的视线。按牧区的风俗,又不允许在包前解手,我只好又退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我估算着她也该回来了,可出去一看,她还在包后,而且是向更远的坡地走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猜想,她也是在找隐蔽的地方。这时我的小便已经很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离开蒙古包一定的距离,侧转身去开始放水。这泡尿,是我平生感觉耗时最长的一次,心里越是着急,还越是没完没了,我的天呐,我那来“这么大的尿”!解大手我有规律,一般都是放羊时解决,离驻地较远没有尴尬。


这些天,因为早上大羊要奶羔羊,所以出群的时间也错后了。不一会儿,另一畜群组的两个孩子骑马来了,大的叫“巴塔”十二三岁,带着他的弟弟,是小马倌伊和巴雅尔的“准小舅子”,说是来找我理发的。我赶到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会理发?


我确实会理发,初中时,有段时间实行剃“光头”。家属院的小伙伴们人人都剃,不剃不行,逮着一个就先来一推子,从头中间到后脑勺一推到底,然后就不管啦,让等着排队。十来个人,每人头顶上都是一个“壕沟”,还相互看着取笑。这么多人,一把推子,哪能很快剃完,快中午吃饭时,家里大人叫都不敢应声,怕回家挨骂。我就是那时学会了剃头。


我问“巴塔”:“你怎么知道我会理发?”他说:“听人说你什么都会。”我的天啊!我在四队还成了能人。他接着又说:“学校要开学了,我弟弟在公社学校,好长时间都回不来。”我一想,可不是吗,都三月中旬了,要是在城里学校早已经开学了。很快给他俩理了发,借机会,我自己也照着小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收拾了一下。在场的孩子们都惊讶坏了,那日满达也惊叹道:“哇燥溜,你还能给自己理发!”巴塔也赞赏道:“喔喇嘛,其赛嘿吉(你作的真好)!”


晚上圈羊回来,吃过晚饭,那日满达开始烧茶,他往土灶膛里加了两块干牛粪。我抬起头,看着通向“陶闹”(蒙古包顶)外的炉筒子,看看有没有火星子冒出去。很多天来,我一直在想,初春的草原风多、草干,蒙古包要是跑了火那还了得!阿勒必亚看着我好奇地问:“呀嗨,其由吾吉呢(咋啦,你看啥呢)?”我说:“这炉膛里的火星子不会冒出去吧?”他咧嘴笑着道:“哎,我以为啥事呢,其由其莫特惠(你啥也不知道),这灶火的烟道拐了好几个弯,火星子出不去。”他边说着,边用手在灶台上比划着烟道的走向。



文革期间,我家被赶出楼房,住过平房的火炕。当年因为火炕倒烟,工人们修缮时我见过其中的结构,知道烟筒根下有一个一尺多深的风洞,它有两个功能,一是防止倒风;二是收纳灶灰。可这灶火烧牛羊粪,灶灰更多,那用不了几天风洞不就堵满了?!我不解地问:“这灶火的风洞咋掏呀?”


阿勒必亚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还真动脑筋。”他走到灶台口前,用炉铲巴拉着灶台下的灶灰说:“你看,风洞就在里面。”我看到这风洞和接灰坑是连通的,这才恍然大悟。别看这小小的土炉灶,既能用于做饭,又有火墙保暖的作用,还有防范跑火的功能。太有智慧啦,真是“劳动出真知啊”!


晚上,临睡前,我借着包里的缓和气儿盘点起“自留畜(虱子)”来。夏勒也学着我,脱了光膀子。说来也奇怪,刚插包那会儿,身上痒得难受极了,白天都有心把衣服脱下来抖搂抖搂,可后来觉着不怎么痒了,真像俗话说得:“虱子多了不咬”?或是已经麻痹,我也说不清楚。我看着手里的毛蓝色运动秋衣,颜色已经发暗,拿到鼻子下闻了闻,说不出是什么气味,环境空气中弥漫着的牛羊粪味和燃烧后的灶灰味已是主流。插包以来我就没洗过澡,也没换过衣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这要是在家,绝对受不了。看来“环境造就人”这句话也是千真万确!



夏勒的汉语好多了,我的蒙语也有长进,我俩成了好朋友。我生长在教师家庭,对教育问题比较关注,就问夏勒,“你怎么不去上学”?他“吧嗒吧嗒”眨着眼睛,眼泪就含在眼圈里,没有回答。那日满达在一旁插话说:“他在公社上过两年,我也在那儿上,后来我不念了,他净受人欺负,也就不念了。”我看着夏勒难过的表情就没再问下去。不过我在想,大队有这么多学龄阶段的孩子,居住又分散,也只能去公社学校住校。可年龄小的孩子,生活上需要人照顾,老师也费心。听说北京知青在的时候,队里有过“马背小学”,确实起到了传播知识的促进作用,可为什么没有坚持下来呢?在现实中有普及的可能吗?或者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知青与牧民之间的文化交流,突破了语言障碍,增进了民族感情。从知青来讲,了解民俗风情,体验牧人生活,接受再教育;同时相互间彼此影响着,有助于缩小差别;对牧民来讲,汉语会话能力大大提高,了解外部世界多了渠道,卫生习惯也有所改善。我胡思乱想着陷入到了沉思中。


摄于锡林郭勒,乌拉盖,知青小镇(当年的兵团六师所在地) 


2015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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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部分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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