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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龚国庆:求知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追求

龚国庆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龚国庆,笔名龚郭清,浙江义乌人,1959年9月生,1976年下乡插队,杭州大学历史系77级本科,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教学和研究。出版专著《追求民族富强和人性圆满——戊戌变法时期梁启超政治思想透视》《近代中国政治文明的构建——戊戌维新时期康有为政治改革思想研究》和《戊戌变法运动透视》。2017年9月获浙江省“师德标兵”称号。

原题
我的大学时代
努力睁眼看世界




作者:龚国庆
 


作者按:对于每个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来说,大学是一生的黄金时代。作为一个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的首届大学生,我的大学生活自然有其特殊之处,有其值得特别回忆、回味的地方。

 
大学之前的残缺教育

 

1959年9月,我出生在义乌县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从小生长在农村,因为贫穷,从来没有机会接受正规学校的文化教育。


我从小其貌不扬,而且显得比较笨拙。7岁时,妈妈似乎担心我考不上小学,让我上了一年幼儿园。。据说,当时上小学前,往往要参加面谈,老师会问一些诸如“绳子粗还是线粗?”“凳子高还是桌子高?”之类的问题。


1961年,外公外婆及全家福,后排左二是母亲及我,左三是父亲


8岁时,我顺利上了小学。那年,正好“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整天呐喊“以阶级斗争为纲”,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并流行着“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说法。在文革时期,小学语文课本第一册的第一课往往是“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我已记不得我的教材是否也是这样。我的小学念了五年半,初中念了两年半,高中念了两年。1976年,我高中毕业。


1966年9月至1976年7月,我的中小学正好赶上“十年浩劫”。在这十年中,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我和我的同学们几乎没有一天为读书烦恼过。恢复高考时,我第一次知道参加考试前还需要“复习”。中小学时,大家都是“裸考”,我以及同学们从来不知“复习”一词为何物。而且,在高中毕业照中,没有一个同学戴眼镜(似乎有个别同学存在轻度近视,但平时不戴眼镜)。


文革十年,不仅让我生活在文化沙漠里,家里原有的几本连环画或小人书也因父母的恐惧而自行烧掉了,小学里没学过拼音,从小极难接触到古今中外的名著(古代是“封建文化”,西方是“资本主义文化”,苏联、东欧是“修正主义文化”,基本上是毒草),基本没有读过唐诗宋词,没有听说过《古文观止》,没有系统学过识别乐谱(我到现在还是乐盲),等等,还让我目睹了社会政治动乱以及人性中的阴暗面。


我看到,早上上学时,一些小学老师经常要向学校礼堂上毛主席画像弯腰低头认罪,而不懂事的小学生(好像也包括我)伸手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挂在老师的脖子上,感觉很好玩。我看到,妈妈工厂里的几个年轻工人,把事先做好的写着“打倒×××”的高帽子藏在身后,走到某个同事身边,突然把“高帽子”戴到他头上,然后高喊“打到×××”,那个同事就瞬间变成了“反革命”或“阶级敌人”。我看到,满大街贴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语录,但自己以及许多小伙伴却整天饥肠辘辘,以填饱肚子为人生一大快事。我听到,爸爸、妈妈在家里私下言论,工厂中某某人入党是为了满足私欲,工厂中某某掌权的“造反派”是如何谋取私利,甚至根据民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悄悄议论高层政治人物。我听到,爸爸向外婆诉说,对平时干活极卖力、性格较刚烈的妈妈可能会被工厂里其他人揪斗而可能自杀的担心……


有一次,我看到外婆、妈妈、舅舅等家里大人关着门在家里商量,万一瓷质的伟人像章不小心掉到地上破碎了怎么办?大人们的共识是:把碎片敲成粉尘以毁灭“罪证”。


还有一次,我在家门口的走廊上,一边又一边地喊着“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突然,经常在一起玩的一个长我几岁的伙伴走过来,对我说:你刚才喊的不是“毛主席万岁!万万岁!……”而是“刘少奇万岁!万万岁!……”我一时蒙了,也不知道我刚才喊的到底是什么。当天,这个小哥们向他父亲作了汇报,而他父亲又极有责任感地告诉了我下班回家的父母。于是,我父母就严厉地叫我跪在家里毛主席像面前低头认罪(也可能是保护我的一种方式)。我就屈辱地在跪在毛主席像前面痛哭流涕。后来,我与一个小伙伴发生争执,他突然来了一句:“你是反革命!”我顿时语塞,心中突然产生一阵伴着痉挛的刺痛……


我感受到,文革时代盛行禁欲主义和愚昧主义,许多公开宣讲的说法远离生活常识,否定身体或心理基本合理需求,经常高喊“大公无私”而否定个人合法利益或合法权利,违反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这是一个不顾百姓实际生活感受而空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宁要社会主义的(火车)晚点,不要资本主义的正点”口号的时代,是一个只讲“阶级性”而否定“人性”(所以,戴厚英《人啊,人!》一书在1980年11月出版后曾轰动一时)、人人(包括不慎污损伟人画像的儿童)随时有可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时代,是一个信息封闭(经过高度筛选的《参考消息》成为我了解外部世界信息的最基本途径,据说高级领导干部有“大参考”可供阅读)、夜郎自大(觉得我国最“先进”,并立志要“解放全人类”)的时代……


高中毕业后,我又经历了一年多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生活。我目睹了农民生活的艰辛。一天晚上,我经过生产队副队长的家门口,听到房间里面传出副队长肚子疼痛呻吟的声音(那时农民生病,能忍熬过去就硬是忍熬)。我也亲眼目睹人民公社生产队的个别年轻队员是如何出工不出力,硬生生地蹲在地里不干活,熬到收工时间到来。


1978年3月6日到杭州大学报到后,我成了恢复高考制度后上大学的第一级大学生,成为杭州大学历史系77级中的一员。

同学合影


如饥似渴争分夺秒的求知路
 
感觉在文化沙漠里长大的我,四年如一日,在大学中如饥似渴、争分夺秒、独立自主地阅读任何能够满足好奇心、增长知识、能够帮助理解现实并展望未来的书,绝对不限于历史专业书。大学期间,自己阅读过当时发表的影响较大的几乎所有中短篇小说(文学是当时许多人了解和理解现实生活的最敏锐触角),曾经购买并阅读过《中学生物复习资料》(北京市海淀区教师进修学校编,测绘出版社1981年版,为了弥补中学时学习生物学知识的不足)《二000年前后的世界》(苏联阿·高尔鲍夫斯基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今日电子学》(冯秉铨著,科学普及出版社1981年版),等等。当时,年轻的我,痛感中国现实社会生活中的诸多不足,并感觉这些不足一定具有其历史文化根源,又从小对传统文化接触极少,受到全盘否定传统文化(即所谓“封建文化”)的思潮影响,于是一心要向西方学习。

在大学学习期间,我对中国大陆学者写作的明显留有“阶级斗争为纲”或其他传统教条痕迹的论文,不太爱读,甚至比较反感。我读得最多的杂志是《国外社会科学》。有一段时间,每一期《国外社会科学》我都看,每一篇论文都进行仔细阅读并认真作笔记。1981年9月,我花两元两毛五分钱(我当时一个月生活费约十几元)买了一本刘放桐等人编著的《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共722页)。我记得,有一次,自己单独一个人坐在刚建造完工的化学楼的一个阶梯大教室里,阅读这本《现代西方哲学》,感到很享受(尽管对一定程度的教条主义和隔岸观花的局限性仍存在一定不满),很陶醉。

我在杭州大学校园,似乎正在读书


像所有大学的历史系,专业必修课一般有《中国通史》《世界通史》等课程。大学生活进入专业课的选修阶段后,凡是世界史的选修课(《德国史》《法国史》《日本史》《英国史》《基督教史》等),我一律选;凡是中国史的选修课,我一律不选。开始听讲专业选修课之后,有的世界史课程讲授情况并不理想,觉得收益不够大,而听其他同学说,黄时鉴老师开设的《元史》讲得很好,徐规老师开设的《宋史》有很深入的地方,自己也颇有些后悔选课时“一心向西”的决绝,但已无可奈何。

当时,自己对“美国”也没有多少了解。自己开始对美国有一点了解,是从大学时阅读四卷本的《光荣与梦想——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开始的。该书是美国作者根据大量的美国报刊资料和采访材料写成,描绘了美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等方面的巨大变化,以及工人、农场主、退伍军人和黑人的群众斗争;对近四十年来美国人的精神风貌、社会时尚、各阶层的生活,一直到流行的衣饰发型、音乐电影、美语中的时髦词汇等,都有广泛的评述。《光荣与梦想》一书展示的美国当代历史生活的丰富多样,美国人生活方式的“自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大学,听课不完全是为了考试。第六学期,《法国史》任课老师说,古代部分不作考试要求。但为了求知,我还是认真复习了法国古代史部分的内容。

说起考试,我在很长时期内不懂课堂笔记对复习考试、拿到好成绩的重要性。开始听课时,我努力跟着老师的讲课思路,努力在现场加以理解,不太记笔记,复习时就自己从教科书中去归纳知识重点。对复习考试来说,这样做,效率低,效果差,很难拿到好成绩。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课堂上记笔记对复习考试具有极大的重要性。我的记忆力,不属于上流,每次考试都觉得很累。有一次,我甚至想,为什么要来辛辛苦苦地读大学?为什么不在老家安安稳稳地当工人?

在大学期间,我爱看电影,而且,凡是译制片一律看。我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可能出国直接看世界,了解西方,只能通过银幕曲折地直观了解国境之外的世界。黄龙洞附近的浙江艺术学校有一个电影院,杭大中文系所在的文二街有一个露天电影院,离杭州大学本部比较近,经常走过去看电影。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先在杭州大厦的电影院看了一部《悲惨世界》(上下集),然后,马上骑自行车以冲锋速度转移到浙江艺校电影院,接着看《萨拉丁》(上下集,埃及故事片),最后看得我都有些眼花缭乱了。那时,外国的译制片还是比较多的,经常有“×国电影周”,也有过“日本电影周”,其中有一部名为《沙器》的日本片,让我流下了眼泪。我还选择阅读了一些西方文学名著,如法国作家司汤达创作的长篇小说《红与黑》,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长篇小说《复活》,等等。

1981年3月4日,我在杭州古旧书店购买了周一良、吴于廑主编的四卷本《世界通史》(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并在大学毕业前认真完成了通读。我还阅读了《世界通史资料选辑》上古部分等资料性著作。现在,书店或图书馆中有很多关于世界史或西方历史的译书,可供读者尽情饱阅。当年读大学时,周庆治同学有一本《世界史》(好像是由美国中学教科书翻译过来,比较简单),另外还有一本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让我好生羡慕。

1980年11月30日,参观南浔嘉业堂藏书楼,11月25日至12月1日,在湖州南浔进行社会调查,生平第一次接触并体会到“江南小镇”的味道


参观绍兴大禹陵,同学合影


大学毕业后,我主动选择浙江师范学院(后改名为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担任教师。为了追究西方社会文化“现代化”之历史根源,我主动选择开设《世界中世纪史》课程,后来又开设了《西方史学史》《文化人类学》等课程。

大学毕业几年后,《新华文摘》杂志上转载的一篇研究屈原的论文,让我吃惊地发现,中国学者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后来,又读了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由1940年代英文版翻译过来),我惊奇地发现,中国古代思想家也有许多非常精美的思想。我从此改变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思想文化)的基本负面看法,也开始比较愿意阅读中国当代学者的书籍和论文。

1986年我结婚时,包伟民和陈晓燕同学夫妇送给我一套中华书局版的《史记》。我花了两年时间,读了四遍,对古人丰富多样有时甚至酣畅淋漓的生活,对古人生活中的阴晴圆缺,开始有了更多的认识。1991年下半年至1992年上半年,我到华东师范大学访学,开始接触梁启超作品,从事梁启超研究,把学术研究重点转到“中西古今相会、相争、相融”的中国近代史领域,并相继主讲《戊戌变法史》《中国政治制度史》《中国近现代社会与文化研究》等课程。

其实,在大学时代,除了“一心向西方学习”(包括看过许多马恩原著),我还十分热心地了解非西方国家的历史现实以及未来(当然十分有限),叧外,也认真跟随仓修良先生学了两年半的《中国历史文献》以及《左传选》,也努力利用周末上街逛书店的时机,一边走路一边努力背诵些唐诗宋词,还主要出于想了解古人的思想感情而读了好些《古文观止》、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因时间安排不过来,共四册的《古代汉语》只读了两册)等古典文选。1980年5月27日,我在日记中写道:“今天仔细认真地看了《古代汉语》中楚辞的那部分,感触极大。我看到一幕悲壮的历史剧。”

1981年2月,我利用寒假时间,在家中小阁楼上,就着15W灯泡,完整阅读了《红楼梦》。看后,觉得眼睛好疼。1981年2月22日,我在日记中写道:“探讨问题的原则:人类必须既讲求实际,又有理想。目的:给人们指出一条前进的一般道路。”

但从总体上看,从主流看,说一心要脱离文化沙漠和奔向精神甘泉的我当时“一心向西方学习”,大致也不错。
 
大学的日常生活
 
1978年3月上大学时,我二十虚岁,身高是1.71米。1982年1月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我二十四虚岁,身高长到1.78米。其中原因,可能比较复杂。

首先,我发育比较晚。我16岁时,身高只有1.52米。18岁我高中毕业时,身高是1.65米。母亲有时发愁,认为我以后找对象会存在困难。

其次,读大学时营养条件相对较好。读大学时,我每月可享受十四元五毛的人民助学金。平时最经常吃的菜是青菜加大块肉,可谓荤素齐全,约一毛五分线一份。读大学一二年级时,我的饭量达到人生的峰值,每天一斤半的饭票都不能完全满足我的需要,甚至超过以前下乡插队时的饭量。有时,吃了半斤饭后,刚走到食堂门口,觉得自己的胃还不够踏实,于是又回过头去打二三两饭,吃了才觉得比较踏实。看到女同学每顿只打二三两饭,我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学校发给我们的每月27斤粮票,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饭量。供求的缺口,主要由家里填补。有时,女同学也会救济一二。

西子湖畔,同学野餐聚会


最后,可能与我热爱运动有关。每天课外活动时间(约晚饭前一小时),我都会在篮球场上运动约一小时,出一身大汗,然后背着运动时脱下的外衣、毛衣等,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地奔赴食堂吃晚饭,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大声谈笑。饭毕,又一起回到寝室,无论春夏秋冬,爽爽快快地冲一个冷水澡。然后,又奔赴教室看书。

毕业之前杭大历史系77级篮协合影


大学四年,穿着很简单。我的衣服都是由学过裁缝的母亲亲手制作的,有时也穿父母工厂发放的工人工作衣。一年四季,都穿一双解放鞋。

解放鞋


大学四年,除寒暑假之外,平时一般不回家。当时,从杭州到义乌,坐慢车(每个小站停靠的火车)约两块四毛钱,费时约五小时。周日有时要上街逛逛书店,有时坐公交车,有时走路。

除日常生活消费外,我的最大消费项目是买书。在大学时,我比较喜欢买书,经常写信回家要钱(后来妈妈曾经对我说,她很怕接到我的信)。有一次我甚至花了二十几元(相当于妈妈当时一个月的2/3工资)买了一部《辞海》缩印本。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妈妈一次在我房间突然提出要让她看一眼“那本很贵的书”。我心里一阵酸热。

刚上大学时,语言表达也不流畅。小学里没学过拼音,而且中小学所有老师都用义乌方言进行教学。在我的记忆中,就高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是用很不标准的义乌官话进行教学。但同学们对他很不习惯,就给他起不太雅致的绰号。所以,刚到大学时,我要用普通话表达时,经常要想一下,这句话在我看过的小说里是如何表达的(幸亏自己上大学前看过较多小说)。有一次,我到食堂买菜,对炊事员说,要买一份“金瓜”,炊事员听不懂。在义乌方言中,称南瓜为“金瓜”。哈哈。四年下来,随着频繁的口头锻炼和日益丰富的阅读,慢慢地使自己的口头表达越来越流畅。

我读大学时,同学之间经常交流人生心得,讨论学术问题,推荐阅读资料。例如,方新德大哥,有一次看了我登在班级黑板报上的一篇文章,颇有欣赏之意。一天晚饭后,他约我一起走路。两人当晚从杭大(现在的浙江大学西溪校区)走到西湖边,又从玉泉那边绕回来,畅谈对生活的理解。严建强同学,平时经常向我发表他的思想高论,并经常向我推荐他阅读过并表示欣赏的刚发表的某些中短篇小说。1981年9月14日,我在日记中记载:上午,周庆治同学向我谈了他阅读我的毕业论文初稿之后的意见;晚上,寿柏年同学向我谈了他阅读我的毕业论文初稿之后的意见。

当时,大学的师生关系也比较单纯。老师们花费比较多的时间、精力在教学上。大学学习一开始,毛昭晰老师给我们讲授《世界古代史》课程。毛老师除了热情洋溢地讲授世界古代史知识之外,还专门在课外抽出时间给我们传授学习方法,包括在读书时如何做阅读符号。我现在读书的阅读符号,基本上是毛老师传授的。

丁建弘,是当时一位比较受同学欢迎的世界史老师,时任中国德国史研究会副会长。丁老师给我们年级讲授《世界近代史》。我还选修了他的《德国史》。在课间,同学们会经常围着他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还是丁老师家的常客,经常向他请教各种问题,也会肆无忌惮地发表自己的高论或谬论。丁老师能够认真倾听,并不时予以指教。

黄时鉴老师,是国内知名的元史专家,是一位真正的饱学之士。因为“一心向西”,我没有选修黄时鉴老师开设的《元史》。听方新德同学说,黄老师的课讲得很好,很有意思。我有些后悔没有选修。当我路过黄老师上课的教室时,经常看到一大群同学紧紧围绕着黄老师,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一次,我忍不住也走进教室旁听一下,听到黄老师说:“做历史学问,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有的可以做资料性的搜集整理,有的可以做宏观研究,各种层次的人才都可以。”

那时的大学老师,可能是文革结束以来甚至建国以来最有条件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从事教学工作的老师,既没有频繁政治运动的干扰和极左思想教条的过度束缚,又没有眼下频繁报课题、评奖、报销的焦虑。1995年,我们在新昌开同学会,特地邀请黄时鉴老师和师母参加。黄老师对我们说:“给77、78级同学上课,是我一生中从事教学工作感觉最好的时候。虽然我的学术水平无疑在不断提高,但现在的教学感觉没有那时好。”向老师问问题,首先必须自己心中有问题,必须有生活实践经验的积累,有社会生活的疑虑及思考,有不断的读书,有读书过程中不断产生的疑虑、困惑或问题。

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在大学校园里,并不缺乏谈情说爱的男女。刚入大学时,还一度提倡跳集体舞。男女生围成一圈,手牵着手,合着舞曲跳。校园也刚流行跳交谊舞。但是,一般学生参与的不多。

在大学时代,我奋勇投身于如饥似渴、争分夺秒的学习,再加上男生比例大大高过女生,女生年龄一般都大于我,被称为“小六子”(同寝室六位同学中我最小,杭大历史系77级70位同学中我也属于最小的五六位)的我,可谓有求偶动机缺合适机会,没有发生浪漫的故事。但是,我不感到遗憾,因为有一位叫池萍的姑娘正在等待命运之神安排成为我的新娘。
 
结语
 
在大学时代,由于发奋地读书,读万卷书,由于西子湖、杭州城和杭州大学的自然和文化的熏陶,每过一个学期,我都感受到自己身心有着明显的变化。四年下来,真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身边的一些同学,也向我谈到我的身心以及言谈举止(包括走路姿势)的重大变化。

我还记得下乡插队时的一件往事。有一天,在我下乡村庄小学里代课的一位老师要到公社去开会,叫我代他上半天课,被我很坚决地拒绝了。我从小就是一个嘴拙、不善言辞的人,怎么可能在教室里说上半天的话?!而在大学快毕业时,我几乎已经能够滔滔不绝地讲话了。

大学读书时,我以为,求知是世界上、生活中最崇高的事。我不愿意回义乌老家,不喜欢频繁的人际应酬,不想掉进人情世故的生活漩涡。于是,我主动选择了位于金华市郊黄土丘陵的浙江师范学院(后改名为浙江师范大学),从事以学术探索和知识传承为基本使命的职业。

1981年9月28日,我日记中写道:“包伟民说我在社会上,一定会碰得鼻青眼肿。是吗?……总之,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可以学习,还是尽力吧。男子汉当以四海为家,不可拘谨一方,坐井观天。毕业前,应基本具有独立做学问的能力,多掌握工具。”

1982年元月23日,我日记中写道:“昨日,乘357次车回家。很平静地离开了学校,并无多少留恋之意。”我对跨出杭大东门口那一刻的心理平静,有点感到意外,但马上表示了理解:“大凡人之常情,在他向往新的生活的时候,并不怎样留恋自己的过去、故居;当他害怕、疑虑新的生活的时候,就会顾念、恋惜自己的故地。”

2006年6月18日,我在《近代中国政治文明的构建——戊戌维新时期康有为政治改革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4月出版)一书的后记中写道:

1982年1月22日早晨,当自己背着行囊跨出杭州大学的大门口时,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留恋母校的校园,心情异常平静。虽说中小学十年从未认真地学习过,从未为读书烦恼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复习”(直到考大学时才知道“复习”的含义),但大学四年本科的学习却是争分夺秒,结结实实,毫无荒废。现在终于毕业了,似乎有点龙归大海的感觉,好想施展一下身手啊。

回顾大学四年,梦想与探索并行,深感庆幸;纵览大学毕业后三十八年,艰辛与欢乐同在,问心无愧。

我在《近代中国政治文明的构建》后记中曾经发问,今天我还想继续再问一遍:“置身滚滚红尘,注目滔滔江河,我们也许会永远地追问:人生如何才能无悔?”
 
最后,我要特别想感谢父亲龚关球(1923~2000)、母亲金珠钗(1933~2017)的艰辛劳动。他们需要同时供养三个子女上大学,当时姐姐龚惠香是浙江师范大学数学系77级本科,弟弟龚小庆是浙江师范大学数学系78级本科。
 

母亲金珠钗与父亲龚关球。浙江师大是姐姐龚惠香、弟弟龚小庆的母校,是我大学毕业后从一而终的职场


(注:2018年8月6日,我曾在“老杭大”微信公众号上发表《一心向西方学习的大学生活》。现在,我改变题目,并对文章内容进行了丰富补充。)
 

2018年7月21日零点30分

初版定稿于浙师大丽泽花园

2020年1月28日,正月初四

防控疫情关键时刻修订于丽泽花园




延伸阅读
毕业三十年同学会感言



作者:龚国庆


 
成为杭州大学历史系77级中的一员,是不幸的。

在中小学自我感觉相当不错、曾被同学尊称为“龙公”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多么平凡,甚至愚拙。身边的大学同学,人人优秀,个个卓越,无论是学识修养上,还是社会阅历上,都远远盖过我。我只能经常自惭,不时自愧。

能进入杭州大学历史系77级,又是幸运的。

在大学四年中,在自己如饥似渴、争分夺秒学习的同时,我享受了敬业爱岗、心无旁鹜的老师们的专业教育,得到了人人优秀、个个卓越的同学们的关心帮助。向老师们的许多次请教,渐开茅塞;与同学们的无数次讨论,大受启发。在大学四年中,我在精神上脱胎换骨的同时,还在篮球场上天天东奔西跑,并在身高上从1.71米长到1.78米,成为全班成长最快的一位。

大学毕业后,我主动选择落户于浙江省金华市郊区黄土丘陵上的浙江师范学院(后改名为浙江师范大学)。弹指一挥间,已经三十年了。从一个“不识愁滋味”、捧着篮球一蹦八丈高的“小伙子”,演变成一个双鬓微霜、步履庄重的“中年知识分子”,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快乐,还是伤悲?在浩瀚的宇宙中,人是多么渺小。在儿时的玫瑰梦面前,人永远是一个失败者。

但是,只要坚持努力,人又总是一定意义上的成功者。回顾三十年的专业生涯,自己虽没做成什么“伟大”的事业,但毕竟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抱着“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信仰,在孜孜不倦读书之余,自己终于有了一些微小的心得,并能够发表数十篇论文,出版两部专著,心中荡漾着无限幸福的感觉。

回顾大学四年,梦想与探索并行,深感庆幸;纵览大学毕业后三十年,艰辛与欢乐同在,问心无愧。

立足天地之间,置身滚滚红尘,注目滔滔江河,我将永远地祝福:祝老师们健康长寿!祝同学们健康幸福! 


2011年10月26日零点
于金华北山之麓、婺江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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