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卢治安，生于1947年，天津第九十中学66届高中毕业生，1968年12月到河北围场插队落户。1972年选调回津任中学教师。1978年3月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学习。1982年分配至天津教育学院（后并入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现已退休。
作者：卢治安
由是，触动了自己苍老的情怀，也想写写我的儿子卢桢，似乎未经思考，自然而然的涌出来的题目是，《我的儿子，我的星空》。很巧，陈苑苑在自己的文章中特别提到，8月19日是她儿子小草34岁的生日，和我的儿子卢桢的生日竟是同一天，8月19日，卢桢40岁。40岁，40年了，整整40年了。我们在一起，我陪着他一天天长大，他陪着我一天天变老。现在，他年届不惑，身为高校教师，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家庭。而我，却已经真的是衰老了，不可抗拒的衰老了。最显著的，是身体的衰老。2008年退休后，我已经三次住院，两次手术。最突出的心理变化是，我似乎是这样的需要儿子，依赖儿子，有儿子陪伴在身边，我的心才会踏实、安宁。以前，我不是这样的。在任何情况下，面对任何事态，我都极有个人的主见，有自己冷静的思考和判断，更有积极、乐观的心态。记得1997年我因左下壁心梗住院，当时儿子正在读初三，我及家属小杨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也从来没有让他到过医院。小杨在照顾我的同时，还同时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在我们的心里，我们是家长，是大人，我们什么都能，什么都行，而他，还只是个读书的孩子。现在，我却时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2016年夏，我第二次手术。当我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病房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朦胧中，看见卢桢和小杨都坐在病床边，还没张口，卢桢就说：“很成功。”微微的一笑。我看了眼小杨，小杨马上说，“真的，是很成功，放心。”我觉得心里像是一片湛蓝的天，好开朗，好舒展。出院后，小杨讲了手术的全过程，说：“手术不顺利，你进去有半小时了，突然找家属谈话，说要改变手术方案。真亏了卢桢，当时，我脑子都乱了。手术停着，你还全麻躺在手术台上，时间又刻不容缓，马上要做出决定。卢桢不急不躁的，一条一条的跟医生对话：为什么需要术中改变手术方案？新方案的手术成功率如何？治愈效果怎样？等等，连医生都说可是遇见个明事理的家属。”术后第四天，卢桢即要到英国访学一年。临行，他在病房陪了我整整一天。天很晚了，临走的时候， 他看了看我，眼圈似乎有点湿，转过头，对小杨说：“妈妈，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别瞎着急，有我呢！”儿子的这句话，是这样的温暖，是这样的慰藉着我的心，是满足感，是安全感，是幸福感，甚至，还有种人生的成就感。 也就是在几个月前，今年的4月15日，农历3月23日，家属小杨65岁的生日。一早，小杨、我，还有孙儿一起到天津民园体育场游玩。下车进入体育场后，小杨即紧随着雀跃奔跑的孙儿走在了前面，卢桢则一直跟在我身边，不时地还问我：“身体感觉怎么样？”近一年多来，每次外出，卢桢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紧紧跟在我身边。风暖暖的，花儿很鲜艳，远望着小羊羔一样撒着欢儿奔跑的孙子，心里真的好高兴。可是，也就是慢步走了不到200米，我突然觉得心慌气短，胸部隐隐扎痛，浑身冷汗，两腿瘫软，眼前一片漆黑，晕倒在地。 当我恢复一些知觉时，已经是在鸣笛疾驰的救护车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看到卢桢焦急但仍努力保持着平静的面孔，看到他额头、双鬓、脸颊上都是顾不得擦拭的汗水。看我有些清醒，他扶了下我的腿，特别坚定的语气：“爸爸，感觉怎么样？没事，马上就到医院了。” 又说：“妈妈和卢卓涵（孙儿）打车回家了，都很好，妈妈一会儿会来，放心。”当我真正醒来时，已经过午，满病房耀眼的阳光。卢桢坐在我的身旁。努力的一笑，对我说：“爸爸，感觉怎么样？”我说：“好多了。”接着马上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卢桢似乎犹疑了一下，目光一闪，看着我说：“不隐瞒，直说吧。是这样，比较严重，疑似心梗，如果不是就医及时，很危险的。”说着，用手指着输液架上的各种液体，说：“已经输上了各种溶栓的、扩张血管的、强心的药物，如果可以，下午就可以做颈椎B超、超声心动、心脏造影。”卢桢说：“得有十几分钟。医生几乎都量不到血压了。”过了一会儿，我问：“我晕倒后，你有过最不好的念头吗？”他突然用力握住我的左手，说：“爸爸，这回我是真的害怕了，在您倒下的那一刻，真的想到您就这样地走了，真的想到卢卓涵就再也没有爷爷了。我还想到，您在妈妈生日的这天走，今后妈妈的生日怎么过？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呢！我会悔死的！一生不得安宁！”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心脏造影，两根主动脉已经堵塞了百分之八十五，还有几处血管堵塞，由于一条主动脉堵塞部位手术危险性较大，医嘱建议只能暂行服药，待身体相对稳定后到专科医院再行支架手术。出院前，有急诊处的医生来病房办事，提到卢桢，极为赞赏，说：“您幸亏有这么个儿子啊，遇事不慌，处事果断，从求救到上急救车，十来分钟，到医院半个小时不到，一分钟没耽误。病情说得那么准确，医生做好了各种应急措施，您那，捡回来一条命啊！有个好儿子啊！
2020年4月，出院前
我时时想，如果，如果我犯病时身边没有我的儿子；如果，如果我犯病后我的儿子慌慌张张不能及时处置，那么，现在，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孙儿，我再也看不到春、夏、秋、冬，我也再也看不到您，我的朋友们。卢桢，因为有你，我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感受到拂面的秋风，绵绵的秋雨；我还能呼吸，能思想，能读书，能写作，能表达；还可以和孙儿嬉戏，和友人欢聚，多好啊！是的，73岁，我真的是老了。除了不可抗拒的身体的衰老，更突出的，是精神、心理的衰老。常回想起二十几年、三十几年前，那时，四、五十岁的我虽然也早已不年轻，但仍是朝气勃勃，面对生活中任何困难，面对路上的各种坎坷，都是无所畏惧，一往直前。似乎在自己人生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过“为难”、“畏惧”这两个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内心突然变得十分脆弱，只能安于平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生活琐事都会在心中纠缠不已，石头一样沉重；更是失去了创始性，行动力。 网络购物，买了双鞋，不合适，需退换，内心抑郁不止；……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生活中的一切大事小情，似乎都要由儿子卢桢来担当了。楼下住户敲门，反映卫生间漏水了，态度还颇不友好。我顿时内心烦躁不已。给卢桢打电话。我说：“奇了怪了，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漏水呢？装修时，防水做得特别好的。”卢桢说：“爸爸，您这个想法没用啊，现在的问题就是人家找上门来了，说漏水了。您就要面对。”卢桢说：“爸爸，从现在起，您什么也别管了，这事儿跟您没关系了，一切有我来处理。”不久，卢桢联络的水暖维修工到了。听到卢桢与维修师在卫生间交谈：师傅：“我楼上楼下看了，这水没跑儿是从瓷砖缝隙渗下去的，这活儿大了，得把地砖全刨掉，重新做防水，铺新砖儿。”师傅：“这难了。一是找不到渗水地儿，二是即便能找到了，敲掉这几块砖其它的也保不住了，再有，也配不上相同规格、相同颜色的地砖。”我迫不及待的出了房门，来到卫生间，说：“师傅，这房子我们入住时卫生间就是半装修的，已经铺了地砖，装修时原地砖没动，在上面又铺了一层，等于两层地砖，防水也做得特别好，怎么会瓷砖漏水呢？”师傅挫着手，没说话，只是看着卢桢；卢桢的神情似乎有些窘，陪着笑对师傅说：“这是我父亲，年岁大了，会有些固执。”又转身，含着笑，对我说：“爸爸，咱们是外行，您别操心，听师傅的。”说着，双手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捏了一下，声调有些严肃：“爸，您别操心，听师傅的！”把我推出卫生间门外。接着，谈价格，谈工期，谈质量，谈保修，等等。电钻声轰鸣，满屋的烟尘，师傅背着水泥、沙子、地砖上楼，背着土石废墟下楼，浑身上下的灰尘，汗水……期间，卢桢过来过一次，给师傅送来一箱纯净水。整个工程中，师傅将每道工序完成后的现场照片，随时发送给卢桢，进行沟通。卢桢也把这些照片随时发送给楼下的邻居。细细想来，这么多年了，晚年生活中，事无巨细，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要找儿子，找卢桢。卢桢是我们的依靠，卢桢是我们的拐杖，有儿子在，心里就有底，有根，心情就踏实。有句俗语叫“养儿防老”，自己曾经很不以为然，但体弱多病、心态衰微、年届七十有三的我，现在真的是需要儿子了。记忆的长河回溯到三十多年前， 那时的卢桢还是个孩子，而我，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的绿树，是他的阳光。 还记得他四五岁时，就能背诵一百多首古诗词。每每有客人来，他童声朗朗的诵读都是大家最开心的节目。某次，背诵《木兰辞》时，不知什么原因，卢桢突然“卡壳”，忘词了。众人一个劲儿的鼓励，儿子却放声大哭，鼻子眼泪抹了一袖子。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自小有自尊，要强，要面子。儿子自小学习成绩就很优秀，期中、期末考试几乎都是“双百”，全班、全年级第一。记得是四年级期中考试，数学一道题少点了个小数点，减了两分，名列第二，回到家后，他自己关在房间里，把这道题重做了几十遍。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自小对自己有个高标准要求。某次，全区语文竞赛，一道写反义词的填空题，“热闹”，卢桢填写了“冷清”，不符合标准答案“安静”，被扣除了一分。但卢桢一点也没有难过，对我说：“其实我的答案更正确，标答不准确。”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能主动地学习，有自己的见解，不囿于所谓的分数。还记得卢桢有自己清晰明确的学习计划，每星期读几本书，写几篇字，每一天完成哪些作业，都写在纸上，按计划进行，完成一项，用红笔勾掉一项。这种学习的计划性一直保持到中学、大学、研究生的学习阶段，并且体现在日常工作、生活的各个方面。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在学习、生活、工作的各个方面，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计划性，这是成功的前提。还记得卢桢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看书、写作业都是自己完成。那时房间也小，他学习时，只是关上自己的房门，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小杨做饭，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山响，我看电视，音量放得老高，一切所谓的外界干扰，似乎都不存在。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极具学习的自主性，并且有极强的学习专注力。一直到现在，当他在自己房间里工作时，任我家孙儿在客厅跑跑闹闹，大喊大叫，孙儿也会时时把耳朵贴在他的房门上，听一听，然后喊叫着：“有打字的声音，爸爸还在工作！”也还记得卢桢小学六年级毕业前，班里的一位男同学上课时玩自己叠的变形金刚。班主任大怒，着几个学生到该生家中，将他放在床底下的一纸箱变形金刚手工搬进了教室，当着这个孩子的面，粗暴的一个一个地撕毁。该学生痛哭，很多孩子也都跟着哭。卢桢站起身来，对老师说：“您不能这样做，您这是破坏别人的劳动成果，太残忍了，是法西斯！”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儿子，除了学习好，爱学习，还很正直，有正义感，并且不畏权势，这是多么可贵的品格！于是，我十分欣慰。我知道了，我的儿子，爱学习，会学习，讲尊严，有心胸，有担当，人正直，有骨气。1994年，小升初，卢桢考入市重点校七中；1997年，中考，卢桢考进“市五所”的重点校耀华中学；2000年，高考，卢桢进入了南开大学。
卢桢，读书，在南开
本科四年，硕士两年，博士三年，南开读书九年，期间作为本科交换生在香港浸会大学学习一年，作为博士生在荷兰莱顿大学访学一年，2009年留校任教后，作为访问学者，2016—2017年又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访学一年。
儿子在伦敦大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任教期间，卢桢走遍了欧、美、亚、非等80余个国家，300多个城市，体验了世界各国、各民族的地域风情，文学、文化，扩展了自己的文化视域，丰富了自己的文化知识，形成了自己全新的思想认知。应该说，卢桢的资质并不是很好的，他自己也很清醒的认知这一点。如果说有些什么长处，就是刻苦、认真、踏实。或许，只有我，只有作为父亲的我，只有也是从事中文专业的我，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他所付出的艰苦努力。再有，上天眷顾，他遇到了很好很好的老师、导师，陈洪教授、乔以钢教授、罗振亚教授……教他做人、做事、做学问。关爱他，教诲他，提携他。
卢桢与博士生导师罗振亚教授
于是，在南开，卢桢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十一年来，有了些进步，也取得了些成绩：学术专著及各种著述11部；学术论文近140篇，其中(cssci) 30篇；文学创作（诗歌、散文、域外文学游记等）100余篇；开设文学、文化专栏5个。独立承担国家级、市级、教育部、中央高校、南开大学等科研项目10项 。获取天津市宣传文化“五个一批”人才；天津市教育系统“教工先锋岗”先进个人；天津市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竞赛一等奖；天津市第十届“文艺新星”；及南开大学科研、教学等奖项 20项 。
卢桢的部分著述
卢桢的自励语
卢桢，我的儿子，仰望南开的前辈大师，仰望你的各位导师，你取得的这些成绩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作为我，作为你苍老的父亲，我已经很欣慰，很满足，很快乐。能看到你在南开大学的成长，能看到你为母校做出些许的贡献，爸爸是多么的开心，内心充盈着巨大的成就感，幸福感。俗语说：“有子万事足”，我也曾经很不以为然。但现在，老年的我，真的因为你而满足，因为你而骄傲，因为你而内心充实，因为你而对生活，对晚年充满着期待和信心。总是忘不了那样一个场景，社区林荫小路上，卢桢紧紧拉着我的手，问着我那么多的话题：“爸爸，下大雨时，树上的知了在哪避雨？为什么天一晴它们就马上叫起来？”现在，走在路上，是儿子搀扶着我，是我在不停的发问：“卢桢，为什么我的手机字体这么小呢？能不能给我调大些呀？”“卢桢，这几天吃药后总是嗜睡，也没食欲，你说我能停服几天吗？”2007年，卢桢几经咨询、奔走、联络、商谈，为我父母亲落实了在保定的墓地。七月，一个阳光明朗日子，清晨，卢桢开车，从天津第二殡仪馆捧上母亲的骨灰，然后，驱车直赴石家庄。午后，在石家庄殡仪馆，奉上父亲的骨灰，深深的拜祭。然后，开车在父母的故居河北省省十局宿舍和父亲工作过的省政协机关门外环绕一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驱车返回保定，住进酒店。此时，已是暮色苍茫。
保定某酒店，父母落葬前夜，祭奠
晚间，听到卢桢与陵园办公室的韩主任电话联系，又听到他与看墓地的老师傅联系，确认第二天的安排。转天，一早，到陵园，在墓地，小杨擦拭完墓碑，卢桢清整毕墓穴，走到我身边，说：“爸爸，现在九点，给爷爷奶奶下葬吧！” 当看墓地的老者准备封盖的前一瞬，卢桢突然说：“等等，我再看看！”蹲下身，抚摸着骨灰盒，反复念道：“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泪下如雨。事毕，卢桢从背包里拿出瓶酒，十分真诚的递给看墓的老人，说：“大爷，谢谢您！这瓶酒您解解乏。”
保定烈士陵园
2017年7月，安葬父母
从最初的联络、选定墓地，到最后的父母落葬，甚至不忘给看墓地的老人一瓶酒，整个过程、全部细节都是卢桢计划安排的，我和小杨几乎没有操一点心。以后，每年清明，卢桢都会主动为我安排好车乘，或开车，或高铁，陪我和小杨为父母扫墓，已经十三年了。
2014年清明，全家为父母扫墓
俗语“百事孝为先”，卢桢是80后的新一代人，接受的是现代文明的教育，又有长期在国外学习、生活的经历，更是行走过80多个国家，但中华民族的孝道、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却还是深深的植根于内心。于此，我很欣慰。也还记得卢桢刚上初中的时候，小杨带着他到北京的一个微型景观“世界公园”游玩，很是尽兴。当时，卢桢对他妈妈说：“妈妈，今天您带我在世界公园玩儿，等我长大了，我要带着您走遍世界！”
北京世界公园
还真的是这样，以后，卢桢长大了，带着妈妈游历了意、德、法、瑞、俄、美、加、日、韩、埃及、土耳其、墨西哥等近二十个国家。也还曾陪着小时候带过他的姥姥到了苏、沪、杭、三亚等多个城市游玩。
卢桢和妈妈在美国
卢桢和妈妈在俄罗斯
卢桢和妈妈在埃及
有句俗语叫“子孝父心宽”，有子如是，我苍老的心天一样的宽广。
2020年8月19日微信
当晚，在孙儿的欢声笑语中，一家人，吃了个饭，很普通的一顿饭。
2020年8月19日晚，卢桢家
我默默地看着卢桢，他竟然也有了隐隐的几丝白发，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想起二十年前，卢桢读大学时，写的一篇关于我、关于父爱的文章《父爱》。其实，只是近几年，只是近几年我苍老如许后，和卢桢的交流才渐渐多了起来。过往的几十年，我们父子间的交流并不是很多。卢桢的这篇文章，此刻竟是如此打动我的心。作者：卢桢
做过一个奇怪的梦，自己好像是快要死了，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父亲的身影出现了，梦中的他已是满头白发。他静静地，用那稍显笨拙的手在一个个瓶瓶罐罐中挑拣着药粒。一刹那我觉得自己醒了，我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手，紧紧靠在他的怀中，我的心里在说：父亲，我爱你！一刹那我真的醒了，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我便常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我便常常想起我的父亲。
翻开脑海中童年的记忆，父亲的影子便是全部的内容。十一经路立交桥刚建成的时候，父亲每天都要背着我上来下去好几个来回，因为我很喜欢看火车在桥下穿梭。这可苦了父亲，他被我的“上”与“下”的指令搞得狼狈不堪，至今，我还记得他气喘吁吁的样子。
从孩童时代走进了课堂，父亲每天都要接送我上下学。那时我的胆子很小，不敢一个人独处，这与现在的我正好相反。父亲工作是很忙的，忙在当时那个环境，可以说是拼搏。我记得有一次父亲接我时开玩笑似的让我摸他的胸口，我感觉到了一颗心脏的剧烈跳动，好像有一团肉要从他的胸腔中跳出来一样。他笑着说自己十分钟就从单位赶了过来，于是我为父亲的神速自豪。现在我当然知道了那笑容背后隐藏的苦涩与艰难，那种跳动所蕴含的关怀和慈爱。
我和父亲很少有深刻的交流，也许同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吧：往往母爱来得更直接更透彻，而父爱则是一块璞璧，有威严和责任包裹着，人们不易轻松感受到甚至触摸到它。我一直把父亲的爱当成了我的影子，我已经习惯了这影子的伴随，习惯了它为我遮风挡雨。我一直认为影子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就像生活中不能没有光一样。而实际上自己是愚蠢的，我应该去仔细的触摸这块璞璧啊，我应该认真地去爱我的父亲啊，就像他认真地爱我一样。也许是我迟迟没有发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梦中和父亲的生离死别。这一幕让我感动了许久。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从父亲那里贪婪地索取了无数的珍宝，却没有为他做些什么。我泪流满面，自己欠父亲太多太多，虽然父亲永远不期望自己的偿还。
一纸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使得父亲的脸上充满了愉悦，他和我高高兴兴地干了好几杯，像个孩子。他抽着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吐着……忽然，他抬起头，缓缓地说：长大啦。我透过浓浓的烟，看见父亲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神情沉稳，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我突然感到天底下的父亲是极其容易满足的，你的一个微小的成功都会给他带来硕大的充实与愉悦。这一次我真的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手，把头紧紧埋在他的怀中，我的心告诉我说：这不是梦，这要比梦更真诚，更生动。
父亲的爱是深沉的的爱啊，我要回报您这沉甸甸的感情。我深情地对父亲说：因为有您，我才有了今天的自己。世界在您的脚下，我在您的怀中。昨天，我从这里开始成长；今天，我从这里开始飞翔。感谢您，让我拥有了最多的一切。
在卢桢四十岁的时候，在看到卢桢头上隐隐的几丝白发的时候，儿子的这篇文字，竟使我涕泪横流。卢桢，我亲爱的儿子，谢谢你，谢谢你说的这些话，谢谢你给与我的一切。此生有你，爸爸、妈妈确实很辛苦很辛苦，为了你的成长，爸爸也确实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是，卢桢，我亲爱的儿子，你给爸爸妈妈带来的快乐要比我们的辛苦多的多的多，爸爸从你这里得到的更是比失去的多的多的多。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有爸爸离开你的那一天，那时，不要悲伤，我是带着无限的满足，无限的快乐，无限的幸福，当然，更有对你，对张雪，对孙儿无限的爱离开你们的。我会幸福的笑着，和你们告别，我会听着孙儿的歌声，飞升到美好的星空。我会在你的星空里，化作一颗不老的星星，时时刻刻的看着你们，为你们的快乐而快乐，为你们的幸福而幸福。当你想我的时候，你就仰头看看无垠的夜空吧，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就是我，就是爸爸……202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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