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学时代
张宽,又名张乃千,复旦大学外语系77级、先后在德国马堡大学、柏林自由大学、图宾根大学留学,于1999年获斯坦福大学博士学位。曾经海归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后返美担任乔治·梅森大学现代与古典语文系中文部主任。现居美东。
作者:张乃千
作者自序:微信公众号新三届推送的“千里奔她而去,只留下未完成的亲吻”一文,撰写时仅靠回忆,未免模糊失真。假日捣腾旧物,找出大四日记本,重读相关文字,感概万分。
这篇杂记匆匆草于奔驰于上海与长沙之间的的火车上与岳麓山下某高校招待所,返沪后补全。
按照“新历史主义”的观点,“历史是叙说者建构起来的”。从日记本中几乎原汁原味地誊抄下来,却未必是历史本来面目,只称得上“日记呈现的历史”。假设女主也存有彼时日记,两者未必能相互印证。
笔者曾在《读书》杂志上发表过“后现代的小时尚:关于新历史主义的笔记”一文,对叙述者与历史真实之间综错复杂的关系,理论上有较清晰的阐述,可网上搜索。
需要说明的是:女主“春”事业有成,与同学“安”的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在此送上迟到四十年的祝福。
此杂记半疯半癫、青涩虚夸的文字,乃写者四十年前青春期荷尔蒙燃烧之见证,如今“解密”示众,或有助读者了解或重温那时大学生思想与感情状态。是为序。
1. 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八日,周三,中午
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使我登上了这列南去的列车。时间是乍暖还寒的早春三月,阴霾的天空连续几天淫雨不止。我只买到站票,立在车厢连接处发呆,闷头听着车轮扎扎,好像和尚作法事敲打着的哀木。车窗外,田野的农作物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缩着身子。大自然已经跨入万物复苏的春天,我心中却是永久的冬天降临了。
自己也弄不清楚此行的目的,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在等待我,也很难估计返回时的心情,总之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中有股执念,必须去一趟,否则我们都会发疯的,或许我已经疯了。从复旦是偷偷走的,请了三天病假。我的秘密只有三个同学知道,他们分别在粮票、钱和学生证上给我提供了帮助。爱是多么折磨地人啊!已经一个多月看不进书了。只有爱情方能有如此力量:此行从上海到长沙,一千三百公里,直达快车二十九个小时。2. 三月十九日,星期四,黄昏
岳麓山下的XX大学,学生二舍109号,我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春。春姑娘一出门见到我,真给吓呆了。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半夜里见了恶魔,几乎喊出了声来。“冷静点,我还没吃晚饭呢?先进去给同学们编个说辞,带我找个地方吃点饭再说好不好?”春毕竟是聪明的。她的室友说:“除非是你们复旦的张某来了你才会有这种表情。”春的谎撒得还算圆:“老乡,成都二伯手下的一只笔杆子,认识张某。”总算暂时给支吾过去——然而细心的女生迟早会看出破绽来的。3. 三月十九日晚上
团圆的一轮山月使夜色变得那样地柔和,山间特有的松木芬芳沁人心脾,皎洁的月光净化了我们这一对童贞的灵魂。晚饭后去学校招待所定了一张床位,出来坐在岳麓山脚下,我们谈童年时代的幸福,有趣的经历,谈我们的家庭,我们的亲人,我们各自的学习,生活,理想,和抱负……春好几回要把话题往那边引,都给我岔开了。今晚上我们要轻松一点,让痛苦或是幸福都来得晚一点吧!十点钟我回到了招待所,写完日记倒下便香甜地睡着了,只是第二天醒来得很早,一整夜都是深度睡眠,春回宿舍时又一次得意地哄了同伴,她享受了上半夜的深睡眠后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4. 三月二十日,星期五
春今天一整天没课,正好乐得陪我。早饭时我问她:“我你看这么浓的雾,会化得开么?”兴许她听懂了我这问话的意思,回答说,“很可能化得开的。”她说这岳麓山海拔有七百多公尺,我看却没有这么高。向阳的坡地上,映山红花有的已经绽开了笑脸,林间的鸟儿婉转地唱着情歌。我钻到荆棘丛中给她摘下了一束茶花,她收下,笑了。我们脸上的情绪很开朗,但心情很沉重,我们都知道,今天将免不了一场艰苦的谈话。5.
杜甫有佳句咏山泉:“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我在汲泉亭边洗脸时向春阐述这两句的引申意,她感概地说:“是嘛,莲姐就说过,我们这样气质的女性应该去找个学文科的爱人。”进了一个佛殿,里面供的是观音娘娘,观音最早应该是男性呢!我抄下寺门口一对南北朝时期的偈子:“百千日月光,万亿香水海,”一边在心中默默地祷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你俗门弟子张某今日里谈话顺利则个……”但我心里知道,很难顺利的。在杜牧停留和歌咏过的“爱晚亭”里坐了下来,Wie Romantisch! 多么浪漫啊!春靠着一根柱子,谈话开始前是一阵剧烈的心跳和难堪的沉默: “我这次千里迢迢赶过来,一是向你道歉,为我那封信的无礼,更为我前两年的不通人情,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第二我是想尽力来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请你告诉我,请一定用最诚实的态度,一点不要夸大,一点不要缩小,不要说气话,不要自我欺骗,在现在这种时候。我的问题是:你和安同学关系的发展,他的各方面状况,你对他的认识和评价,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安比我还小两个月,也是教师家庭出生。他个头比你高,人比较务实,但不像你那么有远大的抱负和事业心,不知这算优点还是缺点。几个月前,在我生病绝望的时候,他关心我,帮助我,我感激他。其实一年多以前他就向我提过这类问题,当时我并未立即答应,这里面有个明显的原因。后来,在我绝望时,是我自己重新提起的。我已经许诺过人家了,你来得晚了一点。”“什么叫‘也许’?不要自我欺骗!你崇拜他吗?你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闪光的东西在激励你向上吗?你在他身上是否感受到精神上的鼓励,是否找到了精神上的寄托?”“我说不清楚,你说过‘Love is blind。’”她用头轻轻去碰爱晚亭的柱子,我停下说话,阻止了她,可别给碰傻了。“对不起,我要直说,你找到的不是爱情,不是你最终的幸福,你找到的只是一种安慰!你说说你欣赏他些什么?”“他今后肯定对我百依百顺!在事业上可以互相帮助。”“我以为,恋爱、婚姻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契合,这不仅仅是从生活中随便去找个伴侣,思想、价值观、世界观的一致是更重要的,你以为怎样?”“陈腐不堪的封建道德,答应了怎么样?结了婚生了孩子又怎么样?只要感情不好,马上可以分开。恩格斯就说过: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最不道德的婚姻,我不知道你将要有的婚姻是否道德。”“可能的,他在你苦难的时候帮助了你,你感激他,但这感激之情怎么发展成为爱情?这肯定有不大自然的地方。你现在出于一种怜悯心,出于道德义务去殉他,几乎是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他,虽然暂时获得一点道义上的满足和快感,但今后就不一定这样以为了。如果你今天不崇拜他,他今后便不能给你幸福,如果你如今不是在热烈地爱他,今后也就不能使他幸福,你说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对谁都没有意义的自我牺牲?”“你不是说过东方女性就是富有这种自我牺牲精神吗?”“哦,上帝!,你以为我提倡这种精神!你呀,真个是你妈妈那种贤妻良母自我牺牲型,再加上你爸爸的聪明,顽固而神经质型的渗合物。”“是的,我承认,任何人身上都有遗传因素的影响。但我以为我妈妈一生也是幸福的。”“我崇敬你妈妈,但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有更高的幸福标准。”“是的,在一项科学实验中是没有绝对的理想境界的。”“真拿你没办法。我的嘴很笨,花言巧语我不如我二哥,他那张嘴可以把你们姑娘们哄得服服帖帖。”“我认为小安追求你,更多地是因为你的美貌,不是你内在的禀赋和气质,而我两者都追求。当初我克制自己的感情,迟迟不在信中挑明我们的关系,也是想留校或者考研成功,自己的‘前程’有个保障以后,再向你正式提出,这是负责任的态度。我给家父的信中提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好事情,都教这良心、怜悯心给弄坏了。人首先应该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别人负责。不忠于自己,也谈不上忠于别人。你说过,你感觉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人生道路。”看见她眼角涌出了泪花,我止住了,让她把泪花擦干。(我的手绢很脏,没有她的允许,也不敢替她擦。)“知道吗?人的世界观,也是可以改变的。生理上的病变,完全可以引起心理上的变化。我发现从自己生病以来,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同意你这个观点,但逆定理也存在。我以为你生理上的病也是你心理上的病变引起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永远是你的罪人。”“我们的过去,许多都出于偏见和误解,一般说来,爱情没有得到回报会转化为深深的蔑视。过去你曾恨我,那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你知道了我思想感情的变化后,你还恨得起来吗?”“普希金说:过去的一切,将使明天更美好。没有痛苦,哪来的幸福?我们活着,是为了希望,为了明天,不能总到痛苦的回忆中去讨日子吧!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觉得,我很可能要使你这次旅行失望的。我有时很强,有时又很软弱。我做不到你所要求的。”“我本来也未抱有奢望。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下来认真考虑我的话是否有道理,事实上,你立即给我一个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都是不现实的。谁给爱情制定过固定的模式?所有那些妨碍我们相爱的东西是多么不必要、渺小和虚假……人如果恋爱,考虑问题应该超越普通意义上的幸福或不幸,罪恶或美德,要么就从更高的角度来考虑爱情,要么干脆就什么也别去考虑。”“是的,你会考虑到身边的舆论,同学嘲讽的眼光,但是,只有对自己的行为缺乏自信的人才会因为舆论而畏缩不前,你不是说过很喜欢柔石的《早春二月》吗?那部小说和电影都对那些可耻卑劣的舆论做了血的控诉。我们新一代大学生不能再去重演悲剧。”“可能的,他在你困难时给了你关心和帮助。你说过,你不崇拜小安,你自认为比他强。你们现在的关系,只是一种习惯,未必是爱情。我以为中国许多家庭很少有真正强烈的爱,那种关系之所以能维持,无非是虚伪的道德感责任感,追求崇高,主动承担悲剧人物的角色,乃人的一种天性。”“对,女性更关心人生。我也关心人生。我以为自己如果后退,实际上是在害你,在帮助毁掉你一生应该获得的幸福,还有我一生的幸福。”“你怎么这么自信?同学早就说这张某怎么不懂得,好花是有人会偷折走的,现在来看,你也不一定是最理想的嘛!”“反正你就是我最理想的,我追求到底。我可能不是你最理想的,但理想境界如果无法绝对到达,则可以逼近。”她又用那颗秀美的头去碰爱晚亭的柱子,我提醒她,让她跟我换个位子,如此她就没有柱子可碰了。她会受不了的,我得关心她,对她说,上午暂时不谈这话题了。我们沿着这石径转转,放松一下,玩一会儿,下午再说。她同意了。在通幽的曲径漫步,她给我讲花卉,我给她讲鸣禽,二人正好相互弥补。在哪个天涯海角我方能忘怀?
春日的鲜花正由人践踩…….
我又想起了自己刚刚翻译出的Edward Mörike的诗句:一只苍鹭飞上了高天,
高天上没有弹矢羽箭,
比疾飞的苍鹭还高出千倍的,
是我对爱情忠贞的信念。
6.
今天是周五,山上的游人很少。丛林里传来布谷鸟的鸣叫。古书上说,杜鹃无端早于季节的啼鸣,将使百草为之不芳。几对艳妆的情侣,像几朵早开的映山红,零落地点缀在山林间。春走在我前面,还是穿着两年前到上海时那件绛红色的衣服。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我觉得她就是一株早开的映山红,一株未能受到春阳的抚慰,遭受了春寒熬煎的映山红。我的心中充溢着对春的怜爱之情,已经捕捉到了灵感,要写一首赞美映山红的诗,我曾扮演过冬天的魔鬼角色。有则德语童话说,阳光普照大地,就是不照耀Giant的果园,因为他太自私了,春天不来光顾。7.
下午去橘子洲头。我们一起走在湘江大桥上。江水平缓,河面宽度与我们的岷江差不多,水质未受多少污染,比起黄浦江的污浊来是好得多了。俗语有“湘女多情”一说,大约因湖南的姑娘们喝了这湘江水的缘故吧。春突然问我是否曾想到过死,我说没有,并且不会现在拿这种话来胁迫她。她说自己曾问过小安:“我死了你怎么办?”安的回答是:“我去投湘江。”——讹诈,可耻的讹诈!春说,如果她现在去死了,在世界上至少会有两个人会纪念她,这倒也蛮不错。我赶忙制止她,打消她这无稽的念头。我给他讲马克吐温的《热爱生命》,讲存在主义的人的价值学说。最后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勾了指头发誓,一个不准去投湘江,另一个也不准去投黄浦江。“春,我觉得你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不管从哪方面说,你都是一个相当杰出的女性。”“是的,我爸爸和哥哥都这样说过,他们希望我能找到一个优秀的爱人,不要对不住自己。”“现代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萨特就说过,人应该重视自己的价值,尽一切可能去奋斗以提高自身的价值,使之得到社会承认,而随着每个个人价值的提高,社会也就自然地向前发展了。”“其实我爸爸和哥哥都很看得起你,刚过去的这个寒假,那天你爸爸在我家,我爸爸一个劲地夸奖你,我心里难过死了,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很难看。我爸问我怎么了,妈妈说是我因为要走了,舍不得,给我圆了场,当时真不知是股什么味道。”“记得几个月前你爸爸来上海,我去你奶奶家,我和你爸爸谈天,很谈得拢。你爸爸教历史,我们谈历史人物:西方的拿破仑、罗伯斯庇尔、俾斯麦、梅特涅,中国的李陵、韩世胄、王守仁、陆九渊等,也谈到家乡的熟人。当我给那些人一两句总结性的评判时,你爸爸对我的称赞非常非常地由衷,说我有见识,有头脑。当时我心里还想,得到未来的岳父认可,这一关过去了。”“哎呀老天,要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能帮忙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逆时旅行,回到昨天,回到一年以前,甚至半年以前,那我会是多么幸福——你看科学也是瞎扯淡的。”“我以为生活是一个过程,如果过程中有一些不尽人意的经历出现,难道这就一定是不可逆转的吗?”“我过去很勇敢,现在不了,比如一种物质开始燃烧,在表层会产生剧烈变化,可是当这表层燃烧完,就再也不释放能量了。”“我就是燃烧的炉中煤,哪怕你是铁石,也要融化你。”“同意听天由命,让上帝和时间来裁决。你说你已经不能再爱了,我的魅力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能不能说得具体点?”“这个缺点我知道,我生活细节落拓不羁,是在山东投亲那几年没娘孩子经历的印记。我婶婶去世了,我同叔叔连和三个堂兄弟,共五个男人一起生活。我们班有个男同学说这方面要改造我,我回答说:‘你怎么行,等我今后有了爱人来改造我。’我指的就是你。”“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希望自己的爱人有风度,这不能算是虚荣心。”“你还记着我日记中的疯话,那不作数。爱美是人的天性,是应该的。契诃夫就说过:‘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面貌、心灵、衣服、思想。’”“车尔尼在美学上有另一个命题。他说‘美就是生活,’但人们往往忘了后面一句话:‘美是应该如此的那种生活。’只有这样的命题才有积极意义。同样,我们常常把黑格尔的一个命题译为‘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德文用的是rational,英文法文都用同样的词。你可以查查字典,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是了‘合理的’,二是‘合乎理性的’,这句话应该翻译成‘现实的都应该是合乎理性的’,也就是说,一切现存的东西都应该拿到理性主义的权威面前来检验它们是否合理,否则会把进步的黑格尔哲学完全曲解了。比如你和小安的关系,在你患重病,又把我的羞涩错认为无情无义时,你绝望了,许诺了他。那时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可现在,你知道我们之间一切都是误会,现在你再坚持那样做就不一定合理了。我的感情不能转让,而你的感情完全可以转移,恋爱必须两厢情愿,我也不能勉强你,给你施加压力。”“不行,你说了,我们的谈话不允许有丝毫隐瞒,要诚实,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吧,我首先要看你生活得是否幸福——以我的眼光来看。如果你真的幸福,我会好受些。但我也要惩罚自己(我使自己失掉了终身的幸福)可能这样我会少惩罚自己几年,但至少要到三十岁。如果我还能糊里糊涂地相信什么幸福的话!我要去研究哲学伦理学,把中国这一切一切的封建伦理道德批得它臭不可闻。要是一种道德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苦难,那它还有什么存在价值呢?”“发誓往往把一个人给毁了。我完全相信你会那样去做。前几天我还心境泰然,我想我自己还不至于欠了你的账。你跑来长沙这一趟,我就不能那样以为了。”“我渴望爱情,但不需要怜悯。老实说,如果不是在生活中碰见了你,我的心扉,三十岁之前也不会对别的女性打开,你不必有内疚感觉。”“什么优秀不优秀,现在我对所谓事业看得淡了。我探究过文学、哲学、历史、人生,回头看自己,没有爱情,没有生活,措大依然,都是空的,事业并不等于一切。我现在讨厌现代西方心理学家马斯洛关于人的需要层次的胡说八道:里面居然没有爱情的地位!我现在懂了罗曼.罗兰说的:‘为了爱情,我愿意抛弃整个世界’的含义。要是你愿意,我将非常乐意与你一起回到家乡去教一辈子中学,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做一辈子农民子弟的启蒙工作,那样,我一生也将是幸福和充实的。”“留学也得回来啊,今天这种情况,即使我在海外留学,如有可能,也会飞到你身边来的。”“劲头很难再鼓起来了,就像你说的,表层燃烧完了的物质。”“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你的爱人也不应该妒忌,要是那样他就不够格!”“不懂道理的反而享受胜利?真不理解你们女性心理!”“现实中的爱情往往毁掉强者,奖赏弱者。照生物学的观点,软体动物需要一个硬壳,而你们女性却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弱者。我信奉尼采那句话:‘出于权力意志的一切都是善,出于软弱的一切都是恶’。”说话间已经抵达橘子洲头,一轮血红的残阳衔住了岳麓山峰,晚霞照耀下的湘江水面上似有千万颗金星在闪烁;高耸的烟囱和庞然的厂房倒影在江底,随着水波的晃动,让人想起封神榜中的水晶宫,正应了所谓“灯影乱水惹人哭”,歌德那首“渔夫”谣曲的主人公,最终不是也在与Wassergeist(水怪)的对话中半推半就地消失在水下了么?向晚时分湘江的梦幻景色,让人产生朦胧的憧憬,如同德语词汇的Sehnsucht;此刻我真愿意挽着她的手走进水晶宫,踏入灵界,去采摘德国浪漫派诗人心目中那一朵神秘的兰花。 黄昏时分,从橘子洲看长沙城诱人的灯火,让人产生憧憬春说她的手和头皮都发麻,我指给她虎口穴在哪儿,让她自己掐一掐。我不敢替她掐,怕冒犯她惹她生气,其实我何尝不想帮她掐,要不要在此时,按照复旦挚友的建议,趁机给她一个吻呢?但她是那样的圣洁,不可侵犯,我是万万不敢唐突她的。其实我吻了她自己也不会感觉惭愧内疚,因为我早已铭誓,此生只会吻这唯一的女性,即使只有一次,我也终生满足了。假如我吻了她,她会记恨我的无礼吗?如果那样,我会以极高的代价来偿还这无礼的…….然而,我是如此的尊敬她,没有她的鼓励,我不敢;但我如此胆小,是不是也辜负了她呢?闹不懂的女性啊!我心中微茫的希望,随着西坠的夕阳,缓缓地,眼睁睁地,无可挽回地,下沉;郁闷的心猝然感觉到几次悸动,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一回倒是春来安慰我了。现在才有闲暇来观赏一下橘子洲头的景色。右边是幽幽的山影,左边是万家灯火的长沙古城,前面是平静的江流。四处很静,只有我和春的身影。近旁人工栽培的几株山茶花和迎春花已经绽开了花蕾,沐浴在落日最后一抹余晖之中。我想,我一定要给春捧来信念调制的药丸,让她服用后甩掉病人的睡衣,我要给她捧上思想的花束,让她在思想的花雨中沐浴,我要让她像身旁的迎春花,满怀信心朝气蓬勃地去拥抱明天的辉煌。我坚信人间的正义和友谊永存,真理中将战胜谬误,我要做一个执着的“诗人”、“思想家”,我将以我的终身去殉我的理想。大自然拉上了它的帷幕,夜色降临;黑幕笼罩了过去也笼罩了未来,让人们在心里怀着对不可预测的希望,默默地祈求渴盼着又一次“复旦”……回学校招待所的路上,春告诉我说,她发觉这个世界上还是我最了解她,也最能理解她(谁说不是呢!)春说,她和安,和莲姐,都不会和我一样谈那么多,她的有些秘密,还未曾告诉过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她说她感觉到我身上有一股激励她向上的东西……夜空里有流云飘动,月儿又露出了圆圆的笑脸,解冻的田野上传来阵阵清脆的蛙鸣,让我忆起儿时家乡的的夜晚,和伙伴们撑着用向日葵杆自做的火把,在稻田边上捉田鸡的经历。公元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日,我渡过了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晚上。10. 三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今天该回上海了,否则赶不上周一译文出版社韩先生的文学翻译课——他是我毕业论文指导教师,这位学校从外面请来的专家很器重我,我不能逃他的课。“小安昨天又到宿舍找我了,我不在,他今天还要来找我。我感觉解脱不出来…..”在车站,春一定要给我买车票,说是“痛苦分开一人一半”。我说这样做是小心眼,可她要坚持。在春的坚持面前我总是要让步的,不管什么事,因为我爱她。列车开动了,我从窗口伸出头,望着站台上春孤独的身影。她转过了脸去,她一定在流泪。我的脸上没有泪,我的心流泪了,不知觉吟出了拜伦的诗句:“别了,如果是永远的,那就永远地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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