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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许静静:我教未来的文化部长跳了第一支交谊舞

新三届 2021-04-2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燕园79缘 Author 国政系 许静静


原题

燕园的小字辈




作者:许静静



1979年入学时作者的证件照

1979年初秋深夜,轰隆隆的绿色火车到达终点站北京站,在扛着背着行李拥挤着往外走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上衣的瘦小女孩,怎么也没有找到北大的接站牌子。

人都走光了,火车站的灯暗了下来。秋风飕飕地吹,这个来自二千公里之外第一次出门的福建女孩冷得直打颤,加上害怕,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你是许静静吧?你是最后一个啦!”黑暗中走来78级身材魁梧的蔡武大哥,走向在暗暗的站台上抹着眼泪的我,亲切地提起地上的行李。

我上了校车,遇到了同龄、同班、也乘同一趟火车的福建老乡曾萌华,我们成了终身的好姐妹。我在北大的第一个学期,度过了我的16岁生日。

父亲的“花木兰”

只有小学毕业、上过一天共产党中学夜校的父亲,从小写得一笔好字,向往读书。但是因为父亲是长子,家里还有5个弟弟妹妹,我爷爷如福建沿海的老一辈一样,年轻起就走南洋谋生。父亲小学毕业就不得不辍学去工作,帮助奶奶持家。

“文革”开始,29岁的父亲作为三明地区交通局局长,成为走资派,被关进了牛棚。母亲被送到农村去参加社教。比我长一岁的哥哥和不到三岁的我,和父亲关在牛棚。这两个满地爬跑和饿得捡起地上任何东西包括鸡大便吃的孩子,最终被送回福建石狮给我祖母和我爸爸最小的妹妹一起抚养。

祖母担心这两个身边没有父母的“黑帮子女”在学校受到欺负,说服校长,就“增加一个小板凳”,允许我和哥哥一起上课。就这样,我6岁没有上一年级直接和哥哥上了二年级。我记忆力好。我在亲戚朋友来访和过年过节的“保留节目”,是随便点不出错地倒背如流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

1974年邓小平复职,我父亲也被复职,我和哥哥第一次回到父母身边。父亲认真地对正准备上中学的我和哥哥说,你们一定要珍惜我们这代人没有的读书机会。不久,“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开始,“老运动员”的爸爸又被关进牛棚。1978年爸爸被放出来,在家里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青少年期反叛的哥哥在学校因常被人欺负,就逃学,学习成绩差。
  
1978年也是“文革”后第一次恢复高考。考上大学成了我替爸爸完成他一生未竟的读书心愿,为爸爸争光成为我学习的唯一动力。因为班主任是印尼排华归国华侨,英文讲得很好听,英文课非常生动。记忆力好的我喜欢上英语,是英语课代表。班主任是三明地区优秀教师,在常有各地来观摩他的教学时,保留节目就是他让观摩的老师点题,他在黑板上一头写中文,他的中文句子还没有完成,我已经把英文句子翻译写出来了。

1978年的高考,学校推荐在高一读书的我,跳级参加高考。结果总分下来,两个跳级考试的女生,恰巧都差一分进入大学录取分数线。另外的女同学通过关系“找到了”一分,进入了福建师范大学。

作为爸爸是还没有得到平反的“黑帮子女”,我怨自己没有考好,没为爸爸争气,很是难过。爸爸鼓励我说,你还小,明年接着考,一定会考上更好的大学。

当时福建高考考生,考出高分有一套屡试不爽的招数:每两三周就有学校、市里、地区和省里的各种高考模拟竞赛,每次成绩出来,学校就把排前十名的学生及其分数贴在学校公共墙。这种“分数退步为公示的耻辱”,对这个年龄段正是爱惜面子的青少年,是近乎残酷的强刺激。

爸爸告诉我,人做错题通常是有规律可循的,找出错的规律。果然,这一招很奏效。我每次拿到竞赛判分后的试卷,养成本能反应——通常第一件事情不是去看是得了多少分,而是眼睛立即扫到错误的部分并分析规律和纠正。

每天早上五点,天未亮,爸爸叫我起床,背历史、地理和英文单词。爸爸给我做营养早餐。复习到深夜,爸爸陪着我,给我做夜宵。爸爸在家里等待重新分配工作,以及不知会不会批下来的平反。从我出生后的十几年中,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生活的这对父女,在我高考复习的日日夜夜中,我们默契地相伴。

这使我有生第一次了解父亲,我看到了父亲的智慧、慈爱,对人的慷慨和宽容,包括那些文革整他的年轻人。这段时间成了我对父亲一生最深刻和美好的记忆,也影响了我的一生。在我上大学后,父亲得到平反,成为每周上两次电视讲改革经验的福建第一代改革者。

我是许家大家庭的长孙女,报考大学志愿时,填了厦门大学,乖乖女听祖母的话,“就上福建最好的大学,女孩子家不要走得太远,读完后嫁给家乡的华侨。”

1979年时,北大和清华有优先录取的权利,不论考生第一志愿报哪里。为此我的档案被北大国政系招生老师“硬生生”从我厦门大学外语系第一志愿、北大西语系最后一个志愿即第五志愿的档案(我心里估计也没自信英语成绩能够上北大的分)提拎出来,并上我们家来做工作,说我的考分政治分数是三明地区第一,希望我能上“国际政治系”。

“文革”挨了十年批斗还在家等平反的父亲,一听说“政治”两字,第一本能反应是心跳加速,马上告诉招生老师,“我们女儿不学政治!”国政系招生老师热情地对我父亲和我解释,“国政系是培养当外交官的,有很多机会到国外去。”我父亲在牢中最爱看的是《参考消息》。经过招生老师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让女儿学习“有机会到国外去见世界”的专业,倒也不妨是个不错的主意。

父亲就对我说,“静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看到毛主席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照片,亲戚朋友问你长大了要做什么,你指着毛主席身边的那个女翻译(王海容),你说你要成为那位姐姐。这个专业好,你作为外交官,自己英语好,不需要为别人做翻译。”

父亲一定没有想过,多年后,我还是在工作中为赵紫阳总理、姚依林副总理、乔石副总理等做过翻译。

小字辈的许多第一次

大学四年,我感觉自己是在阅历丰富得让我敬慕不已的所有大哥哥大姐姐的带领下长大的。班上四位年龄最小的女同学——薛虹、曾萌华、李委媞和我相互之间是有许多共同语言的小姐妹。校园内77级、78级和79级这文革后两年内入学的三级同学,我们班里“工农商学兵”除了不记得有“商”外,都齐了。也许是这三级同学阅历类似,关系比较近。

我的人生的许多第一次是在北大开始的。

1979年北大“文革”后的第一场交谊舞,在大饭厅,充满好奇心的我和班上最小的同学薛虹去了。我们发现只要男生会跳,女生跟着就能跳。回来后我和薛虹认真地回忆了我们学会的那些舞步,决定先把系里的77、78、79三级的男生们教会。这可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尤其是那些习惯了“一二一”方步走的兵哥哥们,要改为“一二三、二二三”的点步走,真还蛮费劲儿。   
   
多年后,有一次碰到已成为中联部副部长的蔡武大哥,后是文化部长,还记得当年那个入学时他在北京火车站接站抹泪的小妹妹,教会了他跳人生的第一支交谊舞。

我的第一块巧克力,是我和薛虹“缠着”班上带薪上学的北海舰队猎潜艇的副机电长王沿要求给买,不止一次,他慷慨地给我们买了巧克力。无数次一同行走在燕南园通往图书馆的路上,没有现在的人流行的“防火防盗防师兄”的教诲,懵懵懂懂的我,开启了我的感情经历,亦是宝贵的人生旅程的一部分。

同样让我一生难忘的,是同学们自发地率先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

那是1981年3月20日晚上,同学们聚集在各自的宿舍里听广播。当广播里传来中国男子排球队在关键战先输两局后,连扳3局,最终战胜韩国队,中国首次取得参加世界杯排球赛资格时,同学们敲着面盆,点燃扫帚,从各自的宿舍出来,整个校园,在初春乍寒的深夜沸腾了。

同学们自豪的不仅仅是中国男排冲出亚洲,更重要的是那种不屈不饶后来者居上的精神,这是北大同学们觉得这是国家在十年动乱后百废待兴需要的干劲和精神!

北大也让民主的诠释从书本上活生生地走出来,走进了海淀区人民代表的选举中。我不满十八岁,没有投票权,但大哥哥大姐姐同学们充满青春激情、历史责任和逻辑思辨的演讲,我站在三角地,任春天的风沙和着午饭,或垫着脚尖挤在大饭厅,倾神地听着。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北大人,为什么五四运动会是北大学生走上街头。“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口号,成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那一代人的符号,时代的最强音。这种使命感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北大精神的馈赠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燕园的小字辈,年过半百,但心理上似乎定格在北大的那个年代,那种积极向上的,开放创新的,富有使命感的,不认怂的“小字辈”状态。感恩母校对我人生观的馈赠。

我在美国学习、工作和生活了23年后,决定在2010年回到中关村,投资创业“大数据与人工智能与医学的深度融合”这没有多少人理解的跨界难题。看到中国已经不是“少药”,而是“缺医”,我们发愿要“Making Health and Wellness Services Universal and Sustainable”,只有以人工智能及机器学习才能让医疗和健康服务的边际成本降到最低,实现医疗和健康服务惠及人人,关怀一生的目标。

在坚持了八年艰难努力之后,我们迎来了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同时成为国家战略,看到了我们研发和部署在基层医疗机构辅助基层医生看近1000种中西医常见病和进行智能慢病管理和健康管理的“虚拟医生”——全科医生助手机器人,赋能了中国严重不足的全科医生和家庭医生队伍的服务能力,提高了他们的服务效率,让大众有可能享受有质量的预防、保健、诊疗和康复全流程的健康服务,我们甚感欣慰。国务院医改领导小组为此发了简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家卫健委、世界银行医疗卫生部门、全球最权威医学杂志《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等数十家医疗行业部门媒体均发报道或举办专题会议给予肯定。

在人生的下半场,在关注健康的年龄,做一件用人工智能赋能普罗大众健康服务的事业,是回馈母校教诲的幸事。

作者近影 

原载微信公号燕园79缘,本号获许可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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