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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施鹤发:小囡童月莲,上海“地主婆”嫁了东北混血“地主”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5-22

作者简历


施鹤发,下过乡,当过教师,上海市区级机关退休。


原题
知青小囡童月莲




作者:施鹤发



童月莲,小名小囡,曾被我们叫过“地主婆”。《半夜鸡叫》的木偶剧我们都看过,初见到她,我们一下子不约而同就会想到剧中的木偶地主婆,矮矮的胖胖的,圆圆的脸细细的眼睛,走起路来一摆一摆。

那年我们离开家乡去广阔天地插队落户,坐火车到了塔河,再去漠河的路上,坐着的军用卡车没有篷,一路上不说那个遭罪,冷呀、颠呀、腰酸背疼,最难堪的最受不了的还是憋尿。待下车方便后,就是这个小童,哭着闹着要回家,怎么也不肯再上车,弄得带队的和护送的干部哄了她老半天才继续赶路。

她是我们知青中年龄比较小的一个。1966年小学毕业就进了中学,就开始文革,1969年16岁算初中毕业了,成了知青,跟着我们一伙也离家万里远赴边疆了。

一到异乡他处,大家都要写信给家里,把自己的情况及自己的想法告知父母兄弟。小童不会写,找我帮她写,写完还要我帮她寄。她拿出钱,“贴一张邮票8分,寄信又是8分,总共1角6分,对不?”她自信地说,并点好1角6分钱交给了我。

我当时心里想,就像小囡一样的小童也和我们这批人一起到这种地方来,真是像家长们说的“作孽”。她和她们这批人今后将如何面临她们的生活啊!她们的父母如果知道这种情况,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其实我真是杞人忧天,况且自己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现实呢!

在中国最北的边疆,黑龙江畔,漫长的冬天是难熬的,尤其第一年来这里就要度过一个酷寒的冬天。我们很多人对怎样过冬真没什么经验,虽然都穿得厚厚实实、臃臃肿肿,但还常有被冻伤脸冻伤手脚的。

那时,边疆搞得神神叨叨的,人为地紧张,什么反修防修,好像对面老毛子一个个都是豺狼,随时要扑过来似得。边防站解放军经常派人到我们这里来搞民兵训练,一整就是半天。野外多冷,队列训练还好,练射击瞄准就苦了,趴在地上,握着冰冷的枪,一动也不动,那真叫受不了,大家只有不受规矩应付糊弄。

一天,两个前来组织我们训练的军人,半夜三更突然搞紧急集合。我们还都在睡梦里,他们又是喊又是叫,又是哨声,说有紧急情况,野外集合。大家不知真假,以为老毛子真的打过来了。一个个忙不迭乱地穿衣套鞋,冲出屋外。小童急得哇哇直唤,连她的那双42码的棉胶鞋都穿反了。

野外雪地多冷啊,大家又冷又紧张,抖抖颤颤地排着队,却听到的是一通训话,什么提高警惕,时刻牢记,苏修野心不止,要准备打仗呀,思想不能松懈啊。那天晚上的冷真难禁,后来才知道是创下了我国气温历史最低纪录,零下52。

这一场闹剧,让我们这些嫩巴几几的男生女生冻坏了好几个,有的是手,有的是脚,最多的是脸。有几个滑头的根本不理那个茬,睡在被窝里装不知道。可怜的小童,脚和脸都冻坏了,后来见她脸上,一年四季,常常见有一团紫斑,像坏了的茄子,有时痒得要命,伴了她好几年。以后她见了边防站的战士,都要骂,“迭个两只辣棺材!”

我们不知不觉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了好几个年头了。我们中逐步逐步地已有离开的,有上学的,上调的,当兵的,按政策返城的,投奔外地亲戚的,当然还有在当地成家的。待大返城时,我们一个村50几个知青已不足20人。

村里有个青年叫马万柱,小童经人介绍觉得还可以。

万柱是和我们常在一起干活的那个当地青年,我们叫他卷毛,机灵能干,个子不太高,黑黑瘦瘦,但不难看,也算敦实,就是眼珠有点黄,一头的卷发,是混血儿,不是二毛子,就是个三毛子。他家境不怎样,家里又乱又脏,进他家就能闻到股不干不净的味道。他父亲纯一个干瘪老头,在队里不是个很能干活的人。他母亲有点痴呆,只能机械地做些动作,根本没有劳动能力。一个哥哥叫万宝,长得很僵,也有点残,木木呆呆的,眼睛还有点儿斜。

她没去万柱家,而是让人家把他叫过来。万柱到了小童他们宿舍,不知道叫他干什么,还嘻哩哈啦的,说什么事,要他帮啥忙。小童小眼珠子一瞪,说,以为叫你来就要帮忙啊?侬迭只这“浮尸”。万柱说,“地主婆”大人,什么“否事”,说吧。正经点,小童眯笑着, 让他坐到炕桌边上,说,侬迭只“地主”, 侬就当“地主”好伐。

万柱摸不着头脑,什“么地主不地主“的,好奇地看着小童。

侬戆啊,“地主婆”的老公呀。小童北方话夹着浦东话,万柱愣是还没有听懂。小童看他楞呆呆的样儿,继续说,我跟你轧个对象,你看好伐。什么“轧对象”,谁?小童笑着说,侬真是只“戆棺材“,轧对象也不懂呀?“敲定”,跟我呀!“敲定”,万柱懂的,知青们常说,就是男的和女的成对象了。

万柱这下懂了,“戆棺材”是昵称,“轧对象”就是处对象呗。和城里来的知青小童处对象,太好了呀,简直是天下掉下馅饼!

万柱激动得不知怎么是好,倒有点不自在起来。说实在,他活到现在还没有这么不自在过,正确地说还没有过这么大的好事呢!他是谁呀,他家怎么个样啊,如果没有这个馅饼掉在他身上,他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媳妇呢!

后来万柱把他和小童是怎么处的对象的细节告诉了要好的伙伴。“地主婆”要嫁“地主”的故事就在我们那里传开了。我们见到他们,“地主婆、地主”叫得欢,小童追着打我们,可万柱听到,反而感到美滋滋的。

小童和万柱的事定下以后,他们去了趟上海。是小童她父母要他们回去的。起先万柱不敢去,还是队长和村里的老人,还有万柱他父亲一定要他去,而且要他体体面面地去,让他好好整整模样。他们一起到供销社买了新衣服,式样是土了点,但干净整洁。头发让人给修了修,还抹了点油,嗨,卷卷的,像个洋人,还真有点神气。

他俩大包小包,坐汽车,坐火车换轮船去上海。万柱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轮船,又紧张又新奇。到了塔河火车站,是小童买的火车票,检票上车,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她回家过两次,知道怎样走,怎样签票换车,万柱只要扛着所有的行李紧紧跟着她,不走开走丢就行。两人就这样,回到了小童的家。

小童家在上海郊区浦东的一个小镇上,那时镇不大,镇上的人也都是世代本土的,都是熟面孔,哪家哪户差不多互相都知悉。看着小童回来了,带着个卷卷头发,微黄的眼珠,像洋人一样的男人回家,着实吃惊不小,甚至以为小童出洋带着个洋人衣锦回乡了呢。

这个童家娃娃样的小囡月莲真让镇上的人稀奇了一阵。小童的父母见女儿和准女婿回来,虽然是知道的,但见了面仍很惊诧。万柱一口北方话,他父母听得懂,不仅说得好听,说的话也讨他们欢喜,很有礼貌,很懂客气。他们相信万柱是个好女婿。可万柱半句也没听懂老丈人老丈母娘说的纯浦东话,全凭小童翻译给他听。

小童嫁给了万柱后,住进了万柱家,万柱把家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下,比原来整洁干净舒适得多了。万柱很勤快,拼命地挣工分,拼命地持家护家,小童在家也充当了主妇,有时真像个“地主婆”,她家的公婆、大伯、小叔子任由她支唤,任由她差遣,而且都得从她,稍有不从,小眼睛一瞪,眯成一线,谁也不敢吱声了。原来出了名的穷对付、穷糊弄的万柱家,改头换面了。

我们真想不到,小童竟是个持家能手,更有让我们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只是后来大返城了,我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漠河,不知道小童其他让人意想不到的举止。我们也不知道留在漠河的其他知青是怎样维系他们往后的日子。
 
几十年后,我们在黑龙江漠河插队的在沪知青,搞了个大聚会,那是我们下乡40周年的纪念日。想不到,童月莲也参加了,马万柱也一同来了。

几十年了,小童还有点原来的样子,胖胖的,只不过模样发了、人粗了,圆圆的红红的脸上多了皱纹和赘肉,纯一个福太太。

“地主婆”,当我一眼认出她来,这个外号随口而出,名姓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侬迭只腊棺材”,听见我这么叫她,她高兴地回了话,还是她那个口语口音,上海浦东土话。

万柱见了我也是一阵由衷的激动,他比我在村里见到的模样变了许多,魁梧了不少,气质也变了,不再是土里土气的那种,纯一个城市老人。

我刚听说,他俩有四个女儿。这在我们同时代人里听都没有听说过,一般有两个孩子已经相当的稀奇了。我怀着惊异的口吻用上海话对她说:“侬本事杜勒啦,一记头养了四只凤凰”,我真是夸她本事大有能耐。

“杜啥,都是伊要养咯”,她有点谦意地指指万柱。

我说,有四个女婿孝敬着你,你是最有“嚯气”的。我说的是福气。我们这些人,有的还没有女婿或媳妇呢。她说,“嚯气、嚯气,忙都忙煞了。“万柱在一旁却喜滋滋。

我问小童和万柱,住哪儿,日子过得怎样,孩子都在哪儿,漠河怎样,什么时候回上海,一连串的问题。从他俩的回答和介绍才知道她们也已回沪定居了。这时我的疑问更多了,怎么住,生活保障,四个女儿状况等等、等等。

渐渐地我知道了小童的底细,这个小童真是太不一般,太让人意想不到了。

结婚后,小童给万家生了一个女儿,感到不满足。农村不能没有儿子,就再生。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一连又给万柱生三个女儿,一共四个,实在觉得不能再生了。

那时没返城的知青有了新政策,当地都要给招工。小童想,四个孩子怎么办呀,不如让万柱去吧,反正都得靠他养。万柱这不又捡了个馅饼,从此就不再靠干农活挣工分养家了,也不去凑分田到户的热闹。当一名乡里的事业工人多轻松多自在,月月开支,取暖的柴、煤,不用再操心,村里哪个能及得上啊!别说他那个得意劲了。

再说,我们的小童是城市插队青年,户口早早可以迁回城里老家,作为失业人员领失业金,吃低保,直至和城市其他人一样的领养老金。女儿随迁和不随迁的,在城里老家亲戚朋友的帮助照顾下,都有了工作,都找着了婆家,都有了下一代。万柱从事特殊工种,提前退休。嗨,拿着不算少的退休工资,跟着小童一起来到上海定居了,和小童一起享受着儿孙满堂的退休生活,你说他不是托着“地主婆”的福吗。

要说他俩的好事还有呢!浦东开发,小童老家拆迁。小童家住的是镇上的老房子,占的面积很大,足足给分了5套,她们家就兄妹俩,小童又有这么多的女儿,拿了3套,你说让不让我们在沪的其他插兄插姐们眼红。

当年哭着闹着要回家要回家的小囡童月莲,像《红旗谱》里的的朱老忠一样,赤身一人出关东去边疆,几十年后带着一大家子的人回来了,欢欢喜喜地过着他们幸福的退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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