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丨方鸣:马师傅的中国书店
方鸣,编审。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毕业。曾任职12年中国华侨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并兼任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馆长。此前曾在人民出版社、人民日报社任职24年。出版有个人专著《裁书刀》《曾是洛阳花下客》《庚子读画记》《秋之所望——黄公望的富春》,即将出版《今夕何夕》。
原题
马师傅的中国书店
作者:方鸣
昨日,在地下车库的一堆旧书里,居然翻出了一本我早年收藏的英文原版书《美国参议院议事回忆录》(1923年,纽约),缎面精装,道林纸精印,差不多算是一件古董了。
这本书是我于1982年在灯市口中国书店购买的,书的扉页上还贴着我当年的购书签条,书的后衬纸上也标有中国书店当年的定价:1元。
灯市口中国书店在内务部街西口往北80米,文革期间曾设有“机关服务部”,凭单位介绍信进店购书,主要是经销古籍、原版外文图书和中文旧报刋。
读高中时,正值文革,我就是那里的常客,总要想方设法搞介绍信混进书店买书。记得《高尔基全集》精装俄文版各卷定价都是0.6元,《马雅可夫斯基全集》精装俄文版各卷定价都是0.2元,一般的英文原版书定价大都是在1~2元。我买得最贵的一本书,是英国大哲学家斯宾塞的《社会学原理》1904年版,定价6元。
店里有一个马春怀老师傅,精通英、法、德、俄、日文,版本知识也很丰富,学问可比教授厉害许多,我买书常常要请教他。
后来,我高中毕业恰恰分配到区图书馆工作,负责旧报刋采购,就更是总去找马师傅,从他手里买过全套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新建设》杂志、《文史哲》杂志等十几种重要的报刊资料,又一趟一趟地蹬三轮车把报刋拉回馆里。
上大学以后,我也还时不时去找他买英文原版书。《美国参议院议事回忆录》就是我大学毕业后不久他推荐我买的,还建议我没事练手翻译出来,说:版本好,有价值,好翻,不难。
除了灯市口书店,中国书店在琉璃厂海王邨和西单等地也都设有“机关服务部”,海王邨主要卖古籍线装书和民国时期的图书,西单主要经销文革前的旧版书和文史书,都是我常去转的地方,是我那些年心有所依的精神家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渐渐就很少去转这几家书店了,这一晃就是三四十年。
西单的中国书店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哪天一定要去看一看。
海王邨书店倒是还在,但是古旧图书已不复见,只卖一些书法碑帖和教辅图书。原来的后院也早已被分割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古董店。80年代中期店里还曾摆出过一方老寿山将军洞白芙蓉大方章,十分难得,让我惦记至今。
灯市口书店呢,这么些年就一直没再去过,不过前两天我倒是专程跑去了一下,里面比原来大多了,古旧书、外文书和旧报刊也还不少,让我转了又转,看了又看,挑了又挑,徘徊了又徘徊。
我跟店员打听马师傅,但是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了。时光荏苒,马师傅还健在吗?可否记得当年常来买书的那个白衣少年?惆怅间,随手拿起一本《全宋词》,却正翻到欧阳修的《玉楼春》:“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书里,我仿佛听到了欧阳修的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我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就没有再来看过马师傅呢?我自问又自责。人们都说岁月无情,其实,无情的是我们自己。而岁月呢?给我们留下了记忆,留下了故事,留下了生命的长长的印痕。岁月才是真正的有情!
几十年了,我们一路走来,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事情,经历了许多风雨。宋代词人蒋捷就曾以“听雨”为题,写下了人生一世的际遇和心境:“少年听雨西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听雨,壮年听雨 ,而今听雨,心情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境况也是不一样的。
是我吗?我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70年代吧
蒋捷少年听雨,不仅在西楼上,还有红烛昏罗帐。我自然也有少年听雨的时候,那或许是学农时,在南山村的老乡家,大土炕上;或许是在自家南窗下,书桌台灯旁,捧一本白天刚从马师傅的店里买回的缎面精装书,管什么无情却有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原载方鸣著《今夕何夕》,该书即将由东方出版社出版。)
作者自述
幼承家学,传继文脉;文学少年,哲学青年。今以文字为生涯,惟以心灵为归依。
清水浮院,不媚时人;风雨屏门,静读春秋。数点寒香本无迹,天闲万马是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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