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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人] 姜波:卓越的企业家是精明的政治家

免费加盟☞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姜波,经济日报社高级编辑。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后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两年经济学。从事新闻工作30多年,先后采写新闻作品上百万字,七次获中国新闻奖,长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为研究生班授课。主要著作有《魂归何处》《惶者自白》《女性与犯罪》(与姜伟合译)《新闻大咖眼中的中国经济》等。

原题

卓越的企业家

是精明的政治家

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选载)




作者:姜波




这么多年的企业采访,使我强烈地感受到一点:就是卓越的大企业老总,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

早年的张瑞敏、柳传志,现在的任正非、曹德旺、俞敏洪等莫不如此。这里说的是青岛啤酒集团前总经理彭作义。


一则未经证实的传闻:1996年2月,一位国家领导人在青岛调研,听到一家企业大讲特讲如何成为世界名牌时,“别吹啦!目前中国只有两个世界名牌。一个是青岛啤酒,一个是西湖龙井。要是谁砸了这牌子,一定饶不了他!”

而此时的青岛啤酒却是江河日下!4年换了3任厂长,经营却不见任何起色。

这次,青岛市委市政府跳出了青岛啤酒,跳出了酿酒行业,在全市范围内选拔懂经营、懂市场、有魄力、有责任心的干部“临危受命”;而且,不从局长或县区长中选拔,要从青岛市的十大企业中选拔。最后,时任市委书记俞正声看中了成绩卓著的大洋食品总经理彭作义。

1903年由德国人建立的青岛啤酒一直声名远扬,也一直是中国啤酒业的老大。质量管理绝对过硬,技术力量也十分雄厚。作为全国9家首批上市的国有企业,筹资16亿元,使资产负债率降至不到30%。可就这样一家有资金有技术的行业老大,市场占有率竟一路下滑到2%!就连1986年才兴建的、初始设计年产才1 万吨的北京燕京啤酒的年产量都超过了青岛啤酒而跃居全国第一,成为震惊啤酒业的一大新闻。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啤酒的消费火箭般地蹿升,全国一下子涌出了近千家中小啤酒厂;而百威、蓝带、嘉士伯等国外品牌也大肆扩张,50多家“洋啤酒”占了30%的市场份额。用彭作义后来颇具戏谑的话说,青岛啤酒面临“前有狼,后有虎,中间一群小老鼠”的危险境地。

青岛啤酒之所以江河日下,最主要的原因是浑身上下仍弥漫着国企老大的贵族气息,仍沉醉于“阳春白雪”的梦幻之中。青岛啤酒几十年的供应渠道是出口、特供、高级酒店、来青岛的外轮。在市场经济大潮涌来之际,仍墨守成规。销售是委托各地总代理,总部只有3人搞销售:一人开票,一人收钱,一人发货。在全国产能爆发式增长的大背景下,青岛啤酒产品大量积压,市面上的啤酒大多是半年前生产的,而且价格高高在上,致使在青岛的市场占有率也只有20%。

听到调任的消息,彭作义不是喜悦,不是兴奋,不是推辞,更不是退缩,而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心理。

当年他是市一轻局的干部,青岛啤酒厂属于市一轻局所辖。自己要举办婚礼,想当然认为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万万没想到,申请买五箱青岛啤酒,结果人家只给了两箱!我是结婚呀,一生才一次,太不给面子了!从此,彭作义甚至都不想喝青岛啤酒了。

真没想到,20年后,彭作义竟当上了青岛啤酒的“老总”!“这也许就是缘分”,彭作义自笑又自嘲道。

在青岛,“青啤无小事”,而具有某种政治上的象征。80年代初,出口香港的一瓶青岛啤酒里发现一只小毛刷子。这一事故导致几位国家领导人做出批示,青岛啤酒停产整顿了几个月。

自己就能成为青岛啤酒的“救世主”吗?如果一旦有个闪失,遏制不了下滑的势头,砸了青岛啤酒这块牌子,岂不成了民族的罪人?

但是,彭作义又充满了渴望。这将是一个世界级的舞台,可以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在市场闯荡中积累的才华。“这可能是我政治上的断头台,也可能是我事业上新的起跳点。”

1996年6月,彭作义上任,没有“点火”,而且搞了两个多月的市场调查。彭作义把市场看得比什么都重:企业是鱼,市场是水;没有了市场,就如同鱼儿没有水一样。企业是船,市场是海,离开了大海,企业这船就搁浅了。市场,是企业的核心,是出发点,是归宿点。彭作义明确地感觉到,这里的人们对于市场是很陌生的,甚至有些抵触和惧怕。

都90年代了,啤酒早已是“下里巴人”的“大众饮料”了,可这里还固守着“阳春白雪”的“贵族消费”,还是眼盯着高档宾馆和饭店不放。都90年代了,还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仿佛别人是沙漠,自己是绿洲,杂牌啤酒布满了青岛,甚至摆在了青岛啤酒的门口。

于是,彭作义提出,当务之急是放下“啤老大”的架子,克服“富家子弟”的思想!因为在啤酒业群雄割据的现实中,青岛啤酒已经不是“老大”了!因为与前来抢滩的跨国公司相比,青岛啤酒也决不是“富家子弟”!要远学邯钢,近学海尔;北学燕京,南学珠江。

几个月后,抱着“不成功便成仁”心态的彭作义开始了大刀阔斧——

内部整顿,清理库存,大量积压的产品立即停产。强化劳动纪律,严格生产管理。总部22个处室的300多名机关干部被精简至9个处室82人。

“让全国人民喝上当月酒,让青岛人民喝上当周酒。”投入几个亿的巨资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从本土决战开始”,然后是拿下山东市场,再进军全国重点市场。

“大众酒要市场,高端酒要效益”。放下身段生产面向大众的低价酒,从青岛开始,再推至全国,为的是产品的市场占有率。

低成本扩张。吸取了青岛啤酒前几年“贪大”兼并扬州啤酒厂和西安汉斯啤酒厂却巨额亏损的教训,从身边的平度啤酒、日照啤酒等小厂开始兼并,两年内兼并了40多家中小啤酒厂。

……

尽管彭作义上任前对可能出现的困难进行了充分的预判,但有一点是他没有想到的——“老板”的耐心!

脱胎换骨的整顿是需要时间的,是需要成本的。

一年多过去了,尽管青岛啤酒的一切都在围绕着市场在顺利实施,尽管市场占有率在快速提高,但生产大众酒利润很低,建销售渠道需要花钱,兼并企业更不可能“空手套白狼”。因此,那时青岛啤酒账面上的效益并不好看。与当时一路高歌的海尔、海信、澳柯玛、双星等青岛后发的大企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少年里,每年春季,青岛啤酒都会有大量库存。“长痛不如短痛”,彭作义决定采取“休克疗法”,停产整顿,这势必影响到利润和产值。不仅市里,连省上都有些急了。

这时,急于青岛啤酒能早日再度辉煌的人们有些坐不住了。在市委市政府机关,“彭作义一样也不行呀”“他的本事也就那两下子”“看来还得换人呀”等,非议的声音越来越高涨。(此时,十分欣赏彭作义的市委书记俞正声已调离青岛。)

尽管还仅限于人们的私下议论,并没有什么要“换人”的实质性动作,但足以使彭作义心急如焚了!

“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哪怕是半年时间!”但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经“高参”指点,一条“锦囊妙计”实施了。

1998年5月,“青岛啤酒大名牌战略研讨会”举行。经济日报总编辑艾丰带领十位京城经济学家专门奔赴青岛。(这研讨会一定要在青岛召开!)在市委市政府领导悉数出席的研讨会上,几位经济学家大声疾呼,改革是艰难的,哪有立竿见影的?哪有5年换4任老总的?要给企业家以消化困难的时间……

2000年初,我受《中国企业家》杂志委托,采写了长篇报道《彭作义与青啤的“涅槃”》。彭作义对《经济日报》情有独钟,因为那次研讨会客观上使他取得了艰难的“缓冲期”。

彭作义身上有一种感染力,一种热情、真诚的感染力。

他说话干脆,但语调平静,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而且,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他不像一些企业家那样,给人留下精于算计的感觉,也不像一些企业家那样,让人产生热衷于功名的印象。

那天,参加公司每天下午例行的品酒会,我们两人吃了便饭,从晚上7点谈到后半夜2点。(当然,在此之前,我曾在各种场合与他见过多次,有时是正式采访,有时就是聊天。我与彭作义似乎一见如故。私下里,我称他为老彭;他则直接喊我的名字。)

我问老彭。现在还有“换人”的议论吗?

老彭一笑,手臂在空中挥了一下。“现在,他们对我言听计从。因为市场证明了我的正确,我夺回了全国第一。我规划明年的总产量140万吨;市领导吃惊地问‘这可能吗?’他们根本想不到会发展这么快。”

上任之初,老彭确定1996年为调整年,1997年为基础年,1998年为发展年。他当时认为,这是一个留有余地的方案。原来设想用一年、最多两年就可以扭转局面,没想到还真用了三年时间!

1999年,青岛啤酒的年产量超过百万吨(1995年为24万吨),重新夺回了中国啤酒业“老大”的位置。

后来,我听到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词儿——“射程之外”。

国企,是全国人民的企业,是委托政府进行管理的。随着改革的进程,按照现代公司治理的原则,政府只管资产的保值增值,不管生产,不管经营,不管具体事务。实际上,国企是政府经济工作的重要抓手,哪有“甩手掌柜”的?

一般说来,“级别”越低的国企,受到的“关怀”就越多。比如,你的企业是地方支柱产业,还指望你拉动经济增长呢。你的中长期规划也太保守啦,产能起码要再翻一番。比如,那个企业经营困难,破产了影响不好,你就兼并啦吧。至于人事安排,那就更微妙啦。

所以,一些地方国企的负责人千方百计地尽可能减少这些“被关怀”。说白了,就是让你地方政府不去管、最好是管不了。因此,一些企业家挖空心思地争取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头衔”。因此,一些老板巴不得把企业总部早日迁往上海深圳杭州成都等一二线城市,省得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青岛啤酒是国企,是隶属于青岛市国资委的企业。青岛前些年一下子涌现那么多全国知名大企业,说明青岛市委市政府是比较开明的。但是,老彭也跟我透露过他是如何跟地方政府斗智斗勇的。

青岛啤酒与AB公司(百威是旗下品牌)的股权合作项目书老早就报给有关政府部门了,但省市政府始终没有答复,更不用说国务院相关部委啦。

可时间不等人呀。老彭得知江泽民主席不久要访问美国。“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按照惯例,双方都会促成一些大项目,作为两国领导人会谈的成果。于是,老彭委托朋友把股权合作方案直接报到了最高层,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啦。

老彭还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起他是如何兼并帝都中心的五星啤酒的故事。

你说,大企业家是不是政治家?不懂政治,根本别指望企业能做大做强!

没多久,“彭大将军”的称呼,在行业里不胫而走。

彭作义就任青岛啤酒总经理不过5年,但却在青岛啤酒百年历程中留下灿烂的一页,也在中国啤酒发展史上刻下深深的一笔!

彭作义,在赫赫有名的“啤老大”骤然跌为“老三”之际,义无反顾地扛起了帅旗;3年后,年产量突破100万吨大关,重新夺回了自己的位置。

在兼并了几十家中小啤酒厂之后,彭作义剑指北京市场,果断地兼并了五星啤酒,与老朋友李福成开始了面对面的厮杀。



记得是2001年春节前夕,报社北京记者站站长徐文营找到我,“老兄,燕京啤酒请你去看看。咋样?”

好哇!除了有次在全国 “两会”北京团审议会场匆匆打个招呼外, 我与燕京啤酒老总李福成有5年没有一起坐坐了。

1996年5月,就民族工业与品牌问题,我与李福成进行过一次长谈,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李福成是条汉子!

一个1986年成立、初始设计能力仅为1万吨的京郊小厂,被百威嘉士伯等国外品牌、青岛雪花等全国品牌、五星北京等首都品牌,压缩得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但是,他们不自卑、不气馁、不放弃,一户户餐馆、一家家商店、一条条胡同、一个个小区,地毯式无死角地上门推销。交警不准他们车辆白天进城区,他们就半夜倾巢出动,多路人马直接把新鲜啤酒给众多餐馆商店送上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集腋成裘,积沙成塔,硬是在一条缝隙中撬开市场大门。仅用10年时光,就成为全国啤酒三巨头之一,而且年产量一度超越传统老大的青岛啤酒。与此同时,曾大名鼎鼎的五星啤酒和北京啤酒,都被外商收购。

说起缘由,李福成竟十分真诚地归之于自己的“农民”根底。“说实话,前些年各行各业大干快上时,人家啤酒厂家也在纷纷扩张;但我们是小厂起家,是小地方(燕京啤酒位于北京郊区顺义县)人。也许太保守?真是看不准。怕走快了砸了锅,怕把靠‘胡同战术’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市场丢失了。没想到别人上得太快现在不行了,这倒把我们给显出来了。”

李福成总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而且他那和蔼中透出的刚强也使我敬佩。“我们现在有底气了,不少国外啤酒厂商都来找我们合作。我的原则是合作合资都可以,但你想控股是绝对不行!燕京的品牌绝不能消失!民族啤酒业不能垮掉!”

那时,李福成对下滑中的青岛啤酒还十分同情。

因为积雪路滑,我们赶到燕京啤酒总部时,已经中午时分了,与我们一起赶到的还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记者站的两位同行。

燕京的新大楼相当气魄,与我当年采访时相比,真是“鸟枪换炮”了,我从心里为燕京高兴。

集团党委副书记丁广学有些抱歉地说道:“今天早晨李总临时被区里叫去开会,他争取赶回来跟你们一起吃饭。”

因为时间关系,简单看了看车间生产线和展示厅,我们跟丁书记边吃边聊,李福成没能赶回来。

午饭后,央广的两位同行上车开拔了;我们本来也准备撤,但丁书记对我说:“姜老师,李总让你等一下,他半小时内一定赶回。”

啊?就是说李福成要单独见我!

为什么?是不是近些年我与青岛啤酒走得很近?李福成想了解一些情况?作为全国啤酒三巨头的掌门人,彭作义与李福成却相处融洽,他们是中央党校的同班同学。彼此似乎有个“君子协议”,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2000年8月,青岛啤酒兼并了北京地盘上的五星啤酒,这可能成为大战的火种……

李福成的办公室真大,足有上百平米,同李福成为人一样,低调而朴实。几年不见,李福成胖了一些,戴上了眼镜,显得挺文雅。彼此寒暄了几句后,李福成就开始了。

“彭老兄去年夏天兼并五星时,你好像请小徐(指报社北京记者站站长。而此时,同行的徐站长跟丁书记在一起,并没有参加我和李福成的谈话)约我们发表一下看法,我们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可能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啦。”我说只是想请你们谈谈市场竞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再次申明,作为对青岛啤酒和燕京啤酒都比较了解的一个记者,我最担心如果啤酒业会像彩电业那样永远“大战”下去,那这个行业可能就没有发展的后劲了。

“我说彭老兄,不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吗?就直接杀到我北京的地盘上?彭老兄的胃口够大的啦,但能消化那个无底洞吗?五星如果是‘省油的灯’,我不早就一口吃掉啦?”

听说,美国人也找过燕京要求合作,实质上就是请燕京兼并。不过,李福成认为五星啤酒的摊子太烂,要价也不低,根本不感兴趣。

但是,青岛啤酒并购方案上报后,北京市迟迟没做批复。而且,北京市主要领导专门召见李福成谈了一个半小时,责问他为什么不兼并五星啤酒而让外地啤酒企业打入北京市场。后来是一位中央领导发话了,“让北京人民喝上纯正的青岛啤酒有什么不好?”这才使得青岛啤酒兼并方案才得以通过。

可想而知,这事让李福成一定很郁闷。

听李福成的谈话,我的感觉是:青岛啤酒在哪儿发展都可以,五星啤酒被谁兼并都可以,但老彭来北京蚕食燕京的地盘,就不够意思了。

青岛啤酒如果还只是兼并远在北京密云的三环啤酒,可能还无碍大局,就像青岛啤酒兼并距北京市中心只有30公里的廊坊啤酒一样,顶多只会掀起几朵浪花而已。但是,兼并引人注目的五星啤酒,格局就大变了,就是滔天巨浪了。这是青岛啤酒欲占领北京市场乃至北方市场的一个“桥头堡”。正因为如此,也就是燕京啤酒眼中的一个“肉中刺”了,而且这根刺扎得很深!

“彭老兄兼并步伐很大,但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兼并的都是一些濒临倒闭的小厂。本来应该让这些小厂关闭,缓解重复建设带来的产能过剩问题。

“彭老兄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据理力争,啤酒的税率会是现在的水平吗?我不仅是为了燕京,也是为全国啤酒产业着想。

“我最不想打价格战了。彭老兄不知想没想到,如果啤酒业打起价格大战,如果国家税收政策有变化,青岛啤酒的财务状况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一点,李福成是对的,这也是燕京的“强项”。燕京的利润和股价都好于青岛啤酒,这一点也是彭作义心中的痛。

老彭热情坦荡,老李真诚厚道;老彭使青岛啤酒重振辉煌,老李带燕京成为巨人。这么大的企业,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总,两位还都如此本色,真是难能可贵。让这两个曾经的朋友使出浑身解数拼力交锋的,是神秘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市场力量!

不过,我明白,李福成约见我,恐怕不仅仅只是发发感慨,而是希望我向彭作义带话……

连续收购几十家中小啤酒厂,是为了扩充队伍和占领地盘;“三攻济南”,是为了一统鲁啤;兼并五星,在首都施展拳脚,是为了称雄全国……

彭作义像一个运筹帷幄沙场血拼的决战将军,步步惊心,精彩纷呈!


一个多月后,北京嘉里中心咖啡厅。

走访了几个基金的彭作义情绪很好,对顺利配股一事充满了信心;并告诉我青岛啤酒兼并五星后在北京市场销售势头很好。

我把燕京老总李福成的话稍微“过滤”后复述了。老彭听后说:“我们青岛啤酒进军北京,李福成的压力是可以理解的。不仅是经营上的,更大压力是心理上的。”

“也别光听他说!他还不是杀入我山东的地盘啦?他还不是兼并了三孔啤酒和无名啤酒嘛?我要一统鲁啤,早就盯上三孔和无名啦,但他们要价太高。我一直在围剿他们,在他们周边,我早已兼并了6个厂,等他们经营不下去时再动手,报价自然就下来啦。没想到,李兄打乱了我的计划。

“得了!什么不打价格战?!你不知道,他们用了1500万元的代价包围我们密云的三环啤酒厂,我们用1000万元才把他们赶跑,平息了价格战。如果都不打价格战,那是最好的了。

“实际上,我跟燕京是在价格上错位竞争的。李福成不想兼并五星我却敢。为什么?这不是个人本事问题,这是历史积淀。我青岛啤酒一直是中国啤酒高端品牌的代表(那时,全国5元钱以上的一瓶高档啤酒中, 青岛啤酒占了总量的80%;全国出口的啤酒中,青岛啤酒占了60%)。高端品牌做大众酒,自然就具有强大的市场号召力。而燕京是从中低端逐渐向高端挺进,要得到消费者的认可,这将是个长期的过程。

“一个曾默默无闻的小厂,打垮了大名鼎鼎的五星啤酒和北京啤酒,李福成非常了不起,我非常敬佩他,所以我们惺惺相惜。不过,这客观上也决定了燕京啤酒在北京市场上已经到了天花板啦。他如果兼并五星,那巨大的产能往哪儿释放?我青岛啤酒就不一样啦。我靠品牌的号召力和一流的质量。而且,经过密云、廊坊的试水,我们一定会势如破竹。”

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知道,其实青岛啤酒重新夺回全国第一以后,老彭一直都剑指北京市场,他像猎犬一样一直在寻觅时机。“一个世界级品牌,如果在自己国家的首都没有地位,岂不是天方夜谭?”

五星啤酒的美方投资人——美国亚洲投资战略公司急于寻找买主,早日从这个“烂泥潭”里拔出脚来,几年前开始与青岛啤酒接触;彭作义马上表示了购买的愿望,但双方就是谈不拢,这是老彭的高明之处。老彭曾告诉我:谈不拢是为了压价,我耗得起,美国人耗不起。果然,美国亚投用近6亿元购买的五星啤酒60%股份,最后不得已以2000万美元就出手了。

说到啤酒的那个税率,老彭直爽地说:“现在,燕京的账面的确比我好看,这也是李兄的本事。不过,需要给我两三年的时间,不,也许更长一点儿。因为我还要抓住时机低成本扩张,在做大的基础上做强。

“你那篇短评《中国啤酒业  从“春秋”走向“战国”》非常精彩,那将是中国啤酒业发展的趋势。但如果到‘战国时代’,你还搞兼并,那成本和代价就太大啦。”

多么精明的家伙!

听老彭聊天,是一种享受。他虽然学历不高,但知识渊博。有一次,竟向我背诵海涅“不自由,毋宁死”的诗句。

在老彭身上,你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大局观。他是从战略的高度,从未来的趋势,去把握市场变幻的。

他曾跟我讲过“三攻济南”的故事。

山东是全国啤酒的重镇,啤酒厂的数量竟达到了50多家。国家轻工总会决定在全国范围内集中扶助青岛、燕京和珠江三大啤酒厂;山东省政府把一统鲁啤的重任交给了青岛啤酒。

一统鲁啤,首先是省会城市济南,这是比青岛还要大的市场。济南市场是各种品牌的啤酒同在,尤其是趵突泉啤酒在济南市民中口碑很好。青岛啤酒并不占优势。

青岛啤酒投入了广告,投入了人力,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企图毕其功于一役。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了,济南市民竟反应平平,青岛啤酒在济南的销量并不理想。

拿不下济南市场,谈何一统鲁啤?老彭派人再进省城,再攻市场,其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老彭急了,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不信济南市场攻不下。“门对门服务”“地毯式轰炸”,一家一家酒店,一条一条街道,一个一个批发市场去宣传、去疏通、去占领,青岛啤酒在济南的市场覆盖率终于超过了50%。这就是被传为美谈的“三攻济南”的经典性故事。

后来,有人问老彭:为什么不去兼并济南的啤酒厂?这不是既扩大产量又占领市场的好办法吗?其实,老彭又何尝不想?但是,济南的啤酒厂大都有外资的股份,操作很难,成本又太高。

其实,“三攻济南”的成本也不低。但是,“堂堂的青岛啤酒在自己的省会没有市场话语权,那也太丢人啦!更谈不上一统鲁啤啦!”

为了一统鲁啤,彭作义主要策略是,收购一些将要倒闭的中小啤酒厂,对大啤酒厂形成“兵临城下”之势。“中国啤酒业还没有改变‘地产地销’的割据,我以150公里为方圆进行兼并。这些纳入了集团的企业,只要牢牢控制好这150公里方圆的市场就行了,如果在所在地占领50%的市场就算‘合格’了,如果占领80%的市场就算是‘优等生’了。在全山东我都这样布好点,其他品牌的啤酒还卖出去多少?”(10年后,趵突泉啤酒被青岛啤酒兼并。)

像战略大师一样,老彭有很多“高论”。“企业家的天职就是不断解题,解决市场随时出现的问题。”

比如,“原子裂变”。“我在每一中心城市都安下一个寨子,随时准备攻城。它们就像‘原子’,不断裂变,最后将连成一片”。

比如,“掰手腕”。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时,双方都很难受;但你咬牙坚持,哪怕稍微占优一点,往后就会势如破竹。

比如,“拍皮球”。把对手作为一个球,他低你也低,他高你也高;但他总是在你的手心下。

在彭作义就任青岛啤酒总裁的年月,正值中国各行业的企业都处于群雄割据、狼烟四起的格局。彭作义挑起战火、四处兼并、攻城略地、蚕食市场,颇有些弱肉强食野蛮生长的味道。

这不仅是由于企业家个人性格中主动进取的“狼性”,更是时代使然!

在充分自由竞争的市场中,如果没有剧烈的兼并而只是靠自我滚雪球发展,一个企业很难壮大,甚至很可能被别人吞噬。

至于“从竞争到竞合”,那是行业里“生产集中度”达到一定水平,也就是形成“寡头竞争”格局以后的事情啦。

上天不公!2001年7月31日,老彭在青岛石老人海滨浴场游泳时突发心脏病,英年早逝。我写了篇《壮志未酬人先去》的怀念文章,发表在8月9日的《经济日报》上——

“我真不该说那句话!8月1日我得知青啤的老彭英年早逝的消息后,一直在深深地自责——

‘如果没有彭作义,中国啤酒业将是多么寂寞。来,为彭总干一杯!’在6月中旬的一次聚会上,我的祝酒辞得到了大家热烈响应;而因喝了些青岛啤酒脸色微红的老彭则一个劲儿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

我和老彭还有个喝酒的约会。为的是老彭的雄心壮志——‘原定2003年青啤百年时,年产达到200万吨,这个目标可以提前实现;2005年达到500万吨;2008年达到800万吨,跻身世界第二。’

现在,老彭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却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喝青岛啤酒了。

壮志未酬人先去。老彭,愿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中国啤酒业留下了你重彩浓墨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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