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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先生”胡适算得上诤友么?

学人君 學人Scholar 2021-01-19


胡适(1891.12.17-1962.2.24)

文|杨海亮,业余文史研究者

作者投稿首发



原话是,“我的朋友胡适之”。一字之易,变成“我的诤友胡适之”。所谓“诤友”,指的是“直率坦言的朋友”。可见,诤友也是朋友,只不过侧重于“直率坦言”。那么,我们印象中的“好好先生”胡适,算不算朋友中的诤友呢?


一、关于“文学”


任鸿隽长胡适5岁,两人在中国公学是同学,日后又同过康奈尔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可谓缘分甚深。留美期间,任鸿隽曾游绮色佳的凯约嘉湖,并作《泛湖即事》。诗中写道:“行行忘远,息棹崖根。忽逢波怒,鼍掣鲸奔。岸逼流迴,石斜浪翻。翩翩一叶,冯夷所吞。”任鸿隽将这首小诗寄给胡适,请求指点。胡适读后,告知任鸿隽覆舟一段“小题大做”,“读者方疑为巨洋大海,否则亦当是鄱阳洞庭”。任鸿隽回信说明原由,胡适也不买账,说他所用字句“皆前人用以写江海大风浪之套语”,另外诗中所用“言”字、“载”字都是“死字”,而“猜谜赌胜,载笑载言”上句为“二十世纪之活字”下句是“三千年前之死句”,等等。显然,胡适的批评很不客气,甚至咄咄逼人,却也证实了他的直率。试想,尽是漂亮话,甚至违心话,听的人倒是舒服了,对毛病的改正、问题的解决却是毫无帮助。诤友的可贵,恰恰在于直率地指出不足和缺陷。有这样不圆滑、不世故的人在身边,其实是一种福气。


任鸿隽、陈衡哲订婚日与胡适的合影(1920年8月22日于东南大学)


胡适对任鸿隽的“指责”,引起了梅光迪的不满,而白话诗的创作也由于两人的论争不断深入。1916年7月13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


“觐庄(梅光迪)大攻我‘活文学’之说,细析其议论,乃全无真知灼见,似仍是前此少年使气之梅觐庄耳。觐庄治文学有一大病:则喜读文学批评家之言,而未能多读所批评之文学家原著是也。此如道听途说,拾人牙慧,终无大成矣。此次与觐庄谈,即以直告之,甚望其能改也。”


胡适“以直告之”,这也是相当直率的规劝。平心而论,胡适这番见识,有他多年爱好文学的体悟,如果梅光迪能够虚心听取,是有所受益的。


至于梅光迪有无接受胡适的直言,我们不得而知。但作家茅盾是实实在在受了胡适的影响。茅盾是上个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人物,一方面是他大力提倡现实主义文学,另一方面是他自己创作了一系列具有鲜明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然而,茅盾一开始不是信奉现实主义,而是推崇现代主义(新浪漫主义)。在转变的过程中,胡适起了重要作用。1921年7月22日,胡适在日记中记载:


“我昨日读《小说月报》第七期的论创作诸文,颇有点意见,故与振铎及雁冰(茅盾)谈此事。我劝他们要慎重,不可滥收。创作不是空泛的滥作,须有经验作底子。我又劝雁冰不可滥唱什么‘新浪漫主义’。现代西洋的新浪漫主义的文学之所以能立脚,全靠经过一番写实主义的洗礼,有写实主义做手段,故不致堕落到空虚的坏处。”


当时,茅盾很重视胡适的这个建议,并很快在编辑《小说月报》时浓墨重彩地宣传胡适倡导的自然主义。茅盾日后也承认:“‘五四’时,我受了《新青年》的影响,自然也受了胡适的文学思想的影响……我不讳言,那时候,我做了胡适思想的俘虏。”


二、关于“历史”


文学是胡适的“爱好”,历史是胡适的“训练”。所以,一谈历史,胡适更加正经。1933年,陈垣与胡适为《理惑论》和《四十二章经》问题进行了书信讨论。在这场争论中,彼此都能保持必要的风度。胡适反驳陈垣时,一再申明“非是有意强辩”,但始终“质直奉告”,“幸先生恕此‘魔之辩护’,更乞进而教之”。从中可知,在学术面前,胡适不是那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人。虽然陈垣客气地表示这是“聊为友谊的比赛,非敢与大军对垒也”,实际上还是心存芥蒂。陈垣致信胡适:


“此次数承见教,获益良多。先生绝顶聪明,是不可及的,先生的研究态度及方法,是亟当师法,而亦若材力不逮的。能时时赐教督促,则幸甚幸甚。”


陈垣(左)与胡适


“免战牌”是亮了,绵里藏针的味道也还是有的。陈垣这番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我们且不议论。换一个角度想,陈垣确实是有幸的。鲁迅说,“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胡适与陈垣之间,彼此有进有退,双方旗鼓相当,故而争论免于鲁迅所说的“寂寞”。有胡适这样的诤友,陈垣就算不是“三生有幸”,至少也该“惺惺相惜”吧?古人云,“砥砺岂必多,一璧胜万珉”。想想今天,能以负责的态度、过人的智慧、真诚的直言与自己交涉的人,不是少之又少吗?


苏雪林研究屈原的《九歌》,抛出惊天之论,说“《九歌》乃是整套神曲,九神乃隶属于一个集团之大神,不但我国所有各神多系此九大神所衍化,全世界各宗教之神亦不能出此九神范围。”苏雪林还扬言,“我的书若写成,中国全部文化史皆须重写,即外国宗教神话也须重新安排”。胡适曾经主张“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可苏雪林“假设”是够“大胆”,“求证”却不“小心”。如此偏激而狂妄的言论,胡适当然大为不满。他直截了当地指出苏雪林的研究“走入迷途而不能自拔”。至于苏雪林重新“复活中国文化络脉”的想法,胡适更是一针见血:


“这更是迷途,使我深为你忧虑。你所凭借的《天问》一类残乱不可读不可解的文件,本身就很不可靠。我们用最严谨的方法,至多也只能做到使这件文件较可读而已。千万不可从这种本身不大可靠不大可懂的文件上建立什么‘文化络脉’。”


1933年苏雪林于武汉大学


同样,苏雪林抱着不严肃的态度、不科学方法研究《红楼梦》,动不动就对曹雪芹说三道四,横加指责。胡适知道后,在给苏雪林的信中开门见山:“我劝你不要轻易写谈《红楼梦》的文字了。你没有耐心比较各种本子,就不适宜于做这种文字。”他还从苏雪林晚年的“目力、体力和耐力”分析,告诫她“不适宜于做这种需要平心静气的工夫而不可轻易发脾气的工作”。感于胡适的苦口婆心,苏雪林似乎有所悔悟,决意不再谈红楼。胡适对苏雪林的规劝,可谓振聋发聩、掷地有声。胡适对学问的认真和对后学的担当,也由此可见一斑。


三、关于“政治”


关于胡适与丁文江,“一个是人文学者,却竭力为科学呐喊宣传,热情辩护;一个是科学家,却热衷于人文学科,为人文学科的科学化而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两人自从相识,交往频繁,相互影响,而又相互支撑,相互启发,堪称一对相知相惜的好友。但两人观点相异、思想相左时,也是针锋相对、势如水火。丁文江曾经撰文《民主政治与独裁政治》,认为“在今日中国,独裁政治与民主政治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民主政治不可能的程度比独裁政治更大”。丁文江还提出一种“新式的独裁”设想作为现实政治的改进方向。见丁文江持这般言论,胡适既惊讶又失望,急忙写出《答丁在君先生(丁文江)论民主与独裁》一文,旗帜鲜明指出实行独裁政治的危害性不堪设想,并警告丁文江不可助纣为虐。胡适在文中写道:


“今日提倡独裁的危险,岂但是‘教猱升木’而已,简直是教三岁孩子放火……我可以断断地预言:中国今日若真走上独裁的政治,所得的决不会是新式的独裁,而一定是那残民以逞的旧式专制。”


不过,虽然丁文江倡言“独裁”,却无不损于他的清誉。因为他的言论源于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他思考的出发点又的确是为了国家。所以,胡适固然对丁文江的新式独裁论坚决否定,但对丁文江的爱国苦心、科学态度,以及细密思考照样十分欣赏。


胡适与张学良的交往始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因内忧不止,又外患频繁,胡适曾以兄长身份从公、私两方面多次劝慰张学良,要他把握机遇、谨慎行事。如,汪精卫因热河防守问题与张学良交恶,并以自己辞职的方式逼迫张学良辞职。这时,胡适便以朋友的私谊进言张学良,“我的私意以为先生此时应该决心求去,以示无反抗中央之意,以免仇视先生者利用这个局面为攻击先生之具,难进易退,为大丈夫处世的风度……如此撑持下去,恐舆论将疑先生为恋栈,恐世界将谓先生为反抗政府,而中国果然不成一个统一的国家”。


1932年,张学良(左一)与国联调查团


张学良收到胡适的信后表示,“高论同愚见甚相符合,非素日爱良之深者,安能出此诚恳之言论”。只是,张学良因众多将士坚决反对而未辞职。热河失守后,张学良成了众矢之的。胡适也是义愤填膺,在《全国震惊以后》一文中数落张学良“眷恋权势”“生性多疑”等罪过,并致信张学良,“去年夏间曾劝先生辞职,蒙复书表示决心去职。不幸后来此志未得实行,就有今日更大的耻辱,然先生今日倘能毅然自责求去,从容交卸,使闾阎不惊,部伍不乱,华北全部交中央负责,如此则尚有自赎之功,尚有可以自解于国人世人之道”。


这一回,张学良听从了胡适劝告,通电“交卸”。西安事变后,胡适又向张学良建言,“陕中之变,举国震惊。介公负国家之重,若遭危害,国家事业至少要倒退20年。足下应念国难家仇,悬崖勒马,护送介公出险,束身待罪,或尚可自赎于国人。若执迷不悟,名为抗敌,实则自坏长城,正为敌人所深快,足下将为国家民族之罪人矣”。胡适的劝说对进退维谷的张学良是否有所触动,已无法考证,但胡适的认识和主张无疑是符合当时主流的。


在政治问题上,胡适规劝最多的人其实是蒋介石。两人一个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开风气的人物,一个是当时中国的最高执政者。由于胡适执着地宣扬西方民主政治理念,而蒋介石热衷于中国式的独裁统治,故双方的关系有松有紧,有谈笑风生,也有剑拔弩张。所以,胡适犯颜直谏的例子,也不少见。如,1932年12月初,胡适与蒋介石在武汉有过一次见面。当时,蒋介石要胡适注意研究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国教育制度改革问题,一个是学风整顿问题。胡适毫不客气地回答:


“教育制度并不坏,千万不要轻易改动了。教育之坏,与制度无关。十一年的学制,十八年的学制,都是专家定的,都是很好的制度,可惜都不曾好好的试行。经费不足,政治波动,人才缺乏,办学者不安定,无计划之可能……此皆教育崩坏之真因,与制度无关。”


说这话时,胡适并不在意蒋介石的感受,继而又谈蒋介石提到的第二个问题:


“学风也是如此。学风之坏由于校长不得人,教员不能安心治学,政府不悦学,政治不清明,用人不由考试,不重学绩……学生大都是好的;学风之坏决不能归罪于学生。今之诋毁学制者,正如不曾试行议会政治就说议会政治决不可用。”


1958年,胡适和蒋介石


在当权者面前,胡适不顺从、不讨好,虽然只是含沙射影,但还是显示了一个学者的骨气和胆识。又如,1956年9月,蒋介石七十大寿前,“总统府”发布通知,“婉谢祝寿,以六事咨询于国人,均盼海内外同胞,直率抒陈所见,俾政府洞察真情,集纳众议,虑心研讨,分别缓急,采择实施”。别人都不当真,胡适却很认真,哪怕人在美国,也要操起这份心。他写了一篇文章为蒋介石祝寿,即《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文中,胡适劝蒋介石学习艾森豪威尔总统,不要管太多、不要管太死,“一国元首要努力做到‘三无’,就是要‘无智、无能、无为’:‘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无能,故能使众能也。无为,故能使众为也。’这是最明智的政治哲学”。文末,胡适语重心长,曲终奏雅,说:


“蒋先生还有近四年的任期,何不从现在起,试试古代哲人说的‘无智、无能、无为’的六字诀,努力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乘众势’的元首呢?”


且不论胡适的建议是否高明,单是这种公然进谏的勇气,是十之八九的人所不具备的。这方面的例子还有很多,包括影响很大的为《自由中国》和雷震呼号等,都彰显了胡适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和道义担当。胡适与蒋介石相交近三十年,可以说他对蒋的建言、谏言,大多没有起到作用。蒋介石表面上对胡适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对他深恶痛绝。在蒋介石的日记里,提到胡适时,常常冠之“狭小”“妒忌”“猖狂”“卑劣”一类的词语,还骂他是“政客”,是“无赖”,“最不自知”,“亦不自量”,甚至在他逝世多年还不忘将有的人事迁怒、归咎于他。然而,不管蒋介石一方怎样,胡适“不愿意放弃我独来独往的自由”是确确实实说到做到了。同样,“为国家做一个诤臣,为政府做一个诤友”,胡适也是身体力行了。


胡适与雷震


徐复观谈到胡适时说:“我于胡先生的学问,虽有微辞;于胡先生对文化的态度,虽有责难;但一贯尊重他对民主自由的追求,也不怀疑他对自由民主的追求。”之所以“一贯尊重”,之所以“也不怀疑”,是因为胡适“在自由民主之前,从来没有变过节;也不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为了一时的目的,以枉尺直寻的方法,在自由民主之前耍手段”。或许,胡适的了不起,不在于他的学问,不在于他的主张,更不在于他的地位,而在于他的直率。这种直率,也是一种天真,并且酿成了他的“悲剧”,也“正因为他是悲剧性的书生,所以也是一个伟大的书生”。


四、关于“做人”


除了文学、历史和政治,胡适在做人方面也有不少经验,故而时不时谆谆告诫。1936年10月,在上海举办纪念鲁迅前夕,苏雪林致信蔡元培,意图阻止他参加鲁迅纪念委员会。苏雪林列举了鲁迅的种种罪状,说他“褊狭阴险,多疑善妒”“色厉内荏,无廉无耻”“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不久,在给胡适的信中,苏雪林再次表达了对鲁迅的痛恨,且信誓旦旦要做个堂·吉诃德式的“先锋”,“首加鲁迅偶像以一矛”,“向鲁党挑战,便告失败也很值得”。


对此,胡适不仅不赞成她对鲁迅的攻击与诅咒,反而把她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胡适在复信中指出苏雪林的那些话语是“旧文人的酸腐腔调”,应该“深戒”。至于那段直言已是众所周知——“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又说,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的早年文学作品,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信中,胡适还为鲁迅正名,指出陈源指控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剽窃”日本学者,“真是万分的冤枉”。这番规劝,不疾不徐、入情入理,尽显绅士风度。遗憾的是,苏雪林并没有接受胡适的忠告,从1936年拉开“‘反鲁’的序幕”到1967年出版“反鲁”文集《我论鲁迅》,前后竟达三十年。


刘文典与胡适有三“同”:同乡、同岁、同事。但在人缘、名声、气度等方面,刘文典远不及胡适。刘文典曾经这样定位自己与胡适的关系:“你是弟所最敬爱的朋友,弟的学业上深深受你的益处……所以弟之对于你,只有敬爱和感谢。”刘文典的话,是完全可信的。熟悉两人交往的人都知道,胡适是刘文典学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在与胡适的交往中,刘文典不仅依靠胡适获取学术声誉、赚取学术盛名,而且也总想借助胡适谋取私利。如《淮南鸿烈集》在胡适的引荐下出版后,刘文典名利双收,喜不自禁。


 刘文典在下课途中


之后,刘文典的著作、译作总要待价而沽、锱铢必较,弄得胡适疲于在他与书局之间斡旋。刘文典甚至告诉胡适,许多材料,非有重价,不肯拿出。对于刘文典这种把学术当作谋财的窍径,胡适不能认同。刘文典后来听到非议,便怀疑胡适背后作祟。1923年12 月,胡适写信给刘文典说:“我确实有点怪你,但从来不曾对一个说过。”又说,


“我觉得你以‘书贾’待人,而以市侩自待,未免叫我难堪。校一书而酬千金,在今日不为低价,在历史上则为创举;而你犹要玩一个把戏,留一部分为奇货。我在这种介绍上,只图救人之急,成人之名,丝毫不想及自身,并且还赔功夫写信作序,究竟所为何来?为的是要替国家开一条生路,如此而已。”


可见,胡适待刘文典的是厚道的,也是直率的。他自己难堪、受累倒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替国家开一条生路”。理所当然的,刘文典学术上“奇货自居”,一副商人作派,胡适是反感的、否定的。


徐贤乐


至于蒋梦麟被小自己20多岁的徐贤乐迷住,甚至想要与之结婚,一向成人之美的胡适这次却做出了非常强烈的预警:“徐贤乐在这十七八年里对待许多男朋友的手法:在谈婚姻之前,先要大款子,先要求全部财产管理权,结婚后则闹得男家‘一文不名,六亲不上门’。”实际上,徐贤乐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贪慕虚荣、嗜财如命。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蒋梦麟,还是一意孤行。在两人婚礼的前一个月,胡适再次劝蒋梦麟“悬崖勒马”,否则“你的余年决不会有精神上的快乐,也许还有很大的痛苦”。他还为蒋梦麟支了两招:


“我万分诚恳地劝你爱惜你的余年,决心放弃续弦的事,放弃你已付出的大款,换取五年十年的精神上的安宁, 留这余年‘为国家再做五年的积极工作’。这是上策。万不得已,至少还有中策:暂缓结婚日期,求得十天半个月的平心考虑的时间。然后在结婚之前,请律师给你办好遗嘱,将你的财产明白分配:留一股为后妻之用,最后必须留一股作为‘蒋梦麟信托金’(Trust fund),在你生前归‘信托金董事’执掌,专用其利息为你一人的生活补助之用,无论何人不得过问;你身后,信托金由信托金董事多数全权处分。”


信中,胡适还写到:


“我也知道太晚了, 但我昨晚细细想过,今天又细细想过:我对我的五十年老友有最后忠告的责任。我是你和曾谷的证婚人,是你一家大小的朋友,我不能不写这封信……你我的五十年友谊使我觉得我不须为这封信道歉了。我只盼望此信能达到你一个人的眼里。你知道我是最爱敬你的。”


字里行间,尽是一个老友的关爱之情。可惜的是,蒋梦麟终未听劝,酿成苦果。后来,蒋梦麟后悔不已:“我受到人生所不能忍的痛苦:家是我痛苦的深渊,我深深的后悔没有接受故友胡适先生的忠告,才犯下了错误。我愧对故友,也应该有向故友认错的勇气,更要拿出勇气来纠正错误。”可惜的是,胡适已听不到也见不着他的悔了。


结语


诤,左边是“言”,右边是“争”。言,是“知无不言”的“言”,是“言者无罪”的“言”;争,是“据理力争”的“争”,是“争强显胜”的“争”。两者结合在一起,让人感受到的是光明磊落,是酣畅淋漓。胡适是“谦谦君子”,其实他喜欢言,喜欢争,但都是开诚布公地言,自由平等地争。


“我的朋友胡适之”曾经是许多人的口头禅,可见胡适的名望之高、人缘之好、影响之大,而其中的一个缘由就是胡适的“诤”。他若不能以实待人,绝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朋友;他若不能以诚待人,绝不可能同那么多的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地位、不同行业的人保持纯洁而终生的友谊。


鲁迅曾评价胡适说:“适之先生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其实,鲁迅的“想一想”是不必的、多余的。胡适与他人的交往一再证实,心地善良、胸怀宽广、智慧过人、阅历丰富的胡适是完完全全光亮的、坦荡的,是一个切切实实没有阴谋、没有诡计的真君子。于鲁迅自己,又何曾在胡适那里受过委屈、遭过伤害?就算有,怕也是微不足道的吧?


“我的朋友”胡适,貌似一团和气、与人无争,貌似不问是非曲直、只求相安无事,其实,他也是“我的诤友”,敢言敢当,敢争敢论。应该说,胡适一生,是对得住、担得起这一“诤”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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