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哲学、科学、文艺皆起源于宗教

0.3西方学术谱系图简述

我们在讲第三章之前，把我2010年冬所得到的一个重要成果简要述说一下。就是黑板上这张西方学术谱系图，要得到这张图，也非一朝之功。最早要追溯到2004年我讲《形上学方法》时，得到一个认识，即西方学问的主线是理性和经验的对立，而不是唯物和唯心的问题。也就是说，西方形而上学的主要问题不是心物问题，不是唯物和唯心的问题；是什么呢？恰恰是语言和事物关系的问题。大家可以去看《形上学方法》，我那里面提出了形而上学的四大问题，四种曼荼罗对应四个问题。法曼荼罗就对应名事的问题。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一部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柏拉图哲学的展开史。那么柏拉图形而上学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是理念和事物关系的问题。理念是什么？理念就是被错认的语言。所以正是这个语言和事物的关系问题。所以整个西学贯穿着的主要问题是名事问题，不是心物问题。有关这个问题的解决有两大派：经验传统和理性传统。经验传统认为是从事物到语言，事物在先，语言在后。理性传统则反过来了，语言在先，事物在后。这是那时的认识，也可以说这个主要的框架初具了，但是还不完整。到了2009年冬天，我又在理性和经验外加上了主情传统。这样就把希腊学术源流的主要几支囊括进来了。所谓主情传统就是今天所谓的非理性主义。但是非理性这个名称不确切，因为理性之外还有经验，非理性没有把经验排除在外。所以用与知相对的情来界定，就比较确切。然后到了2010年冬天，以这几个传统和那些学科为框架，把现有的大家都统摄进来，于是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些人列到下面，就得到了这张图。

有这张图在手，整部西学便握纲在手了，我们就获得了一个了解西学的根本纲领。如果能展开，又能收归于一图，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那你就对西学彻底地了解了。这是我还没有完成的一个计划。如果大家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进行这个计划的实践。

我简单来介绍一个图。要讲的很多，一部西学尽在此中，其内容可以说是无穷无尽。我们先挑重要的说。你看这个图中各种各样的关系，可以是无穷无尽。所以有了这张图，你去研究西学，就如用我的《七大缘起图》去研究众生世界的起源一样，你在那张图上，可以对一切形而上学问题加以了解。西方学术谱系图也是一样，你对西学各种各样的派别、它存在的问题、与其它派别的关系及其在时间里的演变，都可以有纲了。

对于它的结构，上下是时间维度，左右是文明和学派的维度。最上面是西元前５世纪，最下面是西元20世纪，每个人所在上下位置就对应他所处的时代。越往上越在先，越往下越在后。全部西学是由希腊和希伯来这两个传统开出来的。希腊和希伯来放到了一个层次，字最大。西学就是二希的结合。左边是希腊的学术，右边是基督的学术。到了中世纪，天主教的学术就是由希腊和基督宗教结合共同开出来的，希腊学术的主要流派在天主教中都有。然后到了近现代又回到了左边，也就是又回到了希腊传统。就表示中世纪后，西方学术已经走出了基督宗教的学术规范，回到了希腊的学术传统，所以在图上就又转到了希腊的下面。

0.3.1西方的哲学、科学、文艺皆起源于宗教

西方学术的母体是宗教，我们要对宗教的地位加以强调，宗教是西方一切学术的母体，宗教特别重要。这个是大家不容易接受的。现在的学术认为宗教是迷信，对它没有这么高的评价。我跟同学们讲，他们未必能接受，他们会说哲学就是哲学，哲学怎么会起源于宗教呢？科学就是科学，怎么会起源于宗教呢？可是我告诉大家，就是这样的。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等等都起源于宗教，都是从宗教的母体里面发展出来的。

甲、奥林匹斯神系是希腊的教，也就是王官学

这下面是宙斯神系，与其对应的是酒神系。这是希腊宗教两个主要的派别，这两个教在地位上还是不同的。奥林匹斯神系是希腊的教，又叫王官学。是什么意思呢？我先说什么是王官学，就是说它是当时希腊的意识形态。这个意识形态起什么作用呢？有三条作用：一是提供全民的信仰，一是组织社会结构，一是教育的主体内容。宙斯神系宗教满足这三条，酒神系宗教不满足。所以宙斯神系宗教是当时希腊学术的主体，那时哲学、科学都还没有产生。就是这个宙斯神系是希腊文化的主体，那是人们的信仰就是信这些神，然后他们的社会生活就围绕着这些神所开出的礼而展开。比如春夏秋冬的各种祭祀，都是以那个季节相应的神为中心。他们的法律也以该宗教的神为根据。如果不信神，如果违背了神义及神传之礼仪和法律，就会被认为是不敬神，甚至会如苏格拉底那样被处死。还有就是讲述宙斯神系的诗歌成为了当时希腊年青人学习的主要内容。

有关系奥林匹斯神系的教，这里我要区分三个东西。第一是荷马文本，第二是希腊人民中口耳相传的没有形成文本的所谓神话；第三就是作为王官学的宗教。这三者是有区别的，甚至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要指出，在荷马的文本当中所构成的那样一个神的体系，跟作为更为古老的王官学：可以提供信仰、组织社会生活、提供教育主体内容的那个宙斯神系，并不一样。也就是说，荷马本文并没有真实描述原来宙斯神系的真实面貌，恰恰相反，他是这个教的反叛者和摧毁者。荷马越来越流行，进一步产生了哲学和科学，怀疑主义就开始流行了，社会的礼乐开始受到怀疑，慢慢到了三四世纪罗马人统治时，这个教就被完全摧毁了。所以荷马的作用容易被误解，他不是这个教正统的表述者，恰恰相反，他正是像罗素和《希腊哲学导论》作者所认为的那样：荷马宗教远远不是希腊宗教的原始形式，而是一个进化的形式。罗素在他的《哲学史》里说，荷马在他的神话里面表达的趣味好像十八世纪法国伏尔泰那些人的趣味。荷马其实是带着怀疑态度的，不是正统宗教的信仰。他对那些神的描写，在古希腊人当中其实一直都不乏批判者，说他的描述非实情，而是神的反叛者。

《西方古典学术史》一书中说到，当时就不断有人对荷马关于神的描述提出批评。

埃里亚学派Eleatics之创始者，刻洛丰的克塞诺凡尼Xenophanes of Colophon，因荷马表现神灵之段落激起而抗议，谓“荷马和赫西俄德将凡人之过失和丑行尽纳入神圣中”。当即有其稍年幼些的同代人，赫拉克里特Heracleitus，宣说“应对荷马与阿基洛库斯大加鞭笞”，赫西俄德也不容宽恕。他显然以为这头两位诗人误将幸福解作依赖于天意，而赫西俄德则于吉日与灾时混淆未辨。此期另一伟人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据云曾下至冥界，见赫西俄德之魂魄被缚于一铜柱上呼叫呻吟；而荷马之魂则悬吊在树上，围以巨蛇，以谴罚他关乎神明所说的一切。

——（约翰·埃德温·桑兹《西方古典学术史》第三版第一卷上册第51页，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0月第1版）

荷马所说并不是奥林匹斯宗教原来的样子。他用了由于工商业发展起来导致的狡诈、私欲等等不那么纯朴的观念，让神有了凡人的恶劣情节。柏拉图在《理想国》里主张要将诗人驱逐到理想国之外，也与此批评一脉相承，就是说荷马不是奥林匹斯宗教原本的意思。

关于宙斯教被用作教育的材料，这本书里有这样一段话：

荷马被柏翁逐出共和国，此引起一种相当有争议之文学。荷马固有此放逐，然雅典人仍诵读不辍，此幽幽古风延续下来，竟亘越亚历山大里亚时代，甚至于在基督纪元的首个世纪将近尽之时，特洛阿德（Troad）之希腊人仍在以荷马诗章为童蒙之教材。其实自雅典时代至于今日，对荷马的学习从未断绝过。

下面还有一段话，引用了两则轶事。

…….

此二则轶事，其一表明雅典青年将初等塾师初等塾师就是教儿童启蒙的那些老师至少持有些许荷马诗卷视作理所当然的要求；其二，提供与我们一个早期的业余文本考据学的案例，这都可暗示，较之于纯粹幼蒙课本，荷马为更加适合青年之教科书。

————（约翰·埃德温·桑兹《西方古典学术史》第三版第一卷上册第53页，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0月第1版）

总之，荷马本文在西元前九世纪之后就一直作为希腊民族的主要教材。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有其它的文本，只有荷马、赫西俄德少量有关神的文学书籍，作为希腊青年的教育主体内容。

从这三点就可说明，奥林匹斯神系宗教，是当时的王官学和居于统治地位的教，是整个希腊文化的主体。

我下面要区别王官学和一般学术。就如马克思的思想刚产生时是一门普通学问，到了苏俄和中国共产党执政后，就不仅仅是普通的学术，而成了王官学，成了一种意识形态。这时它就符合了上面的三个标准，成了国教。它被全民所信仰，组织社会生活，儿童和青少年要以其作为主要的学习内容。儒也一样，也有儒学和儒教的区别。儒学在春秋就只是一种学，就不是教。到了汉朝，董仲舒和汉武帝恢复其独尊之地位后，就合乎这三条标准，成为国教了。那么希腊奥林匹斯神系就是这样一种国教，就区别于后来的哲学、科学、文学等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虽然在后世很有地位，可是在当时，他们的学说并没有成为一种王官学，并没有成为一种国教。传承他们的只是一些少数学术精英，并不是整个希腊民族都信奉他们，其学也并没有作为组织社会生活的主体，也没有成为教育的主体内容。所以他们只是一种学。在希腊时期，哲学和科学只是一种学，而不是国教。恰恰相反，到了中世纪，他们取得了半国教的地位。经院哲学，先是以柏拉图作为诠释圣经的工具，后来以亚里士多德作为主要之所宗，这个时候取得了一定的国教地位，但也不是完全的。

以上是第一点，宙斯神系是希腊文化的王官学。

乙、酒神系不是他的王官学

第二点这个酒神系宗教不是希腊的王官学，但是也有重要的地位和重要影响。这是主要的在野宗教。也就是说我们考察希腊宗教时主要就考察这两个，希腊宗教就是由这两个宗教构成的。

丙、希腊学术之源与流

希腊的全部学问都是由这两个宗教开出来的。首先是这三个传统——经验传统、理性传统、主情传统——都来源于这两个宗教；然后下面这些派别——彻底经验派、温和经验派、彻底理性派、温和理性派、主情派——又是由这三个传统的不同分合而形成的。下面这些学科，就是分别由这些派别衍生而出的。所以从这两个教、三个传统、五个派别到这些学科，这就是希腊学术的源和流，这就相当清晰了。

丁、基督宗教是由犹太教的王官学所生出来的新教

这边是希伯来传统。犹太教就是犹太民族的王官学。基督宗教就是由犹太教的王官学所生出来的新教。基督宗教和犹太教的关系就像是佛教和婆罗门教（就是四吠陀所代表的婆罗门教）的关系。四吠陀婆罗门教是当时印度人民的王官学，而佛教是从婆罗门教的母体里生出来的。基督教也是一样，从犹太教中产生了基督宗教，然后基督宗教传到了希腊罗马，就有了后来的正教、天主教，最后从天主教中分化出了新教，这些就构成了基督宗教的历史。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所有的学术都是以宗教为母体。

（本文摘自《佛学与西学》，孟晓路著，并由孟晓路授权公众号十念生全网首发，如欲转载请标注原作者及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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