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博有缘》（连载21）我们胜利了！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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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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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表决前的准备工作

午饭过后，接到江主席办公室的电话说，江主席在等待表决结果，要我们在第一时间向他报告。短短几句话，体现了中央对申办世博会的重视、对我们的殷切期望，我立即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卢沙野。沙野是一位年轻的参赞，有很强的责任感，交代给他的任务会尽力去完成。

卢沙野，时任中国驻法国使馆参赞，现任中国驻法国大使兼驻摩纳哥公国大使。

我不敢怠慢，顾不上休息，又直奔会场做代表们的工作。这时，乌云已散，太阳露出了笑脸，仿佛对我们的陈述表示满意。

下午2时15分，吴仪等领导站在会场门口与代表们握手致意，意在提醒他们别忘了投中国一票！有意思的是，我们的对面是韩国代表团的领导，他们也是笑容可掬地向代表们鞠躬、握手。还没表决呢，两国在会场门口就开始“较劲”了。

会议厅的大门只开了两扇，门口查得很严。每个国家有三个代表，凭胸卡入场。申办国有若干贵宾卡，进去的人可以稍多一些。每个国家只允许一个人带手机入场，我请卢沙野带手机，这样表决结果一出来，他就可以到场外打电话报告国内了。

国展局是一个很小的国际组织，没有自己的会议厅，每次开会都要租会议厅。租的会议厅没有像联合国大会那样的表决器，所以还必须另外租无线表决器。

下午2时半，主席宣布开会。这时原先放讲台的地方，放了一条长桌，桌上放着电脑和其他机器。主席台中间，放着两大框黑色的投票器。

代表们入座后，主席宣布发投票器。由坐在长桌后的一位技术人员按照法语国名第一字母的顺序唱名，唱到哪个国家，那个国家的代表就走到前面取走一个投票器。他拿到投票器后，还要转身在台前停一下，让大家看到他的脸。这是为了防止冒领。

投票器是编号的，按了投票器的电钮，在长桌上相应的机器上会反映出来。如果有人忘了按电钮，技术人员就会提醒：“XX号没有投票。”如果此人仍不按投票器，就视为弃权。

唱名开始了，代表们一个一个上前去领投票器，有的人动作较快，有的人慢吞吞的，有的人甚至要喊两遍才想起要站起来去领投票器。89个成员国中，出席会议的一共有88国，特里尼达和多巴哥缺席。88个人领投票器，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漫长的等待。焦虑，紧张。

“赞比亚……津巴布韦！”唱名终于完毕。

技术人员开始解释投票器的用法，宣布监票人，共两名监票人。投票器上有五个号，按字母顺序排，中国是一号，韩国二号。赞成哪个国家，就按那个国家的键。代表们按了投票器的键，屏幕上就会有显示。

我、贸促会代表刘福贵、上海的代表周汉民，代表中国投票。我们三人坐在座位上，可以觉察到我的同事们的紧张情绪。刘福贵建议，周汉民投第一二轮，他自己投第三轮，我投最后一轮。

紧张的投票开始了

第一轮投票时，可能有些代表还不熟悉投票器，或者是因为紧张，或者因为政治原因，有三个国家没有投票，一个国家弃权。我们遥遥领先，得到36票，韩国是28票。波兰仅得2票，被淘汰。

第二轮投票结果在大屏幕上一显示，就听到韩国代表团欢呼起来，接着会场外也传来了欢呼声。

怎么回事？我们睁大眼睛看屏幕，中国38，韩国34。没错，韩国仍在我们后面啊。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最初我们有点纳闷，后来才想到，第二轮中，韩国从28票增加到34票，增加了6票，而中国只增加了2票。他们以为，在第三、第四轮中，会超过我们，不禁提前欢呼起来。

沉住气，谁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第三轮，我们与韩国的距离拉开了，中国44，韩国32。这时，中国座位上的三张脸舒展开来了。

最后时刻，当技术人员宣布开始第四轮投票时，我的手指使劲按下一号的赞成键。

我们胜利了！

大屏幕上的数字在快速跳动，下午3时35分，历史性的时刻，屏幕上的数字凝固了。中国54，韩国34，我们胜利了！

周汉民从座位上跳起来，激动地对我说：“大使，今天是我夫人的生日！”这是多好的生日礼物！这是最宝贵的生日礼物！

加拿大代表坐在我旁边，他自始至终都把手放在一号键上，每次按键，还让我看一下。他第一个站起来同我握手，接着我们座位周围的代表也都伸过手来，祝贺我们获胜。

代表们起立鼓掌，祝贺中国胜利，会场外一片沸腾。记者、华侨、上海企业声援团……互相拥抱、高呼口号、唱《歌唱祖国》，用一切方式来表达自己激动的感情。

等候在会场外的中国代表团工作人员以及记者朋友

《欧洲时报》的杨咏桔，颇有先见之明，早在年初回国时就想到了申博，在国内买了一面五星红旗。当她从包里拿出红旗时，许多人来抢，急得她直嚷嚷：“这是我们的！这是我们的！”

会议结束后，是胜利国的记者招待会。《欧洲时报》两名女青年举着五星红旗站在我们背后，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两个手指，作“V”字状，意为“胜利”。这是五星红旗的胜利，是炎黄子孙的胜利！

吴建民大使做出胜利手势

我走出格里马迪国际会议中心，外面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太阳也赶来庆祝我们的胜利了。远处，地中海上，碧波涟漪，只是看不到那三艘韩国的帆船了，他们撤得真快。

我大步流星返回旅馆，颇有一种凯旋的感觉。从1999年底宣布申博以来，驻法使馆一直担负着申博的调研、协调、沟通和前线指挥工作，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提出了不少建议，今天看到了结果，看到了成绩。

思绪万千

我思绪万千，心潮起伏。我想到今春父亲去世时，我未能回去见最后一面，现在我可以告慰父亲，儿子这样做是为了国家利益，为祖国服务是外交人员的天职。

南洋劝业会

思想的翅膀飞到了1910年，在我的家乡南京，我们的先辈举办了“南洋劝业会”，大获成功。人们盼望这样的博览会能继续办下去，上海《申报》一篇文章的结尾说：“正不知第二次劝业博览会当在于何时也？”现在，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就要实现，我们可以告慰于祖先：“一届名副其实的世博会将于2010年，南洋劝业博览会100年后，在上海举行！”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在整个申博过程中，中央领导在每个关键时刻，都做出了英明决策、具体部署，使我们的行动方向明确；外交部高度重视，指示各驻外使馆大力支持申博工作；上海各部门有关人员忘我工作，使申博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展开；驻法使馆上下一致，全力以赴，配合上海搞好申博工作。通过这项复杂的大型外交任务，我们取得了经验，增长了才干。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我还想到，这也许是我在外交战线上的最后一个“战役”（后来在2003年6月初，驻法使馆接待胡主席一行参加八国集团与发展中国家的对话会议，又是一个大任务，使申博变成倒数第二）。在退役时，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尽了力，我没有辜负祖国的期望。

使馆庆祝会

回到蒙特卡洛大酒店，张国斌把我带到了一个大厅，内部庆祝会将在这里举行。大厅里张灯结彩，不知他哪里弄来了大红灯笼、彩带，还搭了一个“舞台”，动作真快！这就是驻法使馆的效率！

大厅里欢声笑语，人们笑逐颜开。我看到上海申博办公室的同事们在那里，便先走过去同他们握手，我同他们有战友之情。申博以来，他们精神压力很大，超负荷工作，没有他们任劳任怨地工作，今天的胜利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他们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在大厅一侧站着使馆的厨师、招待员们，从他们疲乏的脸上，我知他们为申博付出了多大的心血。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说：“你们辛苦了！”他们回答说：“大使，你不是说过吗，为国家的大事出力是高层次的享受！”

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办公厅联名发来贺电，表彰了前方代表团的工作，并表示慰问。我们使馆的留守人员闻讯十分激动，立即发了一份约有30人（许多是家属）签名的贺信：“热烈祝贺申博成功！向前方将士道声辛苦！”前后方心连心，都为了同一个目标。

第二天，使馆后勤人员驱车800多公里，于半夜返回使馆时，留守人员和家属集合在院子里欢迎。张国斌的夫人抱着病体，也赶到使馆欢迎“前方将士”凯旋回馆。人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虽然只有几天没见面，却有说不完的话。申博这项大任务，把大家凝聚在一起。

我主持庆祝宴会，讲话中，我想起了1993年在这个旅馆申奥失败的情景。我说：

“

1993年9月，也是在这个地方，我们申奥没成功。今天，我们在同样的地方，申博成功了，这说明，近10年来，在中央的领导下，我们的经济实力迅速发展，国际社会不得不承认我们。

”

没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外交人员施展的余地就不可能有这么大。我还说：

“

申博是一项系统工程，这几年来，中央各部、上海各部门、驻外使馆等为了申办世博会，齐心协力，做了很多工作。胜利属于大家，胜利属于祖国！

”

李岚清副总理在庆祝会上放声歌唱

各单位纷纷登台献艺，专机机组的姑娘们歌喉优美；民航驻法代表处杨总扮演的杨子荣威风凛凛；上海团的合唱热情奔放……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李副总理上台用意大利文和中文唱了《我的太阳》，全场轰动。

参加答谢宴会

我们不得不提前退场，去参加答谢宴会。

答谢宴会在蒙特卡洛体育中心星光大厅举行。我在大厅门口迎接客人，来的客人很多，一共有500多人。俄罗斯副外长和大使、韩国申博委员会主席、现代集团总裁郑梦九等都前来祝贺，大厅里气氛友好热烈。

一位代表握着我的手说：“虽然你们是共产党国家，我不喜欢你们的制度，我还是要祝贺你们！”

有的代表对施燕华说：“你们的陈述真诚感人，胜利自然属于你们。”这样的反应，我也听到多次，我想我们陈述感人的地方在于真诚也在于把现在和未来结合起来——孩子们的希望就是代表未来。

申博的胜利说明了我国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很多国家为我们的胜利感到高兴。波兰大使特地写了一封信给我，除祝贺我们胜利外，专门提及了我们双方在竞争中的友好关系，我隐约感到，他们对我们到波兰展台参观颇为感动。

法国总统希拉克通过使馆给江泽民主席发了一封贺信，在第一段中就说：“上海被选为2010年世博会主办城市，法国代表团对国展局的这一决定做出了贡献。”暗示法国最终把票投给了中国。

这是千载难逢的历史性的时刻，要把它留下来。我灵机一动，请桌上的中、外客人在菜单上签名留念。

国展局主席和秘书长欣然提笔写下他们的感言，主席诺盖斯写道：“热烈欢呼上海的伟大胜利！我希望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之后，这一胜利继续对各方面产生影响。祝贺你们！”

秘书长洛塞泰斯举笔沉思片刻，写下了：“国际社会殷切的希望今天实现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对中国、对国展局、对世界都有利。”

他们的话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在我收到的众多贺信中，有来自澳大利亚、阿曼、乌拉圭、巴西、卡塔尔等国大使的，也有是许多法国大企业总裁的来信，他们都表示，办世博会将有利于中国经济迅速发展，有利于中国与世界各国的合作。中国的胜利就是世界的胜利！

宴会进行到一半，星光厅的穹顶悄悄打开了，一丝凉意袭来，脖子上感到凉飕飕的。大厅里响起了惊呼声，所有的人都抬头仰望：啊，满天的星斗，闪烁着柔和的银光，似乎在和我们分享这美好的时光。

- 未完待续 -

文字 | 《我与世博有缘》吴建民、施燕华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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