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治理、煤电荒与变味的拉闸限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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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政邦智库研究员刘晓忠
电荒!煤荒!阔别了十余载后,再度不期而至,且以拉闸限电的极端方式“风景依稀胜往年”。
更令人惊慌失措的是吉林市新北水务有限公司的一则用户告知书:“按照国家电网要求,将执行东北电管局和吉林省能源局有关有序用电的精神,不定期、不定时、无计划、无通知停电限电,此种情况将持续到2021年3月份……”。27日该公司因不当言辞而发布致歉声明。
国家电网客服人员的“目前整个电网(主要指东北地区)有崩溃的危险,才采取了对居民限电的措施”,更跟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拉闸限电,如今正在成为国内经济社会甚至民生的不堪之痛。
尽管对很多新生代来说,电荒还主要是灾难片中的极端现象,成年人的记忆中,电荒也是久远之事;然而,今年的这场电荒,来的比过往都猛一些,而且持续的时间更长。
早在5月以来,部分省市就出现了用电缺口,不得不通过行政、技术、经济等手段,采取错峰、避峰、轮休、让电、负控限电等措施实行有序用电、错峰用电,避免无计划拉闸限电。
如广东早在5月份就已存在800万千瓦~1100万千瓦的电力缺口,局部地区出现了“尖峰负荷”时段,浙江、山东、四川、陕西也面临程度不同的“尖峰负荷”问题,甚至“西电东送”的云南、贵州、广西、内蒙等地,也面临电力缺口。
电荒何以在全国各地如天女散花般,纷沓而至,呈现常态化局势?部分地区为何不顾及吃相,采取拉闸限电的行政式手段,应对电荒?
辨析当前的“电荒”,需要寻找到影响这一现象的所有最基础的因素,即第一性影响因素,然后对其进行相关性判断,确定其相关因素的敏感性和敏感性阀值,从而筛选出因果传承路径。
大量信息显示,这其中参杂了供需流变问题、体制机制问题、新能源布局配套举措错位等诸多问题,这些问题的耦合交互,是让电荒呈现出常态化、极端化特征。
01
痛点:“电荒”的源头是供需失衡
不论是自然领域,还是经济社会,一个基于自发扩张的秩序系统,是不会出现这“荒”、那“荒”的。
任何“荒”的出现,一定是要么系统的前置条件遭到了不可抗力或人为的改变,要么是前置条件没有发生颠覆性变化,但外来介入,偏离了自发扩张的秩序,导致系统性自发纠错机制的启动。
如同病毒入侵,必然触发人体免疫系统的反应。系统出现“荒”现象,只能说明系统的免疫功能遭到了明显的破坏。又如看纯粹的经济危机,大致可以看作是市场体系的扁桃体发炎或者感冒发烧,而经济出现滞胀显现,就是公共治理系统积极改变市场前置条件,导致经济自发系统与权力干扰系统发生强烈碰撞和相互渗透所致。
“电荒”,顾名思义,就是出现了供需失衡。那么,当前出现了怎样的供需变化情况?
从供给的角度看,目前我国的电力结构呈现出多元化特征,即以火电为主,水电、风电、光伏发电、核电等多样化供给体系。
火电主要以煤电为主,因此火电的供给能力,就要追溯到上游的电煤。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各国采取了硬核防疫措施,国际产业供应链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且至今没有完全恢复,出现了严重的产出缺口,同时疫情和硬核防疫政策也导致全球运力紧俏,这些因素导致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出现了一波方兴未艾的暴涨行情。
我国火力发电的电煤,总体上看,自给率不足,属于煤炭净进口国,由于疫情和其他一些诸多因素,今年以来,我国煤炭进口量出现了持续下滑,比去年同期的同比下滑率接近或达到两位数。同时,我国主要的煤炭产地,由于生产安全、能耗双控和治理污染等因素的影响,尽管实现正增长,但难以覆盖其需求缺口。
电煤出现的供不应求,导致电煤在传统的淡季,都出现了井喷式上涨。电煤价格的上涨增加了发电企业的成本压力,由于我国的电力市场实行的是“半市场”、“半计划”的定价机制,电煤价格上涨,而上网电价难以完全自主,导致发电企业承担了电煤等上游原材料的成本上涨。
如一些煤电机组,由于电煤价格上涨,发电的成本达到了每度电0.4元左右,接近于上网电价的水平。
发电即亏损现象,无疑影响到了发电企业的积极性,同时煤电行业价格传导不畅,煤电行业应收应付账款期拉长,甚至三角债现象隐现,导致市场的价格信号无法有效指导企业的生产经营行为,煤炭企业扩大再生产遇到了增产难增收问题,电煤的产出缺口一直得不到有效填补,电煤紧俏未能得到有效缓解,进而限制了通过火电缓解电力供给紧俏的能力。
同时,为了完成“能耗双控”任务,推动绿色发展,各地不同程度地对火电采取了限制措施,如截至2020年底,广东统调装机1.4亿千瓦,同比增长11.3%,其中煤电装机6582万千瓦,占比46.8%,比2019年降低了1.4个百分点。
火电装机比重下降,新能源大规模并网挤占传统能源发电空间,削弱了火电的救火能力。
之于水电、风电、光伏发电等,近年来在“碳中和”、“碳达峰”的“双碳”目标下,发展迅速,但由于这些可再生能源发电具有随机性、波动性和间歇性等特征,不可避免地导致电力的“尖峰负荷”现象频繁出现,进而给电网带来巨大的压力。
国家电网客服人员所警示的电网有崩溃的风险,可能并非完全的危言耸听。今年以来,受青藏高原积雪融雪少等因素影响,国内水电供给的稳定性和波动性相对较大,风能和太阳能的间隙性和波动性相对更为突出。
此外,干净能源核电,自福岛核泄漏事件的影响等,致使我国在核电发展上相对谨慎,直到这两年新的核电项目才获得审批立项。
从需求角度看,电与人们日常生活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智能手机的普及,使人们日常生活随身携带的电量增加了不少。同时,新能源汽车近年来的快速发展,充电桩的大量布局,出行用电成为了近年来增长最快的一大领域。
而且5G、物联网的开发和布局,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用电需求端的场景获得极大丰富,曾经不带电或少带电的人和物,如今都离不开了电。以5G基站为例,每一个5G基站都是一个个吃电的小老虎,增加了电力消耗。
此外,近年来西部一些地方承接东部省市的一些高耗能项目,如电解铝、数据存储设备等,导致曾经电力富余的西部地区,成为了新增的电力需求地,“西电东送”如今变得越来越紧俏。
显然,从供需角度看,电力供给侧出现的结构性变化,导致供电侧不仅出现明显的产出缺口,而且供电的稳定性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正在对电网的安全性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
02
病灶:改革阻力下的电力“拖延症”
电力短缺意味着供不应求,在市场经济下意味着投资洼地。为何市场在电力领域丧失了进行基础性、决定性的资源配置功能?
这个问题的症结在于久拖不决的电力体制改革。
本世纪初以来,我国就确立了厂网分离、主辅分离,输配分离、配售分离等电力体制市场化改革。如今供电侧的厂网分离已经实现了十余年,然而售电侧的输配分离、配售分离改革,至今都行在闺中。
最近国资委分拆电网公司的装备辅业,与中国西电合并成立了中国电装,反映,售电侧的主辅分离改革才正式起步。
当前,售电侧的改革“拖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国内电力市场的四不像。既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市场化,又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计划,市场无法在电力市场真正发挥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电价的市场化改革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进行修剪试水,如阶梯电价。煤电顶牛现象,未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市场煤与限价电,长期以来阻碍市场价格信号对资源进行优化配置,成为了国内要素资源市场中最为独特的一块开而不发的飞地。
其对整个经济和市场的干扰,就是价格的扭曲。直接的扭曲是,实现厂网分离的发电厂,就如同夹心饼干,感受着市场煤的价格波动冲击,又接收上网电价的强管制,最终异化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卖惨、卖亏成为了发电企业的一个重要生存法则,传统煤电如此,新能源发电企业亦然。
同时,煤电顶牛问题,导致煤炭市场改革也不彻底,市场煤和长协煤如同电煤市场的平行宇宙,尽管长协煤的定价机制是“基准价+浮动价”,但这种定价机制延伸而出的套利空间,一直肥着无数的倒爷。
显然,电力体制改革长期的胶着,并没有给我国带来低廉的电价。我国工商企业用电价格,普遍高于美国等一些发达国家,如果根据居民与企业部门用电比重和结构,将各部门的电价加权加总计算各部门用电成本,我国国内电价不低于美国等。
电力这个关键要素资源定价一旦出现扭曲,会带动整个经济出现价格信号的扭曲,增加了市场资源配置的成本。同时,“电荒”也无疑是电力体制改革滞后,难以彻底根除的副产品。
03
溯源:“能耗双控”亟需市场的力量
当前的电荒,与2015年出台的“能耗双控”,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因为实施六年来,“能耗双控”目标并没有在其他年份出现电荒,因此两者不存在直接的因果关联。
当然,电荒下的拉闸限电与“能耗双控”的配套举措不完善有着明显的相关性。当前“能耗双控”任务尚主要借助行政力量进行硬约束推进和贯彻。尽管近年来,我国对企业实行碳配额政策,以推动绿色发展,今年致力于碳排放期权交易的广州碳排放交易所也正式成立,但是碳排放交易权,对企业来说依然是一种行政他律,而非内化为一种企业本身的市场自觉。
这很大程度上源自碳权的现货市场和期货市场,都没有派生出真正的市场逻辑,其产生的价格信号,尚无法有效地影响市场主体的行为,成为市场主体的关键决策要素,并成为“双碳”目标和绿色发展的市场自发秩序。
这一方面可能是,在对碳配额政策上,设定的初始额度不够科学合理,如大量高排放、高耗能行业能够死灰复燃,甚至进行地区间转移,就是因为碳配额可能需要完善。
另一方面碳产权确权存在一定的问题,即碳权作为一个产权的最终所有者是谁,这方面是相对模糊的,碳产权不够清晰,碳排放的责权利就会很模糊,就很难孕育出一个有效的市场交易出来。
如碳权是否是法人和自然人的一种财产权,是否可以作为资产、甚至资本参与市场分配和交易等,如何在财务和会计上对碳权进行统计等等,这些直接影响“能耗双控”和“双碳”目标,以怎样的方式实现。
缺乏产权清晰、责权明晰的碳权市场,“能耗双控”目标,只能依赖于行政强制,拉闸限电自然就是最有效、也最省力的手段。毕竟,现在是全国范围多地出现拉闸限电现象,如果没有出现这种局势,而是特定性的拉闸限电,是否就可以允许?!
显然,缺乏市场化的节能减耗手段,拉闸限电与电荒,都会变换行装,不停露面。
04
治理:荒诞背后是地方政府“夹心”
电荒与“能耗双控”,正在让强势的地方政府遭受“夹心”之气。
目前,电荒与多地拉闸限电,让地方政府和相关监管部门遭遇了难堪。确实,一出问题就用行政手段运动执法,就不顾民生多艰。不过,这种看法多少有些片面。
其实,对地方政府来说,电是硬通货,促进经济,发展生产,改善民生都离不开电,而且最终用电费用,并非地方政府承担,因此不发生电荒才是地方最愿意看到的。
同时,出现电荒后,是否可以采取更人性化、更市场化的手段解决,而不用拉闸限电。如果电力缺口小的话,通过有序用电、错峰用电是可以解决的,地方政府不可能采用拉闸限电这一极端手段。毕竟电力给企业带来的是产出,给政府带来的则是税收。出现大面积、一刀切的拉闸限电,应该是出现了较大的用电缺口,而且缺乏其他更柔性的方法可替代。
不可否认,在碳权市场尚处于初级建设期,电力体制改革行至半途,市场煤、限价电场景,以及电力等属于纵向行业,地方政府很难决定其跨区域调动等背景下,一旦出现大面积的用电缺口,拉闸限电可能是各地不可避免的选择,如果有选择自由的话,可能其选择菜单是拉谁的闸、限谁的电。
电荒现象是各种因素耦合出来的一种极端现象,就如同“困在系统中的骑手”一样,亟需系统性解决方案,需要的是更高层面的统筹。对于困在其中的做选择的部门而言,摆在其面前的就是二律背反问题:即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失速疾驰向一个交叉路口,你正好站在交叉口的扳道机旁,一条轨道卧着一个人,一条轨道卧着5个人,你的任何决策都会带来遗憾和争议。
总之,当前多地出现的电荒和拉闸限电,揭示出的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问题。解决的措施包括:一是亟需加快电力体制改革,疏通电力市场的价格传导渠道;二是新旧能源结构转型,如同飞机在空中加油,做好配套最重要;三是更好地让市场发挥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