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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吴氏石头记105-106回)

汪平书屋 2021-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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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后二十八回

作者:吴梅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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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章,若16000字)

  

  第一百零五回: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诗云:


    湍流泻石欲通透,王孙孤介情自休。


    可叹阿凤仇怨重,当年万般皆梦游。


    话说宝玉在山庄耐着性子读了几日,麝月端茶进来,见他才读了几页又放下了,便道:“二爷怎么又不读了,二奶奶一会过来又该说着了。”宝玉不觉动了气道:“一个个都来劝人读书,只问你将来考中功名,是为那个卖命?还不是为戎羌卖命!亡国之民高兴的什么人似的去求功名。你那个宝二奶奶一心想往高处攀,也不管外头風風雨雨的,亡国不亡国的,他就是想着功名。据我看来,他才是无情。”麝月听了也不则声掀帘子出去了。


    宝玉暗想:“若没有戎羌夺朝,此书吾家也不至于衰败如此,我岂能不辨恩仇,是非不分?”心里甚是着恼。见宝钗不在屋里,又拿出《会真记》翻看了起来。正在看的入迷,忽见宝钗亦端茶进来,慌忙把书垫在经书之下,偏被宝钗察觉,走来去掀他手下的书。宝玉急忙用手去捂,宝钗道:“你又在我面前弄鬼,快交出来!”宝玉仍按着不动。宝钗推开其手,拿起一看,皱起眉来道:“真真气死我,原来你不是用功,是看这些杂书,我一番苦心都白操了。”说完把书一把撕烂。转过脸去仍是不语。宝钗道:“我对你可谓是尽了心,毕恭毕敬服侍你读书,今儿又举案齐眉给你端来好茶,你却这样寒我的心。”说完跑了出去。


    宝玉仍呆呆的站着发怔,见他走了,把身子一倒,躺炕上歪着去了。不大会儿,宝钗又从窗子里探着头看他,见他犹倒在床上发愣,不觉气的脸色发青,走进来把张字贴儿放在书上,又走了回去。宝玉见他进来,以为又是责怪他不读书,谁知又走出去了。坐起往桌上一看,见上面有张纸,拿在手里,只见上面墨迹未干,写着新词一首,乃是:


    满庭芳


    摒弃金缕,怜惜荏苒,英雄履霜知冰。


    坎流淘尘,硕月傲群星。


    王孙自堕自弃,学女儿,怯弱心平。


    叹井蛙,食足贪逸,志庸实堪惊。


    无奈,凭尔去,闲熬华发,嘲弄功名。


    空惹啼痕处,又见薄幸。


    百年能有多时,终有那,愧悔泪盈。


    伤情处,王孙犹眠,悠梦何必醒。


    宝玉看了,句句皆是讽谏之意,并未萦怀,反揉搓一团投掷墙角,仍歪在炕上合目打盹。宝钗复进屋来,见纸团抛却一旁,公子犹似无知无觉,上去一把揪起道:“夜里还没睡够,大白天也睡起觉来,这算什么刚性男子?”宝玉一坐而起道:“我不是男人,可我也不会学人家认贼做父,为仇人效命!”宝钗听了这番胡话,甚为不解道:“那个是仇人,谁个又认贼做父?荒唐至极。”


    宝玉道:“戎羌欺我朝廷,夺我江山,我全家皆毁败其手,姐姐还要我读书考取功名,为仇人卖命,这不是更荒唐无耻吗?”宝钗道:“你休要找借口脱滑使懒。君子就该骑五花马,穿千金裘,食雉鸡肉,我不管他是谁,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若是能换来你的功名也值的了。”


    宝玉道:“姐姐可以不管,可我却不能无睹,我就是做了乞丐也不为朝廷卖命!”宝钗见他孤倔迂直,不听解劝,索性抛却闺阁弱風,厉言规劝,把个茶钟也打碎了。宝玉见他发了狠,只得暂且忍让,坐好了再捧经书默读。宝钗挽着头发哭着跑了出去。两个是平安两天,吵闹一天,也非一日一时。袭人、麝月也时时过来劝谏宝玉,怎奈其心已死,劝也无益,都嗟叹不已。


    且说太虚幻境近来热闹异常,有金陵众多冤魂前来情榜销号。警幻仙姑因见王熙凤掌管结怨司不用心,成日懒散无为,又见贾府的小姐、太太们都聚在幻境掌管各司,怕凤姐见了贾家的人问出家亡人散之事,又要学那孙猴子生出是非,急忙派了痴梦仙姑、钟情大士等把他看紧了,莫让他到别司游逛。


    凤姐因思念家中心切,这日趁众神不备,逃出幻境,往人间飞来。只见茫茫大地铺了层层厚雪,原来是昨夜刮了一夜的風,下了一夜的雪,仍是象落絮搓棉一般下个不停。凤姐走在雪中,远远看见荣国府大门紧闭,只有零星的路人走过,怕别人看到自己模样吓住了,忙摇身一变,变个中年乞丐,头发蓬乱,胡须飘忽,穿着斑斑补丁的破衣烂袄,似唱台上的“戏彩斑衣”,自嘲是“衣锦还乡”,急步往园门走来。


    雪渐渐的止住了,凤姐一脚浅一脚深,踩着雪地推开园门。往里面一看,到处都是皑皑厚雪,把天地都遮的不辨东西,楼阁亭台也似披了白棉花一般。凤姐边走边看,听见梨香院里似有王仁、贾蓉的声音,心想:“家人都还在,只是怎么冷冷清清的,太太姑娘们都怕冷,窝在屋里不成?”看到自己住的院子,先要进去看看女儿在做什么。平儿肯定又是围炉和丫头们说笑,谁知各个房间一看,不见半个人影,屋里东西搬的空落落的,梁上蒙着尘灰,蛛丝儿结网高挂,大吃一惊,甚为不解。


    又到了大太太、王夫人院里一瞧,皆是一样的情景,更为纳闷。不觉又到大观园来,那里还有往日景象,都是凄凉萧条之状,不觉鼻子一酸,哭出声来。忽见那边走来三个人,抬眼一看,不是贾府之人,却是倪二、卜世仁、冷子兴三个。平日少见三人到贾门登访,今儿园中家人不见,却见三个外人,更糊涂了,又怕三人看见,忙躲在一边。待三人走远了,才又往怡红院来,忽听穿堂里有声音叫道:“二奶奶,你怎么回来了?”凤姐诧异道:“谁在喊我,我变作男人模样怎么还有人知道?”又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半个人影,甚为奇怪,乃道:“是那个喊我,快快出来。”


    只听雪地里有声音道:“我在这里。”凤姐听了,不觉唬了一跳,急忙到屋里拿了笤帚在地上把雪扫了,不大会儿显出一块玉来,弯腰拿起一辨,认出是宝玉所佩之通灵玉,那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扑簌往下掉道:“你怎么搁在这里,又说起人话来?”


    蠢物道:“奶奶此次回来,可曾知道贾家已家败人亡了!”凤姐听了如被雷击一般,哭道:“到底又为什么?你别吓我啊。”蠢物道:“我见你回来,犹蒙在鼓里,替你有所不值。奶奶可知,如今的天下早不是汉人的天下,都是戎羌的天下了。圣上被…强盗攻破京城,官员全被斩首,新帝早已登基,你们王家也都死在贼寇之手了。”凤姐听了如被人摘去心肺一般痛哭起来。


    蠢物道:“这园子本来正为宝二爷、林姑娘办喜事,赵姨娘、贾环带外头的流寇闯进来,抓走宝玉,在园中任意杀人。又有蓉、蔷一伙,柳湘莲、冷子兴一干道人,还有薛家,都不顾亲戚朋友情分,前来抢占地面,乱杀乱砍。幸有小红带家仆奋力杀敌,才击退贼寇,谁知鸳鸯心怀异心,在林姑娘面前诬告小红与蓉、蔷有勾结,气的林姑娘直把他吊起活活鞭打至死。奴才们一哄而散,贾家子弟大多丧命。林姑娘也吊死了。”


    凤姐听了,气的捶胸顿足道:“怎么我去了这么多时,家里竟败成这样,恨的人要把天幕一把扯碎。”想凤姐自比脂粉英杰,才干不让男子,偏偏生于末世,本应有所作为,振臂高呼,指挥众人把贼寇赶跑,谁料自己却被聪明所误,把夫妻二人的性命都搭了进去,错过了持家驱贼之机,可谓遗恨终生。凤姐越思越痛,胸内似是翻江倒海一般,直把银牙咬碎,把通灵玉揣入怀内,大哭着往祖宗祠堂赶来。


    一脚踏了进去,却见日久无人祭祀燃香,冷清异常。有几个牌位被人扔在地上,匆忙拿起用袖子拂去灰尘,放在原位,跪在贾母、王夫人牌位前号啕大哭道:“我来迟了,老祖宗,咱们家都败了,已经没人了。”说着悲愤难抑,在地上一边号啕一边翻滚,又哭道:“去他娘的戎羌,害的我家破人亡,这国仇血恨我二百年也忘不了。我恨我自己,不能重振家业,连家人的命都救不回来,我算什么当过家的,人人白叫我二奶奶了。我愧对祖宗,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自然悲哀,可那有家破人亡更叫人断肠的啊。”说着拽着自己的头发自打耳光,明知无益,又奔了出去,嘴里骂个不停。通灵玉在他怀里问他那里去,凤姐咬牙道:“我要去把鸳鸯这蹄子的皮剥了,我找他去!”通灵玉道:“奶奶要找他,可知他在那儿?本来他也想趁着乱世混水摸鱼,谁知一直未能施展,如今他已削发为尼,在城外的庵里出家了。”凤姐见天已黄昏,不肯住脚,急忙往城外赶来。


    且说鸳鸯白天拿了笤帚把庵内庵外的雪扫去,自己坐在神像前许了会愿,见外头黑漆一团,出来把院门关上,拿着蜡烛刚举步走了不远,只觉身后刮来一阵阴風,冰凉透背,又隐隐听见有哭声,不觉头发森然竖了起来。由不得回头一看,只见月光下摇摇晃晃走来一个黑影,吓的魂不附体,不觉失声的叫了一声,心神大乱,急急的往屋内走来,赶忙把门关上,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谁知一阵强風袭来,把门儿顶开,只见迎面有一个人影儿一愰。鸳鸯吓的双手抱头,怯怯问道:“是谁?"问了两声,那人并不答应。鸳鸯吓得魂不附体,只听那人说道:“鸳鸯狗贼拿命来。”鸳鸯哭着跪下道:“天神老爷,别吓奴婢啊,我胆子小啊。”只听那人说道:“鸳鸯,你知罪吗?”鸳鸯这才看见来人竟是凤姐,惊的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凤姐道:“那年琏二爷跟老太太借当,是不是你告的密。”鸳鸯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凤姐睁圆了凤眼喝道:“快说!别装你娘的哑巴,今儿不全说出来,把你的皮剥了!”鸳鸯哭着求饶:“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求二奶奶饶了我吧。”一语未了,脸上忽被人左右开弓打起耳光来,疼的他四下里躲闪,又被凤姐揪了回来,又往脸上抽来。


    鸳鸯跪地哭道:“我知道今儿难逃一死,求奶奶痛痛快快结果了奴婢,奴婢也少受些罪。”凤姐笑道:“好,我就教你个死法,他们都是这样死的,我亦如此。你把你那汗巾子解了,挂在梁头上,你够不着,我帮你。”说着夺去鸳鸯手里的汗巾子飞到梁上,打了一个结。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要鸳鸯自己站上,鸳鸯把咽喉套在圈里,把脚凳蹬开,又扎挣了一会子,两腿乱蹬,登时咽了气。凤姐看了微笑点头道:“好的很,活该。”趁着夜色又飞回贾府。


    通灵玉本来惧怕乱世才避祸躲了起来,因见新帝登基,天下又平安无事,不再躲藏,就从怀里钻出,逃离熙凤,从此自来自去,倒也逍遥。


    凤姐有好多事未作,听通灵玉说巧姐被劉姥姥救出妓院,在城外小王庄嫁给了板儿,本来要去看望一番,又想着恶人未除,暂且搁置一旁,去把那些仇人除去为先。便又飞到荣府,听见贾赦屋内有划拳行令之声,站在窗子前往里一探,却是王仁、卜世仁与两个汉子在大说大笑着饮酒取乐。凤姐登然大怒,一脚踢开窗户,直从窗子里飞了进去,对屋里诸人一人踢了一脚。王仁、卜世仁四人吓了一跳,凤姐把酒桌掀翻,只听稀里哗啦的,杯盘打碎在地。王仁四个见是凤姐回来,都吓傻了,“哇呀”乱叫抱头乱窜。


    凤姐把王仁举起往树上一掷,只听惨叫一声,王仁脑袋蹦出血来,当即丧命。凤姐又去追卜世仁三个,嘴里不停叫骂,三人跑到湖边,皆被凤姐踢到湖里,不多时都“咕咚”沉入水底,一命呜呼。凤姐四下里寻找蓉蔷不着,知他们往城里寻欢去了,飞了过去,只见街上白雪堆积,行人稀少,只有锦香院灯火通明,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个什么混帐世界,让我把恶人都除尽,为家国报仇。”于是飞到京城,欲把新帝及众官员俱皆杀死。忽见天上明光一闪,天兵天将驾云落下,挡住凤姐,大喝:“王氏休要乱来,我等禀警幻仙姑之命前来捉你回去受罚。”凤姐冷笑道:“这天地都是这么混帐,我不怕,不杀光狗贼我誓不回去!”转身要飞走,却被天兵赶来降住,拿链子栓住了,飞往天上来。凤姐挣扎嚷道:“家仇未报,我死不瞑目!”众神道:“休要逞强,你本是命中注定早早死去,又逞什么英雄!”凤姐道:“我知道自己的命,但我就是不服,我要到天帝那里评理!”众神那容他乱说,喝斥着要他住嘴,直飞往太虚幻境去了。


    且说雨村托北静王相助升官加职,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本县,一时乏了,看见有个酒肆,叫伙夫停了轿,到里面唤来店小二,要他拿好酒来。刚坐定了,忽见旁座有一人起身大笑说道:“又是奇遇。”雨村忙看时,竟是旧日相识冷子兴。


    雨村最赞他是个有大本领的人,见解不俗,说话甚合心意,忙笑问道:“老兄多年不见,想念的紧,不知在那里高就。”子兴道:“说来惭愧,不过如此而已。”二人叙些别后之事,谈兴正浓。冷子兴道:“老先生你贵同宗贾家如今已经没落,只有冷清几人居住,先生何不搬了进去同住?”雨村道:“他家园子确也空旷,若把几处角门改作门面,生意定也兴隆。我也想过租他的房子,可就怕他家里人不依。”


    冷子兴道:“他家里能有几人,就剩了贾蓉、贾蔷两兄弟,宝玉还在山庄住着,尚未回来。”雨村道:“蓉蔷两兄弟还在做官吗?”冷子兴道:“以前是做过,现今和兄弟们一块做生意,也想谋个官职,就是没有门路。不如我把先生推介给他俩认识,先生帮着谋个官位,他们把房子让给你做生意可好?”雨村听了,笑道:“此计可行,这事就交先生帮着说合了。”冷子兴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鄙人也有从政,为国效力之心,想托先生照应照应,在下定感激不尽。”雨村道:“这个自然。”一时店家端来酒菜,两个边吃边叙。


    冷子兴能说惯道,言谈風趣,逗的雨村开怀大笑。两个都喝的脸热头昏,意欲到那村野踏赏風光,乃信步走来。


    忽见村旁有一座古庙,庭后几株苍松,闲步进庙,但见墙壁坍颓,殿宇歪斜,意欲行至后殿。只见禅堂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二人意欲向他求个神签,问个宦途吉凶。那道士背对着二人道:“案上自有签筒,两位自己抽了拿来交我解释。”二人依言每人抽了一签,递给那人。那道士转过身来,面对二位。


    雨村将那道士端详一回,竟是甄士隐也,不觉面有惭色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士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冷子兴道:“先生原来认得他。”甄士隐冷笑道:“好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若无本人赠银相助,岂有进京得官之时?奸雄不但不报深恩,反让坏人把我女儿抢去成亲,后被折磨至死,害的拙荆思儿心切,终无结果。”


    雨村听了扭头便走。冷子兴不甚明白,只得随他走了出去。只听甄士隐冷笑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奸雄也来抽签,我告诉你知道,你二位之签皆是不吉,做恶甚重,将来必遭报应。”雨村不想听他絮叨,拉着冷子兴便走。冷子兴问道:“先生为何如此惧怕,此人是谁?”雨村道:“此人疯疯癫癫,理他做甚?”两个匆忙走了。


    冷子兴回到荣府,找到贾蓉,与他说起雨村之事。贾蓉倒也欢喜,要冷子兴把雨村请来,大家一聚。谁知雨村因公务缠身,一时未能抽身,贾蓉只得等他闲了再来相邀。忽然在那湖里漂出三具尸身,贾蔷陪倪二过去一瞧,竟是卜世仁与两个弟兄,又在那边树下看见王仁头裂而死,都吃了一惊不小,不知所为何事,不敢妄自埋了,派人告诉官府查问。官府来人查勘多时,也不知因何而起,又见园中冷清,住些莫明之人,便要一一查问,幸被贾蓉搪塞过了。官府又查了几日,终不知结果,只得放下,当作疑案。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孤倔王孙悬崖撒手,凄惶红袖秋千传情


    诗云:


    闺中渐觑衾爱寂,豪门空剩雪霜痕。


    堪怜情尽人不在,恩爱散去人自奔。


    话说宝玉与宝钗日日吵闹,不肯读书,这日硬是把宝钗推坐床上,开了门,也不顾外头冰天雪地的,寒浸浸的往山下跑去了,宝钗追着哭喊:“你快回来,再不悬崖勒马,日后必将后悔。”宝玉那里肯听,跑的飞快,一路上滑倒了几遭,也不觉着什么,只想快点离了他们好寻清静。


    只见城里到了年关,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只听行人道:“这几家又才封了官,豪门又添新贵,看人家门口亲友来来往往的,都是道贺送礼的,可是有錢人一掷巨万,挥金如土。想当初京城贾王四家也比的过这几户了,饮的是琼浆玉液,用的是夜光杯,可谓錢可通神,趋炎附势的压脊挨肩,到后来家亡事败,一家子挥戈自戕,终是性命不保,子孙云散,事业成灰。真所谓得势时众人皆羡,失势时却又都掉臂而去,门庭冷落行人稀绝,真乃世态炎凉矣。”宝玉听了,不则一声。


    因走的渴了,到那茶铺叫了一碗热茶。正在自饮,忽见路上一个乞丐,穿的衣薄衫破,摇摇晃晃倒在雪地里,浑身发抖。宝玉于心不忍,走过去把茶递给了他,仔细一看,竟是雪雁,不觉呆了,急忙含泪扶到茶铺里要他坐了。雪雁一口气把茶饮尽,望着宝玉道:“你是宝二爷吧,日久不见,你上那里去了?可知林姑娘已经去了?”说完不住哭泣。


    宝玉也泣道:“怎么你沦落这步田地?”雪雁道:“那年家里闯进好多强盗,林姑娘要我们到里间去找绳子和诗本子,他自己竟出去了,一直未有回来,紫鹃也出去找他不着,后来我就躲在假山石头后面,等夜深了,就自己跑了出来。谁知到处兵荒马乱的,我就沿街乞讨,没想到还能碰见二爷。”宝玉见他冻的身子都僵了,忙扶他到热炉边烤烤火,却被店伙计嚷道:“那里来的叫花子,快滚一边去,妨碍大爷做生意。”宝玉只得扶着他走出茶铺,要带他到紫檀堡去。


    两个一走一滑,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来到山上,正见宝钗、袭人、麝月在焦虑互相埋怨,一见宝玉回来了,忙围上去道:“真真把人急疯了,怎么又出去了,这是那来的花子?”再一打量,都认出来了,都道:“原来是雪雁,快搀屋里暖暖。”袭人急忙到里面取了件厚袄给他披了。麝月打了盆热水让他洗洗脸。


    宝钗把宝玉叫到里屋道:“你到底想怎么着,这书你还念不念了?我给你说,你不念也得念,别打什么侥幸。从今儿起,你给我在屋里待好了,门都上了锁,晚上再来问你的功课,看你背会了多少。”说完,把门一关,从外头锁了。宝玉望着他走了,气的只往床上一倒,又拿些杂书来看。


    不觉看到庄子一本,恍惚自己也变作蝴蝶儿青天碧野逍遥游。暗想想人生有娇妻温婢,本是美事一桩,理应是孟光接了梁鸿案,夫妇相敬如宾。然终究美中不足,志趣不合,实在栓人,不如弃却妻妾自寻出路,带些银两在外乡做点生意,勉强度日也好。这“名利”二字自古那有看得破的,高堂广厦,锦衣绣袄,皆是不得久长,到不如自得圆满,倒得个无烦无恼,落个六根清净,何必在世俗火坑中翻筋斗也。不肯悬崖勒马,反要悬崖撒手,寻找超脱。


    因坐到天黑,在里面找了个玻璃绣球灯,乃那年黛玉在潇湘馆的书架上拿给自己的,放在怡红院多年,上次回去特意翻找了出来,带至山庄,因想:“这是林妹妹送我的,以后我常带着,就当又看见他了。”不觉又掉下泪来。又点上一支小蜡提了,推门往外面走。只见宝钗、麝月赶来,嚷道:“呆子,又往那里走,可是气死人了。”宝玉回头道:“从此咱们一刀两断,各奔前程,你们自己保重吧。”说着走的飞快。


    宝钗、麝月快步追上,又拉又拽,谁知宝玉去意已定,硬是推开二人,往山下跑去了。宝钗、麝月追他不上,脚梗的生疼,都把嗓子喊哑,无奈公子已经走远,不见了踪影。宝钗哭道:“他那里吃的外面的苦,此一去又不知何时回来,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也没意思了。”麝月也哭道:“明儿再去找找,也许过几日他又回心转意了,回来也不一定。”两个又转身回去了。


    宝玉到了城里,找客店住下了。天明起来又到外头租了一间小房安身,想找个生意做了,谁知不懂经营之道,换了几样也没有赚到錢,直把身上银两快要花尽,不觉垂头丧气,自觉没有出路。正在焦虑,忽然看到街上走着几个和尚,说是镇江金山寺去的,忙追上去道:“带了我去吧,我绝不贪恋红尘,情愿跟你们出家。”


    那几个和尚见他生的眉清目秀,都道:“做和尚有什么好的,那有做施主的好。”怎奈宝玉非要同去不可。那几个和尚道:“也不知方丈可会答应,他可古怪着呢。”宝玉道:“求各位兄长多美言几句,小弟实在没有出路了,只可怜小弟些吧!”和尚只得带他一同走了。


    原来镇江在金陵东北,有几百里路程,宝玉和众和尚一路化缘,晓行夜宿,直走了七八天才到了镇江地面,却见此处之繁盛浮华不次金陵。那几个和尚引宝玉进了金山寺,见了方丈,把来意一说,方丈道:“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不可沾惹财色,每日还有打坐诵经,清扫院子,打火造饭,提水劈柴,外出化缘,不可生懒惰之心,看你是个虔诚向佛的,就剃度了留下吧。”宝玉急忙跪下谢恩,住持过来把宝玉头发剃净,给他穿上僧衣。让他和众徒弟在禅房里住着。


    夜间禅房里七、八个和尚同睡在一长溜的床上,嬉闹了半夜还不肯睡去,有几个见宝玉新来的老实,便来捉弄他,一会嚷着把他的包袱扔外头去,一会又把他的被子拉掉。宝玉冻的缩作一团,责怪道:“别闹了,明儿起来冻着了不好。”那几个那听他的,反是哈哈大笑。有个最淘气的又举着油灯从他头上走过,故意滴到他头上,宝玉疼的“哎哟”一声起来道:“我打不死你,再闹就告诉方丈去。”那人满不在乎,仍调笑他不止。


    好容易睡了一觉,天还未明,住持便把和尚们叫醒,要他们提水、扫地、砍柴、做饭。宝玉那里干过这些,那些和尚都欺负他才来的,见他说话不投机,便把脏活、累活都交给他去干。宝玉早上去井里提了十几桶水,把水缸兑满,又砍柴烧饭,烟熏火燎的眼里都是泪。白天还要打扫院子,洗衣裳被子,又要念经打坐,那里有过空闲。宝玉拿着钵盂四处化缘,走街串巷,实在张不开口,若是化的少了,回来又被师兄、师弟责骂。才过了几日,便厌烦了,但又不得不忍着。


    这日半夜,宝玉正睡的酣时,忽被师兄推醒道:“今晚方丈嘱咐了,趁人都睡着,到錢员外家去找些东西,快起来跟了同去。”宝玉困的不行,强睁涩目,头昏沉沉的道:“不知去干什么,莫非去偷东西?”师兄道:“傻子,咱们不偷些东西,就靠化缘,能积几个錢?你是才来的,不知道城里各个庙里都是偷着过的。再不起来,揪你的耳朵!”宝玉不觉怔了,心想:“这和尚原来都不干不净的,那里有一个是真的参禅了悟的!白天到人家里超度摆坛骗錢,晚上还要偷盗,竟把自己也弄污秽了。”心里后悔不已,恨不得快些离了这是非之地,勉强起来,同众僧赶往巷子里来,因不想偷东西,胡乱转了一夜。天还未明就回来取了包袱,怕方丈责骂,急忙逃走了。


    宝玉走到一处破庙,倒头睡了一会,起来望望四周,想到从此自己无牵无挂,孤身一人,缺少照应,满腹辛酸都化作泪珠儿流了一地。宝玉盲目乱走,不辨东西,到处可见沿街乞讨的花子和病倒的穷夫。看那官家门口放着鞭炮,把残羹剩饭往外头一倒,那知旅人中尚有饥肠辘辘之人。宝玉流浪了大半年,沿路化缘乞讨。时光荏苒,当年的富贵闲人如今已瘦骨嶙峋。他也曾口吟四首即事诗,皆是他一路的真情真景,名曰《游子行》,乃是:


    其一


    風拨芦苇石桥显,


    星若碎镜撒中天。


    昏树寒堤眠蛩梦,


    行人无处问乡关。


    其二


    孤卧平林霜欺醒,


    陌路多歧清泪盈,


    幽怨欲诉寒月听,


    抬头却见满天星!


    其三


    芦花撩乱風故乡,


    疏柳村烟萦秋光,


    憔悴黄花行人色,


    游子情味唯苍茫。


    其四


    巷陌蔓草映秋霞,


    夜冷行人落天涯,


    缺月残云水参差,


    人间几度是飞花


    这日宝玉走到一处乡间,累的口渴肚饿,打村里路过,忽然看见有个女子抱着个孩子迎面走来,望着他半日道:“怎么这人这么面熟?”宝玉仔细一看,原来是二丫头,是那年同秦钟在乡下见到的,曾教他怎么用纺车的。当年他约有十七八岁,如今也有二十多了,定是嫁到此地的,便道:“你是二丫头吧,我是贾家的人,家破人亡,出家做了和尚了。”


    二丫头愕然道:“想起来了,真的是你?”宝玉道:“我走了这么大会了,又渴又饿的,求姐姐赏碗饭吧。”二丫头忙把他让到家里,把儿子放在炕上,去灶屋里把剩饭热了,不大会儿给他端来一碗芋头道:“早起儿煮的,又热了热,快吃了吧。”宝玉接了狼吞虎咽吃着,又就了一口茶。


    这时,忽听院里有人说话声,二丫头出去一看,是丈夫扛着锄头回来了,便道:“屋里来个化缘的和尚,饿的着实可怜,才给他热了几个芋头,正在堂屋里吃着呢。”其夫是个忠厚老实之人道:“那就叫他吃了快走吧。”只见宝玉出来向二人道谢,又央求二人叫他留在庄子里,他厌倦了漂泊流离,想找个地方塌实住了。


    二丫头夫妇便把他领到一间破房里,说此处无人居住,原先住的那个老头一生未娶,去年已经病死,被人抬出去埋了。屋里有个灶台及一垛草堆,宝玉把玻璃绣球灯放下,又拾掇了屋子,把草堆铺平,盖上捡来的旧衣裳,倒在上面睡了一觉。


    二丫头夫妇又把锄头借给他,要他在村外的闲田里耕种。宝玉和庄子里的人都混熟了,因没有干过农活,不懂稼穑之事,种的粮食也没有收成,可租税还要上缴,勉强熬了一二年,连衣食都难自顾。村里人又欺负他,宝玉越发苦恼。这日大雨纷纷,宝玉和村里几个泼皮吵了几句嘴,被他们打了一顿,怕被找到家里,急忙跟村头一个撒鱼的借了箬笠蓑衣,离了村子又到外头流浪去了。


    宝玉长齐了鬓发,年轻轻的不好乞讨,又在某个小庙里做了一回和尚,本以为此庙里都是正经和尚,谁知又是贼窝淫窟,气的又逃了出来,不再做僧人,从此浪迹天涯,行乞为生。一时也说不尽。


    又过了几年,这日宝玉在闹市里乞讨,忽然身子被人蹭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小厮往人群里跑去了,后面追上来几个人嚷道:“抓贼啊!”宝玉见腰上被人别个錢袋,吃了一惊,那几个人追来见宝玉手里拿着他们的东西,都上来痛打一番。


    宝玉挨的脸肿鼻青,口角流血,求饶道:“这不是我的,是那个人硬别我腰上的。”谁知众人见他生的瘦削,非说他与那人是一伙的,又是痛揍。忽然前面有人喝道:“快闪开,谁敢拦金大人的轿子!”众人慌忙退到一边。宝玉扎挣着起来,正要离去,忽听轿里之人喝道:“那个乞丐不能走,快抓住了!”只见两个轿夫上来把宝玉拧住胳膊往轿子前走来,一人掀起轿帘,下来个头戴簪缨之人,望了宝玉两眼,朝脸便是几记耳光。宝玉捂着脸一看,竟是贾璜的侄子金荣,以前在学堂里打架时结过恩怨,那时他们家还不敢论理,如今飞黄腾达了,腰杆子也硬了,可以报仇了。


    金荣冷笑道:“往日被你们欺负,今儿天偿人愿,让我得以报得旧仇。”于是一声令下,众衙役都上来殴打宝玉,只打的宝玉满地翻滚。金荣要宝玉跪下求饶,宝玉浑身疼痛不敢不依,只好跪着磕了几个头,求金荣饶了他。金荣哈哈大笑,又踢了他两脚就坐上轿子走了。宝玉脸被打的火辣辣的,自觉没趣,含恨瞪了轿子几眼,又上路了。


    且不说宝玉过的贫蹇,只说宝钗在山庄见宝玉一去不归,雪雁又一病不起,只一个月就病亡了。袭人、麝月将他葬在山里,日日等候宝玉回来。谁知过了几年,宝玉仍没有音信。宝钗后悔逼他逼的紧了,这日又翻唐诗,见有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不觉掉下泪来,也展开白纸,流泪写了二诗一词,聊寄悲怀,乃是:


    诗一


    误尽平生是心魔,


    世事无凭苦谁躲,


    凄惶寒窗还独坐,


    幽人应笑我痴多。


    诗二


    华年流转惆怅凭,


    浮沉会合世自盈,


    悔择孤冷信无情,


    换来王孙梦相迎。


    其词乃是:


    青玉案


    寒月幽林清笛撩,


    悲風瘦竹扶摇,


    长河望尽横孤舟,


    枯柳飘落,


    征鸿声远,


    人立芦苇桥。


    年年伫倚梦无据,


    秋情难眠思难表,


    王孙不归其奈何,


    金莺潸泪,


    麝月无语,


    独吹碧玉箫。


    麝月端茶进来,见他伤感,把茶放下道:“奶奶一早起来也未梳头,不如我帮奶奶箅箅头如何?”宝钗低头流泪道:“你去山上再看看宝玉回来了没有。”麝月撑不住又哭了,捂着口跑出去了。一时来到莺儿屋里,见他也是黯然神伤,脸上粘满泪痕。两个坐着无语,忽听外面传来箫声,幽咽凄凉,冷涩凝绝,催人泪下。莺儿道:“奶奶成日坐在山石上吹箫,这日子还怎么过?袭人也是唉声叹气的,咱们不如离了这里,还到府里住去吧。”麝月道:“也许宝二爷有朝会回府里也不敢说,我去跟奶奶说说,咱们回府里去等二爷回来。”两个走到外面,正见宝钗坐在翠柏下的青石上含泪吹着碧玉箫,便劝住了。宝蟾过来,麝月又提起回府之事。宝钗道:“也好,宝玉可能就回来了也未可知。”


    于是四人收拾了行囊向袭人告辞。袭人孤自过活正是凄苦,又见四人要走,哭了起来,又不好拦阻,只得让他们去了。宝钗四人又回到贾府梨香院住下了,只是宝玉仍无消息,宝钗更觉伤感。


    不觉又是一年,展眼又是春满芳园,独上柳外危楼,极目远望,芳草千里连天碧,萋萋晴翠,杜鹃声里斜阳暮,院里梨花绽放如雪,宝钗无情无绪,在院里坐到黄昏,更觉空寂,渐渐的天上飘下雨丝,越下越大。宝钗站在雨中,看那烟雨凄迷,梨花带泪,把院门深闭,终日不出。


    晨起窗明,麝月起来,见宝钗呆呆的坐着,把铜镜递了给他。宝钗拿着梳子执镜梳头,只见镜中之人面容消瘦,目光无神,越思越闷,把镜子一摔,伏案哭道:“好糊涂的宝玉,看你回来拿什么脸见我。”宝蟾进来道:“蓉大爷要我问问姑娘,咱们铺子里的香料都是在那儿采办的货,说有个贾大人在角门开门面,想进些香料卖。”宝钗道:“那个贾大人?”宝蟾道:“就是在京城做官的贾雨村,时时进园子找蓉大爷谈事儿。”


    宝钗听了,心想:“这贾雨村倒是个识时务的,善于钻营拍马,此公生的魁伟雄壮,英气逼人,倒有个官家之相,宝玉若学他半点世故,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乃道:“你跟他们说,这都是打外地进的货,要他们到外地采办去。”宝蟾答应了一声去了。


    宝钗走出门外,专等雨村经过,好和他谈谈生意的事。谁知每次见他来了,都是几个人一路,他也不好意思上前。又过了几日,宝钗愁苦无寄,多喝了几杯酒,在屋里痴坐,东風吹起帘栊,现出帘内之人,風采依旧,肌肤如脂,年华正好。宝钗走到院里,忽听墙外笑语不住,从墙洞里一瞧,乃是雨村与冷子兴聊叙,只见雨村笑道:“多谢冷兄相助,蓉兄弟把几个门面让给我,近日生意颇为兴旺,还得感谢冷兄好言相协。”又听冷子兴道:“蓉蔷兄弟也多谢先生的提携,得以升官,大家彼此彼此。”雨村笑道:“你去叫蓉兄弟过来,我在这儿等着。”冷子兴应了一声走了。


    雨村站着干等,忽听墙内有女子的笑声,抬头一看,只见有人在高高的荡着秋千,穿着轻薄春衫,露出两个香肩,衣随風动,显出些雪肌香肤,不觉看的呆了。又见那女子对他嫣然一笑,顿觉神魂颠倒,也不顾得避讳,死死的盯望起来。宝钗也盯着他不住含笑,雨村浑身似酥如麻,竟忘了身后有人叫他。


    贾蓉拍了他一下,笑道:“大人看什么呢?”雨村道:“没有什么,咱们走吧。”扒着冷子兴、贾蓉的肩头往大门走去了,时时又回头看了几眼,见那荡秋千之人犹在对他痴痴凝望,也不时对以微笑。雨村回到家里,怅然若失,坐着垂头发闷,娇杏端茶进来道:“老爷何故嗳声叹气?门面生意近来尚可,有何抑郁之事相扰?”雨村伸臂搂他坐了,笑道:“也无甚事,小事一桩而已,怕夫人知道了骂我。就是这些日子在外寂寥,去青楼逛了几次,找了几个漂亮姑娘。”


    娇杏听了,笑嗔推他道:“你这没良心的老色鬼,这么大一把年纪,还专在風月场里厮混,我那一点待你不尽心了,还要去找那些污垢糟粕。”雨村低头笑而不语,娇杏忖度半天,看他似有心事,起了疑,猜测道:“恐是你的借口,怕又是看上了谁家姑娘。”雨村一把揽他入怀道:“夫人火眼金睛,着实佩服,男人纳个三妻四妾是常理,我也是有官之身,频频去那肮脏青楼寻乐,有失我身份地位。若纳得如意妾一,一则可避染了花柳之病,二则可找个人与夫人陪聊解闷,岂不一举两得?”娇杏听了心下暗惊,思道:“想我不过一介女流,不好与男人强争,古往今来,男人好色似是天经地义,若与他翻了脸,我岂能得益,不如遂了他,也得了贤妻美称,他感激我,日后会愈加疼惜我,也未可知。”于是笑道:“这是喜事啊,老爷有何顾虑,妾愿同为谋画。”雨村听了大喜,对他赞不绝口,两个嘀嘀咕咕议划多时,雨村心中有准,欲施其策。


    第二日雨村约了贾蓉去拜访宝钗,说是谈谈门面的事,宝钗听莺儿说来客人了,说了声“有请!”只见贾蓉同雨村说说笑笑走进来,心里“扑通”一阵乱跳,羞红了脸起身万福迎道:“大人亲临,小女子施身拜上,恐失了礼仪。”雨村笑道:“不必多礼,大家坐着谈叙罢。”三人归坐,谈了些生意场的事,忽然门外有人找贾蓉,雨村笑着问他何人来找,贾蓉纳闷道:“这个确也不知,我去看看就来。”起身出去了,只见娇杏在门外笑道:“蓉兄弟,我找你有事情要谈,快同我去那边细谈。”


    贾蓉惊讶笑道:“小的实在受宠若惊,夫人躬身亲临,不知是何要事。”娇杏笑道:“到了那边便可详知。”贾蓉只得同他去了。


    却说雨村伸颈看贾蓉被娇杏支走,心中暗喜,回头同宝钗谈讲些诗词歌赋,时时夸赞宝钗才德兼具,容貌更佳,宝钗含羞笑着自谦,只见雨村眼神暧昧,举止撩拨,弄的宝钗如痴似醉,没有了主意。两人聊了半个时辰,雨村见左右无人,大胆倾诉对宝钗的爱慕,宝钗叹气说自己容貌有限,不难以承受大人错爱,雨村又说了几句甜言美语,忽然走近一把揽他入怀,宝钗闻着他身上惑人气味,早已情难自矜,含羞假意推攘,两个一番推拉,搂在一处。


    雨村把只金簪子塞到宝钗手里,要宝钗赋诗一首与他,宝钗拿纸笔写了,递与了他,雨村折叠了微笑揣入袖内,告辞而去。宝钗也不送他,只是捂脸端坐不语。雨村走到墙外无人处,看宝钗写的不是诗词,乃是表达对他的爱慕之心:


    相见幽情羞难吐,心惴难平忘归途。


    谢君罗帕金簪裹,情绪恹恹懒翻书。


    寂寥三更滴有泪,痴情一片意无主,


    轩昂英姿频入梦,月冷阑干髻慵梳。


    乃是表达对他的爱慕之心,(按:又一处底本与润色稿抄重接口)大喜过望,笑着去了。夜里来探宝钗,到梨香院敲门。麝月听见正要赶去开门,被宝钗止住道:“你在里间待着,可能是蓉儿兄弟找我谈铺子里的生意。”麝月也不管他,自己睡去了。


    宝钗开门一看,正是雨村,含羞不语。雨村一把搂在怀里,宝钗也不挣扎,只是迎合于他。雨村心花怒放,把宝钗带至街中客店,两个卿卿我我一夜贪欢,海誓山盟,互表忠心。雨村喜他识见不俗,博古通今,宝钗爱他英雄气量,志向远大。两个如鱼得水,相见恨晚,琴瑟和合,恰是一对。


    谁知雨村和他私会了几夜,因官事繁杂,几月在外地不归。宝钗等的心焦,只到秋时才等他回来再聚,佳节又重阳,雨村慰语许诺要纳他为妾,同他商议要明晚趁人不备,用轿子把宝钗送出贾府,带到雨村府邸,宝钗晨起梳妆回去,同贾府众人说去紫檀堡看望袭人了,众人并不多问,晚间宝钗趁人不备,走到园门外,恰见墙边停着轿子,雨村下轿,向他招手,宝钗匆忙入轿,轿夫抬轿子,往遥处去了,即日则带至府邸,结成侣伴。娇杏乃正妻,不敢多言,只是一昧服从雨村。从此宝钗终身有靠,把往事俱抛在一边。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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